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盛宴的開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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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6-12
人間有句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所以他們的據點就設立於冥界之中。
曾經,喔不,時至今日仍保有冥王名號的迪哈特‧梵恩區尊在狹小的一隅,和他潛伏時光中召集而來的魂一起。
他選擇的魂不多,撇除自身外僅有四人,其餘皆是要當作棄子使用替換成誰都無所謂的魂。
迦爾法離開伊絲奈家後無處可去,想去教堂又不知道該如何跟塔利神父解釋,只能在街上像個失去目標的魂一樣遊蕩。就在這時迪哈特找了上來,他只好暫且跟著對方走,就這樣再度回到冥界。
迪哈特正準備著盛宴,於是帶著迦爾法一同前往。
在場的都是陌生的臉,他本來以為諾奎和那大鬧聖羅姆斯的利基也會在場,但沒有看見兩人的身影。
『這傢伙怎麼在這?』
迦爾法皺眉,眼前的男人似乎認識自己。
『啊,他是利基喔,諾奎在旁邊,那邊那個自我中心的女人叫艾姬,對你沒興趣那個男人叫因紐特。』
他轉頭看像迪哈特,迪哈特只是點了點頭。
那些沒有外貌的魂怎麼!?
『要拿到外貌其實沒有想像中難喔,畢竟這裡多的是死人啊!』
從迪哈特嘴裡說出的那些話實在令迦爾法反感。
『很高興你願意跟我一起來。』
迪哈特肯定知道自己是因為沒有勇氣面對,才做出這種與逃避無意的選擇。
那些突如其來的真相一時半刻間無法消化,胸口深處濃烈的情感交疊,他心裡清楚繼續待下去真的會用這雙手了結伊絲奈,而這並非他樂見的結果。
『所以你已經得知真相了吧。』
『就像你說的,她承認霏納就在她體內,她說自己能感覺到霏納的存在。』
『結果呢?你被真相衝擊到忍不住失手殺了她嗎?』
絲毫不理解迦爾法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面對殘酷的現實,又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那扇門,還蓄意追問這些戳人痛處的話。就算是迦爾法也不可能不生氣。
『別開玩笑了,我才沒有殺了她!』
此話一出,他又回想起那時伊絲奈拉著自己的手,掐住那纖細頸脖的觸感。
他忍不住握拳想驅散手指與掌心的感覺。
『真虧你能忍受,換作是我肯定會因為謊言與摯愛的家人下狠手。』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你和冒牌貨產生感情了,這樣可不行,由我來代替你殺吧!我會先讓她哭著求饒,在毫不猶豫毀掉她的希望!』
諾奎舉手發言,但那段言論讓迦爾法更加生氣。
『別把我和你們這群沒血沒淚的傢伙相提並論!』
看著這樣怒氣沖沖的迦爾法,迪哈特搭上他的肩以沉穩的語調開口。
『別生氣,你早晚會明白我是對的。還有,歡迎你的加入!』
看著迪哈特那彎成新月的笑容,迦爾法只能為自己的無力感到悔恨。
晚風吹拂,午夜色短髮輕搖,毛孔因感受到寒意而閉起。
佇立冷清的街道仰頭,群星佈滿幾近黑色的夜空,讓那小小的點看起來格外耀眼,卻讓自己顯得分外孤寂。
深吸一口氣,肺部被冰冷的空氣佔據,下降的體溫讓大腦隨之冷卻。
迦爾法那張好似受到傷害的表情浮現於腦海。
是哪句話、哪個舉動傷了他?
是自私的行為、是隱瞞的謊言還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
「如果一開始就選擇好好溝通的話,是不是……」
說什麼蠢話呢,自己根本不懂如何與他人溝通,而且一開始逃避這件事的就是自己,再說,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但,假如有機會重來,是不是能坦率點,或當時就該拒絕幫助神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盲呢。
在外徘徊彷彿自己也是已死的魂,不,內心空洞的自己想必連成為魂的資格都沒有,只是一個就算擁有心也無法理解他人的木偶。
因為不想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而在外遊蕩,像個傻瓜一樣期待,明明以前也都是孤身一人,現在卻覺得那份安靜難以忍受。
都是習慣惹的禍。它既有讓人邁進的力量,也有使人墮落的力量。
「回去吧。」
站在家門前一股熟悉的氣息,讓人不自覺嘆氣。
沉住氣打開門,果不其然預想中的人大搖大擺翹起雙腿坐在餐桌前,不認識的還以為他才是這個家的主人。
『我等妳好久了!』
「我沒心情聽你廢話,快滾。」
兩人間的溫度差可不是一般的大,迪哈特像是在拿熱臉貼冷屁股。
『別發這麼大的脾氣嘛,難得我帶了消息過來。』
伊絲奈不予理會,徑直往樓梯走去。
『和迦爾法有關喔,不聽聽嗎?』
「他的事已經和我沒關係了,為什麼要聽。」
嘴上冷漠回應可踏上幾格台階的腳步卻沒有繼續往前。
