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與狼踏上旅途
本章節 10843 字
更新於: 2018-07-02
「咱說啊!還有多久才會到啊,咱的尾巴都要被抖得開叉了吶!」
夏莉坐在手拉車的貨臺上抱怨著,她的身邊還雜亂地堆疊著一卷又一卷經過初步防腐處理的狼皮和。
一套簡樸而又有些寬大的長袖衫褲被穿在了夏莉的身上,那是布萊克昨天晚上借給她的衣服——雖然那是她說著冷而從布萊克的行李裡擅自拿的。
為了藏起夏莉頭上那雙狼耳,布萊克還將自己平常那擋風用的斗篷借給了她,讓戴著斗篷的夏莉看起來就像個神秘的占卜師一樣,儘管看起來有些可疑,但也不至於進不了城的地步。
而布萊克本人,雖然已經是入冬時分,他卻仍然汗如雨下地消耗著自己的體力,從山上拉著那台拉車,沿著被雪所覆蓋,只能憑藉感覺找出來的道路往山下走。
周邊白濛濛一片的杉樹林裡,有一名吃力地拉著車的男人與像貴族般被載著的女性,怎麼看都是一副相當格格不入的景象。
之所以會發展成這種布萊克像是被奴役著一樣的事態,全都是因為他本人的失言招致。
在今天早上晨幕初起的時候,換好了衣服打著寒顫的夏莉忽然間對布萊克說自己肚子餓了,想讓布萊克為自己準備些什麼吃的。
可是布萊克卻回以了她一句:「想吃的話自己去捕怎麼樣,如果你能用人類的樣子打到獵的話,就算你變成狼的模樣,我今天也照樣用拉車拉你下山。」
原本只是隨便說出口的調侃之詞,布萊克卻完全沒想到夏莉居然面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拿走了自己掛在牆上的十字弓便往門外走去。
約是一段不長的時間以後,從屋外回來的夏莉手裡還提著一隻身上紮上了箭頭的兔子,夏莉不單用以女性的力氣本應無法裝填的十字弓獵到了獵物,又用布萊克事先煮沸的水煮了鍋兔肉當早餐。
隨後,打賭打輸了的布萊恩便只好履行承諾了,除了毛皮以外,在他的推車上還多載上了一個夏莉的重量。
儘管夏莉本身並不重,以布萊恩的體能來說,甚至連被稱之為重量也說不上,但他之所以盡顯疲態,便是因為這幾個小時來,牽著推車不斷趕路所引致的。
雖然說夏莉的催促也是一部分的因素,不過更多的,還是因為布萊克想要趕在正午以前到達他的目的地,教會城市,帕菲斯。
帕菲斯就只距離布萊恩那座獵戶小屋所處的山的山腳大概三個小時路程,之所以布萊恩如此著急地趕到那個城市,一來是為了儘快開始他的巡禮之旅,二來則是為了趕在深冬的祭典結開始以前,能夠通過賣出皮毛儲備現有資金,再在祭典的時候做些小買賣,賺上一筆路費。
至於祭典開始的時間,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估計會是從明天的篝火儀式開始,接著便是持續一周的祭典,那是一個用來慶賀城鎮今年也仍然安穩,以及漁獲順利收穫的祭典。
布萊克扭過了頭,發現剛剛傳出抱怨聲的夏莉此時正滿臉不快地盯著自己看。
「怎麼了?坐不習慣嗎?」
布萊克停下了拉車的動作,不單是想聽聽夏莉想說什麼,他本人也想要些休息時間。
往常會到山腳下的村落收購毛皮,再運到城市販售的旅行商人們,在入冬以後也減少了進出山林的次數,這樣的話,毛皮的運輸速度根本趕不上捕獵的速度,雖然也有想過要減少些捕獵的數量,可一旦減少了,又會導致自己過冬的錢不夠用。
雖然由自己親自將毛皮送到城市去也能賺上更多的錢,但多賺回來的那些金額,對比起身體的疲勞和麻煩程度,就連布萊克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成正比。
