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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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7-13
沒有辦法放任不管。
回想剛得知齊昀菲等人下落不明時,大家明明都很消沉,但好不容易能再見面,最後卻是以這種方式收場,莊奕勛凝眉,認真思考究竟該如何勸說戴芮欣。
敲響房門,莊奕勛報出身分,希望能降低對方戒心,但等候許久卻遲遲不見回應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慮,激動道,「昀菲姐不可能沒有努力過,這點妳也知道啊!」
換作是其他人,都不一定能在面臨生死存亡時,勇敢站在學生面前,他知道齊昀菲的真誠始終都是發自內心,因此就算失去夥伴,仍願意相信這位溫柔的老師。
走在前方,帶領大家繼續前進……
懷著這份尊敬的情感,莊奕勛認為,在這艱難的時刻,分崩離析的局面只會讓彼此越走越遠,就在他決定明天再來勸說時,門扉驟然開啟,陰鬱的面容探頭。
「太好了,妳終於肯開門……」
莊奕勛話未說完,手肘驀然被用力扯過,帶入房間,昏暗的空間,隱約可見物品散亂在地,不僅無心打理,就連撲鼻而來的氣味,都還混雜些許不適的黏膩感。
擔心戴芮欣是因為太過傷心,才會無視這種糟糕的環境,他正想開口勸說,隨即發覺對方衣衫不整,甚至任由曼妙的身材若隱若現,不禁害羞地移開目光。
「你特地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戴芮欣逼近,似乎毫不在意此刻的穿著,眼底透露著厭煩,「林妤熙也是每天來……我現在很好啦,不需要你們多管閒事。」
「這樣哪裡是好啊!」
見戴芮欣不僅有意疏離,還完全失去以前那種單純活潑的感覺,這讓莊奕勛很是擔心,再度勸說,「博揚的事,大家都很難過啊,尤其是昀菲姐她……」
「別相信齊昀菲所說的話啊!」提到忌諱的話題,戴芮欣的臉色驟變,就像是在畏懼著什麼,情緒激動,「她變得很奇怪,難道你們至今都沒有發現嗎!?」
「妳在說什麼……」
「黃莉娟在轉變之前,我看到了。」
思緒掙扎後,戴芮欣緩緩道出齊昀菲當時無法壓抑憤怒,脫口說出要將暴力團全部殺光時,瞳孔也隨著凜冽的氣勢,綻放血紅,「她那副模樣,絕對不正常。」
自從得知謝博揚的噩耗後,她就一直在想,先前不斷自我安慰的想法,情況真是如此嗎,會不會老師其實早就在某個時期就已經改變,只是不曾被察覺到而已。
懷著各種經歷與相處的回憶,戴芮欣知道,即使齊昀菲逐漸失去原本的模樣,但仍保留了熟悉的部分,因此要徹底斬斷留戀,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算她曾經是我們認識的老師。」
儘管內心有再多不捨,也沒辦法忽視這份違和的感覺,因此在預感危機到來前,她需要真正能夠值得信賴的盟友,「但現在已經不是了,你一定要相信我!」
聽聞,莊奕勛本想安撫幾句,認為戴芮欣是因為太過害怕才會看錯,但在那瞬間,思緒卻無法否認自己也有過莫名的想法,不禁陷入遲疑,「就算妳這麼說……」
話音未落,嘴唇驀然傳來熱度,貼近的臉龐,撥撩的慾望,驟然奪去所有思考,直到對方收起踮高的腳跟,莊奕勛才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頓時滿臉通紅。
