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善惡

　　「謝謝。」路恩抬手覆上由布料封住的創口處，若有所思地盯著正在收拾物品的黑髮青年，原以為對方和自己是同類人，體內並不存在能量，可方才卻麻溜地將狼王斬首，殺傷力不容小覷。躊躇片刻，他謹慎地問道：「你⋯⋯是怎麼砍掉狼王的頭？」

　　「唔、初見我擊殺魔物的人都和你一樣的反應呢，好奇我是否為能量者。它乍看的確是把普通的刀，是因為受過加持才有特別的力量。」維拉笑著解釋，隨後與路恩並肩而坐，滿臉好奇地指向其傷口。「不過真意外啊！詛咒竟會改變血液顏色，還真是前所未聞。」

　　「嗯，也許是人們口中『惡魔的象徵』吧？」路恩平淡地自嘲，臉上閃過一瞬的陰鬱。金色瀏海落在眼前，遮掩他空洞的目光。「我的情緒會牽動詛咒，它也會因我吸收的負能量而增強，所以我不能失控，血液也是自受詛咒的那一刻起就變成黑血⋯⋯很噁心。」

　　確實，祭司初見黑血也是相當訝異，推測是詛咒將體內的負能量轉化成物質的表現，也可能使生命受到扭曲，血液自然成為一種能量的載體、充斥黑暗力量，使得光明和黑暗於內在產生衝突。

　　見對方悵然若失，維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表示：「哪裡噁心啊？受害者何罪之有？雖然我不知道詛咒為何降於你身，但是你比任何人都勇敢，讓我很佩服！」

　　即便是客套話也罷，一句勇敢，讓路恩的心泛起圈圈漣漪。

　　這是難以言喻又神奇的心情，不過相識幾日，路恩卻從維拉身上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明知自己身受詛咒也不曾以異樣眼光看待，甚至給予肯定和鼓勵。

　　如此正直又善良的人啊。

　　「我要擺脫詛咒，像正常人那樣平凡地活著。」

　　維拉靜靜地聆聽其心聲，透過路恩的話明白他追尋希望與光明未來的決心，也更想深入了解關於他的詛咒。

　　時間已過正午，飽餐一頓的二人重新整頓後繼續朝達卡魯姆邁進。

　　不多時，遠處已能看見村落的蹤跡，他們卻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救命！救命啊！」

　　自前方出現一名束髮青年聲嘶力竭地求救，拖著負傷的身體形色倉皇地逃跑。與此同時，後方追逐他的是一隻異常憤怒的「迷幻蝶」。

　　那是中等體型、色彩斑斕的夢幻外型魔物，能將鱗粉撒向敵人使其產生空間幻覺，或以帶有劇毒的觸角使人中毒而亡，可通常並不會主動攻擊人類。

　　當迷幻蝶與青年即將接觸時，路恩風馳電掣閃現在魔物前方，動作俐落地將它的身體一分為二。

　　眼見危機解除，經歷生死一瞬的青年雙腿發軟地癱坐，仍心有餘悸地喘氣，隨之而來的維拉也關心對方的傷勢並為其處理。

　　凝視已死亡的魔物，路恩眉頭深鎖，語氣近乎冷淡地質問：「你對它的蛋做了什麼？」

　　「呃⋯⋯」聞言，青年一雙琥珀色的瞳孔游移不定，抬手搔著褐色頭髮，顯然是有幾分心虛。他欲想辯解，可方才親眼見識對方的實力也無膽佯言，雖感壓力仍是坦承自己的魯莽。「我實在太餓了，一時糊塗才對它的蛋打主意⋯⋯但、但是我後悔了，也把蛋放回去了！」

　　「⋯⋯是我誤殺它了。」路恩頓感無言，自責又煩悶，迷幻蝶生來為雌性，屬於溫和型魔物，它們若主動發起攻擊不外乎是因為卵受到威脅，將其斬殺並非唯一辦法。

　　「抱歉⋯⋯呃、痛！」褐髮青年深感慚愧地道歉，見救命恩人為此沮喪也是過意不去，隨即因維拉將繃帶拉緊而吃痛地哀嚎一聲，那人甚至忽視投射而去的目光，分明是故意的。

　　包紮完畢，維拉站起身說道：「路恩，在外難免會發生這種事，別往心裡去。達卡魯姆就在前方了，帶這傢伙過去接受治療吧。」

　　路恩頷首收劍，由維拉攙扶青年前行。

§

　　達卡魯姆。

　　天空烏雲密佈不見一縷陽光透射，如攤開一塊深灰色布幕掩蓋著使村內昏暗不已，於無形中迫使人受到壓力。

　　村民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臉上盡是毫不掩藏的厭惡，冷眼斜睨進入村子的三名外來者。