看見伊絲奈心口不一的反應,迪哈特勾起一抹陰森的微笑說道。
『他對妳的欺騙耿耿於懷而且對妳、對神很失望,畢竟這等同於背叛了他對妳的信任。』
失望兩字令伊絲奈那平靜無波的內心,頓時像被扔進一顆石頭泛起陣陣漣漪。儘管如此,她還是保持平靜的語氣開口。
「所以呢,你想表達什麼?」
『我只是想說他做出了選擇,僅此而已。不過我得說他相當有手腕,那群自我中心的傢伙都很喜歡他,果然魂就該和魂一起相處。』
那是一句真假參半的話。對迪哈特來說只要能看見有趣的展開,說點謊又有什麼呢。
帶著好奇心走向伊絲奈,彎下腰想一窺她此時此刻的表情。
泛起微光的手將迪哈特那張臉狠狠壓在樓梯扶手上,冰冷銳利的目光表達怒火的微瞇。
「你對他很滿意呢。」
『別嫉妒嘛,我對妳也很滿意喔,甚至勝過迦爾法和他的妹妹。』
迪哈特不管臉是不是貼在扶手上,嘻皮笑臉的伸手搭上伊絲奈肩膀。
拍開那隻失禮的手在室內開了幾槍,可惜所有子彈都被巧妙躲開,迪哈特退到相距幾步遠的地方,舉起雙手做出投降姿勢。
『我今天來不是為了和妳打一架,純粹是來送這個的。』
指著迪哈特的槍口示意他把手裡的東西放到地上,他笑著乖乖照做緩緩蹲下又緩緩站起,當然雙手還是維持投降姿勢。
「那是什麼?」
『給妳的邀請函。記得好好保管,妳可是冥王親自邀請的貴賓。一定要來喔,沒有主角的戲劇可不會有人想看!』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你到底想從我這裡獲得什麼?」
『這是妳的想法,還是蓋堤亞的?』
本打算離開的迪哈特轉過身,鮮紅雙眸再次緊盯著伊絲奈。
「如果我說是我的想法呢,你就會告訴我答案嗎?」
『當然,我本來就沒有瞞妳的意思,妳若想知道我隨時能告訴妳。』
伊絲奈不想讓迪哈特覺得自己有求於他,可現實就是他們需要情報,而自己也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那就告訴我吧,答案是什麼。」
『我先回答妳後者吧。妳和我很像,我們有著相似的童年、相似的遭遇、相似的心情,不過那時我靠自己活了下來,妳則是因為與神的交易得以續命。遇見妳純屬偶然,起初我也沒想從妳那獲得什麼,不過我倒是挺想看看一無所有後的妳會不會變得像我一樣瘋狂呢。』
迪哈特彎成新月型的微笑令伊絲奈毛骨悚然。
「你又知道我有著什麼樣的過去?」
『那還不簡單,再怎麼說妳也算是半個死人,忒爾珀爾之書上當然有妳的名字。怎麼,妳沒看過嗎?』
差點忘了眼前這位還是冥王,特爾珀爾之書本就為冥王的所有物,他能使用很正常。
只是一般誰會特別去注意死者之書上有沒有寫自己的名字。
『至於我計畫的目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純粹只是想毀了這個垃圾一樣的世界而已!明明同樣身為人卻無法實行平等,甚至擅自區分優劣,有能力的人只因為身分就受到打壓,只要是劣勢方說什麼都是錯的。』
「這種事──」
『我知道這種觀點已經改善了許多,不過人是不會那麼容易改變刻在骨子裡那種劣根性的,畢竟誰不希望自己是最優秀的呢。說到底這個世界和那時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更會用好聽話包裝自己做的事了。』
「你這麼做是為了那些被區分為劣勢的人嗎?」
『哈哈!怎麼可能,一切當然是為了我自己!就如同妳因為折磨喪失了正向感情一樣,我所擁有的理所當然剩下看不見盡頭的恨意而已!』
這種瘋子居然說自己和他很像?
『我的回答妳還滿意嗎?』
「我只覺得你瘋了。」
『沒有瘋的話怎麼能撐過這漫長歲月呢。妳想要的答案我已經據實以告,接下來就在盛宴中再會吧。』
語畢,他優雅行禮後便離去。
†††
早晨喚醒伊絲奈的既非鳥鳴也非晨光,而是來自唯一神不醒不罷休的呼喚。
即便摀住耳朵也逃不過那直達腦內的聲音,只能不甘願的下床洗漱按指示準備前往教堂。
塔利教堂因整修之故無法隨意進入,不過乘坐三輪車去往費齊姆林大教堂前,伊絲奈先去了一趟塔利教堂找神父。
天才剛亮沒多久路上行人不多,倒是有為了開店早起的人,或是才正要打烊休息的酒館。
走上一如往常的山坡,被塔利神父邀請到家裡坐坐。
一份與往常不同帶著沉重的心情,低垂的視線落在熱氣冉冉的紅茶上,深棕色的液體倒映著一張不知所措的面容。
「做了這麼的夢也該醒了。」
儘管不清楚突然說出這話的伊絲奈遭遇了什麼,卻清楚明白她和那些來教堂祈禱的人別無二致,他們都是人生道路上的迷途羔羊。
「妳不想從夢中醒來嗎?」
眼周皺紋滿佈卻依舊清澈的灰藍雙眸,好似看穿了伊絲奈的內心。
若不解決她就只能躊躇不前,她不想要那樣所以才來找神父談談,但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甚至是問題的答案。
「問問自己的內心,它會告訴妳真實的想法。」
「可夢不是現實,總有一天會醒。執著於夢裡的東西有意義嗎?」
不能沉浸在虛無飄渺的夢中,那樣一旦清醒發現一切都是一場空,只會讓人加倍空虛。
「不是有句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那是不是代表妳的內心期望如此,就像夢裡那樣。」
我希望如此?
