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醜陋創傷症候群
本章節 1794 字
更新於: 2023-07-07
鏡子前，是一張睡眼惺忪的臉。
五官雖然端整，但只要檢視細部，難免還是存在生而為人難以避免的，瑕疵：疏淡的眉毛、兩眼並不完全一致的雙眼皮、眼下的黑眼圈、鼻頭上的點點黑頭、略為乾裂的嘴唇，以及，過盛的青春在雙頰上留下的幾顆紅點。
好在，那只是瑕疵。
瑕疵與汙點最大的不同在於，瑕疵是能掩飾住的，甚至還能美化它；至於汙點，除非抹除，否則怎麼做都是欲蓋彌彰。
我花了半年時間抹去讓人吃盡苦頭的汙點，終於只留下眼下這點，瑕疵。
扭開水龍頭，等待水溫轉為適中的溫水，再仔細地將洗臉海棉沾濕，輕輕撫上臉龐，將屯積一夜的油脂與髒汙拭去。接著，按照固定的晨間保養程序，依次拍上化妝水與乳液。
醒後因無神而略顯暗沉的面容，終於恢復該有的元氣。
完成洗漱後，我回到房間，在書桌前坐下，開始執行每日出門前最關鍵的動作。
轉開粉底液，在虎口按了兩下，再以美妝海棉沾取那亮膚色的濃稠液體，緩緩按壓在臉部的每一寸皮膚上。海棉所到之處，斑點、痘疤、毛孔不復存在，就像換上了一副新的皮囊，全然地容光煥發。
嘿，死胖子！
肥豬，你不要擋路好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開始上妝，這些存在記憶底層的聲音，就會隨著我按壓粉底的動作從腦海裡竄出。
每一次都，如此鮮明。
以至於我需要更賣力的將一張臉修飾到完美，那些惱人的嘲笑才能逐漸淡出。
完成底妝後，我選了橘色系的亮色眼影，這是我最喜歡的色系之一。眼神隨著筆刷的一一帶過而明亮起來，也許我下意識地認定唯有這樣的顏色，才能平衡底心的陰暗面。
接著，利用雙眼皮貼修正兩隻眼皮的不對襯後，再配合眼線筆在眼尾拉出的線條，雙目也更加炯炯有神。
欸你看，她就是我們班最醜的女生！
來啊，誰大冒險輸了，就要去跟她告白！
在雙頰上輕刷上腮紅，再經過修容以後，臉部線條也立體、光彩了起來。我鬆開頭上的髮夾，染成亮褐色的長髮流洩而下，宣告完妝。
每天早上我都得提早三十分鐘起床，好完成一切美化臉部瑕疵的「易容」行動。這個行程必然且不可省去，如果，我接下來得出門面對世界，那就非做不可。
這世界總是習慣用冠冕堂皇的道德觀，包裝人性的現實與膚淺。從小到大受過的各種教育都告訴你，內在的涵養絕對大過與那一副包裹在外的皮囊。
是啊。
卻沒有人敢直接對你說，在衡量你的涵養夠不夠深度以前，你的臉依舊是基本的入門門檻。意即，做人不能只看外表，但是要先看外表。
合格及以上的外表總是能夠得到機會加成的效果，也能得到該有的尊重；若你的臉不及格，不只機會銳減，更會理所當然被視為笑鬧時首選的受難者，即便你什麼也沒做，也不曾得罪過什麼人。
在被充做娛樂的題材以後，你還得笑著接受甚或自我解嘲，否則，又會再被安上一個「開不起玩笑」的罪名。
沒有一張能看的臉，就沒有能夠安穩度日的條件，這是被包裝在可笑的道德觀之下，幾乎沒有太多人敢明說的現實。
我不認為此時鏡中的自己與世俗定義的「美麗」有什麼太大的關連，但必定與肥豬無關，也與醜陋無關。
那就夠了。
所以，可以放心出門了嗎？
「湘茹，再不出門妳就要遲到了喔！」我媽的催促聲從門外傳來，「妳今天不是八點有課？」
「知道！我好了！」
回應的同時，我站起身，在衣櫃旁的穿衣鏡前再佇立了一會兒。
我已換上既能修身又能拉長腿部線條的黑色長褲，以及同色系的素麵T恤，胸前以一枚六芒星圖騰的墜鍊做為點綴。由於春季微寒，我套上一件軍綠色的長版外套，腰部後放以綁帶呈現腰身。只要出門時再穿上那雙新買的軍靴，一切就都完美了。
沒有問題的。
北七喔！她以為穿黑褲能修身，看起來只是兩條墨魚肥香腸！
欸你看她化妝欸，長得超像舞妓蜜粉包裝上的那個胖藝妓！
惱人的喧鬧又冷不防地從耳邊竄出，促不及防的慌亂使後頸傳來一陣燥熱。我不打算承認那是什麼可笑的壓力創傷，只輕輕甩頭，摔開那些損害心志的念頭，並再次對著鏡子確認眼前的自己不會有任何問題。
放心走出門吧，林湘茹，早已經實驗過無數次，結果都證明妳不會再成為被惡意嘲笑的眾矢之的，妳和高中時代，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樣子。
上揚的唇線讓我得到了些許自信。
啊，我看著鏡中的自己，發現還忘了一樣東西。
我拿起桌上的護髮油，在手上擠出一次的使用量之後，一面以手梳理著頭髮，一面將髮油滲入髮絲，原本還有些毛燥的頭髮也變得柔順許多。
完成最後一個步驟後，我順手將護髮油收進背包裡。
再次端詳自己好一會，我才拿起背起背包，打開房門。
「媽，我出門了！」我對著廚房內喊著：「車子我直接開走囉！」