「你討厭我嗎?」
戴芮欣抓握莊奕勛的手,毫不掩飾地貼覆於胸前,如此詢問時,她的眼底卻沒有半點溫度,就像是被迫習慣這樣的動作,「這樣的我,讓你覺得很髒嗎?」
「不,我沒有這麼想……」充滿暗示的邀約,如熾焰般勾起莊奕勛的慾望,尤其在青春期的年紀,他實在無法抵抗內心的好奇,「只是,妳不該用這種方式。」
想到彼此互相扶持,要說完全沒有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用這種方式交換信任,今後的關係就再也無法回頭,因此表時婉拒時,他禮貌性地抽回了手。
「那到底要怎麼做才好呢?」不論是忍受折磨的理由,還是寄託的歸屬,都在謝博揚死去後就失去了意義,戴芮欣激動道,「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啊……」
再也沒有機會和資格說出的喜歡,只能如同掐熄的明燈,永遠沉澱在內心深處,就連這副討厭的身體,即便不是委身所愛仍會擅自感到舒服一樣,早已無藥可救。
面對戴芮欣即將崩潰的狀態,莊奕勛意識到,這女孩迫切需要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最終的結局仍是遍體鱗傷,也總比好過孤寂和絕望的死去。
那瞬間,莊奕勛的腦海中,浮現謝博揚在前往探索的前一天,其實有來找過他的事。
「如果有個女孩子,最近經常說想瞭解你的事,是代表有機會的意思嗎?」
見莊奕勛皺眉露出厭惡現充,最好通通爆炸的表情,謝博揚急忙表示,自己是幫最近在安定區裡認識的朋友問的。
明明每天都幾乎跟戴芮欣一起行動,哪來什麼其他朋友啊。莊奕勛暗自腹誹,但還是故作淡定地問,「所以你這位非常煩惱的『朋友』,是很在意那女孩嗎?」
「不可能不在意吧,以前從來沒有同齡的女孩這樣對我……那位朋友說過。」
停頓,謝博揚尷尬改口,並解釋那女孩不僅可愛又很符合喜好,所以才會有這麼苦惱,「雖然我有想過要去找昀菲姐諮商,但果然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啊。」
好明顯,都沒自覺露餡了嗎?
莊奕勛聞言,不禁想起楊友哲在準備告白前,也確實煩惱過類似的問題,無奈苦笑,「這也只有實際跟那女孩朝夕相處的傢伙,才會知道答案吧。」
是啊,如果沒有生離死別的痛苦,也許在這煩惱的盡頭之後,就會擁有不一樣的結局吧。
「……請原諒我。」
將戴芮欣顫抖的身軀摟入懷中,莊奕勛不知道此刻說出的話語,究竟是對活著的人,還是逝去者的懺悔。
即便如此,推開正處於絕望的女孩,就如同年幼時便近乎不曾得到父母關愛,只能不停惹事,試圖引起注意,但其實又比誰都還渴望,能夠獲得認同的自己。
哪怕伸出的手,根本沒有餘裕能夠負責到底,他也無法做到視而不見,因此只得甘願接受交換。
衣物褪去,隨意散落在地,纏綿的身影,在索求和給予的關係裡,始終懷著沒有交集的念想,儘管寂寞無法緩解,但在此刻,誰也沒必要拒絕互相依偎的擁抱。
沉淪,而後墜入名為慾望的泥沼。
※ ※ ※
天空泛起灼紅色的光。
似曾相似的畫面,距離上次似乎是在學校的事,竄升天際的煙霧,伴隨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就像是要將眼前的一切,全部吞噬殆盡。
朦朧中,似乎傳來的誰的哀鳴,還有近乎瘋狂的笑聲,當齊昀菲再度看清,手中抓握的頭顱已經被拋飛出去,剎那間,所有畫面就像是進入慢放,緩緩推行。
