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張聲勢 01

　　「呃呃，馬爾……我們還要再走多久啊。」

　　馬爾取出地圖，為疲憊又不耐煩的少女做出解答。

　　「從我們的位置來看，大概再走十公里就到了。」

　　「還有十公里！？我們已經走了半天了耶！」

　　「妳以為森林是誰家的後花園嗎。」

　　離開小木屋後，兩人的目標是往人類最大的城市「伊培塔尼爾」前進。

　　聽露希兒說，那裡是人類與魔族戰爭結束後才興起的城市。因為過去最強的「傳奇勇者」就是在伊培塔尼爾出生。然而，他的後代成了一國君主，將王城蓋建在此，最後不知不覺變成人類繁榮的市中心。

　　人類打倒魔王的關鍵，不外乎與「傳奇勇者」有關。因此馬爾很快就決定目的地。

　　在綠意盎然的森林中，他們從昨晚就一路走著。直到隔天太陽高懸天際，他們仍是只看得見一片綠色光景。

　　「路線沒有錯嗎，整條路上都沒看到人工步道，我們該不會迷路了吧！」

　　「不相信我的話，妳可以自己找別條路走。」

　　「喂，這時候不是該說『放心，跟著部下走就好』之類的安慰話嗎，你這雜魚，說話真是一點都不可愛耶。」

　　「從我一開始評測太陽的方位來選方向，推敲時間和太陽升起、以及倒影的角度，在透過氣溫、濕度、氣味，風向分析來看。我保證這條路一定是正確的……這樣有安慰到嗎？」

　　「……只要最後那句就夠了啦！」

　　露希兒不悅地半睜著眼。馬爾無視她的不滿，伸手指向前方。

　　「穿過前面的草叢就到了。」

　　「欸，你剛不是說還有十公里嗎？」

　　「就算是我，也沒辦法一次走完全程的路，所以得找個地方暫住下來。」

　　「你說暫住的地方，該不會是……」

　　眺望遠方不遠之處，有一座以岩磚堆砌而成的宏偉建築。

　　彷彿經歷無數歲月，歷史的裂痕深深地烙印在每塊石磚上。而藤蔓像是大自然的擁抱般，緊緊地包覆著整棟建築，給人一種古老又神祕的感覺。

　　比起洞窟和森林，馬爾認為住在屋子裡至少舒適多了。就這樣，他們大概走了十五分鐘的路程，終於來到古堡面前。

　　不過等他們走上門廊階梯之後，卻面臨到一個問題。

　　「果然打不開呢。」

　　馬爾用手推了一下石製大門，結果沉重感立刻讓他明白用蠻力是打不開的。

　　「蠢蛋，看也知道是術式啟動的機關門，要打開的話，得先解開施術者所構築的咒文才行。」

　　「那看樣子沒機會解開了。」

　　好不容易找到暫居處，卻被施加魔法封印，導致沒辦法順利進去。

　　不過還好這些都在馬爾的預料之內。

　　「解不開的話，就用粗暴點的方式吧。」

　　他抬頭掃視著古堡每一塊石磚。

　　做過無數石製工藝的他，熟知所有岩石表層最脆弱的部分。因此等他盯上古堡二樓處的某塊石磚後，他立刻抓著藤蔓攀爬上去。

　　像摸床單那樣輕撫著石磚的表層，等確認是自己要的質地後，馬爾立刻拿出沾上「傲慢權能」的小刀，朝石磚縫隙刺了進去。

　　啪啦。

　　隨著小刀刺中的位置，周圍開始蔓延如蜘蛛網般的裂痕。馬爾再用力踢一腳，最後終於成功打出一個「入口」。

　　就算來到魔法世界，他仍能利用最原始的常識來化解危機。

　　「這樣就能進去了。喂魔王，雖然爬上二樓有點為難妳，但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咚轟轟轟！

