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但武器不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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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6-18
  在大多數人還沒能反應過來前,無預警現身的神子已制止了提歐。成了眾人目光焦點的神子抿著唇角,人們下意識噤了聲,連原先動作果斷到殘忍的提歐都是一愣。
  神子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十足,他想過神子大人可能會不高興,卻沒料到對方比他預想的更加生氣。一瞬的判斷後,提歐只是一聲未吭地任由神子將他手裡的劍抽走,交給了一旁的副隊長。
  「……好了,沒什麼好看的了,大家解散吧。」
  鬆開提歐,回過頭的神子已重新掛上微笑,那笑容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慄。機敏的副隊長收了劍便招呼著隊員們迅速走人,接下來是罕見動怒了的神子大人與這兩人的事,他們其他人還是別淌渾水了。
  「穗羽,妳去幫我通知正從議事堂趕過來的人不必擔心,我處理就好,羅安也在,妳再帶他一個人回來。」將副隊長的識時務看在眼裡,神子沒表示什麼,只是轉頭對著穗羽交代道,「還有,謝謝妳及時叫羅安來通知我。」
  「……是。」穗羽頷首領命,卻自認擔不起那句道謝。要是她有能力,早在最一開始就能阻止這場紛爭了吧?
  「這不是妳的錯。根深蒂固的心結,不是只靠一個人的努力就能化解的。」神子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笑容裡終於染上了一絲溫度。他道:「去吧。」
  待無關人士都離開以後,訓練場上只剩下神子與沒走的兩人。兩個剛才還因立場相異而大打出手的傢伙,此刻神情卻是一致的不自然。
  提歐自知理虧,也知道神子大人是為了什麼而生氣;久川還詫異於神子的突然出現,同時也對提歐剛才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
  但同樣的是,兩個人從動手前就清楚知道,神子會就這件事找他們算帳。
  神子在穗羽離開後又歛起了笑,膠著的沉默持續了半晌,最後他無奈似地輕嘆了口氣,不發一語地拉過提歐的手臂,將掌心泛起的白光按上男人受傷的地方。處理完提歐的傷,他轉向久川探出了手,嗓音頗平靜。
  「久川,你的手受傷了吧?過來。」
  被點名的青年半瞇起眼,他的危機意識從神子出現時就在警告他,但在一瞬的判斷後,他還是走了過去。
  神子拉過他的手,看似隨意的動作其實頗小心。隱隱作痛的右手腕在白光的壟罩下,疼痛就像上次那樣輕易地消散了。
  神子鬆開他以後,久川垂眸轉了轉手腕。沒有任何不適,就彷彿沒有受傷過一樣……真是讓人驚訝。
  「事情的經過,我大概都知道了。」收回手,神子輕描淡寫地開口,「我尊重你們的方式,但做到這一步,太過了。」
  他轉向提歐,在男人開口前先一步問:「喚光儀式快到了,衛兵隊長在這時候受傷,誰來負責儀式上的安全防護?」
  「……是我考慮的不周,很抱歉,神子大人。」
  涉及自身職責,提歐坦然承認了自己的過失。不論原因,衝動立下這樣的賭約而不考慮後果就是他的疏失,就如神子所言,他是衛兵隊長,他理應擔起這個職位背後的責任,即使懷疑城外人,他也得考慮妥當。
  「但說實話,我還是不贊同把這樣危險的人留在您身邊。」道歉歸道歉,提歐依然直言不諱,「今天他會因為幾句話就對羅安動手,一旦哪天您給不起他們想要的,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背叛您。」
  「我理解你的顧慮。」
  神子沒有反駁。提歐說的他當然清楚,與久川相關的所有決定,是他的責任。
  「提歐,我相信你的判斷,不會強求你拋下懷疑。這是你守護常日城的方式,但仇恨,到這裡為止就好了。」他道,放緩的語氣一如既往,「這麼做只會讓信服你的人懷抱不必要的仇恨,這就本末倒置了,不是嗎?」
  所以即使他早有預料,仍是放任事情發展、兩人大打出手,卻獨獨現身阻止了提歐履行賭約的舉動。
  「您早就預料到今天的事了嗎?」提歐皺了皺眉問。
  「多少吧。這個決定造成了許多影響,其中有你擔心的,也有我們需要的,至於會是哪一種,就取決於我們自己了。」
  提歐隱約聽出這番話裡的言下之意,但他知道神子大人總不明說,只是提點,這是信任他能理出屬於自己的結論。
