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本章節 4020 字
更新於: 2023-07-02
『就由你先開始。』
既然敢說怎麼樣都無所謂，那就算把多餘且無用的嘴巴撕爛，也不過剛好而已。
奔跑的身影，從最初抵抗到後來顯露疲態，便是最佳進攻的時機，哀鳴響起，廖哲宏就像是個手腳被桎梏住的羔羊，只能絕望地慘遭分食，連屍骨皆被掏盡。
然後是，心思敏銳的觀察者，比起無知而遭罪，隨意貼近真相的妨礙，更是必須得徹底根除的存在，追擊的屍群，最終還是徹底刨開吳乘裕的臟腑，剝離血肉。
無須知曉的答案，只要抱持疑問即可。
眼看卓懋祺飽受驚嚇，趁亂逃跑，屍群慢下腳步，就好似刻意放走活口，其中某些少數，更是在享用完遺留現場的美味佳餚後，瞳孔發生變化，覆蓋原有的色彩。
※ ※ ※
這不是第一次經歷離別，但就是習慣不了。
齊昀菲緩緩睜開眼眸，感覺意識仍有些微朦，直到指尖傳來絲絲冰涼，她才憶起這位枕臥於腿上的少年，早已永遠陷入長眠，不再承受世間的苦難與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雨滴如絲絮飄落，彷若哀嘆著此刻的悲景，此時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最終停在員工休息室外的門邊。
察覺來者，她低垂眼帘，只是更用力地緊摟住謝博揚的身體，寂靜無語。
「C組那些傢伙……擅自撤退了。」
宗政宇說起引開屍群，準備折返藏匿點時，發現救援隊正在收拾東西，其中有一名渾身狼狽，情緒激動的男人，他還記得對方名叫卓懋祺，是吳乘裕身旁的跟班。
要讓他們離開嗎？
從制定任務到撤退，擺明是提前就計畫好的，而且到時金忠赫只要夥同成員，宣稱危機發生時以為齊昀菲等人皆已遇難，那麼就算有質疑的聲浪，也難以究責。
救援隊只是被利用的餌，現在立刻處理掉反而會讓幕後者不留破綻……
思忖，殺意流露的目光收起，恢復平時偽裝的身分，宗政宇追尋氣息，抵達員工休息室外，他默默凝視齊昀菲絕望的身影，卻無力挽回已經脫離屍群網路的生命。
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執行任務時，他刻意將部分屍者留下，沒有帶走，就是希望能盡量掩護齊昀菲和謝博揚的行動，沒想到對方會反過來利用這點，甚至採取更加極端的做法。
接收到謝博揚即將轉變的消息時，宗政宇震驚，確認不得襲擊學生的命令並未解除後，他隨即意識到感染者的血液，對人類而言本身就是劇毒的事實。
如此一來，又有誰願意相信呢。
他是人類之敵，是應當抹消的存在。
如果連菲也這麼認為，那麼……
「博揚那孩子做事一向謹慎，不可能被咬的。」提及吳乘裕等人急於從西側樓撤離的事，齊昀菲的眼神晦暗，語氣卻充滿決然，「無論如何，我都會帶他回去。」
因為，已經說好了。
「就這麼做吧。」
望向窗外陰雲密佈，大雨滂沱，鳴雷作響，宗政宇知道被救援隊拋下後，必須得找到其他的代步工具，才有辦法順利回到安定區，但眼下的局勢，顯然並不樂觀。
「……如果我能早點回來，也許事情不至於變成這樣。」沒能保護好齊昀菲的學生，也無法傾訴自己的苦衷，他緊握拳頭，心情既矛盾又糾結，「對不起。」
是啊，如果早一點。
可惜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呢。
「這不是你的錯。」就算內心承受難以言喻的傷痛與負面情感，齊昀菲依舊清醒，知道誰才是得遭到埋怨的對象，「真正該付出代價的，是那些人類……」
不經意脫口而出的話，就像是做出了某種區別，她驚訝一愣，卻意外沒有產生排斥的感覺。