驚恐而扭曲的面容,似乎滑稽得有些可笑,完全無法想像,原來金忠赫也有這樣氣焰全失的時候,翻轉未停,卻在眼眸對望的瞬間,倒映出陌生的樣貌。
那不是她的臉。
意識到這點,齊昀菲終於察覺自己正佇於烈火之中,灼燒的軀體沒有任何痛感,反而像是燃盡的花火,如焰蝶般飄揚空中,就連那愉快的笑聲,竟也是源於此身。
這是第幾次了呢。
身陷於夢,透過視角成為某個存在,但不知為何,她漸漸沒有初始的慌亂感。
或者說,無能為力的自己,比起畏懼,倒不如安然接受這樣的狀態。
至少,接下來發生的事,誰都已經無法阻止了。
「快醒來,大事不好了!」
聆聽身旁傳來呼喊,齊昀菲睜開沉重的眼皮,感覺頭還有些暈,瞥見自己正身處在副駕駛座的位置上,不遠處還有已被燃燒殆盡的哨所,她的思緒頓時清醒不少。
事情,得從前幾日開始說起。
將此次搜索食品加工廠的責任,連同成員罹難一併怪罪到齊昀菲和宗政宇的身上後,軍方受理了不適任的質疑,並撤掉兩人的救援隊職務,轉為後勤補給。
所謂後勤,自然就是到處支援其他部門,從運送物資到協助安定區外設置圍欄,所有辛苦的工作都得由這邊執行,甚至還被不少民眾議論說是等同奴隸的存在。
明明違反規定,卻沒被送到更加嚴酷的環境裡……
據說處分前就有不少人介入說情,甚至認為金忠赫沒做好監督也有過錯,其中更有民眾證明,齊昀菲每次外出搜索時都會帶回名單上沒有,卻符合民生需要的物資。
儘管功過無法相抵,但仍有人看不慣金忠赫平時的態度及言行,因此在幾番爭吵後,周琝賢上尉最終表示會從寬處理,只是不會再讓齊昀菲和宗政宇回到救援隊。
「是避免擾亂軍紀吧。」身旁的女性拉著推車,運送今晚要煮的食材,安慰說道,「沒事的,齊老師,很多家長們都相信妳是被冤枉的。」
記得這位年紀相仿的女性叫詹郁萱,沒多久前還是種植部門的成員,出於某些私人恩怨,被誣陷說有侵佔糧食,後來歷經各種風波,才被破格安排到後勤工作。
「謝謝。」
之前外出搜索時,齊昀菲帶回不少繪本故事,因此在部分民眾與家長眼裡,她是位重視孩童成長的好老師,而詹郁萱便是這麼認為的其中之一。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感受時間流逝的同時,她從來沒有忘記,自己被迫結束謝博揚的生命後,每個夜裡,總會夢見那孩子被吳乘裕等人給壓制,甚至在感染前究竟遭到怎樣殘忍的對待。
將手臂強制弄出傷痕後,再刻意覆蓋沾染屍血的手帕,湧上心頭的無助與絕望,讓謝博揚只能拚命掙扎,最終勉強從那夥人手中逃脫,他卻完全沒有半分喜悅。
「我不想死……」
明明害怕孤獨,卻更不希望成為襲擊人類的屍者,因此在意識模糊前,他努力抵達稍早探索過的員工休息室,確認這扇門需要從外面推入後,便走向有光的地方。
視角抽離,齊昀菲佇於隔絕的牆壁之外,悲傷地淚流滿面,卻沒有任何能挽救或改變的辦法,如黃莉娟在轉變前所遭受的痛苦,只不過換成另一種方式而已。
「那些傢伙在哨站喝得很high呢!」
說是哨站,其實也不過是從近郊的林野地間,臨時改建一座大型的廢棄倉庫,再搭配需要的設施,可作為探索路程較遠時,方便休息的地方。
坐進廂式貨車的駕駛位,詹郁萱不滿地抱怨著,接著將被迫收賄得到的烈酒塞進齊昀菲手裡,並解釋當時要是拒絕,反而會有麻煩。
「這種沒上繳的私酒就算喝掉也難以追究,所以他們才故意這樣做吧。」
明明後勤人員是聽命前來載運物資,沒想到救援隊C組的傢伙們卻突然來了興致,不僅擺明要私吞菸酒,甚至安排今晚在防護網內的哨站狂歡,等到隔天再啟程。
