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相似

　　離開樹下的身影遲疑片刻後故作鎮定地邁步，此刻才看清她的面容，是在治療中心遇見的銀髮少女。她環抱雙臂，顯露驕傲姿態，抬高下巴十分神氣地反駁道：「胡、胡說什麼，我可沒偷聽！」

　　「那妳為何會在這裡？」維拉只不過隨口反問，便捕捉到她眼中閃過心虛，瞧那顯而易見的天真，令他忍俊不禁。

　　「對啊，妳還請我們出去耶？」奧托挑眉附和，攤開雙手表示疑惑，他倒是遲鈍了些，未察覺少女的謊。

　　「就、就是⋯⋯」少女支支吾吾地彷彿話噎在喉頭，充滿靈性的雙眼眨了眨，顯然感到尷尬。再對上三人懷疑的目光，她靈機一動，想到應當如何辯解。「就是狂風暴雨結束了，我正好也到村外，然後就聽到有人在講話，怎知冤家路窄又遇到你們！」

　　見她雙頰紅如牡丹，頓時領略少女的心思，正因愛面子在胡扯，畢竟早在離開達卡魯姆時就發現她一路尾隨，只因其不帶一絲敵意而未當場戳破。

　　「妳還有什麼事？沒事就回去。」聽聞少女牽強的理由，路恩也無心再耗，擺了擺手，對其冷淡地下逐客令。才剛發生那樣難堪的場面，倘若讓村民知道她竟和「罪人」接觸，怕是會落得不好的下場。

　　路恩如此思索，維拉和奧托已因自己的緣故遭人惡意對待，他不想讓無辜少女也受到牽連。

　　許是表達的不好、抑或是表情過於死板，少女非但未領會，反而誤解他一片用心良苦，表現得像隻生氣的貓咪。

　　她踩著不滿的步伐回到樹幹後，過一會兒又走回來，手中還提著一白色箱子。

　　她將醫藥箱湊近路恩臉前，不悅地道：「你還真不懂禮貌啊！我只是看不下去你們把傷口包紮的那麼難看罷了！」

　　語畢，少女熟練地打開醫藥箱，取出些許治療藥品和布料，一邊抱怨著好心被雷親、一邊蹲下身為他們處理創口。

　　不同於表面的口齒伶俐，倒也挺善良的。

　　其實還在村裡時，她是錯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不曉得院長為何暴跳如雷、不曉得村民為何視他們如害蟲、不曉得關於路恩的傳聞。說到底，方才不過是對毫無基本禮貌的路恩感到不順眼，之後便爆發衝突，更是首次聽聞這些事情。

　　目睹被扔石子卻無動於衷的三人、看著雨中的路恩逐漸黯然失色、目送滿身傷痕的他們落寞地離開村子，一幕幕令她頓時心軟，便趁雨停時暗自追上，又無意間聽見方才的對話，可說是絕無偷聽之意。

　　將三人的傷口妥善處理完畢，少女提起醫藥箱準備回村，臨走前還不忘給予一句忠告：「最好別再踏進村子了。」

　　「妳叫什麼名字？」見少女瀟灑地離去，路恩思忖片刻，朝那倔強的背影問。

　　「⋯⋯娜塔莉•布希。」少女猶豫數秒後回應，心想，此生或許不會再相見了，將名字告訴只有一面之緣的過客也無妨吧。

　　「嗯。謝謝妳，娜塔莉。」路恩頷首，向她表答感謝之意。原以為她是個桀驁不馴的女孩，卻對素昧平生的他們如此關心，也是心腸柔軟。

　　聞言，娜塔莉下意識地緊繃身體，羞赧地制止他：「你、你幹嘛道謝啊！我又沒有在幫助你們，只是覺得很可憐而已！」

　　話音剛落，娜塔莉便加快步伐、頭也不回地消失於視線內。由於只見她的背影，沒人知道她方才究竟是何種表情，隱約發覺口吻似乎生硬了些。

　　靜待衣物風乾，他們繼續踏上旅程。

§

　　時間於指縫間悄然流逝，日出日落忙於交替，歷經長途跋涉與魔物對戰，是時候該離開這片危險地區。

　　夜色正濃，維拉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坐起身一瞥熟睡的二名夥伴，於是躡手躡腳地離開，朝向河流移動。

