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拾——湊 <2>

本章節 2871 字
更新於: 2023-07-16
無月的夜城市燈彩迷茫,巷內的偏遠超商啪滋、啪滋——閃著久未換新的招牌號誌,發出電流不穩的嘶嘶聲響,二十四小時營業著。

無人的巷發出了感應門開啟的超商門鈴聲,使裡頭蹲下收集即期飯糰的少年戒備,警示地看向敞開的玻璃門外。

一只黑貓從門外經過。

黑貓被開啟的門驚嚇,在漆黑的夜消失的無影無蹤,僅剩門鈴音樂久久迴響,直至大門關起。

少年迅速地將超商的便利袋裝滿即期品,其中還混入了剛上架的壽司便當。脫下商店制服,暗下營業燈光,悄悄地從後門離開崗位。

從超商後門走進住宅巷內,午夜的路燈寥寥無幾地閃爍著,照亮分岐特多的小路,直至眼見一棟老舊公寓外的室外鐵梯,停下腳步。

市區近郊的老房非常多,公寓林立,外露的生鏽鐵梯時常與電線糾纏。他好幾次勸說彩搬到他獨居的小套房,都比加蓋在公寓頂樓、必須爬著破爛危險的外露梯才能回家的閣樓好。

尤其是還有那個人在,成為彩累墜的那個女人

少年一步、一步踏上了鐵梯,生鏽的梯子發出了咿呀聲響,在靜謐的夜刺耳地響著。

那個累墜前幾天消失了,彩可以不用在乎她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彩的,從她搬來這,第一眼看見彩的那一刻起,少年就知道了。

他倆都是被世界拋棄的人。

同極並不會相吸,他們應該要是一樣的才對,但彩的一舉一動卻時刻吸引著他,即便不解、即便不認同,少年依然等待著對方,直至彩改變想法。

愈上樓梯,生鏽的鐵更發出尖銳的聲響,少年很納悶彩是如何一人帶著那個累墜上樓的,他默默嘖嘴著。

僅剩最後一列樓梯就走上頂樓之際,一道響亮的開門聲從上頭傳來。

他被巨大的聲響嚇著,退了幾步,向上頭仰望,看見彩衝出閣樓的身影,在牆邊喘著粗氣。

少年正欲開口招呼,一雙蒼白的腳踏上水泥牆,微微顫抖著。

「彩...... 」心跳狂烈跳動,眼前的畫面震碎了他對往後的幻想。

不會的。

不可能的。

「彩——」

——絕對不行。

拳頭一松,少年裝著超商即時食品的塑膠袋,啪擦——

掉落。

少年雙腿狂奔,兩步、三步,踏上頂樓水泥牆邊緣,匆迫的視線看見了落下的余影,抓住了彩的手臂之際,白色水手服像破碎的蝶翼,在高處翩亂飛舞——

最終,一同殞落。

驚夢初醒的少女,耳邊回蕩著蒼墜樓前的審問。

「為什麼連妳也要拋棄我?」


//

「哈、呼......哈......」

少女從床舖上驚醒坐起,無意驚動了一旁熟睡的蒼。

「彩......?妳怎麼了?」蒼睡眼矇矓,揉著眼擔憂詢問道。

少女意識到夢境中的蒼正在自己身邊,吸了幾口氣,故作鎮定地用手背擦了脖間的冷汗,手卻還是無意識地顫抖著。

自她將蒼帶回櫻守屋已經過了幾日,她就從未讓妖怪進房整理房間,早晨工作時也叮囑蒼絕對不能踏離房間半步,雖然蒼起初和少女生活在同一個空間有些彆扭,但不用多久就適應了。

然而自第一夜初見過後,蒼就鮮少再提及有關前世的事,對於所有一切舉動怪異的蒼,少女也沒有過問,直到她親眼夢見兩人一起墜樓的畫面。

腦中再次浮現蒼拉住自己往下墜落的神情,對方被背叛的惶恐與執著,她確切地在夢境中感受到了。

少女驚愕,現在的她或許無法與蒼在同一個空間。

「我睡不太入眠,出去走走。」站起身,少女雙手握拳背對蒼,嘗試著平穩聲線。

「我跟妳一起去——」察覺少女不對勁的蒼擔憂地看著她,正將手附上對方緊握的拳頭,卻被一把甩開。

「不要跟過來!」少女轉頭大喊,兩人錯愕之際空間停滯了許久。

「不,抱歉......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少女率先打破寂靜,拉開兩人的距離便快步離開房間。小心翼翼關起障門,觀察四周人員的動靜,少女躡腳離開。