我媽從廚房內探出頭，叮嚀著：「注意安全，知道嗎？」
「知道啦！」
五官雖然端整，但只要檢視細部，難免還是存在生而為人難以避免的，瑕疵：疏淡的眉毛、兩眼並不完全一致的雙眼皮、眼下的黑眼圈、鼻頭上的點點黑頭、略為乾裂的嘴唇，以及，過盛的青春在雙頰上留下的幾顆紅點。
好在，那只是瑕疵。
瑕疵與汙點最大的不同在於，瑕疵是能掩飾住的，甚至還能美化它；至於汙點，除非抹除，否則怎麼做都是欲蓋彌彰。
我花了半年時間抹去讓人吃盡苦頭的汙點，終於只留下眼下這點，瑕疵。
扭開水龍頭，等待水溫轉為適中的溫水，再仔細地將洗臉海棉沾濕，輕輕撫上臉龐，將屯積一夜的油脂與髒汙拭去。接著，按照固定的晨間保養程序，依次拍上化妝水與乳液。
醒後因無神而略顯暗沉的面容，終於恢復該有的元氣。
完成洗漱後，我回到房間，在書桌前坐下，開始執行每日出門前最關鍵的動作。
轉開粉底液，在虎口按了兩下，再以美妝海棉沾取那亮膚色的濃稠液體，緩緩按壓在臉部的每一寸皮膚上。海棉所到之處，斑點、痘疤、毛孔不復存在，就像換上了一副新的皮囊，全然地容光煥發。
嘿，死胖子！
肥豬，你不要擋路好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開始上妝，這些存在記憶底層的聲音，就會隨著我按壓粉底的動作從腦海裡竄出。
每一次都，如此鮮明。
以至於我需要更賣力的將一張臉修飾到完美，那些惱人的嘲笑才能逐漸淡出。
完成底妝後，我選了橘色系的亮色眼影，這是我最喜歡的色系之一。眼神隨著筆刷的一一帶過而明亮起來，也許我下意識地認定唯有這樣的顏色，才能平衡底心的陰暗面。
接著，利用雙眼皮貼修正兩隻眼皮的不對襯後，再配合眼線筆在眼尾拉出的線條，雙目也更加炯炯有神。
欸你看，她就是我們班最醜的女生！
來啊，誰大冒險輸了，就要去跟她告白！
在雙頰上輕刷上腮紅，再經過修容以後，臉部線條也立體、光彩了起來。我鬆開頭上的髮夾，染成亮褐色的長髮流洩而下，宣告完妝。
每天早上我都得提早三十分鐘起床，好完成一切美化臉部瑕疵的「易容」行動。這個行程必然且不可省去，如果，我接下來得出門面對世界，那就非做不可。
這世界總是習慣用冠冕堂皇的道德觀，包裝人性的現實與膚淺。從小到大受過的各種教育都告訴你，內在的涵養絕對大過與那一副包裹在外的皮囊。
是啊。
卻沒有人敢直接對你說，在衡量你的涵養夠不夠深度以前，你的臉依舊是基本的入門門檻。意即，做人不能只看外表，但是要先看外表。
合格及以上的外表總是能夠得到機會加成的效果，也能得到該有的尊重；若你的臉不及格，不只機會銳減，更會理所當然被視為笑鬧時首選的受難者，即便你什麼也沒做，也不曾得罪過什麼人。
在被充做娛樂的題材以後，你還得笑著接受甚或自我解嘲，否則，又會再被安上一個「開不起玩笑」的罪名。
沒有一張能看的臉，就沒有能夠安穩度日的條件，這是被包裝在可笑的道德觀之下，幾乎沒有太多人敢明說的現實。
我不認為此時鏡中的自己與世俗定義的「美麗」有什麼太大的關連，但必定與肥豬無關，也與醜陋無關。
那就夠了。
所以，可以放心出門了嗎？
「湘茹，再不出門妳就要遲到了喔！」我媽的催促聲從門外傳來，「妳今天不是八點有課？」
「知道！我好了！」
回應的同時，我站起身，在衣櫃旁的穿衣鏡前再佇立了一會兒。
我已換上既能修身又能拉長腿部線條的黑色長褲，以及同色系的素麵T恤，胸前以一枚六芒星圖騰的墜鍊做為點綴。由於春季微寒，我套上一件軍綠色的長版外套，腰部後放以綁帶呈現腰身。只要出門時再穿上那雙新買的軍靴，一切就都完美了。
沒有問題的。
北七喔！她以為穿黑褲能修身，看起來只是兩條墨魚肥香腸！
欸你看她化妝欸，長得超像舞妓蜜粉包裝上的那個胖藝妓！
惱人的喧鬧又冷不防地從耳邊竄出，促不及防的慌亂使後頸傳來一陣燥熱。我不打算承認那是什麼可笑的壓力創傷，只輕輕甩頭，摔開那些損害心志的念頭，並再次對著鏡子確認眼前的自己不會有任何問題。
放心走出門吧，林湘茹，早已經實驗過無數次，結果都證明妳不會再成為被惡意嘲笑的眾矢之的，妳和高中時代，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樣子。
上揚的唇線讓我得到了些許自信。
啊，我看著鏡中的自己，發現還忘了一樣東西。
我拿起桌上的護髮油，在手上擠出一次的使用量之後，一面以手梳理著頭髮，一面將髮油滲入髮絲，原本還有些毛燥的頭髮也變得柔順許多。
完成最後一個步驟後，我順手將護髮油收進背包裡。
再次端詳自己好一會，我才拿起背起背包，打開房門。
「媽，我出門了！」我對著廚房內喊著：「車子我直接開走囉！」
我媽從廚房內探出頭，叮嚀著：「注意安全，知道嗎？」
「知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