決定開始行動後，齊昀菲與宗政宇立刻從廠內尋來可裝貨和運送的推車，並鋪蓋上防水滲透的帆布，然而，就算找到合適的載運工具，回程之路依舊困難重重。
沒有充足的人力幫忙，要清除道路上的障礙物就會變得非常棘手，因此在幾經各種努力卻仍無法解決問題後，齊昀菲只得被迫改以步行的方式折返。
途中，她難得說起災變前忙碌又充實的生活，那種安寧的感覺，距離上次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就像是回到只有彼此所在的舊校舍，是美好且無憂的時光。
從來不曾遺忘守護學生的信念。
因此，在親手將謝博揚送往寂靜之地後，齊昀菲發覺心中原本想要堅守的底線，如同消散的泡沫，甚至不再懷有倫理道德與負罪的情感。
「我一直想成為理想的好老師，這個願望從來沒有改變。」
身穿厚重的雨衣，她抬眸仰望天空，任由豆粒般大的雨點拍打著臉，「但對於那些偏離正道的傢伙，如果還拘泥所謂的正確，最終只會什麼東西都守護不了。」
儘管是永遠無法被原諒的罪，也總比好過將希望寄託在誰身上。
就由自己，成為起點。
回到安定區，已經是三天後的事。
聽聞站哨的士兵傳來消息，魏穎恆立即放下手邊的訓練，趕往正門，親眼確認齊昀菲與宗政宇活著後，他還沒來得及開心，便注意到兩人渾身泥濘且狼狽的模樣。
磨損的手套與鞋子，甚至能隱見滲出的血絲，那顯然不是僅憑毅力和乾糧就有辦法做到的事，而在兩人身邊，特地用帆布蓋住的推車，是唯一保護完好的東西。
觀察齊昀菲過於蒼白的臉色，魏穎恆心疼不已，但在眾人面前還是得保持鎮定的態度，命令士兵協助準備熱食與替換衣物後，他隨即要求確認推車裡的內容。
「這件事……只能拜託你幫忙。」
艱澀開口後，齊昀菲沒有拒絕例行檢查，反倒是魏穎恆在揭開帆布後，心情沉重地緊握拳頭，並承諾絕對會把謝博揚火化成灰，好好安葬。
「C組的成員們說，是在外出搜索時遭遇屍群襲擊。」
不僅說廖哲宏和吳乘裕在撤退時遺憾犧牲，就連齊昀菲等人也下落不明，凶多吉少，魏穎恆凝眉，在安撫時刻意湊近，低聲詢問，「他說的話……是事實嗎？」
關於中廊上發生過的爭執事件，他本身是略有耳聞的，因此在得知齊昀菲等人都「剛好」下落不明時，就懷疑金忠赫是否有做手腳，但眼下也只是懷疑，沒有證據。
齊昀菲低眼，認為安定區內，魏穎恆確實是個難得的好人，但告知真相的話，就勢必得跟對方牽扯更多，說不定還可能惹來殺身之禍，這令她不由得陷入躊躇。
話音未落，呼喊聲從遠處響起。
瞥見學生在得知消息後趕來，齊昀菲有些動容，正高興能跟大家重逢時，她發現戴芮欣身上穿的衣服不僅遠比其他人還多，而且幾乎包得嚴實，就像在遮擋什麼。
「博揚他在哪裡？」
還沒等齊昀菲提問，戴芮欣便急忙發話，但就在語落的瞬間，她發現旁邊的推車，面容頓時鐵青且扭曲，「不……這不可能，你們是在計畫跟我開玩笑對吧？」
無聲的沉默，是齊昀菲此刻必須給出的答案，即便心裡承受著同樣的傷，但任何辯解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因此作為謝博揚的朋友，戴芮欣自然有權指責這一切。
「說話啊，為什麼突然安靜了！？」面對無言的反應，她總算認清這並不是誰的玩笑或惡作劇，但心情依舊難以接受，「為什麼博揚會……」
「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在親手結束那孩子的生命時，齊昀菲已經想過，即便順利回到安定區，身為同行的保護者，她終究得承擔這份犧牲的後果，這是不爭的事實，「對不起……大家。」
就這麼做吧。
比起無處宣洩的怨恨，倒不如給這些孩子們一個能夠活下去的動機，即使理由會導致原本的團隊分崩離析，她也無法再像以前那樣，說出事情最後都會變好的。
