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村民A都是勇者!? 07

　　「呀哈哈，竟然用這種手段把老朽逼上絕路，真不錯吶。」

　　蜜涅娃即使重了劇毒，也沒有表露出絕望，反倒是像以往那樣和藹地笑著。

　　「老朽都想起來了……年輕時賭上性命，與魔族戰鬥的那種感覺。」

　　她垂下頭，感嘆、喜悅、緊張……各種情感彷彿凝聚在一塊，如呼嘯般衝擊馬爾的心頭。

　　這一次，換他對老人心生莫名的恐懼。

　　「雖然你沒有力量，但卻擁有名為『謊言』的武器。你是虛假不實的惡，是魔族才具有的劣根性。」

　　「妳說這些話，到底是想表達什麼——」

　　突然，蜜涅娃像是宣揚勝利般，朝天空舉起了右手。

　　隨著聖氣聚集在右手上，數道光之電流開始撕咬空間，最終幻化出一把閃爍光輝的銀劍。

　　「這份邪惡，就足以成為老朽『揮劍』的理由了。」

　　她張開猙獰的雙眼，嘴角彎起讓人打起寒顫的笑容。

　　那狂喜般的表情，彷彿是替終於能出竅的劍感到喜悅。此時此刻，蜜涅娃不再是被道德和善意所規範的武鬥家。

　　——而是為了消滅一切惡源，不惜賭上性命的勇者。

　　「『劍聖』蜜涅娃——就在此刻斬斷惡的根源！」

　　話音剛落，蜜涅娃彷彿化作風，正面朝著馬爾奔來。

　　靠著身體本能運動的馬爾，以極快的反應速度向後跳開，不過……

　　「……什麼！」

　　老人揮舞的劍，僅僅只是產生風壓，就將馬爾腹部的鋼鐵護具刮出一道裂痕。

　　蜜涅娃中了劇毒，反應和速度也大不如前，但她破風般的人劍合一之姿，反倒讓馬爾陷入比先前更加棘手的苦戰。

　　「既然如此，只能硬拚了！」

　　馬爾也使盡身體每一條肌肉，以最快的速度躲避迎來的銀刃。

　　三十秒過去了。
　　
　　劍光畫破空氣、揚起沙塵，每一刀都灌注了老人的靈魂和鮮血，只為斬下邪惡的少年。

　　一分鐘過去了。

　　少年以卓越的肉搏技巧來面對無數銀刃揮舞，每一次躲開都是險中求生，不斷地在正義的制裁下苟且偷生。

　　最後，兩分鐘終於到了。

　　「——」

　　三分鐘。

　　四分鐘。

　　五分鐘……

　　「開什麼玩笑，頑強也該有個限度吧！」

　　本該是兩分鐘就能致死的毒藥，但即使蜜涅娃眼冒血絲、瞳孔發白、皮膚被毒液覆蓋成紫紅色，也沒有停止揮劍。

　　然而，這看似永無止境的僵局，終於要迎來尾聲——

　　「老朽作為勇者，絕不能在這兒落敗！」

　　將劍與心合為一體，如風刃般的劍氣在她周圍盤旋。一片落葉隨風拂過，而葉片立刻化為無數殘骸。

　　馬爾有股不好的預感。

　　當她釋放劍氣的那一刻，將化成千刃襲向他，一旦正面觸碰便會被斬成塵埃。

　　……只能逃了！

　　「你逃不掉的！」

　　馬爾盡可能拉開距離，但蜜涅娃身上的劍氣已經凝聚在劍上，隨後跟著揮下的劍投射出去。