更別說,這個時候的貨台裡,還多了個隨著拉車下坡便要被撞上好幾下的新旅伴在。
「咱還不如跟著汝用走的下山好了!汝這拉車的技術,還真是讓咱吃上了好大的一驚,不對,是吃上了不少實質的傷害!」
夏莉這麼抱怨道,一邊試圖從貨鬥上爬下來,於是布萊克馬上制止了她,並對她說:
「別走下來啊!現在的你又沒有狼的厚重皮毛,你身上長著的可是我們人類這不禦寒又不抵冷的手與腳啊。」
聽到布萊克這麼說了以後,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因低溫而被凍紅的雙手,以及沒穿鞋子的雙腳,是因為她原本將身子大半部分都埋在皮毛堆裡面的關係吧,所以才忘記了這一點。
「唔…如果能將這塊獸皮…」
「不,請不要損壞重要的商品…當我求你了,就忍耐到城鎮裡吧,我會第一時間替你買好必需品的。」
看著夏莉隨手拿起一塊完整的鹿皮,布萊克馬上勸住了她,雖然因為保存問題,先前便已經將獵來的鹿肉賣給了前來收購的其他商人,但是完整的鹿皮依然是價錢相當好看的好商品,若是被用來做成了一雙粗製的裹腳,那就真的是浪費了。
「這可是汝說的,雄性最重要的,除了強健的體魄,還有對承諾了的異性負責的能力啊。」
夏莉壞笑著說,而她那副表情讓布萊克幾乎看到了自己因為花光錢財,而落得要在路邊乞討的景象。
「只是從你能為我賺到的錢裡預先扣除罷了,假如沒有預期的能幹,我可是會直接將你送到教會去啊。」
布萊克這麼要脅道,同時又重新拉起了車,在視野的近處,已經能夠看到他平常居住的那座村落了。
只有打獵的時候,布萊克才會在山上的獵戶小屋呆上幾天,一般情況下,他都會留在村裡修整用具,或是幹些農活,等候著上門收購皮草的商人到來。
會在山上遇上夏莉,也純粹是巧合之中的巧合,原本是為了狩獵些入冬以後尚未進入冬眠的動物而往山上走的布萊克,因為聽到門外的噪音而推開門,卻發現夏莉正以水車高度的巨狼姿態站在那裡俯視著自己。
即便是得知了夏莉的人形如此可愛的現在,回想起她的真身,布萊克仍然會不住感到害怕,不過那也僅僅只是害怕而已,並沒有多於害怕程度的恐懼。
也許是曾經於戰場上出生入死的緣故,布萊克比他的外表看起來,對死亡的恐懼更加有抗性一些。
畢竟他見識過很多,也造成過不少。
「到了,好好將你的耳朵還有尾巴藏起來啊。」
快要進村之前,布萊克提醒了夏莉,要將她頭上的耳朵和身後的尾巴藏好,因為村子裡的人們都和布萊克一樣,信奉著正教會,就算他們的信仰並不是正教會也好,布萊克也不想夏莉因為她那奇特的外觀而使自己也一併變得引人矚目。
「啊啦,早上好,有三四天晚上沒看見你了呢,布萊克。」
「在山上努力地帶回了不少動物的毛皮呢,是因為村子擴大的關係嗎,總感覺今年冬天遇上的野獸比起以往的來得更加躁動啊。」
在進村時,布萊克他們恰好碰上在村裡經營著旅店的大嬸,對方似乎正要往山上走的樣子。
「又或者是有別的東西在山上搗亂呢,龍啊,或者威斯特城的異教徒。」
大嬸一邊這麼說著,將視線移向了坐在貨鬥裡的夏莉,這個時候的她,已經將兜帽戴好,從高於她身高的角度來看,就只能看到她那充滿了誘人神秘魔力、忽隱忽現的美麗面容,。
「這位是…恰好旅行到山上被我遇上的迷途修道女,因為她原本穿著的鞋子壞掉了,這種天氣也不好獨自一人徒步旅行,我就好人做到底,準備將她送到帕菲斯,短程的旅伴…之類的。」