根本就沒有真正所謂的好，那只是為了不要讓狀況變得更糟，所以才必須比昨天還努力，維持水平基準而已。
況且，知曉越多黑暗的真相，孩子們的立場就會越危險，因此在這個瞬間，她只能選擇用謊言包裝。
不可理喻的世道裡，唯有活著，才能尋找更多希望。
這是她身為老師，最後能做到的事了。
「騙人……這不是真的。」
無論是災變前，還是後來離開學校，齊昀菲總是將學生的事放在心上，因此發生在地下停車場的悲劇，戴芮欣可以諒解，因為老師確實比誰都還努力想要阻止。
但是，這次不同。
明明在抵達安定區前，這種探索行動就從沒少過，如今怎麼能用一句「沒有保護好」就讓謝博揚的犧牲被輕易結束，她崩潰地落淚，「那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
捂住嘴巴，她止住未完的話，轉身奔跑離開，而林妤熙見狀，不自覺重疊過去也曾有過同樣的悲傷，便主動表示會照顧好戴芮欣，隨後追趕而去。
「昀菲姐……」
作為共同歷經危難的夥伴，莊奕勛知道齊昀菲絕對不會犧牲自己的學生，想必是有什麼難以解釋的苦衷，但他注視著那雙幽暗的眼眸，卻莫名有些陌生的感覺。
就像是打破了某種界線，讓蟄伏於體內的東西，開始加快羽化的速度，察覺內心的想法，他困惑皺眉，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思緒飛揚，如吹拂的風飄向遠方。
倒轉的時光，如同不斷重複放映的影像，停留在齊昀菲得知真相的瞬間。
注視著謝博揚遭到感染的手臂，是在刀刃劃傷後，才有沾染上屍血的跡象時，她徹底愣住，並立刻意識到悲劇的發生，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意外，而是謀殺。
不可原諒……
想到孩子們被捲入無聊的私慾中，甚至就此失去美好的未來，齊昀菲氣憤地握拳，思緒翻湧，終於認清自己原來也有純粹想讓惡人付出代價，血債血償的失控心理。
不，只是不願去察覺罷了。
無論是在學校，抑或是在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她總是忽視自己的感受，優先爭取學生們的安全，但這份妥協如果失去了意義，今後也就沒有再忍讓下去的必要。
而後，是金忠赫跟其他救援隊員們，果然就如宗政宇猜想，不僅捏造虛假說辭，而且還針對因應屍群的做法，包含拒絕服從命令，對他們提出不適任的質疑。
「在軍方進行調查的期間，你們就先暫時靜養吧。」
在感慨謝博揚的犧牲後，周琝賢提及齊昀菲堅持的主張，或許會因為這次的事件，重新評估是否還有實施的必要，「至於會不會調動職務⋯⋯還需要些時間才能決議。」
最初會加入救援隊，本來就是為了謝博揚那孩子，事到如今就算被安排到別的崗位，齊昀菲的心情也沒半分波瀾，因此只是頷首應聲，便不再表示任何意見。
反正都已經不重要了。
驀然，從頭頂落下的外套，將齊昀菲的視野遮蔽，將思緒拉回現實，感受到堅實有力的雙臂正從身後環繞，還有熟悉的氣息，她錯愕愣住，但已經認出來者。
「現在，沒有人會看到妳的表情。」彷彿理解齊昀菲此刻的孤寂，宗政宇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貼近耳畔並輕聲地安撫，「不用壓抑自己，再誠實一點也沒關係。」
「……好。」
待坐在焚化爐外，齊昀菲緩緩閉眼，聆聽著連綿不絕的雨聲，即便心中想著師生間得維持體面的距離，但在此刻，她還是忍不住希望這份陪伴，能再持續的久一點。
既然沒辦法在孩子們最痛苦時，成為陪伴的傾聽者。
那麼至少，拚盡全力守護學生的安全，哪怕代價是捨棄光明磊落的自己，也要排除掉所有可能帶來的威脅。
如果世界不存在真正的好，那就去創造吧，只要構建出能讓人相信，比昨天更好的假象……
