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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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8-23
白無常把拾來的木材堆在一塊,手心一握變出個小瓷瓶,從瓶中倒了點褐黃的濃稠液體,再往木材堆輕輕呼了口氣,剎那便燃起幽幽的綠色火光。
我背倚著枯木斜卧,抱著酒甕看它烤魚,火星跳躍,我好奇地伸手試探了下,沒有一點溫度。
「冷嗎?」白無常撥弄著火堆問道。
我沉默了下,搖頭。
都好久沒喝上烈酒了,上一次好好喝一頓酒,應該還是和他吧……
酒中泛上一絲克制的甜味,是初雪時的動心。
「在想他?」
「啊?……」我回神來,撇了撇嘴,「嗯。」
現在,還是會不禁意想起他啊……
「妳喜歡雪嗎?」它問。
我點點頭,「喜歡,很喜歡。」
它帶點調侃地追問,「妳究竟是喜歡雪?還是喜歡他?」
「我喜歡雪,不妨礙我喜歡他吧?」
洵陵的冬天來得早,十月就開始飄雪了,我早已習慣寒冷的天,雖然不怎麼怕冷,出門時,我還是會在娘親的嘮叨下,乖乖披上她親手給我做的大襖子,主要這襖子威風,我那時多少有點愛顯擺,就穿這身在街上瞎轉悠,感覺自己可厲害了。
「真好。」白無常忽然笑了聲,那張慘白的臉在青光下怪嚇人的。
我不明所以,「什麼真好?」
「妳知道嗎?京城的雪落不到邊關,城裡的花落不進宮闈。」
我沒聽得很懂,只能給它一個白眼,「什麼意思?我不知道。」
「或者說,邊關的雪落不到京城,宮闈的花落不著宮外,這樣應該更貼切。」白無常輕輕笑道,笑聲冷冷清清的,雜了幾分晦暗不明。
「邊關嚴寒,一年四季都下著雪,白天的天地是白的,夜晚的天是黑的、地是白的,偶爾幾天放晴,地上依然積著厚厚的雪未消,甚至讓人懷疑,世間只剩下黑白兩色了。」
我不喜歡這說法,我抿了抿唇,「我覺得白天的雪是落花,白白淨淨的,落在紅色的屋簷上,被廚房飄出來的熱氣蒸一蒸,就融化成水滴下來了。」
「是嗎?」它挑了下眉。
「還有!晚上的天不只是黑的,也有藍的、紫的、墨綠的,你肯定沒好好躺下來看一看天空!四季的天空看起來都是不一樣的!」
「所以說妳洵陵的雪,落不到我閶州的關,懂嗎?」它的笑容滿載風霜的疲憊,又有著屹立不搖的精神。
「哦?聽起來你好像不太喜歡雪啊?」我挑眉瞧著白無常道。
它沒回答我,自顧自地繼續說,「烏鴉鴉的隊伍行在大雪的山谷,彎彎曲曲綿延數十里,每個人都是螻蟻,不堪一擊,但是當無數螻蟻聚集一齊,變成一片死黑的海,好像能把慘白的地都蠶食鯨吞。」
「你以前是當兵的嗎?」我忍不住追問。
這好像是它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往事。
白無常微一搖頭,揚聲慨嘆道,「不,我是將。」
我來了興致,爬起身來湊到它面前,問,「真的嗎?你會帶兵啊?」
「嗯……我是守關將軍,看不出來嗎?」
白無常苦笑著,邊烤著銀戟魚,反正我是沒看出它像什麼將軍就是了,看著和戲本子裡那些英明神武、威風凜凜的將軍不著邊呀。
話說……我拉著江離辰陪我看過一齣破關的戲來著。可太丟人了。
「有機會,帶我看看妳洵陵的天空吧!」
「啊?……」我看它沒要把它的故事往下說,頓覺沒意思,灌了幾大口酒,懶懶散散答道,「好啊!如果你能帶我去洵陵,我就勉為其難,把那裡的天空借你觀摩觀摩!」
它舉了下手裡的烤魚,「一言為定。」
……
「有機會,你帶我去淮安看看吧!就這樣一言為定哦!」
……
