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人間
本章節 2490 字
更新於: 2023-08-25
醒來時，腦子感覺昏昏脹脹的，估計是宿醉，連我怎麼回的夢蘿殿都記不清了。
我下牀走了幾步、推門出去，一朵海棠花竄到我面前，把我嚇了一跳。
「丫頭，醒了就到八苦井來。」海棠花裡飄出孟婆厭厭的聲音。
我跟著海棠花來到正廳，殿底的貴妃榻在我眼前緩挪開，露出下方一條幽深狹窄的樓梯，我借著海棠散發的微光，提起裙擺試探的一步一步往下走，拐過一個彎，樓梯開始呈現旋轉下降，石壁上不規則的小窗口，透進陰森的鬼火，拉出一道道蠕動的身形。
起先是低啞的時有時無，接著有細碎的啜泣在耳邊，又往前幾步，出現痛苦的呻吟在攀爬，再是嘶心裂肺的喊叫迴盪，還有幾近崩潰的嚎啕大哭……陣陣哭喊時而靜默無聲，時而震耳欲聾，我不自覺伸手扶住石壁，定了定神、才再往下走去。
終於，我來到樓梯的出口，這個地方像是一口井，抬頭望去看不頂，是一片霧茫茫的，周圍有八道水流從天頂傾流而下，分別流入八個石像上，再從石像口中吐出，或從雙眼流出，注入圓形的水池之中，無色的液體沒有味道，但有些甚至冒著煙或泡沫，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可我敢肯定，一定不是單純的水。
「師父！」
我跑到孟婆身邊，看他站在一口大鍋前，這鍋我熟，正是煮孟婆湯用的那口鍋。
「八苦井，」孟婆斜倚著大鍋，悠悠道，「位於夢蘿殿之下，淚泉匯聚之地，亦是孟婆湯熬煮之處。」
他伸手點了點鍋沿，問道，「丫頭，孟婆湯的配方妳可記得？」
我回想孟婆那日說得配方，我好像依稀記得，又有點不記得了。
「可記清了？」孟婆挑眉再問。
「記不清。」我乖乖站直了身子，如實回答。
他沒生氣，好像早知道答案，輕輕招手讓我過去，「靠過來些，我教妳記，這回可得記清了。」
孟婆將周圍的石像指與我看，口中吩咐，「取一碗忘川水來。」
我細看，這八尊石像的神情姿態各有不同，他所指的石像端坐著，面無表情、雙目無神，應該說是失去魂魄更為貼切。
池沿的小臺子放著一只吃飯的碗，對我來說小了，那一小碗肯定是吃不飽的，得是四、五碗應當差不多，我把碗拿起來，接了碗石像吐出的水，那水有些星沫子，從石像口中緩緩流出、滴入池裡，看著有些像口水。
我在孟婆的示意下，將忘川水倒入鍋中，一小碗水倒進碩大的鍋子，立刻就見不著影子了。
「丫頭，接著。」
孟婆拋給我一個小瓷瓶，模樣和白無常拿來點火的東西很像。
「燒水。」
我在鍋子旁蹲下，下方放的不是木材，而是些看起來髒兮兮的黑石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點著。
我擰開瓶塞，倒出裡面濃稠的黃色液體在石子上，我偷偷看了孟婆一眼，學著白無常、朝石子輕輕吹口氣，鬼火「嗖」地熊熊竄起，差點烤熟我的臉。
禁不住好奇，我把鼻子湊到瓶口，小心地聞了聞，沒什麼特殊味道，就聞著似乎是油。
「丫頭，送妳了。」他掩嘴淺笑，當是笑我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帶著，好用。」
「謝謝師父！」我給瓶子往袖裡一揣，多嘴問道，「這到底什麼好東西呀？這麼方便……」
他還是笑笑的，答道，「人油。」
我直接傻在當場，但以師父的性格，定然是不會與我開玩笑，我當即就有一股想把瓷瓶丟開的衝動了。