還不等名為諾爾的大嬸發問,布萊克已經搶先一步進行解釋,似是害怕夏莉的身份不會暴露一樣,布萊克幾乎每句說話都像在用拙劣的演技掩飾夏莉的身份。
雖然諾爾向布萊克投去了猜疑的目光,但轉瞬間,諾爾又恢復了慈祥婦女的表情,轉向了夏莉並對她說:
「這樣啊,歡迎你來到我們這小村子,假如回程的時候需要住宿的話,就來我的旅店吧,會給你便宜點的。」
在兜帽之下隱約可見夏莉露出了微笑,那是一副堪比商人們的職業笑容還要無可挑剔的假笑臉,她微微地點了點頭,表現得像個真正的修道者一樣,沉默,少言。
這不是挺像的嗎…布萊克在心底裡這麼想著。
「布萊克,你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吧,可要為了將來好好加油啊,哈哈哈!」
諾爾大嬸重重地拍了拍布萊克的肩頭, 送了他一臉似有深意的笑臉便迅速離開了。
「真是個鬧騰的大嬸吶。」
「接下來還要逐一向誰將你介紹出去的話,那還真是敬謝不敏啊…」
所幸的是,他所擔憂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在晚上之前待在村子裡頭而不去田裡工作的人只是少數之中的少數,倒是諾爾大嬸的旅店明明在村子裡,她卻在營業時間裡跑了出去反而是比較稀奇的例子。
「那就避開別人的耳目,做必須做的事好了。」
「總不可能避開店主給你買鞋子吧…」
「那倒也是,不過這裡的風光還真是樸素吶。」
夏莉這麼說著,一邊讓目光遊移到村子道路兩旁的建築,幾乎清一色都是由稻草和木頭混合建設而成的平房,村子裡唯一的石造建築卻也僅僅是座比旅店稍微大一些,看起來一點也不氣派的修道院。
看來布萊克居住的這座村子的村民們,除了布萊克或是諾爾這種環境較好一些的人以外,都是些只能勉強維持溫飽的農民居多,就連作為教會勢力象徵的修道院,也是如此磕磣。
不,就連布萊克也說不上是「環境較好」,窮鄉僻壤,說的就是這種地方了吧…夏莉這麼想著,同時摸了摸自己那被雪水沾濕的兜帽,亞麻布制的服裝被打濕以後的感覺,讓夏莉的耳朵有些難受。
但是布萊克接下來的呼喚,讓她的注意力又再一次被吸引了過去。
還用手拉著車的布萊克忽然往遠處一個鋪了張地毯便席地而坐的地攤攤販大喊,似乎他和那名被喚作彼得的攤販相熟。
靠近一看,彼得似乎正全神貫注在打磨著皮革,隨後,還不等他將打磨完成的皮革組合在一起,布萊克便已經靠近了他,干涉他的作業。
「這大冷天的,你還真悠哉啊,山上要是有沒睡著的熊可怎麼辦啊。」
「不會啦,能吃的東西都被我打個精光了,熊也起碼要到春天才會起來,倒是你,現在有時間嗎?」
「看就知道了吧,我很忙啊。」
被干擾的彼得有點不滿地說,語氣中盡是不耐煩,他的手裡還攢著一條處於製作中途的皮繩,不過布萊克沒有理會他的煩躁,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讓你替我的旅伴做雙鞋,就現在。」
「什麼旅伴,你租了匹馬?」
彼得一邊這麼說道,一邊伸長了脖子將夏莉的身姿映入了眼中,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像是無法相信自己眼中所見的事物一樣。
「你…買奴隸了?」
彼得的語氣裡滿是不可思議的驚詫,布萊克則完全沒有感到他對自己的信任,就如同他一開始便認為布萊克是那種會去買奴隸的人一樣。
「才沒有啊!她是我在山上的時候遇到的迷途修道者,我答應了要將她送到帕菲斯,所以這才來為她買雙鞋子,我接下來馬上就要開始旅行去了,可能要幾年以後才會回來。」