那麼這一切，最終就會成為真實。
既然敢說怎麼樣都無所謂，那就算把多餘且無用的嘴巴撕爛，也不過剛好而已。
奔跑的身影，從最初抵抗到後來顯露疲態，便是最佳進攻的時機，哀鳴響起，廖哲宏就像是個手腳被桎梏住的羔羊，只能絕望地慘遭分食，連屍骨皆被掏盡。
然後是，心思敏銳的觀察者，比起無知而遭罪，隨意貼近真相的妨礙，更是必須得徹底根除的存在，追擊的屍群，最終還是徹底刨開吳乘裕的臟腑，剝離血肉。
無須知曉的答案，只要抱持疑問即可。
眼看卓懋祺飽受驚嚇，趁亂逃跑，屍群慢下腳步，就好似刻意放走活口，其中某些少數，更是在享用完遺留現場的美味佳餚後，瞳孔發生變化，覆蓋原有的色彩。
※ ※ ※
這不是第一次經歷離別，但就是習慣不了。
齊昀菲緩緩睜開眼眸，感覺意識仍有些微朦，直到指尖傳來絲絲冰涼，她才憶起這位枕臥於腿上的少年，早已永遠陷入長眠，不再承受世間的苦難與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雨滴如絲絮飄落，彷若哀嘆著此刻的悲景，此時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最終停在員工休息室外的門邊。
察覺來者，她低垂眼帘，只是更用力地緊摟住謝博揚的身體，寂靜無語。
「C組那些傢伙……擅自撤退了。」
宗政宇說起引開屍群，準備折返藏匿點時，發現救援隊正在收拾東西，其中有一名渾身狼狽，情緒激動的男人，他還記得對方名叫卓懋祺，是吳乘裕身旁的跟班。
要讓他們離開嗎？
從制定任務到撤退，擺明是提前就計畫好的，而且到時金忠赫只要夥同成員，宣稱危機發生時以為齊昀菲等人皆已遇難，那麼就算有質疑的聲浪，也難以究責。
救援隊只是被利用的餌，現在立刻處理掉反而會讓幕後者不留破綻……
思忖，殺意流露的目光收起，恢復平時偽裝的身分，宗政宇追尋氣息，抵達員工休息室外，他默默凝視齊昀菲絕望的身影，卻無力挽回已經脫離屍群網路的生命。
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執行任務時，他刻意將部分屍者留下，沒有帶走，就是希望能盡量掩護齊昀菲和謝博揚的行動，沒想到對方會反過來利用這點，甚至採取更加極端的做法。
接收到謝博揚即將轉變的消息時，宗政宇震驚，確認不得襲擊學生的命令並未解除後，他隨即意識到感染者的血液，對人類而言本身就是劇毒的事實。
如此一來，又有誰願意相信呢。
他是人類之敵，是應當抹消的存在。
如果連菲也這麼認為，那麼……
「博揚那孩子做事一向謹慎，不可能被咬的。」提及吳乘裕等人急於從西側樓撤離的事，齊昀菲的眼神晦暗，語氣卻充滿決然，「無論如何，我都會帶他回去。」
因為，已經說好了。
「就這麼做吧。」
望向窗外陰雲密佈，大雨滂沱，鳴雷作響，宗政宇知道被救援隊拋下後，必須得找到其他的代步工具，才有辦法順利回到安定區，但眼下的局勢，顯然並不樂觀。
「……如果我能早點回來，也許事情不至於變成這樣。」沒能保護好齊昀菲的學生，也無法傾訴自己的苦衷，他緊握拳頭，心情既矛盾又糾結，「對不起。」
是啊，如果早一點。
可惜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呢。
「這不是你的錯。」就算內心承受難以言喻的傷痛與負面情感，齊昀菲依舊清醒，知道誰才是得遭到埋怨的對象，「真正該付出代價的，是那些人類……」
不經意脫口而出的話，就像是做出了某種區別，她驚訝一愣，卻意外沒有產生排斥的感覺。
決定開始行動後，齊昀菲與宗政宇立刻從廠內尋來可裝貨和運送的推車，並鋪蓋上防水滲透的帆布，然而，就算找到合適的載運工具，回程之路依舊困難重重。