迫於無奈,後勤人員只得按照救援隊的編組進行再分配,因此現在,她們兩位女性被留在哨所前待命,而男性則到今晚負責站哨的區域進行支援。
說好聽點是如此,其實就是代替偷懶的救援隊員,徹夜通宵不能睡覺。
「他們是有問我要不要過去喝……」
考量到齊昀菲原本的身分,要是被C組的成員注意到,或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此詹郁萱在執行任務前,一直是作為接洽人,負責所有應對與協助等內容。
「不過感覺眼神太過噁心了,敬謝不敏。」語畢,詹郁萱露出燦笑,決定今晚就算得在車上待命過夜,也絕不跟那些傢伙們呼吸同一片空氣,「齊老師會喝酒嗎?」
「……不會也沒關係。」
齊昀菲打開酒瓶,在聞了聞濃烈的氣味後便毫不猶豫地仰頭飲用,面對詹郁萱驚訝的視線,她伸手擦去嘴邊的酒漬,「反正機會難得,就這樣喝也挺有意思。」
如果這樣,能將所有痛苦全部忘掉。
將苦澀與思緒一併下肚,齊昀菲抬眸仰望夜空,忍不住陷入懷念與感傷的情緒,她深知自己即將做出的決定,會逐漸失去過往期盼的模樣。
即便如此,答案依舊不會改變。
以酒瓶乾杯為敬後,兩人隨意聊著災變前的話題,直到睏意襲來,意識模糊,才各自倚靠頭枕緩緩睡去。
不久,待詹郁萱的鼾聲沉穩地傳來,齊昀菲睜開眼睛,隨後悄悄開啟副駕駛座的門鎖,站穩地面後,她戴上面罩並踏出無聲的步伐,逕自朝哨站的方向走去。
或許從某個時期開始……
提前準備兩瓶不易入眼的酒,也是在賭會不會被拿來當作賄賂的物品,齊昀菲思忖,已經盤算過這個方案即便沒有順利進行,也不會影響整個計畫。
她早就失去自己認為的正常了。
走入哨所內,齊昀菲緩慢地靠近,瞥向滿地的瓶罐,她憶起傍晚時,詹郁萱無奈告知救援隊今晚要留宿哨所,導致後勤協助的人員,都必須等任務完成才能休息。
「居然還指定要什麼牌子的酒……」
說起金忠赫那囂張的嘴臉,詹郁萱便氣得牙癢癢,偏偏以現在的身分,能在安定區混口飯吃就不錯了,根本沒辦法提出抗議,「超討厭,真當自己是皇帝啊!」
「我去拿給妳吧。」作為前救援隊的成員,齊昀菲不予置評,只是苦笑,待詹郁萱前去接應期間,她來到裝載物資的貨車廂內,尋找C組指定要喝的烈酒。
確認有幾瓶酒是用軟木塞密封後,漆黑的眸光悄然閃爍,隨後便是計畫的實施,思緒拉回,她凝視著陷入熟睡的金忠赫,接著從背袋裡取出繩索,將人先行捆綁。
準備就緒後,她扭開礦泉水瓶,將手帕蓋上金忠赫的臉後便迅速淋下,而後者在呼吸不到空氣後,立刻猛力地掙扎,似乎意識到雙手被綁住,不禁發出嗚咽。
「稍微酒醒了嗎?」
語畢,齊昀菲揭開手帕,面對金忠赫既震驚又憤怒的表情,她瞇眼示意噤聲,並將刀刃抵上那粗獷的頸脖,威脅意味濃厚,「手會滑的,不要吵吵鬧鬧。」
感受利刃傳來的涼意,金忠赫立刻安靜下來,故作配合的模樣,實則正在思考要如何脫困,齊昀菲跟隨視線,望向昏睡不醒的隊員,流露淺笑。
「酒裡放了安眠成分的藥。」事到如今,就算讓對方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無傷大雅,她給出解釋,「我帶學生去醫院接受治療時,從醫生那裡帶走了一些藥品和注射器。」
出於緊急情況,以備不時之需等考量,當時她決定不要把食物以外的物資全都贈與安定區,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這點倒是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