「有機會，再與妳細說吧。」孟婆甜甜一笑。
我站起身，鍋子裡的水已經滾了起來，原來一小碗水，竟滾得要滿出鍋子似的。
「孟婆湯以八淚為引，」他指向忘川水右側的石像，一個個指點了過去，「依次，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杯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盅病中淚，七尺別離淚。
去取來。」
那石像是個嬰孩，睜著一雙乾淨的大眼睛，清澈的流水有生命力一般汩汩而下，我用陶壺接了水，往鍋裡滴下一滴；第二尊是個拄著拐杖的佝僂老者，混濁的水斷斷續續，看著隨時可能會沒有，我拿小罐子接了好半天；第三個女人蜷縮成一團，兩行淚如細流潺潺，冒著刺人眼睛的煙霧，我瞇著眼執水勺撈過一瓢；第四個男人披頭散髮地癱坐在地，目中水流如注，我用杯子接的時候還被濺了一身；第五個少婦倚欄垂淚，晶瑩如琉璃的淚珠在水面開出朵朵奇花，猶帶幽香，我望著她不禁悲從中來；第六個老婦側臥在榻，奄奄一息，水由半開的嘴角流下，泛著濃濃的藥味，掀起沉澱的殘渣，我捏著鼻子、摒著氣，伸長手臂撈過六盅；第七個少年拱手作揖、神情切切，似是與人辭別，兩道淚細水長流狀，倒是穩穩當當的，我用壺接過也不費勁。
我總算將七味材料倒入鍋中，掰手又一數，『』不對呀……這不還缺一味嗎？可這裡明明只有七尊石像啊……」
「丫頭，」孟婆搖著手裡的摺扇，眼神在石像間游移，道，「妳可知這七淚，從何而來？」
我仰頸往八苦井頂上望去，抬手一指，「從上頭……流下來的？」
他搖了搖頭，哀婉地輕嘆，「人間七情六慾、愛恨情仇，最是擾人，唯有忘卻情愛，方是亡魂的歸處。」
他將一手伸向空中，彷彿要抓奪不存在的東西，「上窮碧落，下黃泉，情達天聽，淚入地息。人間的淚水，匯集於八苦井，妳可見得？」
世間多苦痛，原來這些淚，皆是從人世而來，一時間，哀慟的、悔恨的、怨懟的……哭聲在八苦井回還往復，如波、如潮、如浪，淹沒我的呼吸。
「丫頭，妳可喜歡這人間？」
人活在世不容易，我見過歲月的不饒人，見過瘟疫的肆虐，見過燎原的烈火，見過不眨眼的殺人刀，可我也見過闔家團圓的幸福，見過故友重逢的欣喜，見過愛人相守的美滿，見過歲月印記的溫存，沒有一個片段，是我捨得割捨的無用之物。
如果你問我，喜不喜歡這人間？那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喜歡，我喜歡這人間。
你若是問我為什麼？我會回答你，因為，人間值得。
我在沉重的病痛中，聽聞娘親懷上了小月，我的病便一下好了起來；我在百般孤獨之際，結識了豪爽率直的嫣然姊，我們成了最好的姐妹陪伴彼此；我在迷茫無措之時，認識了博學多聞的詩瑀哥，他教會我許多實用的能力；我在情竇初開時分，遇見了溫雅出塵的江離辰，是他讓我嚐到了愛情的甜與苦，他是我情不自禁的情之所衷；我在鳳家傾覆的災禍裡，是嫣然姊、詩瑀哥保護著我，次次救我於生死之中；我在孤苦無依、身負重傷時，是杜老頭把我救了回來，並點醒了我活著的意義和目的。
縱然人間十有八九不如意，可總有一分希望，使我回心轉意。
人間的美好數不勝數，點點滴滴拼就一幅人生百態，苦難與美好相生，為了迎接光明，我願勇闖黑暗。
我固執地偏愛美好，因此我可以大膽地說，人間值得。
「喜歡。」我萬分肯定，無庸置疑，這就是我的答案。
（第十九章 完）
