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吃案/迷惑後世的神話(三)

「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周天仁皺著眉頭，手握方向盤的同時細細模擬的著對方的想法。

「一個好不容易平復了喪父之痛的少女，被親如兄長的男性欺騙，陷入無人可以依賴的心情的低潮……面對這樣的她，你在沒有知會對方的狀況下直接到家門前邀稿。你不是因為社會歷練不夠而沒有同理心，就是因為惡劣的性格而明知故犯。」

「誤會似乎有點大呢。」坐在周天仁車上副駕駛座的沈典沒有偏頭，僅僅透過後視鏡回以淡淡一笑：「我正帶著賠罪的心態，代替那個性犯罪者向抄襲的受害者請罪呢，畢竟無論是作者的惡行還是跌入谷底的小說銷量，都即將對我們出版社的形象與銷售業績造成巨大傷害。」

這是對看不見魔識的人所準備的說詞啊。

聽到此處周天仁心中稍稍加深了戒心，會留意起虛幻及現實的平衡，並給予每個不尋常的現象充分的理由，便足以證明對方使用魔識頗有心得。

雖然擁有掠奪魔識的人已經被徵信社認證是必須破壞的敗類魔識，但這世上擁有其他種類魔識的人並非全拿來作惡。確實使用魔識時便代表有讓對方如己之意行動，藉此達成心中目標的意圖，但也有為了達到雙贏局面或是排解衝突而不得不用的時刻。

「在談話時有必要惦惦自己在她人心中的斤兩，所以得先確定自己的角色呢。」沈典繼續侃侃而談：「她父親的死亡我甚感遺憾，但現在的我只是尋找受抄襲的受害者，身為平凡編輯的我能得到的訊息最多就只有地址吧，至於她們家發生了什麼，外人實在難以知曉呢。」

「……是嗎？」

「真冷漠。」沈典輕靠著窗戶，緊盯著隨車子前行而後退的後視鏡像：「我大概聽到些傳聞，夏文祈之所以能揭發陽朔偉的抄襲與唆使自殺，是因為有你的幫助吧。」

「那不過是他自己按捺不住性子，主動現出意圖罷了。」這些事實事後問一下管理員，或許再問個陽朔偉都能知道梗概，周天仁手指敲打著方向盤，毫無保留的回復：「要是不在那發難的話，或許我還要為讓他吐出實情……還有為趕在那天結束前結案而傷腦筋吧。」

「你覺得那是一步壞棋？」

「不，那可是他少數正確的決斷。」

「喔？」

「因為在那之後他做的任何行為，夏妹妹都會無意識地與徵信社做對照，這麼一來夏妹妹將會漸漸對陽朔偉失望……因此只有在他假裝坦承一切，處在少女好感最高的那時候，他面對我們才有贏面。」

看準影響力最高的瞬間將棘手的敵人摧毀，順便擄獲芳心的一連串列為，經此一說確實是有自知之明與一定程度的策略考量呢：「只是那種顯露原始慾望的魔識，完全不會有勝算啊。」

「真好意思說出這種話……」周天仁啐聲，低聲細說：「隨意散佈那麼多魔識，都不知道危害了多少人。」

「果然就是你們殲滅了其他掠奪魔識啊……已經把散佈的嫌疑擺在我身上的話，現在的我在你眼中應該是十惡不赦的混蛋才對。」

「……你想說甚麼？」

「為甚麼剛剛的攻擊結束後，沒有馬上拚個你死我活呢？」

編輯依舊沒有正面面對周天仁。

「不僅如此，還自願當我的司機載我到夏文祈家中，做出像是共犯一般的舉動……對一直殲滅著魔識的你們而言，不是很奇怪嗎？」沈典乾淨的臉龐漸漸顯露出困惑的氣色：「既然有那麼可愛的暱稱，我不覺得你口中的夏妹妹有得罪過你呢，不怕我去了會用魔識控制她嗎？還是說解除契約關係的委託人，你就能無情的當作陌生人呢？」

「……我該叫你沈先生吧？」

「性別沒有意義喔，我會時時刻刻用如黏土般的水泡形塑自己的外觀與口氣試探對方，接近對方最容易聽進我話語的角色。」

「那我暫時用沈先生稱呼了。」

正巧前方信號燈變紅，周天仁腳踩煞車，隨著後座力輕晃身姿後，沉下臉色說道：

「首先你誤會了一件事，方形徵信社，不會因為刻意散播魔識這種事情而懲罰主謀。」

「……嗯？」

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第二，無論你的身分是強盜犯還是金融詐騙犯，只要你不使用魔識，便不會懲罰你。」