沒有充足的人力幫忙，要清除道路上的障礙物就會變得非常棘手，因此在幾經各種努力卻仍無法解決問題後，齊昀菲只得被迫改以步行的方式折返。
途中，她難得說起災變前忙碌又充實的生活，那種安寧的感覺，距離上次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就像是回到只有彼此所在的舊校舍，是美好且無憂的時光。
從來不曾遺忘守護學生的信念。
因此，在親手將謝博揚送往寂靜之地後，齊昀菲發覺心中原本想要堅守的底線，如同消散的泡沫，甚至不再懷有倫理道德與負罪的情感。
「我一直想成為理想的好老師，這個願望從來沒有改變。」
身穿厚重的雨衣，她抬眸仰望天空，任由豆粒般大的雨點拍打著臉，「但對於那些偏離正道的傢伙，如果還拘泥所謂的正確，最終只會什麼東西都守護不了。」
儘管是永遠無法被原諒的罪，也總比好過將希望寄託在誰身上。
就由自己，成為起點。
回到安定區，已經是三天後的事。
聽聞站哨的士兵傳來消息，魏穎恆立即放下手邊的訓練，趕往正門，親眼確認齊昀菲與宗政宇活著後，他還沒來得及開心，便注意到兩人渾身泥濘且狼狽的模樣。
磨損的手套與鞋子，甚至能隱見滲出的血絲，那顯然不是僅憑毅力和乾糧就有辦法做到的事，而在兩人身邊，特地用帆布蓋住的推車，是唯一保護完好的東西。
觀察齊昀菲過於蒼白的臉色，魏穎恆心疼不已，但在眾人面前還是得保持鎮定的態度，命令士兵協助準備熱食與替換衣物後，他隨即要求確認推車裡的內容。
「這件事……只能拜託你幫忙。」
艱澀開口後，齊昀菲沒有拒絕例行檢查，反倒是魏穎恆在揭開帆布後，心情沉重地緊握拳頭，並承諾絕對會把謝博揚火化成灰，好好安葬。
「C組的成員們說，是在外出搜索時遭遇屍群襲擊。」
不僅說廖哲宏和吳乘裕在撤退時遺憾犧牲，就連齊昀菲等人也下落不明，凶多吉少，魏穎恆凝眉，在安撫時刻意湊近，低聲詢問，「他說的話……是事實嗎？」
關於中廊上發生過的爭執事件，他本身是略有耳聞的，因此在得知齊昀菲等人都「剛好」下落不明時，就懷疑金忠赫是否有做手腳，但眼下也只是懷疑，沒有證據。
齊昀菲低眼，認為安定區內，魏穎恆確實是個難得的好人，但告知真相的話，就勢必得跟對方牽扯更多，說不定還可能惹來殺身之禍，這令她不由得陷入躊躇。
話音未落，呼喊聲從遠處響起。
瞥見學生在得知消息後趕來，齊昀菲有些動容，正高興能跟大家重逢時，她發現戴芮欣身上穿的衣服不僅遠比其他人還多，而且幾乎包得嚴實，就像在遮擋什麼。
「博揚他在哪裡？」
還沒等齊昀菲提問，戴芮欣便急忙發話，但就在語落的瞬間，她發現旁邊的推車，面容頓時鐵青且扭曲，「不……這不可能，你們是在計畫跟我開玩笑對吧？」
無聲的沉默，是齊昀菲此刻必須給出的答案，即便心裡承受著同樣的傷，但任何辯解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因此作為謝博揚的朋友，戴芮欣自然有權指責這一切。
「說話啊，為什麼突然安靜了！？」面對無言的反應，她總算認清這並不是誰的玩笑或惡作劇，但心情依舊難以接受，「為什麼博揚會……」
「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在親手結束那孩子的生命時，齊昀菲已經想過，即便順利回到安定區，身為同行的保護者，她終究得承擔這份犧牲的後果，這是不爭的事實，「對不起……大家。」
就這麼做吧。
比起無處宣洩的怨恨，倒不如給這些孩子們一個能夠活下去的動機，即使理由會導致原本的團隊分崩離析，她也無法再像以前那樣，說出事情最後都會變好的。
根本就沒有真正所謂的好，那只是為了不要讓狀況變得更糟，所以才必須比昨天還努力，維持水平基準而已。
況且，知曉越多黑暗的真相，孩子們的立場就會越危險，因此在這個瞬間，她只能選擇用謊言包裝。
