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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798 字
更新於: 2018-10-13
第三章:對了一半不算錯
「命渡」代表什麼?我沒有多問。照理來說,帶著陌生女生回家,尤其又是個吸睛的美少女,應該是件開人心花朵朵的美事。但此刻的我,臉就像剛睡醒午覺的懶貓,雙眼呈地平線狀。
或許你會建議我掙扎脫逃。但請大家搞清楚既定條件啊!對方可是個從畫中迸出來,大戰牛頭怪物,又和三頭巨鳥聊天的妖女,要是下錯一步棋,天知道我的頭還能依附肉驅多久時間?
況且……我回想起剛才最後的保證,和那抹堅定卻不失颯爽的笑容,竟意外地說服人。這樣算色誘嗎?多少帶有如此成分在吧。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抵達林府寒舍。世上並不是只有快樂的時間過得特別快。
自從媽媽去世之後,會頻繁性造訪這棟老舊寓所的人,計有:我、社工人員和牧翼鳴而已。坐落於喧囂大街屁眼末端的小巷弄,連電梯也缺,這就是我蜷曲多年的陰暗角落。
哈啾!早晚溫差還是該多注意。
我擤過鼻涕,望向一旁的百合。這樣脫俗的少女照理來說會對如此破敗的住所大失所望,甚至毫不留情面地大聲抱怨才是。但她只淡淡地問了一句:
「我問你。這裡哪裡有種花草?」
我歪過頭,對這古怪的問題尋思一會兒,才帶她進入公寓門廳。左邊角落的小茶几上,有某戶人家擺在那的大花瓶。瓶身繪有三隻鴛鴦,一雙成對,一隻落單。百合靠過去,像優美的獸般彎下脖子輕吻河面般,含住其中一朵紅花。她一手撥開秀髮,因而露出形狀可愛的耳朵和白皙秀項。我半張著嘴,從胸口傳來心弦的挑動。
「假的?乾乾扁扁的。」
「沒人想多花時間照顧,當然不會擺真花啊。」
她朝這橫了一眼,彷彿在怪罪我為什麼不自願花時間照顧似的。但也只是幾秒間的事情。
「算了。這樣也才適合這座城市。」
「如果妳想看真的,我在陽台上有種。」
「反正本來就要去那裡。話說你們這棟樓沒有那個上上下下的箱子?」
「妳是指電梯嗎?沒有,得靠自己的雙腿才行。可能累了點。」
「沒關係。這樣才好。這座城市有太多奇奇怪怪的玩意了。我到現在都還沒完全搞清楚。」
平時黯淡潮濕的梯間,一被百合踏過,便多了陽光晨喚群山的清新爽朗。腦海裡不斷載浮她剛才含住花朵(雖然是假花)的樣子。那模樣與其說是品嚐,更像在感受著什麼。不是像吃飯,單純送東西到口中,而是類似擁抱的交流互動,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砰!!
「唉唉,腳沒事吧?」
「沒事……左邊那扇門。」
攪和完口袋,我掏出鑰匙,演奏出熟悉的尖銳開門聲。
「裡面沒有其他人。就直接進來吧。」
百合首先只伸出一顆頭到室內,大抵確認格局後,才踏著謹慎的腳步,關上身後的門。她像排演時的舞者,在燈光聚焦的舞台上,吸入最飽滿的一口氣,緩慢吐出。這時候我才想起來屋內尚未整理。不過也沒什麼好隱藏的東西就是......畢竟身處e世代,往年的限制級寫真集,如今都轉化為螢幕後的神秘儀式了。
我反射性地想拉開窗簾。發現原先算晴朗的天空,此刻正遭厚重烏雲蠶食鯨吞。看來要下西北雨了。
「沒關係嗎?你不是很怕怪東西跑到家裡來?」少女忽然睜開眼問道。似乎已跟房子打完招呼。
「是這樣沒錯。可是拉著窗簾又不是結界。的確是會比較心安啦,況且──」
「況且?」
「況且妳剛才不是答應過我了嗎?不會讓怪東西進來。」
百合呆滯了大約十秒鐘,接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種課堂期間聽到隔壁屁聲的笑法。我的耳朵又因此燒熱,少女的笑聲到底藏了什麼魔法?只是笑聲不是嗎?為了化解尷尬,我趕緊掩飾道:
「妳、妳不是要看花嗎?在陽台外面。」
也許是錯覺,幾株盆栽今天似乎特別動人。它們彷彿知道此刻低頭靠近的是百合,一改往常有些鬱悶的花貌,連顏色都燦爛了起來。百合首先用手指為花朵們拂去灰塵,然後一朵接一朵,平等地含住。現在不是露珠會分泌的時間,不過從側面看來,百合會在某些時刻動上舌頭。
我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看著。從不急不徐的動作看來,她說來我家更恰當安全,應該所言不假。最後一株是仍未完全盛開的花蕾,百合於此花了更多時間。而且,要不是我眼花,她長長的睫毛上不知何時,掛上了剔透水珠。
「每到一個新地方,我,應該說我們族人,春季花族,習慣從周遭的花草認識起。雖然在這座城市,花草都像孤兒一樣。」
進來屋內後,她終於解釋。我起先擔心那幾株盆栽會不會向她抱怨什麼,但少女反倒一隻手掌突然貼到我的胸膛上,幽幽地開口:
「花草會說話喔。他們好像挺喜歡你的樣子。尤其最後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寶寶非常感謝你。翻譯成語言後感覺就跑掉了,不過是『非常』感謝的程度喔。看不出來你挺細心的嘛。」
「我很宅,所以就花了點時間──」
「無論背景如何,我開始對你產生點好感囉。恭喜你。這下算我還給你的。」
語畢,我的奶頭忽然像擰抹布般被絞緊。痛到名符其實地跪地求饒。我逐漸模糊的眼眶追隨她被黑襪裹住的雙腳橫過空間。她流暢地卸下圍裙,雙手摺著就坐到沙發上。陳舊沙發吐了口長氣。
這傢伙……還不肯承認美術館的「襲胸」事件純屬意外嗎?