布萊克語重心長地說,然而彼得卻還是一副獃子一樣的表情盯著夏莉看,理由顯然易見,於是他直接一巴掌拍到了彼得那頭蓬亂的頭髮上。
「我要趕在晚上之前抵達帕菲斯,別在這種時候浪費我的時間啊,你這傢伙。」
「帕菲斯?喔喔,是遲遲等不到來村子裡的商人,讓你著急了吧?」
彼得這麼說道,還得意地笑了笑。
實際上,這個地攤被攤在了彼得他自己家的門前,雖然攤子看起來簡陋,但彼得也說得上是職業的皮匠,他的貨物就和布萊克的一樣,平時都會賣給到村子裡來的旅行商人,再由旅行商人們運送到帕菲斯出售。
本應在祭典之前,途徑村子再到帕菲斯的旅行商人應該會增多才是,然而因為原因不明,這幾天卻一個也沒有見到。
雖然入村本身就是繞了一小段遠路,但只繞這麼一小段路就能多賺上些轉手費,正常來說沒有哪個商人會不願意多走這麼幾步。
然而也許是他們走近道,提早到達了帕菲斯也說不定,因為這幾日完全不見往時會經過村落的旅行商人們,想必是在那個城市裡,有什麼突發的商機出現了吧。
「祭典嗎,真好啊,我也想去呢。」
伸了個攔腰以後,彼得這麼說道,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手裡已經拿著一隻做到一半的鹿皮鞋。
並不是製作的速度太快而看不清,而是彼得確實從他身邊的麻袋裡隨手就抽出了那隻鹿皮鞋。
「把你這破檔口收起以後,你也能去湊上幾分熱鬧吧?」
布萊克不以為然地這麼說道,眼神則未曾從對方手上拿著的那隻鹿皮鞋上移開過,他擔心著那隻皮靴會不會有不合腳的情況發生。
「我可是還要準備祭典以後,要賣給沿途歸去的商人們的商品啊,還有,我做了皮匠這麼多年,只要看一看腳裸就能看出大小了,我是不會做錯的,你就放心看著好了。」
就像是看出了布萊克在擔憂的事情一樣,彼得低著頭,一邊用大剪刀剪下一塊皮革,一邊這麼說道:
「不過你用的可是鹿皮啊…打算收我多少錢啊你這是。」
「都說到旅伴了,如果不是要一起走上好一段路的對象,你又怎麼會為她掏錢呢,再說,若是要一起走上好一段路,那這鹿皮靴就值得了吧?」
彼得妙語連珠地用言語勸誘布萊克認同那雙鹿皮靴的價值是划算的,被他這麼一說之下,布萊克在腦海裡也稍微產生了些認同感,於是他就這樣在彼得的攤前蹲了下來,靜靜地等待著皮鞋的完成。
「話說啊,怎麼忽然之間說要去旅行?明明你早段時間就跟沒了火種,還受潮了的柴一樣軟爛不是嗎。」
手上的動作一點也沒有停頓,在第二隻鞋縫上縫線期間,彼得忽然間打破了沉默,和布萊克有上一段匪淺交情的他,聽見對方忽然提出自己要去旅行商好幾年,會對理由產生疑問,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人嘛…只要一閑下來就會開始想東想西的,我只是在想這些東西的時候想到要去哪裡走走而已,我還想要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啊。」
「明明已經見識過比我看過的世界還要遼闊上百倍的世界,還沒有辦法滿足你嗎?」
「畢竟世界比起見識過的部份還要再廣闊不少啊,能夠確定的是,我還沒辦法走到盡頭呢。」
「但你要出去起碼也要三到五年吧?這裡的一切你怎麼辦?就這樣放著嗎?」
他指的是布萊克在村子裡的房子還有那些狩獵用的工具,要全部帶去旅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想了想好像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十字弓也已經帶上了以後,布萊克便對他說:
*
「我下定決心了,假如幾年後還能再回到這裡的話,就用一整個桶子的葡萄酒好好相聚吧,至於我的房子,到那個時候再重新建也不遲了。」
「喂喂…真的行嗎,我可不打算幫你扛木材喔?」
擦了擦完成的鞋面以後,彼得這麼說道,然後將鞋遞給了布萊克。
「到那個時候,你要扛的可就是石材啦。」
「哈!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可不要忘記了回家的路,最後跑到船上去當海盜啊!」
布萊克出生的地方,是以異教徒聚居地和商業蓬勃聞名的海上都市,海倫娜。
那是一個四面環海,除了海產和源源不絕的海上貿易以外,還手握巨大財富的美麗海島,在海倫娜,時常會出現投靠崇尚力量的瓦格良人,成為海盜然後到處搶掠的傢伙。
彼得是在提醒布萊克,千萬不要成為那群傢伙的一份子。
曾經身為教會士兵的布萊克手上也許沾著比起海盜們還要更多一些的人血,但總算放下了的劍,除了好戰的瓦格良人以外,大多數人也不會希望在沒有必要的時候重新拿起。
因為海倫娜身負商業勢力,若是因為海倫娜被攻打而撤出的話,甚至有可能讓王國的經濟出現停頓,所以王國有幫助捍衛海倫娜島的義務。
海倫娜人的商業實力,對於正教會的人來說,就是神既寵愛,又痛恨著的物件吧。
「過來試試合不合腳吧!」
沒有多想什麼以後,布萊克用他強健的雙臂將夏莉整個人抱起,放到了彼得那直接鋪在雪面的毯子上。
可能是被腳底下的觸感驚到,又或者是布萊克那神經大條的直率行為讓她吃了一驚,夏莉瞪大了眼睛,徑直地盯著布萊克的臉看。
只見彼得人仰馬翻地高聲笑著,布萊克則一副搞不清楚現狀的表情站在那裡。
「真能幹吶。」
穿上了皮靴以後,夏莉對布萊克這麼說道,她的唇邊還掛著一抹神秘的表情。
只不過,布萊克理所當然將那誇獎當成是給彼得的誇獎,心不甘情不願地付過了錢。
「一路順風啊,讓我們在神的庇護之下再見。」
臨行之前,彼得向著已經走遠了的布萊克舉起手中大剪,高聲喊叫道,當然,布萊克也回應了他說:
「神與我們同在!」
又走了一段時間之後,夏莉抱怨說:
「真是刺耳的叫聲呢。」
「怎麼說彼得也是我認識了好幾年的好友,而且人家給你做了雙上好的皮靴,還算了個好價錢,這點招呼都不打的話,那我豈不是很沒有人情味?」
布萊克拉著車,夏莉則在他的身邊步行著,不管怎麼說,今後若是要兩個人旅行的話,只有這台小拉車實在是太辛苦了。
哪怕教義裡有著「不能將貨物裝入袋子」,和「巡禮旅行時必須徒步」,布萊克還是盤算著今後要置辦一台馬車,因為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有「神也會一隻眼開一隻眼閉」的投機念頭。
布萊克與夏莉在一座不太顯眼的小房子裡停了下來,那是布萊克的家。
「夏莉。」
他叫住了還打算往前走的夏莉,然後指了指自己的房子,示意讓她進去。
「怎麼了?」
突如其來的呼應,讓夏莉連古式語法也沒有用上便回應了呼喊,她轉過頭來,視線不解地看著布萊克。
「這裡是我的家,我想先收拾些必須要的東西,比如說存起來的錢,還有些衣服之類的,能在這裡等我一下嗎?」
說著,布萊克便將手裡拉著的車在門口停了下來,獨自走進了屋內。
夏莉則待在了房子外,一邊探頭看著布萊克東搬西砌,一邊又為他守著屋外的拉車。
