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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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8-28
「丫頭啊…妳可真是個天真的丫頭啊……」孟婆歪著頭,瞇著眼發笑,眸光如水。
「丫頭,過來陪陪我。」
他在大鍋旁坐下,我過去主動接過他的摺扇,替他搧起了風,他懶懶地向後靠去,裙擺在玉足邊散開,彷彿是一朵盛放的牡丹,用最細膩柔和的筆觸,描摹最嬌豔多情的沒骨美人。
一片黃花迷了眼,我眨眨眼睛,再睜開,卻是在一座高牆之內,輪椅上垂落長長的皮裘,柔荑緊攢著衣領,墨髮飛揚,人兒瘦弱的身子在商風中顫顫蘶蘶的,像風中的黃花隨時會落地成泥。
「碰」一大聲,一群侍衛衝進了院子,面色憔悴的人兒緩緩抬起了眼,那雙翹著的眼尾凝結著些許厭倦。
侍衛不由分說,就把人兒從輪椅上拖下去, 人兒柔若無骨地倒在地上,又被侍衛提著頭髮,把臉強行拽了起來。
人未至,聲已先到,「賤人!本宮要殺了你!」
楚惜憐的紅唇畔勾起一抹譏諷,慵懶地道,「憐兒當是誰……原來是皇後娘娘鳳駕,恕憐兒不能遠迎。娘娘,有何貴幹呢?」
游海晴大步流星地踏進驚鴻苑,脹紅著一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那臉,是個剛出籠的饅頭,又大又圓,正熱騰騰冒著煙呢。
「楚惜憐,你很能耐呀……」游海晴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把臉面對著她,「你都是個廢人了,還能勾引陛下啊?……」
「那娘娘……還想怎麼著?」楚惜憐笑得楚楚動人,嬌聲說,「難不成……娘娘還想劃了憐兒的臉?」
游海晴拿著長長的指甲,輕輕掠過他的臉龐,恨恨地拍了拍他儘管有些消瘦,卻依然白嫩的臉蛋,「本宮還真想撕了你這副皮囊,這麼張臉,生在你一個男人身上,可真是噁心至極!」
「噁心?娘娘,您就是忌妒罷了,忌妒憐兒,有著一張美貌的皮相……」楚惜憐笑盈盈地直視著她,紅朱唇微啓,慢悠悠吐出幾個字,「而您,沒有。」
游海晴咬著牙,惡狠狠地瞪著他。
「雖說娘娘美貌不及憐兒,可這身材……卻是愈發珠圓玉潤了,瞧著……叫憐兒好生羨慕啊。」他微啞著嗓子,帶點病樣的虛弱,輕輕柔柔地說。
游海晴三不五時,總變著法子,想在他身上找優越感,可哪裡找得著啊……容貌不及、身姿不及、脾性不及、才情不及、聰慧不及、處事不及……她不及他的地方,多了去了,一時倒也數不清,姑且不計了。
要說游海晴真有什麼及他,就是時運了吧……他碰巧被楚懷秋利用,嫁給不為任何人看好的五王爺,意外成了梁錦暄的王妃,而她出現在合適的時機,在游峯的安排算計下,順理成章地當上了梁錦暄的皇后,她應是來對時間了。
游海晴忽而獰笑著,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楚惜憐,你很快就會笑不出來了。
來人!把他帶走!」
他被他們五花大綁、砸暈了過去,再次醒來時,楚惜憐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幾名太監在雜草叢生的泥土地上,刨出了個大坑。
「喲,醒啦?」游海晴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可以了!把他給本宮扔下去!」
隨游海晴一聲令下,兩名侍衛把他扛了起來,一把便擲在了剛刨出的坑裡,楚惜憐艱難地翻過身、坐起,沾染塵土的臉蛋頗有幾分落難美人,惹人憐愛的破碎,他仰起臉、睨著游海晴不語。
游海晴感受到挑釁,冷冷地哼了聲,命令道,「埋!給本宮埋了這個賤人!」
一鏟一鏟的泥土落在他身上,他不叫喊、不掙扎,就這麼安靜地盯著游海晴,從眼底透出深深的笑意,像生長泥濘之中的水草,伸出滑軟黏膩的觸手,溫柔地纏繞住人,要將人一點一點鎖入懷裡,緩緩地奪走所有的氣息。
「楚惜憐,你可以求求我,興許我一高興,就能放過你呢?」游海晴在他面前擠眉弄眼,五官在她圓潤的臉上蠕動,看著是一團肥肉在翻攪,難看極了。
他聞言失笑,微斜著腦袋、抿唇搖搖頭,厭厭地嘆息道,「游海晴,妳做夢呢。」
游海晴被他雲淡風輕的模樣惹惱,咬著唇、瞪他。
「妳不會放過我的。」他用看透一切的輕蔑,輕輕笑著,彷彿沒有什麼事值得在乎,說,「只要我在,對妳,永遠是個禍患。」
游海晴的眼神飄忽,顯然詫異被他看破了心思,但嘴上仍不饒人,「呵…楚惜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以為你有多重要,我要弄死你,就像要弄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就憑你,還威脅不了本宮!