•每週一、三、五12:00更新•
我下牀走了幾步、推門出去，一朵海棠花竄到我面前，把我嚇了一跳。
「丫頭，醒了就到八苦井來。」海棠花裡飄出孟婆厭厭的聲音。
我跟著海棠花來到正廳，殿底的貴妃榻在我眼前緩挪開，露出下方一條幽深狹窄的樓梯，我借著海棠散發的微光，提起裙擺試探的一步一步往下走，拐過一個彎，樓梯開始呈現旋轉下降，石壁上不規則的小窗口，透進陰森的鬼火，拉出一道道蠕動的身形。
起先是低啞的時有時無，接著有細碎的啜泣在耳邊，又往前幾步，出現痛苦的呻吟在攀爬，再是嘶心裂肺的喊叫迴盪，還有幾近崩潰的嚎啕大哭……陣陣哭喊時而靜默無聲，時而震耳欲聾，我不自覺伸手扶住石壁，定了定神、才再往下走去。
終於，我來到樓梯的出口，這個地方像是一口井，抬頭望去看不頂，是一片霧茫茫的，周圍有八道水流從天頂傾流而下，分別流入八個石像上，再從石像口中吐出，或從雙眼流出，注入圓形的水池之中，無色的液體沒有味道，但有些甚至冒著煙或泡沫，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可我敢肯定，一定不是單純的水。
「師父！」
我跑到孟婆身邊，看他站在一口大鍋前，這鍋我熟，正是煮孟婆湯用的那口鍋。
「八苦井，」孟婆斜倚著大鍋，悠悠道，「位於夢蘿殿之下，淚泉匯聚之地，亦是孟婆湯熬煮之處。」
他伸手點了點鍋沿，問道，「丫頭，孟婆湯的配方妳可記得？」
我回想孟婆那日說得配方，我好像依稀記得，又有點不記得了。
「可記清了？」孟婆挑眉再問。
「記不清。」我乖乖站直了身子，如實回答。
他沒生氣，好像早知道答案，輕輕招手讓我過去，「靠過來些，我教妳記，這回可得記清了。」
孟婆將周圍的石像指與我看，口中吩咐，「取一碗忘川水來。」
我細看，這八尊石像的神情姿態各有不同，他所指的石像端坐著，面無表情、雙目無神，應該說是失去魂魄更為貼切。
池沿的小臺子放著一只吃飯的碗，對我來說小了，那一小碗肯定是吃不飽的，得是四、五碗應當差不多，我把碗拿起來，接了碗石像吐出的水，那水有些星沫子，從石像口中緩緩流出、滴入池裡，看著有些像口水。
我在孟婆的示意下，將忘川水倒入鍋中，一小碗水倒進碩大的鍋子，立刻就見不著影子了。
「丫頭，接著。」
孟婆拋給我一個小瓷瓶，模樣和白無常拿來點火的東西很像。
「燒水。」
我在鍋子旁蹲下，下方放的不是木材，而是些看起來髒兮兮的黑石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點著。
我擰開瓶塞，倒出裡面濃稠的黃色液體在石子上，我偷偷看了孟婆一眼，學著白無常、朝石子輕輕吹口氣，鬼火「嗖」地熊熊竄起，差點烤熟我的臉。
禁不住好奇，我把鼻子湊到瓶口，小心地聞了聞，沒什麼特殊味道，就聞著似乎是油。
「丫頭，送妳了。」他掩嘴淺笑，當是笑我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帶著，好用。」
「謝謝師父！」我給瓶子往袖裡一揣，多嘴問道，「這到底什麼好東西呀？這麼方便……」
他還是笑笑的，答道，「人油。」
我直接傻在當場，但以師父的性格，定然是不會與我開玩笑，我當即就有一股想把瓷瓶丟開的衝動了。
「有機會，再與妳細說吧。」孟婆甜甜一笑。
我站起身，鍋子裡的水已經滾了起來，原來一小碗水，竟滾得要滿出鍋子似的。