面對著未知的旅途,布萊克用充滿期待的情緒一樣翻動著屋內僅有的一些器皿用具,從像水壺一樣、但是有底部木製層隔板的陶瓶底挖出自己藏在裡面的一些現金,再用麻編的旅行袋裝上幾件衣服。
布萊克的旅行準備只用了不到五分鐘便完成了,一來是因為沒有必要帶上那麼多的家當,二來則是因為本身就沒有那麼多的家當可以讓他帶走。
存款不多,與人的來往也並不密切,布萊克是那種早上說要踏上巡禮之旅,正午便能直接上路的人。
巡禮之旅的另一個意義,等同於尋找屬於自己的葬身之地,有些虔誠過頭的修道士,甚至會在其青年時期出走,一直到老去,在某些人跡罕至的地方死去。
有一些信奉神的人,則會在即將與世長辭的前幾年,也就是老年的時候才會踏上巡禮之旅,那才是真正的尋找自己的葬身之地。
只不過,更多踏上這趟旅程的人,都是像布萊克這種,只是走上幾年釋放自我的旅途,同時考驗自己信仰之心的年輕人罷了。
看著收拾完東西出來的布萊克,夏莉如此評價道:
「真是個孤獨的人吶。」
「我的家人,應該還健在吧,只不過他們並不住在這村子,我也並不想念他們。」
布萊克這麼說,腦海裡則忽然出自己幾年前看到的父母的樣子。
他沒有告訴夏莉自己的家鄉,只是用「不在這裡」輕易帶過了話題。
大概幾個小時以後,離開了村子的布萊克和夏莉,徒步站在一座巨大的城門前,石砌的城牆、只有一個小窗戶對外的看守廳,以及一群負責審查入城的士兵,正站在帕菲斯的入城處審查每一個攜帶行李入城的商人和路人。
鋪滿泥水和雪的原野小徑讓夏莉剛剛得到的新鞋先被泥水染得黯淡了幾分顏色,再被雪洗刷得更加濕潤。
似乎鞋子的做工相當不錯,夏莉在雪地上噠噠地走著也絲毫沒有打滑,更別說因為寒冷而顫抖。
雖然口吐白氣的同時,夏莉還在因為雪碰到她腳裸的觸感而嗤嗤地笑著,不過在輪候到兩人被審查的時候,夏莉還是機警地低下了腦袋,偽裝成一個沉默寡言的修道女。
「站住,你那台推車裡面的是什麼東西,讓我檢查一下。」
最靠近布萊克的一名衛兵迎上前來,用手裡拿著的長槍攔住了兩人,雖然和布萊克站在一起的夏莉十分引人注目,不過衛兵們並沒有因此而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最讓布萊克感到幸運的,便是這件事。
假如衛兵率先盤查以女性修道士身份自居的夏莉,必然會因其好奇心而迫使夏莉放下兜帽,屆時夏莉的狼耳朵必然無處可藏。
但既然衛兵已經檢查過最可能藏有偷渡品的馬車,布萊克便有了藉口,假如對方打算脫下夏莉的帽子,他大可以說對方在檢查過自己的行李以後,試圖冒犯女性的修道者。
「只有些皮草,還有幾件和我的旅伴一起旅行時用的衣服在裡面。」
布萊克這樣回答道,讓上前來檢查的衛兵看清楚那些皮草之下沒有其他不應有的東西在,他看見衛兵的眼神稍微飄向了夏莉,但僅僅一個瞬間,布萊克又看見對方的視線抽了回去。
「她是…你的妻子?」
衛兵這樣問道,一邊將長槍的尾端伸入布萊克的貨鬥,他似乎還能梢見夏莉正抿著嘴偷笑的表情。
「不,並不是,她是和我同行的修道女,我們是在前面那個村子遇上的。」
「那麼,你是旅行商人嗎?還沒有買到自己的馬車,要徒步旅行還真是辛苦呢。」
被目光上下打量著的對象並不是夏莉,而是體魄健狀的布萊克,他一下子就猜出了對方在猜忌著的事情,稍加思考以後,他回應說:
「我曾經也是教會軍的士兵,馬車也並不是沒有資金買,只是我自己想,拉著這個貨鬥充當運動的話,能讓我的體魄時常保持在服役時候的狀態吧。」
「是您自創的健身方式呢,即使退役了還仍然有作為軍人的自覺,我衷心對您那份職業操守感到敬佩。」