「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白無常忽然打斷我的思緒,眼眸裡有股光在打轉,「送給妳。」
「你什麼意思啊?」我有點不耐煩地問。
它意味深長地垂眼微笑,「有天,妳會明白的。」
「切……神神秘祕。」
我仰頸想接著喝酒,卻發現酒沒了。
「喂!」我轉頭喊白無常,「魚烤好了沒啊?再烤都焦了!」
「吶,好了。」
它拿起烤魚遞給我,我伸手要接,怎料它一個漂亮的拐彎,烤魚堪堪略過我面前,鮮香直衝我的腦門,又回到它那裡去了。
「喂!你往哪拿呢?給我!」我瞪著它說。
白無常揚著手裡的烤魚,像是在跟我炫耀戰利品似的,微擰著眉宇,笑道,「是誰剛才說不吃的?」
我立刻找了個別的理由,「空腹喝酒不好。」
它被我逗笑,「妳都喝完了。」
這給它玩的……我撇過臉不理它,可我的肚子不答應,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妳要想吃也可以……」白無常的語氣柔了下來,我聽著倒像是撒嬌,噁心得緊。
「妳就「喵」個幾聲,我就把魚……」
「喵嗚!」我撲上去、一口就咬住了白無常的手臂!
它被我突然這麼一撲,驚得愣了神,訝異在它眼中一閃即逝,很快恢復了平靜,苦笑道,「我把魚給妳就是了,妳也用不著咬我吧……」
我沒等它說完,鬆了口、不客氣地奪過烤魚,敏捷地閃到一邊去吃。
白無常低頭看著被我咬了一大口的手臂,苦笑。
「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啊……」
我得意地欣賞我的傑作,在它蒼白的手臂上,清晰地留著兩排牙印。
讓我學貓叫,那我且一不做二不休,順勢咬它一口,教訓教訓它,也不算過份吧!
「你們有過什麼約定沒有?」白無常閉著雙目,漫不經心的樣子。
約定嗎?……我從沒奢望過他給我什麼保證,我們彼此沒有承諾,甚至就連最簡單的約定,我都不敢等他的回答,我害怕他會拒絕我,所以我總搶在他前面自問自答,他沒再說什麼,我就當他是答應了。
朝煙漫嵐,江波蕩著一支小舟,我獨自賣力地划著槳,將載著二人的小舟蕩到了湖心。
為了能和他看一場仙霧瀰漫的綵鳳澤春光,我可是提前一個月準備,算好了時間、天氣,就等他來,能看見洵陵最如夢似幻的日出。
聽爹爹同我炫耀說,當初他就是在這裡和娘親表明心意的。
一只舟,兩個人,重重迷霧間,一道曙光溫溫柔柔地揭開蓋頭,從此永結同心、生死相隨。
聽爹爹給我講的一個洵陵的傳說,只要是心意相通的兩人,在綵鳳澤的破曉時分互許約定,便能一生一世、恩愛不疑。
爹爹和娘親就成真了。
我好不容易甩掉桑年,和他有獨處的機會,可我們只是安靜地一起看日出,我連告訴他綵鳳澤的傳說的勇氣都沒有,可能,我們真的沒有這個緣份吧。
「我們再約定個事吧。」白無常睜開隻眼,對我說道。
「什麼事?」我問。
它把留著兩排齒痕的手臂抬了抬,帶點埋怨道,「下次別咬我手,行嗎?」
「不咬手、那我咬哪?」我不甘示弱地反問。
白無常那手臂瘦骨嶙峋的,咬起來可寒酸了,不如烤的銀戟魚,肉多鮮美,誰會想咬第二次啊!
它不知道從哪變出甕「春山黛」,拋給了我,笑道,「除了手,妳想咬哪就咬哪。」
「呸!姑奶奶我還不樂意呢!」
我笑罵著,接過酒,暢飲幾大口。
我決定,一定要讓它看看洵陵的雪,看看究竟落不落得到它心裡去。
(第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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