除了情緒上想逃避蒼的追問,少女更害怕的是蒼在櫻守屋的身分曝光,她總覺得蒼的存在帶給她一種莫名的恐懼,隨時都會曝光而不可預測。

拿出掛置脖上的鏡子碎片,少女緊緊握著的手磨破了皮。

——蒼不能出現在櫻守屋的善人面前,尤其是館內值勤妖怪們,儘管這只是個直覺。

她想找個無人的地方好好冷靜,而夜裡無善人走動及妖怪執勤之處,就只有初到櫻守屋時的藏身之處,連接神社路徑的后湖。

當少女走到後門,正欲走出櫻守屋門外之際,月光從門窗的縫隙間灑落,印照出一個人影,白髮飄揚。

「泉大人......?」少女躲在後門悄悄觀察,卻一眼被識破。

「別磨磨蹭蹭躲在後面,我早就發現妳了,小鬼。」泉瞥了一眼身後的少女,發現自己行蹤曝光的她也只好站到泉的身旁。

「做惡夢了吧?」泉突如其來且出乎意料提問,讓少女頓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使得泉不耐煩解釋道:「這個時間還沒睡會在外面閑逛,不是做壞事,就是睡不入眠,像妳這種畏縮的小鬼啊,後者比較有機會。」

少女聽聞泉的推測,心虛地將頭撇開。

「......嗯。」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兩者皆是才對。

少女繞過話題,好奇為何泉此時在後湖。「那泉大人為何在湖邊呢?」

「吸收靈氣。」泉閉著眼,毫無情緒起伏地輕聲道。

「嘿欸......?」少女有些不解地望向泉,朝著他的方向望眼一瞧。滿月高掛夜幕,眼前的湖面如鏡子般照映著月色,牙白色的光在細微的漣漪下波光閃閃,宛若另一個夜空,空間頓時出現兩顆圓滿的月。

「月光是我的妖力來源。」泉緩緩把兩眼睜開,「最近櫻守屋外的雜妖變多了,不讓自己敏銳些不行。」

少女靜靜地待在一旁,也許帶回蒼就是讓泉感到不對勁的其中原因。

「泉大人,」她小心翼翼地望向閉眼吸收靈氣的泉,將藏於心中許久的疑問道出:「您知道......夢到底是什麼嗎?」

泉聽聞少女的疑問,知趣地挑了一下眉,眼眸直盯著眼前平靜的水面,「夢啊——」

「你們現世似乎對這種無法掌控的事物做了很多研究,對我們妖怪而言,夢不過就是某種記憶的方式罷了。」

「記憶的方式?」

泉在掌心運出狐火,丟下湖緣,靛白色的火光在暗夜的湖中穩穩燃燒著,照亮少女的面龐。

「能夠在睜眼看見世界之際,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真要說明白一點——」泉倏間俯身,金褐色的雙眸在月下散著光,直愣對視少女。

「夢是執念的產物。」

少女被泉突如其來視線驚嚇,向後退了幾步,遲了幾分才回過神來。

若照泉所言,自她來到櫻守屋的所有夢境都是人們的執念,又是為了什麼讓她夢見?而這所有她經歷過的夢境中,又埋藏著什麼訊息?

「泉大人認為......」少女看著在水面飄移的火光,忽大忽弱,隨時被靜謐的湖吞噬,她不解地問道:「認為人們在逝世后最容易夢到的夢,是什麼呢?」

看著火光漸弱,泉伸出交臂的雙手,輕輕推送出妖力,本忽微的光再次亮起。

「人如蚍蜉,你覺得在魂魄離開軀體之前,最容易留念的時刻是什麼?」

少女思索著泉的提問,憶起所有出現在她夢境中人們,在逝去后最容易出現的場景......

「死前的記憶......?」

聽聞少女的回答,泉有些意外地輕哼表示同意,「比我想像中聰明。」

「......泉大人總是喜歡把人當成笨蛋。」

少女不滿地抱怨著,泉不再玩味的眼神讓她霎時冷靜下來。

「死前所經歷的不安、恐懼,所有回憶的片段都會在此時一同湧上,最終停留在一生最為執著的畫面。」泉不帶情緒的神情望著逐漸漂遠的湖火,直至語落,倏然地將火光熄滅,夜湖僅剩即將落下夜幕的月。

「竟連身為惡靈的妳,應該也存留一些死前的畫面吧?」

眼見午夜即將結束,泉轉頭便走回櫻守屋。途中瞥了一眼迷惘的少女,眼神帶著猜測的心思,徒留一句即將觸即謎底的重要線索。

「執念——這就是夢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