衛兵的眼神從猜忌轉變成了敬佩,還立刻做了個在胸前畫圓的動作,直至這個時候,布萊克才總算看清對方撥起了頭盔的擋片,原本藏在鐵盔下的臉容。
那是一張年輕,且充滿活力的臉容,光從對方視線裡投出那刺人的視線便可以看出,對方應該是未曾上過戰場,僅在這座城市裡日操夜練的新兵。
一般來說,這種新兵對布萊克這種退役的老兵,必然會用充滿了崇拜的眼光去看待對方,恐怕此時在衛兵眼裡的布萊克,就和他那些未退役,但也上過戰場的上級一樣吧。
戰爭的英雄,曾幾何時布萊克也用過這樣的眼光去看待那些參與戰爭回來的騎士和士兵們,不過隨著年齡增長,最終連自己也投身於戰爭時的布萊克,逐漸失去了這種憧憬的心。
「能夠從戰場上活著回來,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布萊克這麼說的時候,表情似乎還有些落寞,他那份對前輩的憧憬,也早就轉變成了對上級的嫉妒,以及對處境的不滿。
看著眼前這名士兵頂著的茶色短髮,布萊克不禁對他產生了同情,也許再過上幾年,對方也會明白何謂世道殘酷,也會逐漸忘記這份憧憬之心吧。
「可以過去了,祝你們有個美好的一天。」
衛兵們讓出了道路,讓布萊克他們從中通過,在經過的時候,布萊克也做了個在胸前畫圓的動作以示敬意。
「沒被為難真是好呢。」
他這麼對站在身旁的夏莉說道,夏莉則蔻而一笑,回應了他說:
「會讓汝感到為難的不是咱,而是汝那份人氣吧。」
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出那群新兵對布萊克的敬仰吧,布萊克在內心裡猜測出夏莉似乎是想這麼說。
不過事實到底是夏莉僅僅想要嘲諷自己,還是純粹地在用比較委婉的方式誇獎自己,布萊克始終不得而知。
一人吃力地拉著車,一人則像只活潑的果子狸一樣,時而抬頭,時而伸長頸脖,兩人並肩走在石板路上的時候,就好像和這節慶的熱鬧氛圍有些格格不入一樣。
雖然夏莉就像即將化身成脫韁的野馬般躁動難耐,但布萊克並沒有加以制止,因為就連平日冷靜的他,此時也有些被節慶的熱鬧氣氛所感染,變得有些想要大賺一筆。
是的,他的躁動與夏莉的躁動,似乎是商人與消費者的差異。
「想去逛一逛嗎?」
布萊克冷不防地開口問道。
「等待是捕獵者的本能吶,若是輸給了誘惑,開口便往羊的身上咬去,只會讓羊從嘴邊輕易溜走唄,讓咱先幫汝將麻煩的事情處理完了,再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去走走,那麼汝便不能不因為咱施的恩而慷慨解囊吧?」
竊笑著的夏莉讓布萊克不禁背脊一寒,卻不服輸地回應說:
「原來你一開始就打著這樣的主意啊,那我錢包上的綁繩可要系得再緊一些了。」
「一個好的獵人啊,不單止會布下陷阱,還懂得在獵物調入陷阱裡面才進行補刀,咱呢,卻還懂得在獵人布下的陷阱邊獵食,當逃跑的小兔子跑到獵人佈置好的陷阱時,才張嘴將獵人的獵物咬走。」
夏莉的表情似乎另有深意,只不過布萊克這個時候在乎的,卻只是她今天早上提著回來的那隻兔子。
「這就是今天早上那隻兔子的來源啊…原來是我替你抓來的兔子嗎。」
「咱還讓汝吃掉了被夾住的那邊的兔腿,汝都沒有發覺,現在才發現,就像在聊天時溜走的商機一樣,追不回來咯!」
夏莉的笑容是那樣的耀眼,儘管是一副眯著眼睛奸笑的反派笑臉,卻依然是一副讓人難以對她生氣的笑臉。
大道的正中央,是供給馬車行的石板路,人行道則是石板路的邊緣與木製房屋之間的道路,沿著進城以後的大道走,接著又轉過了第三個分岔路。