你應該感謝我,感謝本宮仁慈,讓你今日還可以在此大放厥詞。」
「妳知道,為何陛下不喜妳嗎?」
游海晴怒視著他,並不言語,或許她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也是……她自恃甚高,從不會反思自身的過失,她自然答不上來了。
「妳心悅陛下嗎?」他又問。
「本宮自然心屬陛下……」
「好一個自欺欺人!」楚惜憐高聲嗤笑道,「游海晴,妳只是游峯的一個棋子,與我當年,別無二至!」
他是楚懷秋的籠中鳥,如今的游海晴,不過是步了他的後塵罷了。
游海晴臉色剎白,嘴上還是不肯承認。
「可妳不是我,妳太天真了。」一語即此,他不禁有些同情游海晴,「陛下需要的,是堅強的後盾,不是一個花瓶,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女人。」
他本生於微塵,他懂夾縫求生,可游海晴出生金貴,她嬌生慣養,沒有心計,倚仗家族權勢自高自傲,她把這朝堂的鬥爭,想得太簡單了,殊不知權、利吃人,專吃天真的人。
「楚惜憐,我知你是東瑗有功之人,可你是個男人,陛下怎麼可能心悅於你?」游海晴嘲弄地瞇著眼,但眼神已經動搖了。
泥土堆到了胸口,他逐漸感到呼吸困難,不過他依然笑著。
秋雨擊窗櫺,西風送殘香,他與梁錦暄在窗前聽雨,那是他們在邊關,聯西瑜擊退北瑛,回朝後的一個月。
近日,梁錦暄經常用崇拜混雜著好奇的炙熱目光,一直盯著他直到出神,議事總是心不在焉的,這讓楚惜憐隱隱感到不安。
「憐兒,我覺得……妳好像離我好遠,我好像很不了解妳。」
梁錦暄天真無邪的目光觸動了他,雖身在污穢的皇家,他卻能活得像一張白紙,他有時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要不是梁錦暄在裝傻,就是他是真的傻。
顯然,梁錦暄是後者。
楚惜憐心頭一熱,決定對梁錦暄坦白自己的過去,梁錦暄睜大著雙眼,靜靜地聽他訴說,乾淨的眼眸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憐兒,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你……受苦了。」
「王爺這些年,也辛苦了。」
梁錦暄怯生生地拉過楚惜憐的手,輕輕地握在溫暖的手心裡,「憐兒,我……我喜歡你。」
「嗯。」楚惜憐抬眼望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低低地應了聲。
「憐兒……我…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其他什麼的、我都不在意,因為……我就是喜歡的你……」
楚惜憐傾身覆上他的唇,蜻蜓點水、隨即離去,緋紅的雙頰開出朵朵桃花,羞赧地呢喃,「嗯……憐兒知道。」
「憐兒,憐兒。」梁錦暄開心地喚著他的名字。
「王爺,我在。」
「憐兒,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梁錦暄垂著眼、偷偷瞧他的反應,像是個孩子在撒嬌。
「王爺不棄,憐兒……必不離。」
天真…太天真了……回想過來挺可笑,他竟也這麼天真,信了宮牆之內的相濡以沫。
「陛下喜歡的,就是憐兒而已。」還是那句回答,如此而已。
他閉上了雙目,泥土蓋過他的臉、他的頭頂,他清晰地記得,游海晴惡狠狠的嘴臉,充滿憤怒和不甘,他就知道他贏了。
他太了解梁錦暄了,梁錦暄與他之間,並非一朝一夕,而是聚沙成塔,就算他身死,梁錦暄也決計不會轉而喜歡游海晴。
歲月煞去年少的天真,宮牆內的黃花謝了,而他靜靜地睡在宮牆外,只有遍地的野花與他作伴。
那年,是永正三年。
(第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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