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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21
幾聲悶雷作響,外頭一如預期,潑下傾盆大雨。雨滴咕咚咕咚敲響地面、屋頂、車輛,發出老舊且缺乏保養的破鋼琴聲。好險今早出門前有準時收衣服。

好,希望這次開門會是正常的存在,我可無法再接受蛇妖女、合體獸、病貓(?)之類超越生活準則的怪物。沒事的,看百合胸有成竹又慵懶的模樣,理當不會再冒出意外的驚喜。

彷彿抽扭蛋機般,我集全身之氣於右手,以足夠扭轉命運趨向的魄力轉動金屬門把。

咖鏘!

悶濕味和猖狂的雨聲迎面襲來,也是同時,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時間點恰大好處,要說是電影場景也不為過。我雙眼眨都不眨地盯著前方,身穿灰色大衣的銳利人影卡住門口,那股氣勢彷彿他此生目的即善於此刻。我內心的小人又開始崩潰鬼叫……

「我以後決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冷靜點,從著衣方面看來,至少這傢伙是人類的機率比插三顆頭的雞還要高。既然先前能大難不死,總該對自己更有信心才是?

明明如此激勵自己了,這雙腿依舊不夠力地抖個不停……

對方似乎冒雨前來,大衣上雨漬錯橫,若更靠近些,雨滴應該能投射出我嘴角抽蓄的蠢樣吧。該死,嘗試說些話啊!

「請請請請請問找找找誰.....」

正當我強烈懷疑中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母語時,他那拉高遮喉的衣領與連衣帽之間,閃出凶煞之光。更扯的是隱約沉浮的眼睛周遭竟然刻有道疤痕。

這種角色半夜開車絕對會被叫下來臨檢。

那驚鴻一瞥如獵人槍響神速,坐落於我的雙手上。我的手上有什麼?對、對了,手套。所以這傢伙在確認手套嗎?好啦!拜託別再瞪了,那麼想要的話,送你好不好?

關係尚未釐清,對方便頭也不回地闖進屋內,好像我家是夜店,而我是怠忽職守的招待似的。怎麼每個人都視這裡為公共財啊?儘管他一副不好惹的鬼樣,我還是忍無可忍地跟上前。

我熱血昏頭,腳步聲大得出奇,跟著衝回房內,打算來記喝斥好宣示主權。

「太慢了!」

結果是百合先嘟起嘴發怒。我和大衣男像電話那一頭向母親保證會早歸,卻午夜才踏進家門的叛逆學生,站著給百合瞪眼。

然後一聲長嘆,大衣男脫去遮帽,令人聯想到暴風雨的灰色頭髮甩除帽簷雨滴。這頭灰髮不像百合的棕栗秀髮那樣柔順蓬鬆,反倒有歷經風霜的野草狠勁。

即便百合施以壞臉色,他仍舊順著自己那不急卻也不拖泥帶水的節奏。像原先秉持嚴格紀律的軍人,退休後仍不改習慣那樣的味道。

他解下衣扣,褪去大衣,對半折,丟到百合身旁。明明正值夏季,燠熱難當,大衣底下卻又是一件淺褐色毛衣。

「因為大雨,所以路上塞車。」

「少騙人,這距離用走的就能到。」

「呵呵,麻煩的春季花族……火氣這麼大,事情比想像中棘手不成?」

「是啊,託閣下的福。」

百合是不是看全世界的男性都不順眼啊?那位大衣男也不與她計較,一邊呵呵笑著,一邊拍去褲子上的髒東西,然後坐到少女身旁。他是笑著,眼神卻全無笑意。

我鼓起勇氣仔細打量他。從肆虐於臉孔的遍布皺紋便可猜出他閱歷不淺,但與頭髮同色的雙瞳仍炯炯有神。時間尚未完全侵蝕他的生命之根,其中蘊含著只需零星火花即可復燃的生命力。重點是那道劃過右眼的深刻長疤。我不知道那其中承載什麼過去,只像觀望大峽谷那般敬畏地盯著。