　　話沒說完，附近突然傳出一陣巨響，而馬爾感覺古堡正在搖晃。

　　等他低頭看往站在大門前的露希兒時……

　　岩石大門敞開了。

　　嬌小少女手上圍繞著淡淡的紫黑色光芒，彷彿這道門的機關被她輕易地化解開來。

　　「呵。」

　　她抬頭撇了馬爾一眼，得意地發出一聲冷笑後，便走進古堡內部。

　　白白做苦工的馬爾佇立在原地。

　　「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


※※※


　　「這座城堡，曾經是暴食魔王『別西卜』的地盤，本王以前造訪過幾次。」

　　「難怪妳有辦法解開咒文。」

　　時光的侵蝕在石磚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愈是深入內部，古堡外觀就愈顯得破舊。

　　走在寂靜陰暗的長廊上，露希兒環顧四周，開口道。

　　「別西卜大人無止盡的食慾，讓他每天都得吃上好幾噸的食物，這座城堡大概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屯糧庫吧。」她宛如憶起過往般，臉蛋有些惆悵。「但自從勇者入侵魔族地盤後，他就沒日沒夜戰鬥著。不知道，當時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看著少女獨自感嘆，馬爾沉默，無法給予她任何安慰。

　　不管魔王有再強的力量，遇上源源不絕而來的敵人，遲早也會因體力耗盡而落敗。這座空蕩蕩的死城，已經說明了結果。

　　勇者以海量的人數佔據優勢，不管如何都要解開人類都變成勇者的謎團。為此，馬爾現在需要更多情報。

　　「說起來，這世界是如何區分善惡勢力的，為什麼只有人類代表著『善』？」

　　「啥？連這問題都不知道啊，無知的雜魚。」

　　「別說些沒意義的話，快回答。」

　　「好吧，本王就大發慈悲講解給你聽。首先，區分善惡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看個體是運用『聖氣』還是『邪氣』了。」

　　雖然表情無奈，但露希兒還是熱心解釋道。

　　「只有以神明形象為基礎的『人類』才能運用聖氣。反之，其他違背神明形象的生命體……像是有著犄角的本王，或是有著魔獸耳朵的馬爾，這些都被統一被歸類為魔族，使用的就是邪氣的力量。」

