#4''' 翻案/識界轉移(一)

少女是非常感性的。

這種天份似乎與小有名氣的作家母親與表演家父親有關，她總是能了解作品的意旨，即便作品的隱喻難以理解，需要靜靜思索藝術家想表達的內涵，她也樂於沉浸在悠遊找尋的時光。

而當她成功理解藝術家的那一刻起，彷彿打破時空隔閡進行對話的感受，對少女而言是至高無上的寶物。

能感動人心的心情，震撼五官的情感。

這應該，就是『美麗』了吧。

她以能創造美麗的父母為榮。

但是，就算她們的作品再怎麼能於當下震撼人心，似乎少有能把這份感動永存於心的觀眾。

見識美麗，體驗感動這種事情，已僅僅被視為一種娛樂。

以定額價金換取的五感訊息，用以令身體情緒興奮舒張的情感刺激物。

而這也連帶影響到創造美麗的父母，必須遷就現實而需要挪出心力，為現實的生計另尋辦法。

『美麗不該是那麼膚淺的東西才對！』

少女心中，隱隱抱持著這般想法。

而或許是不自覺找尋理由的原因，少女發現了只有自己才能看見，纏繞在身上的幻覺。

那是一個總是冒在自己頭上，香氣芬芳的白色花圈，同時也是她心中美麗的具象化，一個名為美麗魔識的幻影。

少女很是高興。

似乎只要在說話時冒出那個如天使光環般的花圈，自己推廣的作品就會被認真看待。

聽著每個人與作家對話後獲得的心得與不同感受，進而改變自己，或許途中會產生爭執，但少女依舊覺得，自己對美麗的想法是正確的。

那不是快樂情感的板機，而是連結由每人心中萌生而出，既複雜又充實的感動。

這應該是要刻入每人內心的真理才對。

她想要讓所有人，都擁有這般能認真面對美麗事物的態度。

少女不斷磨練美感的表現方式，為心愛的花圈噴灑水分，讓它更能說服其他人推廣這樣的想法。

可是，漸漸的。

從那時開始，少女迷失了方向般，把手段置換成目的，開始對找尋美麗的方法鑽牛角尖。

想要讓世間充滿芬芳氣息的想法也因此改變，美麗的花圈也失去了形體，溶於自己注入的水分之中。

那本應成為內心支柱，找尋美麗的原初理由，被遺忘了。

……

不，或許要這麼說才對吧。

少女在某個時間點，被禁止去回想起那理由了。

就在遇見『無因的識煉』後。

*

「不該……是這樣……才對。」

彷彿反胃到快要嘔吐一般。

「不會有人去探查隱喻及深意，所以更要窮盡表現手法，才能留下永久的痕跡，才能讓昇華美麗的概念……明明是這樣才對……」沈典輕輕摀住自己的嘴巴，緩緩搖頭，呢喃說道：「現實辦不到所以只能依靠迷識的力量……是啊，不要想太多，準備好就沒問題……一定沒問題才對。」

「……」

「只要過了這關就行……只要，通過無情的識煉，通過就可以的啊啊啊啊啊。」

隨著這聲吶喊，周圍的漩渦於剎那之間，全部瓦解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帶有些許植物芬芳香氣，遠超過去水量的洶湧浪濤，猛然襲來。

「說詞變了？不……這是……」

周天仁前舉雙手，用白色板塊檔下攻擊。

對方的行為產生迥異的變化。

他並不覺得剛剛的話能勸沈典放棄，但當自己點出理應理解的缺點後，沈典卻顯然喪失了游刃有餘的態度。

像是觸碰到了絕對不能碰的傷口，令少女為之痛苦似的。

『被氣氛反噬了呢。』

「甚麼意思？」

『你想要我對你做的事情，那邊逕自發生罷了。』在腦內一角的方形圄透過周天仁的視野確認狀況後，淡淡回答：『雖說通過了無因識煉，但說不定那時候輸掉會比較好呢。就連你為了讓我受肉也犧牲了自己些許未來的成就與性格……把氣質與魔識調整成膚淺的樣態，做出削足適履的舉動還想平安無事，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那麼，她果然也是像我這樣嗎？」

周天仁眉頭又鎖得更緊。

若依照自己經歷的話，難道對方也是在過去的某個當下，為了某個執著的事物而向幻影祈求說服的力量嗎？

『老毛病又來了……你還要因為對方的隱情手下留情？就是因為這樣才沒辦法隨時做到徹底的無情。』

「……」

『不會有多少人像你一樣生在人人都擁有魔識的複雜政治世家，也沒多少人會想在八九歲時為了舉發罪大惡極的家人們，祈求能斬斷天真的無情啦。』方形圄訕笑說：『就看現在吧，不管她剛開始有沒有打算害人，但現在為了一己之私散播掠奪魔識，讓無數人命運多舛，她早已是必須要除掉的禍害。』