這是怎麼了？對顯然不合情理的自我規範，沈典不禁發出疑問：「你該不是想逃避才急就章地搬出這種說詞吧。」

「所以，第三點：」

周天仁輕輕抬頭，透過後視鏡，雙眼瞪向坐在旁邊的年輕編輯。

「一旦你帶有貪念，將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用魔識獲取到手，在那一瞬間，便會癱瘓你的所有說服言語。」

「……散播魔識釀造無數家破人亡，還不算越線？」雖然對方有不同考量已經在沈典預想中，他還真沒想到會讓卻至此：「這也是受到你社長的『無情』影響？」

「徵信社終究只是收錢辦事，對善惡做判斷是法官的工作。」

「但就算不予置評，你現在可是要把我載去夏文祈家喔，比起讓我得逞，你是不是應該阻止我呢。」

「要是你能不用魔識，讓她細細思考過你的提案，從而同意你的要求，那就是他發自內心的決定。」周天仁說：「對於無涉幻想的真實對話，以及對話的結果，我們不會去做任何干涉。」

沈典似乎有些明白周天仁的想法了。

他只在意兩點，也就是「魔識的有無」以及「是否傷人滿足私慾」，只要其中一項要素缺乏的話，他就只會是個旁觀人士。

所以面對有明顯邪惡意圖的自己，他還能裝作沒事一般，一面當著未來加害者的司機一面閒話家常，可是反過來說一旦自己觸碰到這些底線，他們會立刻將自己殲滅掉。

雖然自己意圖已經很明顯了，卻還是遵照不知何時定下來的規定，這方面倒也展現了貫徹自身規則的無情面。

不過，問題不大。

「但你所堅持的這三點，還是改變不了我的做法。」

「另外，第四點：」

還沒說完啊？原以為三點就結束了，聽到還要追加註意事項時，讓沈典忍不住轉頭看向周天仁。

然而同時，沈典身體陡然受到從前方襲來的加速度。卻是周天仁像不想繼續多說一般緊踩油門，車子先是在直線道突然加速，隨後踩死剎車，方向盤打滿，車身順勢滑進了某個路邊停車位。

好一個媲美替身演員才會掌握的甩尾停車美技，沈典原本想說出的「咦」字，立刻因為這精採的停車而吞回肚子裡去。

「我上頭的那對兄妹都很喜歡這位夏文祈夏妹妹，如果你敢動她一根寒毛的話，便會比照處理變態跟蹤狂性犯罪者那樣，讓從此再也說不出像樣的話來。」

周天仁看也不看一旁的編輯，下車關門後便逕自過了馬路，來到她曾被拒於門外的夏妹妹家門口。

按照夏文祈現在一蹶不振的精神，接下來沈典大概連家都進不去就會被拒絕，對方執著的緣由絕對不是為了才華與出版社業績這等小事，但如果依舊想對夏文祈使用魔識，周天仁也做好了所有的應戰與救護準備。

「真值得琢磨啊，你的一言一語。」

另一方的編輯雖然慢了一步下車，但卻在另一邊直接說話，並沒有隨之越過馬路。

「我剛剛明明都是在問你的意見，但除了第一點外，你細緻的省略主詞來回復呢。」沈典說：「也就是說，你是以『方形徵信社』的立場來回答吧。」

如果是一般狀況，這只是在挑語病，實際上業務員代表團體回應時如此回答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現在的對話並非公開場合，兩方又是擁有魔識的人。

多想一步，不會有錯。

「……我本人的意思，可以是方形徵信社的意思。」周天仁說：「這樣滿意了嗎？」

「那麼為了他們親愛的夏小姐，你該做的就不是把我載來這裡。」

「要是不聽從我的勸誡，你就是純正的故意犯。」周天人回答：「我下起手來，也比較不會猶豫。」

「……是嗎？」

沈典不以為然。

他輕輕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接著雙手慢慢下垂，身體進入放鬆的狀態。

隨後，碩大的魔識水球緩緩從他的指尖冒出，膨脹。

「果然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棄用魔識。」

「不。夏文祈對我來說也不會比較特別，畢竟如果被我評斷沒有文學才能，我也不會強硬說服她，我放出這些水團是有其他使命的。」

沈典細膩地，指尖非常女性輕柔的，撫摸浮於空中的液態表面。

姑且，他還是屬於敵人，連獵物都沒有見到的狀況下，自然不會直接顯露出代表貪欲的魔識。

然而反過來說，現在使用魔識的話，目標就不會是夏文祈，而是正與自己面對面暢談十餘分鐘的徵信社員了。

「你能說出這番話的背後經歷反倒勾起我十足的興趣了，在正事開始前，就讓我們先促膝長談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