　　聽完她的說明，馬爾屏氣陷入思考。

　　原來魔族是以種族來區分的，也就是說，這世上除了人類以外的種族，都是被歸類在魔族吧。如果不是以邪性來區分，那麼……

　　「萬一有魔族不想作惡怎麼辦？」

　　馬爾相信並非所有魔族都是壞到骨子裡的傢伙。但不料，露希兒卻投以嫌棄的目光。

　　「哼，那種軟腳蝦當然都被淘汰啦，不想作惡的雜魚在魔族中是混不下去的。」

　　「妳說這些話都不會感到羞恥嗎……」

　　她是不是忘記自己昨天救了一隻兔子？雖然在內心吐槽，但露希兒能活到現在，大概也是靠魔王血統的體質在撐下去的吧。

　　得趁著邪氣量充足期間，加快腳步讓邪惡復興了。

　　「總而言之，『外貌』與『聖氣』就是人類判定友方的依據吧。既然如此就好辦了。」

　　「嗯？」

　　隨著露希兒歪頭困惑，馬爾輕輕地彈一下手指。

　　結果下一秒，他的「外型」發生了變化，露希兒詫異地開口。

　　「你、你的耳朵和尾巴怎麼不見了！？還有這股噁心的味道……唔！跟蜜涅娃奶奶一樣，難道是……」

　　「我似乎也學會了『權能』。這招具有妨礙辨識的能力，可以錯亂他人視覺、觸覺、嗅覺，甚至連體質都能混淆。」

　　自從馬爾打倒勇者得到龐大的邪氣後，也自然學會了魔族的力量。

　　不僅可以隱藏特徵，還能產生虛假的「聖氣」，讓露希兒捏住鼻子，感受到貼近真實的氣味。

　　「忍耐一下吧，畢竟到人類的城市後，我們得習慣聖氣的味道。」

　　「……呃呃，漁港的臭腥味都比這個好聞啊。」一臉嫌氣的露希兒，此時像想到什麼般，將話鋒一轉，「話又說回來，原來馬爾的權能是『虛榮』呀，噗噗。」

　　「有什麼好笑的嗎？」

　　「沒事，只是想到你竟然是魔族九大族系中最弱的『虛飾世族』。呵，果然是一條雜魚，和本王最強的『傲慢世族』不能相比呀。。」

　　露希兒露出揶揄的目光遮嘴掩笑，對此，馬爾只是聳肩。

　　「能力終究是要看場合來使用的。說起來該輪到妳了。」

　　「欸？」

　　馬爾又再次做出彈指動作。

　　響亮的清脆聲迴盪在走廊上，與此同時，露希兒好似感到不對勁，她停下腳步摸著自己的頭。

　　「奇怪，腦袋好像變輕了……咿耶！？」

　　她用撥亂頭髮的力道搔著雙馬尾兩側，結果都找不到「犄角」的觸感。取而代之的是兩搓可愛的粉紅色髮帶。

　　「本、本王以引為傲的犄角呢！？」

　　「暫時幫妳隱藏起來了。」

　　「你說隱藏……等等！本王記得『虛榮』只能用在自己和無生命的東西上吧，為什麼人家也會——」

　　「嗯？誰說有那種限制的，只不過對他人使用，需要滿足一個條件。」

　　「條件？」

　　「那就是讓別人吞下施術者的『體液』。藉此將魔力寄生到他人體內，就能對別人施展妨礙辨識了。」

　　「吞下施術者的體液……咿！」

　　慢了一拍的露希兒這才察覺到話語中的異常，她詫異地臉色鐵青。

　　「等等，所謂的體液不就是口水，汗水，還有男人的……你、你你你到底給本王吃了什麼啊，變態！噁心！雜魚！」

　　崩潰的露希兒一下子遠離馬爾數十公尺遠。還好長廊的傳話效果不錯，馬爾聳肩冷冷道。

　　「不是有人上次突然咬了我一下，主動吃下我的『血液』嗎？」

　　「欸？啊，嗯……好像是呢。」

　　誤會的露希兒脹紅著臉蛋，又默默地走了回來。

　　「真是的，到底要跟妳進行這種無聊對話幾次才甘願……嗯？」

　　突然，馬爾敏銳的五感察覺到異常的氛圍。銳利的氣息不斷扎著腦門。

　　「怎麼了嗎，馬爾？」

　　「別說話。」

　　他靠近露希兒以手護著，此時長廊上悚然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伴隨著逐漸加速的心跳聲，馬爾嚥了一口唾沫，直到最後……

