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謠傳下

　　剛進到酒館一抹金色燈光便映照在我的顏面上，石牆所包覆的室內較為昏暗且密不通風，一股酒氣直撲我的鼻腔。放眼望去周遭盡是無數木頭桌椅與酒櫃，夜晚尚未到來就有許多魔人坐在其中飲酒作樂，這是在王國絕對看不見的風景。

　　我踏入酒館深處用耳朵仔細聆聽眾人的談話，談笑之中充滿了色情與暴力的話題，相較起海爾赫爾的酒館與里斯頓的酒館顯得亂張無序的多，剛那麼想就有一名高大的女性從我眼前跑過，望見我時她正巧把酒遞上客桌，我們相視了一會。

　　「是旅行者啊？要來一杯烈火酒嗎？」魔人女性立刻跑回我的面前，她充滿壓迫感的逼向我的臉前。

　　「來一桶還有一桌菜，順便能讓我打聽一點事情嗎？」

　　在氣勢上輸人的時候我不禁苦笑，面對魔人族就連獸人與生俱來的體格都不夠用，我還退了一步。

　　女魔人笑著轉身跑入後廚，她的棕色長髮飄舞時許多人都打量著她的身體，我一回頭便看見一群魔人糟老頭癡笑著，此景令我聳了下肩膀走去角落的位置入座。

　　入座我才發現有個嬌小的傢伙坐在角落喝酒，她和剛剛遇見的菈蒂絲一樣披著麻布大袍遮蔽面貌，看起來顯得相當可疑。她注意到我入座後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僅是窺視了我一眼後便繼續拿起酒杯喝酒。

　　在菜色與酒上桌前我盯著眼前的小傢伙，看起來比夏洛特還要矮小……然而帽兜卻有一副犄角的形狀，看上去是魔人族沒錯，出於好奇我盯了許久。

　　「看什麼看？」小傢伙瞪了我一眼便是一陣叫囂。

　　「只是在想那麼矮的魔人族還真存在啊，剛剛才見到一個藍色頭髮的矮魔人，這裡還有一個啊。」

　　她嬌小的樣子簡直跟一個孩子沒兩樣，比剛剛見到的菈蒂絲還要矮小，不會真是個小孩吧？我腦中閃過這種疑惑。

　　「不就在妳眼前嗎？難道妳的兔眼是瞎的？」小傢伙攤開雙手譏笑了一陣。

　　她的笑聲聽起來相當稚嫩，感覺還真就是一個小孩，瞧她這樣看不起來就讓人想來一場酒館鬥毆了，但我很快的深吸氣穩住自己的脾氣，將手壓在桌面上後盯著她的頭頂冷笑。

　　「我的兔眼與兔耳都還好好的，不說這些了……老闆這裡加點一杯烈火酒，陪我喝一杯聊一些有意義的話題吧。」我伸出另一隻手高高舉起，眼看剛走出的女魔人見到後才放下。

　　「要情報啊？剛來到帝國有許多想知道的事情是吧？」小傢伙咧嘴冷笑。

　　「沒錯，首先我想問妳帝國近年來的狀態。」

　　雖然我們抵達了帝國，更知道近年來帝國與王國的關係緊張至極，還知道曾在哈米蘭爆發過幾次衝突，然而那都是王國方面的狀況……如今身在帝國的我們更需要知道帝國的狀況。

　　為了情報請杯酒並沒有什麼。

　　「帝國的近況嗎？其實近年來帝國民眾普遍認為應該再次與王國全面開戰，這一次不能像上一次簽屬停戰協議而是要徹底把王國從地圖上消滅，多數人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喔。」

　　「但是妳也知道的，帝國雖然強大但王國也不是省油的燈，早期在帝國剛成立時只有更北邊的土地，是透過長達三十年的戰役奪下了如今這一代的舊王國土地，後來因為補給跟不上戰線才用半妥協的方式簽下了停戰協議，又過了幾十年的如今眾人想展開新的戰爭了。」

　　「最近一次的大戰便是哈里蘭斯卡戰役，那一次是個失敗的作戰，如今多數人都還想再進攻一次哈米蘭喔。」小傢伙一連串說了許多，隨後兩杯烈火酒端上了桌面。

　　烈火酒呈現火紅色且酒味濃郁，小傢伙拿起一杯就是豪飲，喝完一大口還打了一聲膈，彷彿不把自己當女性般。

　　「簡單來說，帝國想再次展開大規模的進攻？但是這與哈里蘭斯卡一樣需要有個打破協議的理由吧？我記得哈里蘭斯卡戰役爆發的原因是有魔人與國境附近遭到巡邏的騎士團殺害導致的？那這一次你們……」

　　姑且不論當年的理由是否真實，既有停戰協議就必須有理由才會爆發大規模衝突。

　　「笨蛋，那種東西早在哈里蘭斯卡戰役爆發時撕毀了，如今帝國與王國是妥妥的交戰中國家，只是雙方都沒有派遣大規模軍隊進攻，才會有這種表面上的和平。」小傢伙伸手彈了下我的額頭。

