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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661 字
更新於: 2018-10-28
「所、所以你們是從我從沒聽過的世界來的吧?那個世界叫什麼?」

「神洲。尚有神在的大陸。凡間仍舊相信神明的大陸。」結果反而是百合回答。我面有難色,名為方克士的大叔要我想到什麼就問,沒關係。

「可是我生活的環境沒有不相信神明啊。和百合剛剛說得不一樣。」然後我不安地瞄了她一眼。

「百合剛才的表達方式可能讓你誤會了。準確來說,神洲應該是『神話不滅』的大陸。或許你很難想像,在我們那裡,神話至今仍是支撐世界的準則。其實你們五洲的源起何嘗不也是神話呢?只是你們朝另一個方向劃了出去,把神話拋棄到歷史盡頭去了。」

「至於你剛才提才提到的,你們這邊的神──」百合接話。「那和我們指的神明不一樣喔。我們指的神明是更原始,更難以捉摸,更接近本源記憶的存在。不是有求必應的禮物機喔。」

我的喉嚨發出壓縮機的聲音,真想回房間躲到被窩裡。我他媽到底招誰惹誰了?搞不好這一切都只是新型態的心理學實驗,而我正好是倒楣的白老鼠。對,一定是這樣,所以快點來人告訴我別太投入,實驗也持續夠久,該結束了吧……快啊,快來人告訴我啊……

「小子,你臉色不太好喔。要先休息一下嗎?」

「沒關係,總比被怪物追著跑好。哈、哈哈哈──」我又在妄想了。哪個實驗派得出有三顆頭的怪鳥和從畫裡跳出來的少女啊?看似最荒誕的才是血淋淋的現實啊。

「不會再有怪物敢來了啦。不是跟你保證過了嗎?」百合嘟起小嘴再次提醒,想指責又想為我打氣的樣子。

「小子。深呼吸,對,就是這樣,然後慢慢吐出來。我和百合都知道一時間很難接受。但你現在已經回不了頭了。有些事不是我們能選擇的。來,你繼續提問吧。」

「如果你們來自不同的世界,為什麼我還聽得懂你們說的話?」

「很簡單。聽風就好。百合已經跟你提過了吧。世上存在著兩股力量,理和氣,世上一切運行幾乎都是這兩股力量相互抗衡,相互交融的結果。這同時也代表世上萬物都連接在一塊。畢竟所有存在都緣起於神話啊。所以只要聆聽風聲,語言只不過是枝微末節的小問題罷了。」

「然而對於刻意遺忘神話的你們來說,語言卻成了很大的障礙。簡直是自斷手腳嘛。我們能理解你們的語言,你們卻連自己世界的語言都得學得要死要活。」百合於一旁補充。

「不過你現在也僅限於聽得懂而已,若拿我們隨便一族的文字給你讀,你還是會認不得。」

「可以請問是為什麼嗎──」

「當然是這樣啊。你能看見風嗎?」誰看得見啊?我搖頭,仍一知半解,只好繼續問:

「但我連風聲要怎麼聽都不知道,要怎麼──」

「那是你覺得自己不知道,不代表『你』不知道。」

「嘿,林蔭光。」百合插嘴道。「理、氣的大概性質我叫你用身體記住了對吧?你記得我說過你體內還有另一股特殊的力量嗎?」

我打開記憶抽屜,翻箱倒櫃一會兒才遲緩地開口:

「神……性嗎?」

「竟然又答對了呢。越來越聰明了嘛。」褒獎完又是一抹甜美微笑。我理所當然地臉紅。方克士一臉不明所以,但還是接話:

「對,我不知道百合怎麼跟你解釋的,不過事實就是如此。除了理、氣之外,小子你體內流著常人不會有的『神性』。這不只在語言方面,今天你遇過的一切,全都附著在這個癥結點上。你是五洲人,卻因為被喚醒了神性,所以開始依循我們那邊的規則,也就是開始依循神話。」

「我換個比較白話的說法好了。」方克士提了口氣,再度開口。「小子,你身上有神明感興趣的特質。你因此而受到了神明寵幸。」

現場忽然陷入沉默。我的口腔內充斥著難聞的氣味。

「神明對我感興趣?」

「應該說很感興趣喔。你還記得那根被你弄斷的短棍吧?那是屬於你的『神信物』,也就是神明賜予你的證明。證明祂正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百合回答。

「但我把它弄斷了不是嗎?這樣還有效嗎?」我呆愣愣地回望兩人。

「有不有效是神明說了算。不過理論上來說,你自己搞壞了神信物,代表你拒絕、抗議神明寵幸。也就是……叫神明少管閒事,到旁邊玩土的意思。」

一定要翻譯成這樣嗎?!我、我好像犯了很嚴重的錯。更叫人心寒的是,一聽到方克士解釋,百合馬上規避掉我的眼神。挖操,妳還記得是你叫我自保的啊?妳還懂得內疚啊?一來一往間,方克士注意到我們之間夾著什麼。他試探性地轉向少女問:

「百合,該不會神信物會被破壞,是因為妳──」

「好啦!我承認我有疏忽,但那也是因為情況危急才──」

「好了,先別找藉口。總之神信物最後化成現在那雙手套了對吧?這樣也好。只是換個樣貌而已。或者說,也許手套才是神信物真正的樣貌。」

方克士指了指我手上的手套。但當我舉起手時,除了肉色包覆外,什麼也沒有。不見了……我趕緊抬頭望向百合,她這次也倒吸了一口氣,連逃避的力氣都使不上來。

「別緊張,看來『神信物』整個滲透了。你不要那麼用力摳手,那不是毒藥,該出來的時候就會出來──」

「我只是在路上撿到而已。對不起,我想辦法還給你們……」

「那本來就是你該拿的。還不懂嗎?你受了神明寵幸,你是『神之子』。神信物是證明!」

百合終於按耐不住性子,將我的手壓在桌上,兩眼噴出火花。

「什麼神之子?我媽早就去世啦!而且我也不是沒見過一起生我的男人。」

「你們兩個都冷靜點。其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這很難解釋。簡單來說你像是神的孩子,但神明卻不是你的父母。」

「什麼鬼啊?難道雞會生蛋;可是蛋不是雞生的嗎?能不能把那雙手套變出來,我還給你們,你們去找其他神的蛋啦!」

「你是小孩子嗎?還是哪個字聽不懂?只會胡鬧!」

百合又回到怒氣值報表的狂樣。但這次我毫無畏懼。壓力、疲憊、還得想辦法接受一堆荒誕卻又無從反駁的新知識。瀕臨崩潰,我真的快撐不住了。

「吵死啦,你這個被畫排卵的妖女。我哪裡在胡鬧?這是正常反應!」

「被畫排卵?百合,妳亂用傳送陣是不是?」

「切!多嘴的小鬼……」

然後一股翻力使來,百合光靠單手就將我摔得四腳朝天。不過經歷今天的洗禮後,我忍痛用力朝桌下一踢,正中她的腳趾。

百合像中槍的棕熊橫倒於地。

當一位美麗的少女倒在你面前時,所謂性別平等只能淪為愧疚感的獻祭品而已。我查覺到自己好像太過火,上前安慰。

「唉唉,沒事──」

各位往後別再相信自己的良心了。我才準備上前,她便以衝破地表之姿竄起並撩起我的衣領。這是一位少女,一位能撩起男生衣領的少女。

「老娘跟妳拚了,管他是哪個狗屎廢物神明瞎眼選了你──」

突然桌面傳來爆破聲。不騙你,真的和電影拍攝現場一樣。百合面前的茶杯像定時炸彈壽終正寢,粉碎得四分五裂。其中更有一瓦碎片以流星急逝之速劃過百合右頰。

白裡透紅的粉嫩肌膚頓時浮現細痕,鮮血探頭後便不復返……

我和百合之間的扭打因此寫下個暴力休止符。

有鑑於肌膚─尤其臉部─對於少女的意義非同小可,我自然預期百合會大發雷霆,將我家翻天覆地一番。誰知她只是食指輕柔按壓,順著傷痕帶起血珠,表情有些困惑地含住食指,彷彿鮮血是道謎樣的異國料理。

她閉上雙眼,從口中抽出指頭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回到原先的座位上。

「真是的,我就叫你們冷靜點嘛。冒犯了神明,誰都不好過。百合妳總得將工作當成見正事來辦啊。難道妳想害他惹上天譴不成?」

百合雙手抱胸,若有所思地搖搖頭,像亂搞一番後,恢復鎮定的貓。

「抱歉啊,小子。她才剛上任沒多久,心態還沒完全成熟。我看大家也都累了。雖然還沒完全跟你解釋清楚,不過今天就先到這吧。我會再和你聯絡。」

「呃……好……請問剛才說的天譴是?」

「那個啊。惹別人生氣會挨打,惹神明生氣會遭天譴,天經地義嗎。百合剛才就被發了張黃牌。」

神話、神明、神之子、茶杯會爆炸、天譴。

「凡間萬物都該懂得相互尊重,對神明當然也沒有例外。尤其那些死都要嘴硬說神明只是唬爛的……皮還是繃緊點比較好。」

方克士喃喃自語一段後起身,朝百合揮揮手,示意離開。

「總之,我還會再聯絡你。放心吧,神信物已經化為你的一部分了。怪物不會再找你麻煩了。我來幫忙收拾吧。」

「不用不用,我來就好。」

說是這麼說,要整理破裂物可是費工啊。不過為了避免更多不必要的爆炸,我還是辛苦點吧。

當他們邁開離去的步伐時,我望著百合纖細的背影。任誰都無法想像這般猶如風一吹便傾斜的少女,開啟了我完命關頭式的轉捩點。

我似乎持續在惹毛她,儘管客觀性的「文化差異」佔了決定要素,這仍然於我心中灑落些許落寞之雪。畢竟我也非天生愛與他人起爭執。況且……今天發生的事,我們應該個要負一半責任才對。

腦袋不知又斷了哪根筋。

我快速地從抽屜中找出ok繃,趕上百合背後,半強迫性將她轉至我的方向,精準地貼住還冒著血泡的傷痕。

對方起先有些驚訝地直盯著我,摸摸那新貼上的印記之後,目光移向我的右手。

「你的手……不先貼嗎?」

經她一提,我才猛然想起自己因為用力握住「神信物」的棍型殘骸,而傷痕累累。語言真的是很妙的存在,百合剛關心完,那些大小不一的傷口便開始隱隱作痛。

但都主動獻上醫療品了,怎可於此時示弱?於是我扮了個鬼臉。

「醜死了。」

她說。 笑著說。

「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