　　砰轟轟轟！

　　隨著牆壁的爆裂聲響起，一道烈火以垂直的方向貫穿長廊，嚇得兩人愕然失聲。

　　火光的餘骸親吻碎磚，燃燒地毯的焦臭味與濃煙瀰漫在長廊上。大地傳出劇烈晃動，一頭龐然大物從破掉的牆壁中現身。

　　——是三頭犬。

　　十五公尺寬與高的長廊在牠巨大體型下顯得相當擁擠，漆黑如地獄色澤的毛皮，眼瞳散發著銳利的金光，簡直就像黑夜的獵人一樣，光是存在就足以知曉危險性，

　　「……嗚嗚吼。」

　　牠將三對駭人的目光盯著在場兩人，發出可怕的低鳴。

　　「……是、是可魯貝洛斯？原來你一直在守護著別西卜大人的城堡嗎。」

　　「總感覺牠對我們充滿敵意……喂，是妳認識的話，就試著和牠溝通看看吧。」

　　「蠢了嗎，地獄犬都是生性暴戾的魔物耶，除了別西卜大人之外誰也駕馭不了牠。」

　　「那隻好用『虛榮』變成那位魔王的樣子了。」

　　「沒用的，可魯貝洛斯能聞出每個人身上特有的魔力氣味，任何幻術都對牠無效。」

　　「是嗎……」馬爾輕輕吐一口氣，無奈道。「那果然只能跑了呢。」

　　「欸？咦——」

　　不顧露希兒的反應，馬爾立刻像扛布袋一樣將她抱在右邊腋下，然後二話不說朝魔獸的反方向衝刺。

　　一場獵手與獵物的追逐戰開始了。

　　「等等，你抱反了吧！本王的臉現在是在後面啊！」

　　「我知道，後方要交給妳了。」

　　「咦，什麼意思，被這樣抱著是能做什咦咿咿咿！！！」

　　看到黑色巨獸張開巨口，凝聚火光時，嬌小少女嚇得發出尖叫。馬爾立刻意識到後方的攻勢，他趕緊向右側大跳一步，成功躲掉襲來的火球。

　　大概是對逃跑的獵物感到不悅，可魯貝洛斯發出低鳴，隨後壓低身體，向逃亡的兩人展開暴衝追擊。

　　「咦咿咿咿快蹲下！」

　　馬爾迅速彎下腰，閃掉了從頭頂襲來的火球。

　　「這次是腳邊，快跳起來！」

　　馬爾用障礙賽跑的跨越動作，躲掉了朝地板襲來的火球。

　　「牠加快速度了，跑快點啦！！！」

　　在巨大獠牙朝露希兒咬下的瞬間，馬爾立刻加快步伐，最後在幾公分之差倖免被咬斷頭顱的命運。

　　被當成「後照鏡」的嬌小少女，彷彿觀看著地獄與暴力的恐怖光景，鎧甲被咬碎，牆壁被撞裂、地表被踏凹，掛畫被燒融，吊燈被扯斷。路徑上只要是魔獸經過的地方都立刻化為殘渣。

　　究竟黑色巨獸散發的敵意，是基於想守護主人的家，還是單純為等待許久的獵物找上門而感到喜悅？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牠不是邪惡勢力的友軍，而是敵人。

　　馬爾一路跑著沒有停歇，從長廊跑到螺旋樓梯，再跑到城堡頂樓。但不管往哪裡逃都擺脫不了後方的追擊。

　　每一次獠牙逼近時，露希兒都只能含淚閉眼祈禱平安無事。

　　「可惡……本王可是堂堂的魔王，不能一直被狗追著跑啊！」

　　大概是被心生的恐懼折磨到轉化成憤怒，少女咬著牙，全身跟著散發出黑暗氣息。

　　「到前面那座橋的中間就放本王下來！」

　　「什麼，難道妳想跟牠正面對抗嗎？」

　　「本王已經想到一個好辦法了。」

　　難得從她口中聽到這種話，雖然充滿狐疑，但還是順著她的意試試看。

　　等到了石橋中間，馬爾放下露希兒，讓她與緊追而來的可魯貝洛斯對峙。

　　「區區的雜魚膽敢放肆，給本王趴下吧！」

　　無數宛如閃電的黑色閃光環繞在小小的拳頭上，露希兒將黑暗力量凝聚起來。之後——

　　「哈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怒吼，她將帶有「藐視」的攻擊，狠狠砸向了石橋地表。

　　縱使是具有承載數百噸重物的石橋，在傲慢的權能面前，一切如同白紙般被輕易貫穿。

　　地表頓時龜裂，察覺到異樣的黑色巨獸退後半步，但此時裂開的地表早已蔓延到牠的腳下。

　　脆化的石橋，因承受不住可魯貝洛斯的體重而垮下來。

　　「……嗚吼吼吼！」

　　黑色巨獸發出哀號，就這樣，牠從王城頂樓直直墜落。

　　古城的安寧終於再度歸來。

　　「哇哈哈哈！可悲的雜魚，乖乖在地獄好好反省吧。」

　　「竟然真的被妳解決了……」

　　「哼，這點程度的對手，本王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嘛。」說完，她態度一轉，對馬爾半睜著眼，摀嘴笑，「說起來呀，明明都度過一場危機了，但好像有個雜魚沒跟本王說什麼呢。」

　　「妳這傢伙，蹭到一個功績就得意起來了。」

　　「噗噗，等本王力量恢復後，這種事以後多的呢。好啦，快獻上你最誠摯的感謝給本王吧。」

　　「死也不要。」

　　「哦？臉怎麼轉到一旁了，害羞了嗎，害羞了嗎，噗噗。」

　　她的態度如往常般，一點都不討喜。

　　但說實話，沒想到她只是得到一點邪氣，就能發揮出破壞石橋的威力。看來露希兒說自己是最強的魔王並非空話無憑。


　　「……？」

　　突然，在享受著勝利喜悅的同時，馬爾注意到少女腳下的地表正在龜裂。

　　「魔王！別站在那裡，快回來！」

　　「咦？欸？欸欸欸欸！？」

　　可是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地表已經鬆垮到讓她站不穩。

　　馬爾以最快的步伐前去搶救，但此刻她站的位置已經剝落開來。

　　他試圖伸手抓住露希兒。

　　可沒想到，伸出去的手，抓住的卻是虛無。

　　少女的身影，就這樣跟著剝落的石骸，一起沉於遙遠的彼端。

　　「——魔王！！！」

　　敞開喉嚨的聲音在古老的城堡中迴盪著。

　　但無論少年怎麼嘶聲力竭呼喊，少女恐怕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