　　「意思是要打隨時都能打嗎？」聽聞這我握緊了酒杯，看了一眼不穩的表面後才拿起來一飲而盡，嗆辣的味道瞬間灌滿了鼻腔與舌根，卻又令我感到相當舒適。

　　在酒氣中我不禁思考，戰爭是最好賺錢的，然而成為傭兵是不可能毫無立場的，我想夏洛特應該不希望這樣的冒險吧。

　　當我放下酒杯時不禁嘆了口氣，顯然這方面的事情不是我們該探究的。

　　「沒錯，但是這些不是一個旅人該去想的問題，做一個旅人最好是不要介入國家戰爭，除非你急著出頭。」小傢伙笑了幾聲，聽起來有幾分嘲笑意味。

　　「你說的沒錯，除此之外帝國近期以來還有什麼值得關注的事情嗎？」

　　我剛問道一桌肉類料理被端上了桌面，滿桌的料理全都是用肉當作主食，無數辛辣的醬汁與香料灑滿了肉的表面，光用聞的就能感覺到其辛辣刺鼻，除此之外其分量之大讓人感到驚奇。

　　小傢伙伸手用叉子品嘗肉排，豪邁的吃相令人印象深刻，咀嚼了一陣後她才開口說：「當然有，近期帝國的北海一帶並不是太安穩，因為海爾赫爾帝國近年來動向奇怪，這導致帝國與北邊加強了防線，與此同時西邊一帶軍力變得較薄弱出現些許魔物的問題。」

　　她伸出叉子指著我的臉龐，從帽兜下能看見她揚起嘴角冷笑著。

　　「這才是你們該關注的議題，那裡的魔物從古至今就高大剽悍，如今更是因為軍力變弱而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災害，如今的不死帝也有在募集冒險者派遣去該處進行處置，這次合作是與冒險者公會共同執行的，報酬相當豐盛喔。」

　　小傢伙說完後繼續品嘗著肉排，絲毫不在意這些肉排是我點來品嘗的，但我當下確實考慮不暇肉排的事情，而是關於西面的問題以及海爾赫爾的問題，我大概知道海爾赫爾發生了什麼……

　　復生王女的研究、支配瘟疫災獸的可能、巨神傭兵團的覆滅……三件事情是可以聯想到一起的，海爾赫爾的變故大致出於此處，這導致察覺異樣的帝國開始戒備與緊張。

　　至於這份戒備導致的問題就是西面的防禦薄弱，好在王國無法跨海攻打其西面，其原因在於需要跨過海爾赫爾的北海與汪斯頓的領海，王國暫時辦不到這件事情，那麼帝國的問題自然盤踞在要解決當地的魔物問題。

　　也許我們可以在帝國西面一帶找到工作。

　　「關於那裡的魔物妳有沒有什麼頭緒？」我質問道。

　　「當然有，那邊的魔物並非獸種，也就不是什麼鳥啊、狼啊、蛇啊，而是巨魔種，食人魔、巨魔、高地巨人諸等此類……對戰士們來說都是棘手的敵人，可惜帝國內並沒有厲害的大魔導士，有的話對付他們就容易了。」小傢伙一邊咀嚼肉排一邊說著。

　　聽聞至此我想到一個人，那就是夏洛特。

　　「很好，我的隊伍裡面有魔女，能把我們推薦給不死帝派遣的冒險者軍團嗎？那種傢伙我們家的魔女三兩下就能放倒！」

　　不過說起巨魔與食人魔之類的，我並非對付不了……但他們比起野獸類的確實棘手一點。小傢伙聽聞後抬起視線從帽兜中偷瞄著我，她咧嘴笑了幾聲後問：「魔女？妳是說集會的那些人？」

　　「啊，沒錯，是一個叫做蒼炎魔女的傢伙。」

　　「齁，真讓人感興趣……集會內也有這種喜歡多管閒事的人嗎？我還以為魔女集會的人全都是一些高高在上不管世事的學者啊。」小傢伙笑了幾聲後拿起牙籤剔牙。

　　「那傢伙有點不太一樣，所以能把我們推薦過去嗎？」我將手壓上桌面，刻意舉起另一隻手再次點酒。

　　「誠意是夠了，但我沒辦法輕易的推舉你們，況且我是個普通的魔人民眾可能會有向不死帝推舉的能耐嗎？」小傢伙攤開雙手冷笑。對此我跟著笑了一陣，她湊近她的帽兜前輕聲地說：「一個普通民眾不會知道那麼多，打聽的途中我就知道妳絕對不是什麼普通民眾了。」

　　「呵，真會說。」小傢伙哼了一聲。

　　「這樣還是不行嗎？我好歹是巨神傭兵團前團長希希緹．艾菈，兩次討罰龍的經驗下我認為我是有資格的喔。」我將身子向後仰靠著椅背，同時抬起腳跨上桌面，表現出遊刃有餘的態度。

