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舊案/不可褻玩的美麗禍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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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7-18

說來容易。

而無情的識煉也確實辦的到這種事,尤其周天仁完全沒有要抵抗的意思。

但方形圄卻沒能如他識煉的名稱一般,為了僅此一次的勝利果斷摧毀一個人根本的智識。

「那會造成不可逆的人格熔蝕,對語言能力已經成熟的成年人,可不是光做些簡單的心理治療或是花十餘年復健就能恢復原狀。」方形圄沉下臉,進一步揭示著後果:「映射到現實的話就相當於突發性失語症,癲癇或是其他無法溝通的精神病,你想要抱著永久的殘缺走過餘生嗎?」

「事到如今就別再說『把我當家人』這種話了,方社長。」周天仁輕瞇雙眼:「我沒有家人,自始至終都不會有。只是在今天把二十年前接受你的受肉時應該償還的債結清而已。因為一個成人的無謂感情而束縛自己原有的影響力,可不是滯留於世百萬年有餘的迷識該有的表現啊。」

「呵!我啥時提起家人了?自己放不下,還渴望著這種羈絆,嘴上說違心話,所以你在我心裡就只能是弟弟啊。」

「一直想念著千年前的女票又有比較好?不是要為了你口中的方小姐殲滅掉所有魔識?」

「我可不記得有教過你用激將詞語說服人的方法!」

「意思是剛剛的話有一點點打動你的意思嗎?身為『無情』的識煉卻躊躇不決,滴滴咕咕的期間,對方又要打過來了喔。」

方形圄聽到此話眼睛朝地板一瞥,只見對話的同時沈典慢慢讓腳邊的液體緩緩從四面八方流過來。

水面先是冒出些許泡沫,接著迸裂無數細小水珠攻擊,無數的攻擊沒有襲向方形圄,而是按照這次鬥爭的勝利條件,轉向當事人周天仁。

轟!碰!

「擊中了呢。」

水霧中幻象的激突,引起只有看的到魔識之人才發覺的到的爆炸。

沈典不敢託大,攻擊顯然奏效的現在雖然停下擊出水槍,但仍然持續增加漩渦數,同時慢慢走向兩人。

「只要你還是個人,就會擁有審美,就會被感動。正面被擋下的話就從側面,簡潔的字句沒辦法感動的話就做出更加細緻的形容,無法吸引你的字句甚麼的,在這世界上絕對不存在的……唉,但現在想想的話,用美麗與花言巧語去勾引他人,從常人視角來看,自己倒是成了男女通吃的淫蕩女人呢。」

不過周天仁那種嘴巴帶有菸味,說話分量沉重的人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呢。就算目標不同,沈典終於能稍稍理解到陽朔偉為什麼那麼執著於夏文祈了。

「那麼,你有沒有成為我的俘虜呢?我非常期待對你過去的開盒喔,周天仁先生。」

姑且不論這種間接取勝的方式到底算不算擊敗無情的試煉,如果剛剛的攻擊成功的話,那一聲要求就會成為第一次對周天仁的命令。

「非常遺憾,妳是辦不到的。」

菸蒂落地。

隨後於逐漸清晰的視野中,於周天仁嘴邊星火再度搖曳。

「嘿~~」

沈典撇出饒富趣味的笑容。

那攤水蘊含了自己參考過去所掠奪而來無數有為小說家的才能與自己所刻意散佈養殖的掠奪魔識,是混和他們的用字遣詞精煉而來,比黑手細線與遊戲搖桿更適合精細操控意識好感的千金字語。

而對方沒有做任何的反抗,正面承受了所有從地板中竄出的液態魔識。

如果受攻擊的人是方形圄的話,沒起作用也不會令沈典感到突兀。可是現在在兩人前方的卻不是剛剛抵擋攻擊的社長,而是明顯相對弱小的周天仁。

那個矗立於自己面前的青年,真的是那個被自己噴了幾次水槍就必須叫救兵的周天仁嗎?

若以前幾分鐘的表現來看,絕無可能。

但現在也不得不承認了,在短短的攻防中,這戰場上已經產生了自己所未能知悉,某種前提上的變化。

「到底是什麼啊……『迷識』與『識煉』,不單單只是一種門檻嗎?」

在她心中是這麼認知的。

『迷識』是具有能超越時空,對世間所有人發揮影響力的高等魔識,最為知情人士所知的就是神話迷識,任何故事或道理一旦被寫入聖書或口語傳誦,就會不自覺從信仰與風俗角度影響人的判斷。

『識煉』則是在此之上外,具有能改變其他魔識的強大迷識,像是眼前無情識煉與無因識煉都是此類。

雖然沒有證據能證實這些道聽塗說而來的詞語用法,但從自己克服無因識煉,以及散佈的掠奪魔識接連被毀滅後,她篤定這想法是對的。

只是有更多事情,是實際碰上時才體會的了。

比方說,在所有突襲命中對方的前一秒,她目擊到了。

方形圄融入周天仁身體中,由兩人變回一人的那瞬間。

荒唐的假設,不證自明。

「果然『方形圄』這個逼真的幻影……就是周天仁的『迷識』。」

沈典並不是沒有想法,早在被方形圄展露出自己異常的身體能力卻又未被其他人察覺時,那份懷疑便浮上心頭。而將這名社長認知為迷識幻影而非人身實體的話,許多解釋不來現實層面的事就都說得通了。