　　垂首，靜默地凝視水中倒影，水面波光粼粼，將他的面容映得扭曲。臉上不見情緒，卻散發淡薄哀傷氣息。

　　憶起路恩曾說過想擺脫這可笑的命運並重獲新生這般勵志話語，於無形中牽動他的心蕩出波紋，心情頓時五味雜陳，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為了跳脫這場如禁錮於牢籠中的人生才努力至今的？

　　皆是為了存活奮戰、為了早日解脫，各自立起明確的目標，一切如此相似，可維拉卻冉冉升起微妙的矛盾，內心掙扎不已。

　　俄頃，周圍花草樹木凋零自落，動物無預兆地死去，杵在河流旁的他卻未察覺環境變化，只感越發沉重的心。

　　他仍心無旁騖地沉浸於自我世界，倏地，一隻手自後方搭上肩膀，著實讓他嚇得渾身一抖。

　　「是我。」見對方反應浮誇，路恩連忙表明身分，收回手後繼續說著：「抱歉，我應該先叫你。」

　　「沒事，是我自己大意。你怎麼醒了？」維拉搖首轉身，卻見對方神情有些不對勁，眼白附著血絲，面容疲倦帶點恍神。

　　「詛咒剛才發作，但已經緩和下來了。」躍上一塊大石，路恩與之並肩而坐，一邊抹除額上的汗水一邊悠悠地回答。因詛咒的副作用而被迫從睡夢中痛醒，他第一直覺便是尋找維拉，唯有二人待在一塊時才能快速緩解症狀。「你在這做什麼？」

　　「⋯⋯失眠。」聞言，維拉陷入少有的沉默，因自知沒法說明細節而虛與委蛇。

　　當路恩欲想再開口時無意間瞥見附近枯萎一片的景象，頓感驚愕不已，薄暮時分乍到此地，分明生機勃勃。

　　「⋯⋯這是？」

　　餘光見身旁人怔住，維拉順著其視線望去，身體卻似木頭定格不動，雙眉緊鎖，模樣欲言又止很是奇怪。

　　路恩自然已發現維拉的不尋常卻默不作聲，只是冷靜地觀察。

§

　　數日後，三人暫且離開群山森林，抵達下一個目的地——布拉瑟克鎮。

　　一座充滿民俗風情的熱情城鎮，相當繁榮興盛，人口數量幾乎與首都赫爾穆特城同樣密集。

　　三人之中，唯有奧托來自偏僻小鎮，初來乍到蓬勃地區表現得異常亢奮，猶如玩樂的孩子，放眼望去盡是琳瑯滿目的商品，隨意一看，皆是從未見過的新玩意。

　　「我們就在這裡休息幾天再出發，主要補充物資。此鎮人多，興許有機會打聽到詛咒的情報。」維拉領先於前方說道，隨即止步一間旅店前打量，門口旁有塊花圃種植鮮花，整體而言，雖稱不上華麗但還不算老舊。「住這，你們說呢？」

　　待全數同意後，他們入住旅店卸下行李，趁天還明亮時參觀附近所有景物與商店，品嚐異地美食。

　　不知覺中已近日落西山，蒼穹霞光萬道，橘紅雲海似火焰燃燒。

　　回程途中三人經過一狹窄巷子，巷內深處如無底的黑暗，彷彿踏入其中便會慘遭吸入，顯得特別陰冷詭異。牆面斑駁骯髒、遍地污穢，與外頭景象格格不入，分明坐落於城鎮一隅，卻如另個世界。

　　「路恩•洛斯德？」巷內忽然傳來熟悉的女音，路恩一行人聞聲止步，對視一陣後轉身查看，自黑暗中慢慢浮現一道身影走近，只見娜塔莉攙扶牆面艱難地走出巷子，渾身帶傷，面頰創口血肉模糊、怵目驚心。當她確認眼前人後，蒼白的唇扯著淡淡的笑，氣咽聲絲地道：「又⋯⋯見面了啊⋯⋯」

　　視野即刻天旋地轉，她已無力支撐虛弱的身體前行，瞬間失去意識。

　　見狀，路恩立刻上前接住其身子，這才發現她纖瘦得彷彿連風吹都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