「……那，你為何還不把我徹底變得無情？」

『我與方苿……「未知魔識」約好了，要完成她的遺願，讓所有的魔識再也無法影響人類。』方形圄頓了頓後說：『你的無情魔識很適合讓我的力量充分發揮，成為這目標的穩固基礎，而且你會的現代技術太多了，若現在把你當成棄子的話實在過於可惜。』

把自己變成無情機器，以後會很難辦事是吧。

周天仁無奈的搖了搖頭，雖然理由明確所以不能說方形圄舉棋不定，但這也不行，那也不可的，他並不覺得半吊子的無情能把美麗魔識殲滅掉。

「我知道了，如果除了我以外，你都無所謂的話……」

只見周天仁的身體表面開始改變，於皮膚表面浮現出一片片大小不一的白色碎片，逐漸包覆住他的全身，隨後緊密組合成彷若外骨骼的構造，成為纏繞在他身上的白色鎧甲。

「強行突破言詞防禦後，無情掉她培養魔識的意思與對美麗的執著，就只剩下這最後最難，純粹毀滅的方法了。」

周天仁深吸一口氣後，緩緩吐出來。

無因流水無法被無情白骨擊破，雖說如此，在確認沒有手下留情必要的現在，自己做成的武裝能完全阻斷詞語造成的感情。在兩方無法傷害到對手精神的狀況下，顯然這場對決已經進入垃圾時間。

不過如果辯論進入了延長戰，比拚的就不會是口才與信念，而是辯者精神的強韌程度與心靈堅定與否了。

只要朝這裡去著墨的話，周天仁還是能抓到些許注意力破口，萬幸的是對方曾受過方形圄兩次打擊，加上現在的精神沒有非常安定，只要耐心拆招的話，自己勝利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可是……

「……你該不會覺得，我對於這般纏鬥沒有任何對策嗎？」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沈典直到現在仍然能了解對方的意圖，面露窮途末路的猙獰表情說：「若你有要拖到我精神不繼的打算，我先早一步讓你無法應對就行了。」

這句宣言脫口而出後，沈典身邊立刻憑空出現兩個水團，接著外型漸漸變化，塑造出兩個人形出來。

「創造自己行動的魔識，像陽朔偉公寓那般自動迎擊的怪獸嗎？」周天仁搖搖頭：「那種攻擊對無情而言一點效果都沒有。」

「不是什麼自己行動的魔識。」沈典站穩略為虛弱的身體說：「同樣的話語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就會有不同說服效果，既然如此像是創立網站分身帳號一般塑造分身，再重複執行至今以來的說服策略……剩下的也不用我解釋吧。」

「藉其他身份……」

確實同樣的一句話由不同人說會具有完全不同的效果，簡而言之現在的沈典想藉由一人分飾多角來發起輿論說服。

僅思考一瞬，周天仁便知道對方想做甚麼了，可是說歸說，這並非是件易事，魔識通常都有獨樹一格的用字遣詞，要是用分身的手段來說服對手，很快就會因為被識破自導自演而降低說服力。

雖然也有類似「市場迷識」這般善於運用分身的攻擊手法，但那是本於迷識性質的獨特手段，一般而言不會有人在一對一對決中使用此般策略。

「她會奢求這種策略，狗急跳牆了嗎？」

『不，天仁弟弟，你忘記了嗎？』對周天仁的感嘆，方形圄正色說：『就算折磨著她，但無因的氣氛還在她身上啊。』

「……糟糕。」

被提點後，周天仁立刻改變原先的結論。

有阻止探究的無因氣氛在。

換句話說，現在就連對分身的任何懷疑都會被禁止，促使分身的創造變得極為容易，依據沈典對美麗的研究，她只要隨便擷取幾個正向標籤就能製作出無數的分身。

「雖然映射到現實的話還是要有創造分身的相對手段……她刻意引我們進來繁華街對決就是為此嗎？電腦設備比較多的環境下，也比較好用網路分身分飾不能被看破的角色是吧。」

周天仁輕輕握住雙拳。

無情已經沒辦法直接把帶有無因氣氛的攻擊消散掉，而這丁點影響再以分身與人工智慧等工具被無限放大後，終有精神承受不了說詞而放棄抵抗的時候。

這大概就是限制了吧，不過理清以後唯一的勝機便顯而易見。自己只能在承受不住攻擊前，從對方無法用言詞防禦的死角攻擊，就有辦法擊敗美麗魔識。

輕輕摘下嘴邊的星火後，周天仁用手指點了點，直接把菸蒂丟向一旁的水溝蓋。

雙方已經沒有新的手段了，無論結果為何，這都將是最後的對決。

他身姿前傾，已經準備要衝向對手。

然而。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一道不合時宜的單車煞車音，陡然在兩人一旁的柏油路冒出。

「這裡，請交給我吧。」

「……咦？」

毫無預警。

卻又熟悉至極。

於自己印象中老是道出悲嘆詞語的口音，那名理應消沉無法振作的少女，身著深藍色長袖制服與白色百褶長裙，緩緩走到他前方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