只是,能擁有自主意識,甚至能恣意決定是否讓一般人見到實體的地步,完全出乎編輯意料之外。

「你想培養出的『迷識』就是這副德性啦。」

周天仁緩緩走出霧霾,先是右手握了握拳確認身體狀況,隨後重重吐出一口灰菸,維持將自己抽離現實的一貫口吻說:

「明明是由人類思想誕生的怪物卻擁有了明確的自主意識,會做出想開徵信社或吃冰淇淋這些事,就算給了宿主基本自保能力,但意見不一樣的話就不會再進一步幫忙……大概就像腦袋裡供著一兩尊佛的感覺吧,還是不得不拜的那種。」

果真如此,沈典能感受到對方身上開始瀰漫出與方形圄如出一轍的氣氛,恐怕要從具有意識的迷識取用力量就必須要看迷識本身的意願。剛剛之所以會被自己打的有些狼狽,正是因為方形圄長期在他身體之外獨自行動而無法發揮完整影響力的原因吧。

「……然而,抱怨那麼多,也終歸是獲得強大迷識的人所做出的牢騷罷了。」要對所有說服詞語滴水不漏的防禦,就只有讓無情回歸於心,扼殺任何萌生的情感才辦的到,而這種事並不是嘴上說說就能辦到:「你得到了能貫徹自己想法的力量,卻完全不提養成迷識的這層好處,難道現在還抱有著要我放棄的想法嗎?」

「……至剛才為止的話還有那麼點天真的心情,本來還希望光靠外面的社長就能解決,可是我完全錯估了……妳想刨我過去的經歷,作為令魔識成長的想法已經超越偷窺狂的程度。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把其他雜事順位往後擺,來使出渾身解數面對妳了。」

其他雜事指的就是阻止自己對夏文祈下手的事吧,沈典確實或多或少有暗示對方如果不陪自己周旋的話就會對那名少女下手,但到底是基於什麼考量才在現在推翻了前面決定,改把自己擺在最優先的位置呢?

雖然還有許多疑惑需要解開,但單憑周天仁這個人來分析的話她心裡還是有點掌握。那些擁有真正美麗心靈,至今不為膚淺言詞所動搖的人,絕不會因為懼怕自己的隱私暴露這種事情才改變心意。

考慮到他擁有被命名為『方形圄』的迷識,恐怕他與魔識戰鬥的歲月遠比自己還要久遠。

換言之,他死也不想交出來的便是那份戰鬥經歷,或是說,能辯倒說服所有對手的談話紀錄。

如果那份經歷被自己取得,不單單是變成迷識的方法,還能一併吸收包含敵我方魔識使用的話術與氣氛。其價值就算不去做深入評價,對魔識而言,重要性早已遠遠超出一個作家的才華。

「安心吧,夏文祈已經不重要了。」須臾間便知道價值孰重孰輕,沈典以毫無做作的稱揚口吻道:「雖然用強硬的方式撬開嘴也是一條路,但要是你能在這方面指導我的話,我甚至能與你約法三章,不再去散佈魔識或掠奪其他小說家的才能,讓整起事件都和平落幕。」

「你是無法養成迷識的。」

「……你說甚麼?」

「要我再說多少次都行,妳是無法養成迷識的。」

沈典方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提案,未料卻吃了個閉門羹,她立刻下沉臉色,蘊含怒氣的眼神直射對方。

「瞪我我不會收回這些話,光是時代就出了問題,要在現代留下永遠的痕跡,佔據任何人做決定時考量要素的一角,憑妳一己之力不可能辦的到。」就算無數槍口指向周天仁,他仍毫無畏懼的說出實話:「自從四百年前誕生最後四個合稱為『偶像』的迷識以來,就再也沒有人用自己的力量撼動觀念世界。確實妳很努力,那對美的堅持與過去藝術家相比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這個現實,不會因為妳說服我而有任何改變。」

對方是敵人,兩人又是用著言語做口誅筆伐。

本來應該審慎思考的情報,沈典卻直覺的知道對方不會在這上面開玩笑,尤其雙方都決定要鬥爭到底的現在,說出這種謊沒有意義。

「……那只是,你自己認為的吧。」一向能言善道的編輯,只能瞠大著眼球,任由慍氣驅使自己的雙唇顫抖嘴硬說道:「我,不一樣。」

「或許吧,但那也得要方向正確才能考慮。」

「……」

「不過妳也該知道另一個原因……鑽研已久的妳應該知道才對,那個為什麼遲遲無法塑造出迷識的根本理由。」

雖然自己不知道迷識的真面目也是其中之一,但在更久之前她就察覺到為什麼無法突破瓶頸的理由了。

盛開的鮮花,終有謝落的時候。

感動的餘韻,也有平復的一刻。

對人而言如此,對人類這個族群而言更是如此。

這種激動高昂的情緒,若沒有參雜任何額外意義,很快便會被遺忘。

無論歌再怎麼好聽,畫再怎麼好看,舞步再怎麼動人,詩詞再怎麼精美,小說再怎麼精彩,數千年來因為美麗而創造的作品,也只剩寥寥無幾的經典,而那些至今未被遺忘的過往美麗,終將會經過時間洗鍊與時代變遷蘊含出其他意義,成為其他文獻的一部分。

「美麗,是僅只於當下人事物的感受。」

周天仁看著無數的漩渦。

微闔眼瞼,靜靜嘆道:

「會隨時代改變的觀念是不可能原封不動永遠流傳下去的東西……本質而言,那攤死水再怎麼發展,都無法成為迷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