  「那麼,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吧?」神子微微一笑,笑意終於深達眼底,「別再發生這種事了,好嗎?」
  望著彷彿洞悉一切的神子大人,提歐彎身行了一禮,「遵命,神子大人。」
  人會說謊,但武器不會。
  他確實得到他想知道的了。
  「久川。」神子轉向另一位當事人。青年對提歐的話沒有任何 表示,神子望見他輕蹙著的眉頭,這位就不是能點到為止的了,話得講白,「今天的事不會影響我們的約定,是羅安冒犯了你們,他會和你道歉,但我希望你能告訴他你動手的理由。」
  「為什麼?」久川反問。那群人讓他厭煩,別說打好關係,他避開都來不及了。
  「往長遠一點想嘛,以後還要合作,就當是先幫你的同伴鋪好路吧?」
  「……」
  久川沉默不語,但他得承認神子說的沒錯,里拉沒少嘮叨過維持好關係的重要性,進城那時候也是。那麼說實話就可以了?他可不像里拉熟這些人際關係。
  雙手環胸,久川以不回應當作同意。神子放他自己去思考該怎麼溝通,他不介意直白的真心話,適當的衝突他從一開始就是默許的。
  不似神子擁有瞬間趕至現場的手段,穗羽在幾分鐘後帶著羅安回到了訓練場。跟著穗羽回來的羅安氣勢弱了許多,臉色不太好看,但沒等提歐開口,他就主動走到久川面前,為自己剛才說的話低頭道了歉。
  「……說那種話挑釁你是我的不對,我跟你道歉,對不起。」
  神子挑起眉,倒沒想到羅安會如此甘願。一時的口舌之快引發了嚴重後果,他相信羅安近期會謹言慎行一些,但改變態度……穗羽和他說了什麼嗎?
  思索著的神子不開口,把場面留給了當事人們。久川看不出羅安是否真心懷抱歉意,但這時候,他想自己應該要給出回應。
  「神子不殺我們,我很感謝他,但我們不會為保護普羅爾做的任何決定後悔。」於是他道,一如神子所提議的,「就算死在戰場上,我們也不會後悔。」
  羅安的神情有些複雜,鯁了幾秒後他應了一聲,但久川已經挪開視線,好似不在乎他做何感想。
  動了動唇,年輕的衛兵沒有再說什麼。
  在趕回來的路上,從穗羽口中知道賭注的結果後,羅安先是為隊長輸了這件事感到驚訝,而後是對久川戰勝的手段表示不服。但穗羽沒有與憤憤不平的他在這件事上辯駁,她只是語帶遲疑地道。
  『……但是,我們可以這麼輕鬆,甚至能對他們伸出援手,從來都不是因為我們比他們更努力,而是因為有神子大人的保護,我們不必煩惱生存的問題……不是嗎?』
  『就連現在,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群人還在為了生存而搏鬥,承擔著魔物本該由所有人類分擔的威脅。要是沒有神子大人的保護……我們和他們,一定也會面臨相同的局面吧。』
  正是這番話,讓羅安停下了碎念般的埋怨。
  神子大人是因為憐憫才幫助城外人的嗎?不,絕對不是。羅安心裡知道答案,即使和神子大人相處的機會不多,常日城的人們如此愛戴神子不是沒有理由。
  困局是城外人的錯嗎?神子大人也從未這樣說過,他們私底下如此議論,卻從沒想過他們能這麼說,是因為他們幸運地活在了神子大人的庇護下,並得以無憂。
  這些念頭在穗羽那番話後便揮之不去,這才導致羅安此時的臉色難看。
  「──那麼,這件事就到這裡為止。」
  雙手插腰,適時開口的神子笑盈盈地道。他沒忘了自己開到一半的會議,這回他喊上了兩名護衛,暫時不敢讓他們倆在外自由活動了。
  提歐看起來是接受了,但衛兵隊那邊還要一點緩衝時間,再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他可接受不了。
  「穗羽,久川,我們回議事堂去。」
  至於兩名衛兵,神子就由他們自便了。半瞇起眼的提歐目送神子大人領著兩人離開,羅安站在他身邊偷偷打量著他,隊長沒走,身為今日事件起因的他可不敢先跑。
  「走了。」等三人走遠,提歐語氣乾脆地道了聲,「我們還有很多事得做,可別讓那小子瞧不起了。」
  衛兵隊的不滿源自於刺殺事件,但相隔幾天,他們是否也該把怨氣轉換成改變的動力了?
  神子大人正努力想將久川帶來的影響導往好的方面,身為衛兵隊長的他如果繼續受仇恨蒙蔽,遲早會被為了常日城繼續向前的好友與神子大人甩在後頭。
  是啊,那就本末倒置了。
  他還是看久川不順眼,但不能否認,刺殺事件確實讓長期鬆懈的衛兵隊終於驚醒,這是他一直想做但沒能做到的。
  提歐邁開步伐,決定先去找自己的副手商量。只要神子大人的計畫順利,那小子還不至於和他們翻臉,而這段期間,就讓他好好利用一下吧。
  順便,也該讓隊裡的人們調整好心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