　　對於懷有敵意的眼神維拉視若無睹，人們投射惡意的目光對路恩而言更是司空見慣之事，他們平心靜氣地往村子深處移動，總算尋著一間治療中心。

　　將門推開，路恩率先來到櫃檯前一手指向褐髮青年邊開口道：「派人幫他治療。」

　　坐在櫃檯的是一名紮著兩條銀灰色辮子、約莫十八歲左右的少女。她冷漠地對上路恩的視線，不耐煩地驅趕著：「你在命令誰？請你離開。」

　　聞言，路恩的臉色霎時難看幾分，維拉見氣氛尷尬欲想開口時，一名怒氣沖沖的中年男子猛地甩開內門，三步併作兩步地朝櫃檯走來。

　　眾目睽睽之下，只見他粗暴地將路恩推出門外並破口大罵著：「晦氣的傢伙！滾出我們的村子！別給我們帶來厄運！」

　　如同連鎖反應般，聽見有人帶頭喊罵，其他原只是竊竊私語的村民們紛紛上前將金髮青年包圍其中，彷彿他是犯了滔天大罪的極惡之人，將其痛斥一頓。

　　「果然是他啊！洛斯德家族被詛咒的小少爺！」

　　「滾出去！惡魔！」

　　「他們是一夥的吧！那也不能留在村子！」

　　「充滿詛咒臭味的罪人不應該活著！」

　　尖酸刻薄的話語越發惡毒，猶如鋒利的劍殘酷無情地刺穿路恩的身軀，傷得他體無完膚。

　　「請冷靜點！我們沒有惡意，只是希望能讓傷患接受治療！結束後我們就會馬上離開！」見情況不妙，維拉以肉身護在路恩面前張開雙臂，試圖平息村民的怒氣。

　　「你們怎麼莫名其妙地辱罵人啊？他剛才還很英勇地救了我一命耶！」不堪入耳的話語也讓褐髮青年惱怒，挺身為其抱不平。

　　然而，二人的求情非但沒使村民冷靜，還激起更加難聽的污言穢語。

　　一塊石子從某處擲出，硬生生地砸在維拉嘴邊，唇角頓時裂出傷口流淌溫熱血液，路恩見狀立刻上前為他抵擋攻擊，滿懷惡意的石子越來越多，村民的敵意也越發濃重。

　　與此同時，比原先更加漆黑厚重的烏雲罩頂，伴隨沉悶雷聲颳起強風，降下密集粗大的雨點襲擊村落，也因天氣驟變使村民不得不退回屋簷下。

　　發生如此顏面盡失的插曲，維拉深知路恩必定已吸收不少負能量，驚慌地抬頭查看其狀態，卻發現一雙如朝陽般的金眸也在注視著自己，應當溫暖的光球，蘊含的悲憤卻深不見底。

　　「維拉，夠了。」路恩難堪地表示，吸收負能量與負面情緒的累積讓他體內感到極其痛苦。

§

　　交涉宣告失敗，渾身濕透的三人位於村落不遠處焚材取暖，將被浸濕的衣物掛至一旁待風乾。

　　「因為我的緣故讓你也被趕出來，我很慚愧——」

　　「哎、不是你的問題！那種村子實在太不講理了，我也不想讓他們治療呢！」青年似乎明白路恩的心思，趕緊打斷話來圓場。見對方神情始終凝重不見一絲表情變化，繼續苦笑道：「總之，謝謝你們幫助我。我叫奧托•皮特，來自阿爾達鎮。」

　　奧托簡單地介紹來歷，他的父母在半年前死於詛咒，為了尋找詛咒的真相而離鄉背井，只盼能弄清楚父母究竟是為何而死？在了解路恩的狀況與目標後也提出請求，希望能成為他們的夥伴一起行動。

　　待話題告一段落，路恩和維拉不約而同對視，旋即回首望向不遠處的樹幹。

　　「聽完了就出來。」路恩忽然開口，只有奧托處於狀況外滿臉不解地隨二人視線看去。

　　靜默幾秒，一個嬌小身影自樹幹後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