布萊克在街道轉角處停住了腳步,然後將視線投向了道路兩旁的其中一座建築。
配有鐵制圍欄,以及石制的主棟建築,那是此地主人富裕與擁有強大經濟實力的證明,在圍欄的鐵枝條上,懸掛著一面由遠東的絲綢編織而成的旗幟,畫著象徵公平的秤砣,以及象徵神權與王權的雙劍。
雖然布萊克眼前的這座建築還有著佔地廣闊的卸貨場,卻無論何時來都能看到卸貨場被擠得水泄不通的情況。
這裡毫無疑問是帕菲斯規模最為巨大,經濟實力最強的商會,人們都稱呼這裡做塔德商行。
儘管商行的門口有著許多商人們在等候著,但當他們發現布萊克是拉著手拉車過來的時候,非但主動讓出了路,就連商行的職員們也熱情的迎了過來,替布萊克拉起了他那台手拉車。
「啊,麻煩你們了。」
布萊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感謝了前來幫助自己的商行職員,雖然只是徒步旅行的商人偶爾會得到些其他人的幫助,布萊克之前也只是聽說過,但像現在這種幫助,他先前也沒有實際體驗過。
畢竟他也不是真正的旅行商人,總感覺有些欺騙了別人的感覺。
「您是生面孔呢,第一次來我們塔特商行嗎?」
站在布萊克面前引路的其中一名商行職員回過頭來,用溫和的笑容向他提問道,而被問到的布萊克,則有點不好意思地對他說:
「是的,我不是商人,只是個普通的小獵戶而已,因為帕菲特今年的冬祭似乎來得比往年更加熱烈,所以本來會到我居住的村子的商人們,似乎繞過了我們的村子,直接趕來了帕菲特,但是我的皮草又只做了基本的防腐處理,實在沒辦法保存太久,將肉賣給了屠戶以後便趕忙來這裡了。」
「這樣啊,果然還是辛苦您了,多做了不在自己本份以內的工作,我之後會對那些和我們商行有來往商人們多說兩句,讓他們回程的時候記得到你們那裡走一趟的,如果屆時還有多餘的商品的話,請務必和那群商人們保持友好的合作關係呢。」
商行的職員眯起了眼睛,微彎著腰,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動搖,布萊克雖然沒有刻意打量那名職員,不過夏莉卻在心裡有著「真是敬業的業務員」之類的想法。
盤算著該如何插入兩人對話的夏莉,仔細地從穿著和身材打量了那名職員,瘦削的身材,還有他身上的衣服,好像是由比起一般職員更加高級的布料製作而成的。
夏莉從對方彬彬有禮的談吐猜測出那名職員的身份,他大概擔任著這間商行的書記,或者是會計之類的職位。
會如此善待布萊克,恐怕是因為他們將布萊克當成了面生的商人,想讓初次有所來往的布萊克在內心裡留下一個對塔特商行的好印象。
不論是熱情的待客態度,還是張揚的商行建築,相信都是塔特商行經過精心計算,才想出的宣傳方式,這點讓不管是早就察覺的夏莉,還是只有些許感覺的布萊克,都對此敬佩有加。
不過,商行的態度之所以會如此熱切,還對新面孔的照顧那麼周到,想必是遇上了必須急於與更多的商人有交易往來的情況。
從這座氣派商行的外觀看來,就算換作是對商業僅有「買」與「賣」,兩個觀念的布萊克去思考,也不會認為對方是基於站穩在帕菲特城的腳步,而擺出那種熱情的態度去接客。
假如對方不是剛剛落地、急於站穩腳步的新商行的話,那麼擺出這種過份熱情的態度,肯定是因為他們站穩了的腳步被某些因素動搖了。
只要選在合適的時機搭話,再用幾個關鍵的字眼為布萊克爭取來商機的話,恐怕能夠得到些有用的籌碼吧。
依賴那個遲鈍的布萊克是不行的——夏莉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