　　白色狂潮劈開大地，筆直朝著馬爾位置衝去……

　　直到最後——

　　砰轟！！！

　　爆裂聲化為斬擊，切割空氣，切割空間。

　　位於集火處的馬爾，以極為勉強的側跳躲過了光刃。但仍難免被劃破風後的衝擊給直接命中。

　　他的藥瓶破了。

　　他的護甲壞了。

　　他的身體裂開了。

　　「……嘎哈！」

　　口吐鮮血，馬爾被無賴的力量之差給震飛在地。

　　與此同時，強忍著劇毒痛苦的蜜涅娃也終於到極限。她半跪在地，口吐大量鮮血，全身顫抖個不停。

　　「妳終於……到極限了吧，老不死。」

　　「呀哈、哈哈哈……咱們半斤八兩吧，馬爾弟弟。」

　　這場戰鬥，以兩敗俱傷畫下句點。

　　失去解毒藥水的蜜涅娃，迎來死亡是遲早的事。

　　而失血過多，無力站起的少年，離死亡也只剩一步之遙。

　　他們兩人再過不久，便會步入死亡的結局。

　　「老朽還不能倒下。」

　　然而，以此話為信念，蜜涅娃拖著殘破的身驅又站了起來。

　　「……所謂的勇者吶，就是不管被擊倒幾次，都會不斷站起來……為了擊敗邪惡，這點程度又算什麼！」

　　勇者將信念化為最後的力量。

　　握緊劍柄，舉起聖劍，蜜涅娃即將揮下結果的一擊。

　　「……是我輸了嗎。」

　　相較於老人的毅力，馬爾已經精疲力盡了。

　　隨著血液從腹部和口中流出，他感覺身體逐漸冰冷，意識逐漸模糊。

　　就算擬定各種作戰計策，仍無法戰勝壓倒性的力量。

　　魔族落敗了，他決定接受事實，靜靜地閉上雙眼，讓寧靜陪伴他到最後的刻。

　　就這樣靜靜地……

　　——『唯有身處黑暗，才能看見光明的出口。』

　　……？

　　此時此刻，一道女性的聲音在他心頭作響。

　　那是誰的聲音？明明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

　　彷彿夢，又彷彿被奪走的記憶再現。而且那道聲音不知為何，讓他心頭湧現一股不曾有過的熾熱與感動。

　　是前世記憶吧……

　　那個人是誰？馬爾已經連外貌都記不起來了。

　　縱然如此，他依稀記得那個人是自己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願意傾盡一生，去服侍的「主人」。

　　就算知道，睜開眼睛仍然只有絕望。

　　但是，馬爾願意為了「服從」那道聲音，再次睜開雙眼。

　　「……！」

　　順著心意重新睜開眼睛的馬爾，此時看見一道少女的背影。

　　模糊的視線緩緩敞開，他得知了那道背影的真實身分。

　　「別想動本王的部下一根寒毛！」

　　魔王露希兒——將雙手呈「大」字型，阻擋在他們兩人之間。

　　「喂……咳！魔王，妳這是……在幹什麼！」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蜜涅娃奶奶想殺了馬爾吧。既然這樣的話……」