　　「我知道妳是希希緹．艾拉，看這副標誌性的姿態任誰都知道，但是那件事情並不是能夠推舉進入的，依照魔人的傳統必須經過試煉挑選才會被陛下指名，你們也不例外哈。」

　　小傢伙彈出牙籤飛到了我的手上，同時新的烈火酒又遞了上來，她第一時間拿起來繼續豪飲。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可以讓我們參加，但是能不能獲得門票要看自己是吧？」我折斷牙籤後放上桌面。

　　「真機靈——就是那麼一回事，所以你們必須參加名為試煉的角鬥大會來取得勝利，只要從百人之中勝出成為前段班就可以加入本次的魔物討滅部隊，帝國可跟那些隨意派遣冒險者的王國不同，是很嚴格的喔。」

　　小傢伙放下酒杯，她哈氣了一聲後用手擦拭著嘴角，橄欖綠的髮絲隨之從中滑出。

　　「那就簡單了，最後讓我問一個問題吧——妳到底是誰？」

　　我端正好坐姿，湊近打算窺視他的臉龐，他卻自然地低下頭不讓我看見半點顏面，只見他笑了幾聲絲毫不打算正面回應。

　　「妳遲早會知道的，只是在這裡我不方便表明身分。」小傢伙說完後就跳下椅子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離去我更加感興趣了，普通人不會知道那麼多事情，他肯定是不死帝身邊的某人……我如此肯定。

　　眼看談話結束了，我拿起叉子開始大肆用餐與飲酒，晚點再回去與夏洛特他們匯合吧。

　　——在菈蒂絲的帶領下我與愛莉西亞一起來到了帝國的旅店，這裡是一間巨大的宅邸，旅店由大量的石磚與木頭建造而成猶如小堡壘，內裡有許多通道與高塔，且中央有一座盛放燄花的花園，猶如燃燒的花海般美麗。

　　「那是……燄花嗎？」愛莉西亞路過花園時停下了腳步，她轉眼看著滿地盛開的燄花。

　　日光從上方揮灑而下，穿過高塔的玻璃在燄花上留下赤色的光芒，要說整座花園猶如熊熊燃燒起來一般也不為過，且在風的吹撫下火光還不斷地搖曳著。

　　「『是的。』」菈蒂絲與我一起回答道。隨後菈蒂絲有些訝異地轉頭盯著我問：「魔女小姐知道燄花嗎？」

　　「知道，那是柯爾霍格帝國的國花，象徵著不滅的靈魂，有傳聞說寄宿著越多靈魂的燄花色澤越是火紅。」

　　我在一束燄花前蹲下了身子，伸手輕撫過其表面，燄花沒有香味也不能製藥，只是一種觀賞用的花卉。

　　「寄宿著靈魂嗎……」愛莉西亞轉頭盯著我。

　　「嗯，在我們的信仰中燄花會寄宿著靈魂，在其凋謝時化為船隻將所有靈魂帶入冥府的深處審判，她是活在現世凋謝於冥界的花。」菈蒂絲站在我們身後補充著。

　　「魔神教……是吧？」我回頭盯著菈蒂絲。

　　她的赤色眼瞳色彩與燄花完全相同，其中帶有幾絲憂鬱與苦痛，眼角與嘴稍稍下垂隱忍著某種我看不見的事物，她很快的嶄露笑容說道：

　　「沒錯，這就是魔神教信仰的一部份，並且經過審判的靈魂會得到淨化，英勇聖潔者得永生不死，汙穢怯弱者再次投胎轉世直至其獲得光榮為止，對我而言——是個稍顯悲傷的故事。」

　　愛莉西亞與我不禁沉默了下來，我們都知道不可以對他人的信仰說三道四，但是對我而言這並不是悲傷的事情。

　　對於愛莉西亞而言……會是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但我其實很想知道，怯懦是一件不對的事情嗎？戰爭就會有許多人死去，奔赴死亡究竟有何好處？怯懦的避戰是一種罪嗎？」菈蒂絲看著自己的手掌冷笑。

　　「我不認為逃跑是一種錯誤，至少我那麼認為。」愛莉西亞此刻開口回應，視線堅定地看著菈蒂絲。

　　「很高興是妳這麼回答我。」菈蒂絲優雅地對愛莉西亞行禮，她溫柔地一笑後對著我們揮了幾下手，她低頭接續：「那我就帶各位到這裡吧，祝兩位有個美好的旅途，如果喜歡帝國的話請駐留久一點吧。」

　　「謝謝妳。」

　　「不客氣。」在我道謝之後菈蒂絲簡短地回應，隨後她轉身離去。

　　被留下的我與愛莉西亞互視了一眼，愛莉西亞聳了下肩膀後將雙手抱在胸前，她看著菈蒂絲離去的方向說道：

　　「真是神奇的魔人呢，我記憶中的魔人都好戰至極且絲毫不畏懼死亡，她可真是個稀奇的人。」

　　「是啊，只能說多數人之外總有那麼幾個少數人。」

　　她讓我感到相當神秘，像是有許多說不出口的重擔與身分，第一眼我自然看不穿她是誰，如今我多少有點感覺了。

　　不死帝原來是個這樣親民的女人嗎？

　　這件事情我暗自決定寫進冒險傳當中，將其最真實的一面流傳給後人，我想這是魔女們的職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