「孟婆湯以八淚為引，」他指向忘川水右側的石像，一個個指點了過去，「依次，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杯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盅病中淚，七尺別離淚。
去取來。」
那石像是個嬰孩，睜著一雙乾淨的大眼睛，清澈的流水有生命力一般汩汩而下，我用陶壺接了水，往鍋裡滴下一滴；第二尊是個拄著拐杖的佝僂老者，混濁的水斷斷續續，看著隨時可能會沒有，我拿小罐子接了好半天；第三個女人蜷縮成一團，兩行淚如細流潺潺，冒著刺人眼睛的煙霧，我瞇著眼執水勺撈過一瓢；第四個男人披頭散髮地癱坐在地，目中水流如注，我用杯子接的時候還被濺了一身；第五個少婦倚欄垂淚，晶瑩如琉璃的淚珠在水面開出朵朵奇花，猶帶幽香，我望著她不禁悲從中來；第六個老婦側臥在榻，奄奄一息，水由半開的嘴角流下，泛著濃濃的藥味，掀起沉澱的殘渣，我捏著鼻子、摒著氣，伸長手臂撈過六盅；第七個少年拱手作揖、神情切切，似是與人辭別，兩道淚細水長流狀，倒是穩穩當當的，我用壺接過也不費勁。
我總算將七味材料倒入鍋中，掰手又一數，『』不對呀……這不還缺一味嗎？可這裡明明只有七尊石像啊……」
「丫頭，」孟婆搖著手裡的摺扇，眼神在石像間游移，道，「妳可知這七淚，從何而來？」
我仰頸往八苦井頂上望去，抬手一指，「從上頭……流下來的？」
他搖了搖頭，哀婉地輕嘆，「人間七情六慾、愛恨情仇，最是擾人，唯有忘卻情愛，方是亡魂的歸處。」
他將一手伸向空中，彷彿要抓奪不存在的東西，「上窮碧落，下黃泉，情達天聽，淚入地息。人間的淚水，匯集於八苦井，妳可見得？」
世間多苦痛，原來這些淚，皆是從人世而來，一時間，哀慟的、悔恨的、怨懟的……哭聲在八苦井回還往復，如波、如潮、如浪，淹沒我的呼吸。
「丫頭，妳可喜歡這人間？」
人活在世不容易，我見過歲月的不饒人，見過瘟疫的肆虐，見過燎原的烈火，見過不眨眼的殺人刀，可我也見過闔家團圓的幸福，見過故友重逢的欣喜，見過愛人相守的美滿，見過歲月印記的溫存，沒有一個片段，是我捨得割捨的無用之物。
如果你問我，喜不喜歡這人間？那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喜歡，我喜歡這人間。
你若是問我為什麼？我會回答你，因為，人間值得。
我在沉重的病痛中，聽聞娘親懷上了小月，我的病便一下好了起來；我在百般孤獨之際，結識了豪爽率直的嫣然姊，我們成了最好的姐妹陪伴彼此；我在迷茫無措之時，認識了博學多聞的詩瑀哥，他教會我許多實用的能力；我在情竇初開時分，遇見了溫雅出塵的江離辰，是他讓我嚐到了愛情的甜與苦，他是我情不自禁的情之所衷；我在鳳家傾覆的災禍裡，是嫣然姊、詩瑀哥保護著我，次次救我於生死之中；我在孤苦無依、身負重傷時，是杜老頭把我救了回來，並點醒了我活著的意義和目的。
縱然人間十有八九不如意，可總有一分希望，使我回心轉意。
人間的美好數不勝數，點點滴滴拼就一幅人生百態，苦難與美好相生，為了迎接光明，我願勇闖黑暗。
我固執地偏愛美好，因此我可以大膽地說，人間值得。
「喜歡。」我萬分肯定，無庸置疑，這就是我的答案。
（第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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