　　「妳想和她正面對抗嗎……蠢蛋，就算她快死了，妳也不是她的對手！」

　　「蠢蛋是你才對！」

　　露希兒撕聲喝斥，讓馬爾不禁倒抽一口氣。

　　「本王怎可能放著部下不管，保護部下，本來就是魔王的義務啊！」

　　「妳這傢伙，拖著『邪乏』的身體過來，也要保護我嗎……」

　　兩人對話期間，被劍氣纏繞的老人仍高舉著聖劍。

　　在任何人眼裡，「她」彷彿已經不具自我意識，只剩下「信念」驅動著她行動。

　　感情、道德、善意……這些作為蜜涅娃的人格，已經隨著那對發白的雙瞳中，如蒸發般逝去。

　　他們知道，舉起的劍會揮下。而當露希兒做好準備，在手上凝聚邪氣來抵擋襲來的劍氣時——

　　噹啷。

　　伴隨著聖劍落至地面，老人突然給露希兒一個擁抱。

　　「……小娜，妳終於回來了。」

　　「欸？」

　　「對不起，奶奶又做錯了……明明說好了，劍是要用來守護他人的……」

　　蜜涅娃語帶哽咽，彷彿將銀髮少女誤認成某人。露希兒一時之間愣在原地。

　　不過，這樣的意外也只持續一下子——

　　「……嘎哈！」

　　「蜜涅娃奶奶！」

　　老人又口吐鮮血，這一次，她真的撐不住倒下了。

　　露希兒連忙扶著她的身體，看到她全身紫紅，毒液已經蔓延到全身。

　　「快到我房間的桌上拿解毒劑來！」

　　「欸？解、解毒劑？」

　　「別愣在那裡！再不快點的話……咳！她就要被毒給……」

　　「唔……是！本王馬上就去！」

　　聽了馬爾的指示，露希兒放下蜜涅娃，連忙朝著小木屋方向站起身子。

　　不過——

　　「——」

　　在那之前，蜜涅娃卻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娜，不用麻煩吶。」

　　「蜜涅娃奶奶……」

　　「這是報應吶，因為奶奶呀，又對著魔族湧現『殺意』了。」

　　「…………」

　　「剛剛呀，奶奶聽見了喔，那個魔族弟弟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掉奶奶吧。」

　　她用著已經失去視力的雙眼，面帶微笑看著露希兒。

　　「他就像妳一樣吶，戰鬥不是為了消滅敵人，而是為了保護重要之人。所以奶奶決定了……就用這條性命，來讓這份意志延續下去……」

　　她以自身「善」的性命，來換取兩名「惡」的未來。

　　若這是名為「蜜涅娃」勇者的選擇，那誰又能阻止她崇高的想法呢。

　　就算知道老人是在對某人說話，但露希兒仍是握著老人的手，眼眶泛起淚水。

　　「小娜……要好好照顧自己吶。」

　　就像臨走前的叮嚀，她叨叨說著。露希兒也不斷點頭回應。

　　「還有呀，不要像奶奶一樣死腦筋，思考要柔軟一點吶。」

　　「嗯……」

　　「離開森林的時候，要記得要多帶點保暖衣服……不要著涼了吶。」

　　「嗚嗯……嗯！」

　　「還有吶、還有吶……」

　　老人的聲音逐漸變得虛弱。再也無法忍住悲痛的露希兒，眼淚如瀑布般從臉龐潰堤。

　　「最後吶，可以答應奶奶一個請求嗎。」

　　滄桑的面龐緩緩彎起嘴角，此刻老人的笑容，比朝陽還要溫暖。

　　「笑著跟奶奶……好好地道別吧。」

　　就如同一開始那般和藹慈祥，聽到老人最後的情求，露希兒也試著擦拭淚水，努力掩住啜泣聲。

　　直到能在嘴角描繪弧線後，她才張開唇瓣，向老人開口。

　　「嗯，後會有期，蜜涅娃奶奶。」

　　彷彿看見了少女純真的笑顏，蜜涅娃安詳地笑了。

　　等她閉上眼後，就像睡著一樣，露出幸福的表情離開了人世。


※※※


　　「東西都準備好了吧。」

　　馬爾走到木屋門口，回頭望向佇立在原地，盯著空蕩蕩餐桌的少女。

　　她沒有言語和表情，只是淡淡地看著。

　　那曾經三人每天都在位子上吃飯的回憶，將在他們踏出門後，永遠不復存在。

　　「妳沒問題吧？」

　　「哼，你在說誰呀，本王可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停下腳步的。」

　　露希兒轉過身，經過一個下午後，她總算恢復了原本神氣。

　　魔族打倒勇者後，終於得到大量的邪氣，不但解除了露希兒瀕臨邪乏的危機，還意外地讓馬爾傷勢復原。似乎魔族不像人類要仰賴魔法來治療，若邪氣量充足，傷勢也恢復很快。

　　「說的也是，至少有好好幫她安葬，希望這行為不會影響到邪氣量。」

　　「那是屬於人類的特有儀式，魔族的安葬並不具備『善意』……話說回來馬爾，你的身體不要緊吧？」

　　露希兒難得向人道出關心，可是馬爾只是冷冷地撇過臉。

　　「要我說幾遍才行，身體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了。只需再半天的時間，應該就可以完全恢……嗚呃！」

　　「馬、馬爾！？」

　　突然，馬爾彎著腰從胃部吐出一堆嘔吐物。露希兒連忙走過去確認情況。

　　「果然是留下後遺症了，你今天好像吐了三次？」

　　「沒事的，只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讓我不太習慣罷了。」

　　「……第一次？」

　　露希兒困惑地歪起腦袋瓜。然而等她了解那番話的意思後，她睜大雙眼詫異道。

　　「難道說，這是馬爾第一次『殺人』嗎？」

　　他沒有回應露希兒。等身體狀況穩定後，他走去拉開門把。

　　「走吧，接下來得解開『人類變成勇者』的謎團了。」

　　任由晚風拂過身心，他毅然決然地邁開步伐。

　　他知道，這是一條只有無止盡痛苦與折磨的道路。

　　但為了奪回魔族的和平，以及失去的記憶，無論如何，他都要排除萬難繼續前進。

　　「——『邪惡復興』，才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