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吃案/迷惑後世的神話(四)

事實上，周天仁之所以會說出警告，並不是沒有沈典說的考量。

魔識間的對決並不只是完全依照影響力來決勝負，當下說服的目的地，時空背景，魔識的性質都是決定勝敗的要因之一。

比方說，如果將討論事項設定為現代的某起刑事案件，當魔識的影響力都差不多時，以踏實取證為說服手段的「科學魔識」，普遍上是能贏過將一切因果以神明解釋的「信仰魔識」。

正常情形下石頭能贏過剪刀，這是不變的天理。

雖然未經琢磨的掠奪魔識能玩的花樣都已經讓周天仁摸透，所以他能毫無壓力的殲滅掉，但既然對方能擋下自己最初一擊，在探究出對方話語的玄機前，他便會秉持著不主動開戰的心態。

通常沒甚麼勸退效果，畢竟擁有魔識的人在心底都留有命令對方的慾望。

但是。

「……公親變事主，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啊。」周天仁眼睛輕瞇，臉色更加陰沉，那陽光且充滿活力的氣質已然消失無蹤：「私人至極的人生經歷視當事人的個性，會有截然不同的說服難度，想要透過魔識撬開我的嘴巴，還不如踏實的和我交個朋友，說不定二十年後我就會自動說出來。」

「我沒自信待在三名擁有魔識的人身邊裝熟二十年，或許你真有交朋友的心，但那對兄妹絕對不歡迎我吧。」沈典閉眼搖頭笑道：「所以反倒值得玩味啊，明明會毫不留情殲滅掉的擁有魔識之人的無情識煉，為什麼會留你一人在身邊呢？那肯定是看上你某些特質吧。」

「……說不定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泊車的人？」

「夏文祈似乎也吸引著他們呢。這些強大的『迷識』到底在執著甚麼事物呢？」

明明只從他人口中聽聞，但他卻像歷歷在目一般，並用柔軟的話語一步步確認自己的猜測。

不過對話具有交流性，提出問題的同時也會顯露出缺乏的資訊與尋求答案的慾望，擅長口誅筆伐的人便能從中抓緊對方的想法。

雖然還很模糊，但意圖的輪廓已經掌握在周天仁手中。

同時他也死心了。

如果沈典想要從自己身上找尋讓魔識更加強大的影響力，那無論如何都已經無法避免兩人的衝突。

馬路雙側末端的號誌轉紅，正是對峙的激化信號。

「先用黑色的掠奪打聲招呼吧。」

沈典眉頭輕蹙，只見周圍兩團浮空水泡先是色澤轉暗，直到變成接近陽朔偉掠奪魔識的顏色後，如同砲彈一般直接朝對方擲去。

雖然也有直接擊散的選擇，但周天仁不敢輕敵，一面讓棍棒顯現於手的同時，一面壓低身姿迴避了攻擊。

「嘖！」

周天仁啐嘴一聲，雖然影響力沒有具形體的掠奪魔識強烈，但能把言語精煉到如不受力的流水一般的程度，就表示幾乎不可能在文字上抓住反擊機會，同時那性質還會一步步滲進自己的心防並加以瓦解。

雖然也能一定程度使出方芷的魔識保護心智，但周天仁這次並不能這樣做。要是無法吸引對方目光，那現在屋內的夏文祈就有危險了。

「對我來說，你過去所蘊含的故事價值，比起未知才能的夏文祈還大，」見對方眼角稍稍瞟向夏文祈的住家，沈典一面過著馬路，一面緊盯著周天仁說：「雖然會加速與社長的對決，但那本來就在我打算內，差個一兩天無傷大雅。」

「果然有要挑戰識煉的意思嗎？」周天仁確認了下對方的眼神：「而且還是知道被擊敗的後果才來的？」

「嗯，知道考題是『無情』的話，該怎麼調整魔識到通過測驗的程度，我心裡已經有數了。」混濁的水團色調漸漸變回透明，從地面流回到編輯的身邊，隨後形成擎天的厚重水柱：「不過就像我在這幾個月將能構築出掠奪魔識的言詞交予的數十多人一般，你的言詞受到『無情』影響才顯現出白色棍棒，如果你一定程度模仿了無情的話，那自然會拿你當練習題呢。」