不可理喻的世道裡，唯有活著，才能尋找更多希望。
這是她身為老師，最後能做到的事了。
「騙人……這不是真的。」
無論是災變前，還是後來離開學校，齊昀菲總是將學生的事放在心上，因此發生在地下停車場的悲劇，戴芮欣可以諒解，因為老師確實比誰都還努力想要阻止。
但是，這次不同。
明明在抵達安定區前，這種探索行動就從沒少過，如今怎麼能用一句「沒有保護好」就讓謝博揚的犧牲被輕易結束，她崩潰地落淚，「那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才……」
捂住嘴巴，她止住未完的話，轉身奔跑離開，而林妤熙見狀，不自覺重疊過去也曾有過同樣的悲傷，便主動表示會照顧好戴芮欣，隨後追趕而去。
「昀菲姐……」
作為共同歷經危難的夥伴，莊奕勛知道齊昀菲絕對不會犧牲自己的學生，想必是有什麼難以解釋的苦衷，但他注視著那雙幽暗的眼眸，卻莫名有些陌生的感覺。
就像是打破了某種界線，讓蟄伏於體內的東西，開始加快羽化的速度，察覺內心的想法，他困惑皺眉，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思緒飛揚，如吹拂的風飄向遠方。
倒轉的時光，如同不斷重複放映的影像，停留在齊昀菲得知真相的瞬間。
注視著謝博揚遭到感染的手臂，是在刀刃劃傷後，才有沾染上屍血的跡象時，她徹底愣住，並立刻意識到悲劇的發生，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意外，而是謀殺。
不可原諒……
想到孩子們被捲入無聊的私慾中，甚至就此失去美好的未來，齊昀菲氣憤地握拳，思緒翻湧，終於認清自己原來也有純粹想讓惡人付出代價，血債血償的失控心理。
不，只是不願去察覺罷了。
無論是在學校，抑或是在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她總是忽視自己的感受，優先爭取學生們的安全，但這份妥協如果失去了意義，今後也就沒有再忍讓下去的必要。
而後，是金忠赫跟其他救援隊員們，果然就如宗政宇猜想，不僅捏造虛假說辭，而且還針對因應屍群的做法，包含拒絕服從命令，對他們提出不適任的質疑。
「在軍方進行調查的期間，你們就先暫時靜養吧。」
在感慨謝博揚的犧牲後，周琝賢提及齊昀菲堅持的主張，或許會因為這次的事件，重新評估是否還有實施的必要，「至於會不會調動職務⋯⋯還需要些時間才能決議。」
最初會加入救援隊，本來就是為了謝博揚那孩子，事到如今就算被安排到別的崗位，齊昀菲的心情也沒半分波瀾，因此只是頷首應聲，便不再表示任何意見。
反正都已經不重要了。
驀然，從頭頂落下的外套，將齊昀菲的視野遮蔽，將思緒拉回現實，感受到堅實有力的雙臂正從身後環繞，還有熟悉的氣息，她錯愕愣住，但已經認出來者。
「現在，沒有人會看到妳的表情。」彷彿理解齊昀菲此刻的孤寂，宗政宇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貼近耳畔並輕聲地安撫，「不用壓抑自己，再誠實一點也沒關係。」
「……好。」
待坐在焚化爐外，齊昀菲緩緩閉眼，聆聽著連綿不絕的雨聲，即便心中想著師生間得維持體面的距離，但在此刻，她還是忍不住希望這份陪伴，能再持續的久一點。
既然沒辦法在孩子們最痛苦時，成為陪伴的傾聽者。
那麼至少，拚盡全力守護學生的安全，哪怕代價是捨棄光明磊落的自己，也要排除掉所有可能帶來的威脅。
如果世界不存在真正的好，那就去創造吧，只要構建出能讓人相信，比昨天更好的假象……
那麼這一切，最終就會成為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