「痛夠了之後,我想喝茶。麻煩囉。」
在我好不容易恢復,並乖乖到廚房泡茶之間,百合雙腿夾住抱枕,不在意上頭印有什麼圖案(動漫美少女),暫時沉浸於冥思或休憩,從垂肩的長髮背影難以判斷。茶來了,幾根綹外髮絲蜻蜓點水,細吻茶杯液面。她啜飲的動作非常細柔,彷彿在確認搖籃中的小寶寶是否睡得安穩。但又和與花朵的互動不同,多了點自省的意味。
而我的奶頭仍像定時鬧鐘,隱隱作痛。
我們像進入倦怠期的夫婦,無話可說,只各自感受著茶杯的溫度。明明剛才前還有一堆事想問,此刻卻全散落於虛無。不小心對到眼,我就趕緊舉起茶杯掩面。
嗚,現在才發現我還戴著那雙來路不明的手套。
「那叫『神信物』,就是你用來對付后稷之怒,結果攔腰而斷的短棍。它化為更貼身的形式,烙印在你這個存在上了。」
她好像能窺視我的心思般說著。我的耳根子似乎又開始發熱。
「所以……這是哪家公司新出的產品嗎?」
「不是──搞什麼啊?你腦裡究竟裝了什麼?四肢殘廢也就罷了,難道連認知都有障礙嗎?」
她一定準備了一票砲火十足的吐槽,不過小嘴才微張,生理時鐘卻搶先發作。咕嚕──
好尷尬啊,百合的動作瞬間止住了。少女果然還是有自己的顧慮。
「要不要吃些東西?」我小心問道。
「剛、剛才才不是我的肚子。八成只是哪家養的動物──」
「但我們這棟樓禁止養寵物啊。」
「可能是野生的啊!你別白操心了。我──」
咕嚕──咕嚕──
少女想都沒想到胃會選在這時候背叛自己。如今證據確鑿,她百口莫辯,只能轉過頭好裝作一切都是我的錯。白襯衫下的胸口,隨呼吸加促而起伏波濤。
「沒什麼特別的。將就吃點吧,剛好昨天煮太多。」
「如、如果你執意要這樣的話。」
勉強能端上檯面的是熱過的隔夜飯菜。我靜靜地端詳百合迅速簡潔卻不粗暴的吃相。嘴巴說不要,身體倒很誠實。腦中忽然迸出這句金言,竟是在這種狀況。我做的料理也有供他人享用的一天,越想越奇妙。
既然都獻上供品了,應該有資格提些問題了吧?
「能問問嗎?妳到底是誰?」
她的動作遲疑一會兒,將豆乾送入口中,咀嚼。
「百合‧幽谷。」
這樣的回答也不能算錯啦……看她的模樣似乎還不想說明這一塊。既然如此!
「那兩頭怪物是?」
「沒翅膀的叫后稷之怒,是『威靈』;有翅膀的叫尚鳥,是『神獸』。」
不行了。這感覺就像請假十天再回學校上課的心情。該說是先修知識不足,還是世界進步的速度我迎頭不及呢?