「這想法可不怎麼安全，你沒想過會連練習題都過不了嗎？」

「再怎麼說也不是本人想好的說服策略，沒辦法像正牌社長一樣靈活使用的你，無法像真正的無情識煉封印魔識吧。」

就風險來看是無風險，而對方又是獨自一人前來，那對兄妹總不可能瞬間移動到此地來，當然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指揮並匯聚更多水量後，水柱崩塌形成湍急激流，旋繞於沈典的周圍。

對方此時居然還能增加代表說服策略的水量，周天仁知道就算是影響力再低的言詞，只要用不間斷的大量篇幅及消耗長久時間，即便滴水也能穿石。

但這不尋常的魔識體積，應該已經遠遠超過一個人該有的閱歷。

「你……」

「實際上古今中外的優秀作品都多少有看過，偶爾玩玩角色扮演也是為了探究適合說服對方的形象。」沈典一副理所當然地表情說：「從這些文學作品中抽取能引導他人意識的美麗字彙，語法，排列組合，若有似無的參雜在敘述中。總歸在我擁有『美麗的魔識』以來，就沒有落敗過一場呢。」

美麗的魔識。

會如此取名或多或少都有自戀的傾向，可是當聽懂其中涵義時，就能知道這種說服策略是多麼的恐怖。

說到底在作為人之前，幾乎腦部稍有發達的動物本身就會自己去追求並認同他們認為美麗的事物，無論是遠古時代族群內以體態或費洛蒙為美麗標準的求偶，抑或是以山光水色或豐腴水草為美麗標準選擇環境棲息地，都是深深刻在動物器官內的形式功能。

「帥氣」比「醜陋」還要受歡迎，「誠實」比「偽裝」還要令人尊敬，即便描述不同不會令事實有所改變，卻能透過選擇抽換字彙，讓更多人願意相信那經過扭曲的敘述。

因此如果有人真摸透美麗代表的意義，並有意識的使用它，那就像食肉植物能以芬芳氣息為餌一般，不清楚言詞背後意圖的人很容易屁顛屁顛地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甚至在日後戳破這些虛假後，這些人仍然相信著架空的美好，再也沒辦法認清現實。

於周天仁眼裡，必須承認在魔識範疇中對方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強大。

「可就算閱歷無數，僅僅單憑一個人頂多三十年左右的經驗，不可能想出這麼多有效的說服言詞才對……你用了什麼偏門？」

「說話的技術也要與時俱進，實際上不必一一自己去想，要達成這種規模，用現代科技輔助的話不是輕而易舉嗎？」

聽到「現代科技」一詞，周天仁不自覺看向編輯的頭部。

他的雙耳戴著藍芽耳機，顯然他正在接收手機上傳達的訊息。

「……事先過濾美好的字句形成數據庫後，再用人工智慧輔助構築出應對詞語嗎？」

「還要外加統計反應的大數據庫及四五種應答模型，雖然我自身就能製造水泡，但靠科技物的話就能造出壓倒性的洪流，好好嘗嘗這發新生現代化風格的說服吧。」

如同洩洪的瀑布一般，壓倒成噸的水量直接衝向周天仁。

周天仁本身接觸過的職業非常多元，這情形要透過外力來增加說服力的話，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這種可能了。機械沒有主觀意識所以生不出魔識，但從人嘴裡說出便會參雜「決定說出」的判斷因而成形，這與大量製造掠奪魔識的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反過來說，沒有工具輔助下，要一一針對巨量陳述，每字每句用無情魔識對付實在太過勉強，事到如今再搬出方芷的魔識對應也遲了，人工智慧能把單一有效策略作無數變化，一旦有漏洞就是落敗的結果，而周天仁知道自己並沒能完美使用方芷的魔識。

這不是「現在的自己」能應對的場面。

正面接受到這股洪流衝擊的話，會被擊潰。

「嗯，也就是說該換人了呢。」

「「？」」

「畢竟你只需要幫我找出人來就好，撐到現在，辛苦你了」

雖然被水柱遮擋視線，但沈典卻看得非常清楚。

『某個男人』陡然於水柱前方憑空冒出，僅僅右手輕舉，便輕而易舉的擋下了襲擊的洪流。

「該不會……」沈典見招式被擋下非但沒有懼怕，反而興奮地問：「在這節骨眼親自現身嗎？」

「影響力遠遠不足，可是在取巧方面已經到達迷識的程度呢。」

喃喃自語評價著字詞的男人撥了撥自己被沾濕的瀏海，隨後流氓般的甩手清乾水珠說道：

「長大後很少有這種機會，讓身為養父的形圄我偶爾替你出點氣吧，天仁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