「我想喝茶,謝謝。」

他直接回應我的凝視,最後乾脆開口要求。先不論外貌有什麼特徵,這位目測四、五十上下的大叔渾身散發著不同於百合的氣質。更加沉穩,也更加……釋懷?好難形容。

水正好用完,因此我花了點時間等水燒開,才從廚房送出三隻茶杯。他點頭致意後,也不管溫度有多高,果斷以乾杯之姿結束。我半張著嘴,反倒是我的喉嚨傳來緊縮感。

「是熱的呢。早知道就慢慢喝。」

「我還來不及提醒,你就──」

他舉起一隻手,寬宏大量地止住我。

「你去備茶時,我大概聽過了百合的敘述。怎麼說呢?事情還真他媽的有點棘手啊。」

我的臉急速下沉。這當然不是我希望聽見的答案。

「已逝之事再拘泥也是枉然。畢竟時間不等人啊。雖然我說棘手,但除了向前走,還有什麼辦法呢?」茶杯清脆地回到桌上。「話說你現在也不像被搞瘋的樣子。我可以想成你和百合配合得不錯嗎?男生是?那女生呢?」

頭一回的默契。我和百合以相同的轉速晃腦。對方這下有些尷尬地搔搔頭,想拿起茶杯,卻中途才回憶起自己一口乾的壯舉,只好半途作罷。眼前一老一少感覺不像血親。我謹慎地提問:

「請問你是她的父親嗎?」

「父親?哈哈哈,幫幫忙,小孩那種麻煩的東西誰要啊?我看起來像做慈善的嗎?」

我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偏見。百合換了邊翹腳,給人在診所等叫號的妙齡女子印象。

「我和百合算是同事吧,一起執勤,但不是每次都像今天這麼激烈,那樣誰受得了。我偶爾給她些指導,同時她負責闖禍,不對,是搞砸,等等,也不是,我是指實踐。咳咳!除此之外,我還是她的房東。如何?夠簡潔有力吧?」

他發出響亮的掌聲後,雙手一攤,一副隨時放馬過來的樣子。我則感覺像繞了地心一周,頭腦開始發暈。

這種同事關係絕非銀行業或公務員那樣單純。我火速地於腦中搜尋與怪物和三頭鳥有關的職業,卻只得到關鍵字錯誤的警示音。新興職業、新創公司?對!我必須一直催眠自己!

「對了對了,我還沒遞名片呢。這兒的規矩真容易疏忽......」

他從懷中掏出所謂的名片,我接過後馬上翻閱:拿鐵、莊園咖啡、優惠早午餐?

蛤?

「不好意思,給錯了。這張才是。」

我再次低頭看著被調換的正牌名片,一張白紙。

然後呢?字是不是掉到椅子底下啦?

我抬頭,百合依舊那副正在忍受無聊電影的鬱悶臉,大叔則微笑著,我跟著苦笑。

「老實說,我覺得發這種玩意一點用處都沒有,但你們有句話說『入境隨俗』。完全不知道該寫些什麼,將就收著吧。」

「好......」剛才評價過的沉穩感馬上幻滅。我究竟在期待什麼鬼啊?

「我先問問你吧。你覺得我們的工作是什麼?」

「跟……政府機構有關嗎?」

「對了一半不算錯。我們的確是組織的一份子,不過和你們『這世界』的組職關係沒那麼深。」

我們這世界……我輪流從百合看向大叔。這四個字僅僅抓住我的心臟,有些事終究還是得面對。

「所以你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答對囉。你的小腦袋瓜總算開始動了呢。」百合甜甜一笑,大叔則皺起眉頭,似乎很驚訝我能榮獲她的吐槽似的。

「妳明明和他關係不錯嘛,還在裝害羞?」

「害羞個頭!我剛才不是和你說了這傢伙一見面就對我做的事嗎?你覺得被那樣之後,感覺到的是『害羞』?」

女生真的很會計仇啊……大叔聽完百合抱怨,用公正的眼光尋求另一位當事人的意見,我當然極力否認,用力搖頭。好險他最後投以「辛苦了」的got眼神,我才鬆了口氣。

「私事私下解決吧。小子,你叫林蔭光是吧。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方克士,至少『有記憶』以來,大家就是這麼稱呼我的。旁邊這位是百合。百合‧幽谷。當然,你們已經照過面了。你很好奇我們是誰吧?」

我點頭如搗蒜。

「我是人類,和你一樣,只是來源地不同。至於百合,嚴格來說不算人類。她的部族叫做『春季花族』。不用擔心沒聽過,因為像你這樣的五洲人沒聽過是正常的──」

「五洲?」我喃喃唸道。在美術館,百合曾數度使用這字彙。

「對,五洲。剛剛說過,我和你一樣是人類,但來源不同。在我那邊的大陸上,稱呼你們這邊的世界為『五洲』,而你們自然就是『五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