百合盯著我哭喪的一張臉,吞下最後一塊白蘿蔔後,放下筷子。
「茶。再一杯。」
我真的快被急哭了,怨懟地將我那杯甩到她面前,而她竟然還淡定暢飲起來。我承認自己平時和異性沒什麼相處機會,但如果過程是這樣,不要也罷。
正當我躊躇該不該乾脆滾到床上呼呼大睡時,百合總算又開口:
「所謂的威靈,是指渴望或不得不昇華為神,卻受限於某種拘束,而無法事成的存在。可怕的是,他們多半失去了感應『理』的掌握力,任由身軀受『氣』橫虐,才會以獸體出現。至於神獸,如同字面上的意思。」
大悲咒第二版。這次換成超度我的無知。百合舉起茶杯,後面一雙水汪汪大眼直盯著我困惑卻佯裝鎮定的表情,像捉緊學生的嚴苛教師。。
「喂。你。林蔭光。覺得『我們』和飛禽走獸一樣嗎?」
「你這樣問,我連妳是什麼都不是很清楚──」
「那個先姑且擱著。單從你第一直覺判斷,回答我的問題。」
「應該不一樣吧。」
「為什麼?」
問答至此中斷。我一臉懵懂地楞在原地。外頭傳來救護車的警鈴聲。見我沒動靜,百合揉了揉眼角,站起身來。我本來以為她要自己去倒茶,卻只是坐到我身旁來而已。美好的清香像拂過大草原的徐風迎來,我下意識地往旁邊躲,被她一把勾住胳臂。
「飛禽走獸會這麼做嗎?」
「等、等等,怎麼突然這樣?」
「別用問句敷衍我。」她拉得更緊,我的手肘甚至碰到少女柔軟的胸部。腦袋開始暈眩。
「會、會啦!獵食的時候就會這樣不是嗎?」
「喔?那如果我現在親你呢?牠們會這樣嗎?」
什麼──說說還好,那像花瓣的雙唇竟然真的緩緩朝我的臉頰靠來,已經能感覺到少女暖暖的氣息了。
「好啦,放開我啦。」我發出小狗受欺凌的哀號。
「如何,飛禽走獸應該不會這樣吧?」
「不會──」
唰一聲,百合冰涼的指背滑過我的身體兩側,她迅速地拉起我的短T,並套到頭上。我因而嚇得仰天朝地。暴露的腹部上鑲著仍隱隱作痛的奶頭。小學生等級的惡作劇。
「知道不一樣在哪裡了吧?飛禽走獸沒有我們複雜,牠們雖然也有生理的慾望,這方面其實誰都沒有差別,但我們懂得去隱藏。我們周圍流動著某種支持這不同性的規則。這就是『理』的其中一種面向。」
少女等我恢復原來姿勢,繼續說明:
「而你剛剛下面硬了吧。對我有慾望對吧。那就是你體內的『氣』想控制身體主導權的跡象。」
她將拳頭碰擊在一塊兒,發出響亮的聲響。
「你剛才明明想要我,卻還是朝反方向躲開。這樣不合慾望對吧?那是因為理和氣持續抗衡,所以你仍保持慾望,身體卻不會任慾望擺布。然而理和氣不是單純的敵對關係,有時候,應該說大多時候,理和氣是相互接受的。因為理需要氣來壯大自己,同時氣也需要理來引導自己突破。」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本來沒有。但從你接受神信物的那一刻開始。不常見的第三股力量就入駐到你體內了。所以你不但和飛禽走獸不同,也跟一般人,包括我不同。你,林蔭光,蒙受神明寵幸了。」
看百合講得一副頭頭是道,我本來預期會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因此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屋內還是寒酸的屋內。我回過頭,指了指自己。少女點頭。
「神明的意思是住在上面的那些……老闆?」
「在你們的世界似乎是這樣,不過那些摻入太多人的味道了。你就先想成是超越我們的存在吧。」
她剛剛說了「你們的世界」吧?聽完這個,我的身體開始癢了起來,對方見狀,補充一句:
「老實說我也不太擅長說明這些。還是等我的同伴來了再繼續吧。他也遲到太久了吧。」
到頭來還是有夥伴啊……窗外烏雲被逼到了臨界點,豆大雨滴狂暴地撒向地面,水氣混雜熱氣,熬成熟悉的午後味。我下意識摸了摸左臉頰,百合吐出的氣息似乎還停在上頭唱著歌,我這時才發現自己有輕微耳鳴。
「嘿,林蔭光。你一個人住對吧?」
我看著少女凝視窗外那顆遭西北雨欺凌的老樹。對這問題想了一下。
「算是吧。」
「一個人住的意思,是代表很長時間都一個人住吧?」
這次我沒回答,奶頭卻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媽的,後勁到底是有多誇張啊,她的龍爪手……
「嘻嘻嘻。如何?身體學到的事情,會記很久對吧?」
她雙手向後撐地,一雙腿自然地伸展開來。這時門口傳來快要被本世紀遺忘的敲門聲。
「終於到了。是要我們等多久啊?真是的。」
嘴巴如此埋怨,少女也沒有要起身去開門的樣子。沒辦法,我只好起了身子,走到門前。這間屋子一次容納三個人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