抬起藍紫與柿子色雙眸,那當中充斥著不解與疑惑。
那對自己來說明明是最不可能的答案,應該要是最不可能的答案。
「人吶,只有誕生和死亡的那一刻是孤獨的。只要活著就不可能不與他人產生交集。」
的確如此。
魂也好、人也好甚至是神或地獄之主,他們都會與他人有所交集。
「別怪神父多嘴,但有些事不直面它是不會有結果的。」
塔利神父以過來人的身分提點眼前如同孫女般的伊絲奈。
伊絲奈握起放在腿上的雙手,眉間因苦澀的心情而皺起。
自那天過後少了以往溫柔添上冷漠與壓抑的那句話縈繞在腦中,久久不能離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那被稱之為「輕鬆」的過往無論清醒或入夢都會一再浮現。對年幼孩童來說過於沉重的枷鎖好似還禁錮著自己,每每都能看見成年者嘲弄的醜惡面容。
創傷讓她自然斷絕與他人間的相處,但就像神父說的,只要活著就不可能不產生交集,所以才會讓自己變得如此矛盾不已。
啜飲一口熱紅茶盡可能保持平靜開口。
「我、很害怕。」
她能感覺到說出這話時的嘴唇輕顫。
「我從未想過自己居然也會有害怕失去的一天,我一直以為自己習慣了,可是現在卻害怕……」
害怕迦爾法再也不回到自己身邊。
眼眶的淚水模糊了視野,淚珠滴落手背,與臉上的表情相比是那麼的溫熱。
「孩子,害怕失去是因為妳很珍惜。不管妳說的一個物品又或是一段關係。」
「還能夠挽回嗎?」
「這我不能保證,但妳有這份心就該讓對方知道,不做溝通雙方難以互相理解或是互相誤會是正常的。我相信妳一定能和對方說開。」
神父溫和的表情與由經驗編織而成的話語稍稍給了伊絲奈一絲勇氣。
轉換心情,伊絲奈搭乘三輪車朝費齊姆林大教堂前進。
「客人,目的地到了。」
魯佛林德爾的居民總說費齊姆林大教堂是教堂中的典範,在實際見到前只會認為是居民們太過抬舉當地教堂,等親眼所見後才知道會有這樣的傳聞並不全是誇大其辭。
眼前的教堂以少量的淺黃綠色點綴,帶給來訪者一種萬物新生的感覺。作為主要支撐的石柱上,篆刻著當地廣為流傳的神話。整座教堂做工精美,可想而知花了不少錢。
踏入教堂尋找所謂的「祈禱室」,像個無頭蒼蠅亂轉之間撇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本想著要無視,可直覺卻要自己讓前搭話。
「你死了吧。」
一個糟糕且不適合的搭話開場白讓男人瞪大眼睛轉身。
男人有著略為下垂的眼睛與嫩綠色的瞳孔,偏向灰色的短髮微捲,目測約莫三、四十歲。
『妳能看見我!?』
似曾相識的疑問讓伊絲奈不自覺想起曾在學院引渡過的孩子,也想起了那個從指間消逝沒能拯救的孩子。
「這裡沒有能看見你的人嗎?好歹是神職人員的聚集地。」
『聚集地這個說法不太好聽呢。』
男人苦笑。
『不過這裡能看見我的人的確寥寥無幾,當然也有我刻意避人耳目的原因,只是沒想到會被少女發現啊!』
伊絲奈帶著疑惑的目光盯著眼前這位一塵不染的男人。照理來說死亡越久越容易被人世的負面情緒侵蝕,但男人的狀態卻和剛死不久的人沒兩樣。
至於為什麼能確定他不是最近才死亡的,是因為男人身上的神官服與現代不符。
他的衣服上有許多金色與新葉色,那是代表神的顏色。現在雖然也會用那種顏色妝點,但近代的服裝在剪裁與布料上都豪華許多。因此才斷定他絕對不是最近死亡的神官或神父,畢竟如果有神職人員死亡,整座城市的人都會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謬勒‧卡維。』
男人毫無戒心的報上名字。
伊絲奈翻開忒爾珀爾之書,上頭明確記載著這個名字,也註明了他生前的職業。
「你是初代大神官!?」
眼前有點傻呼呼的男人實在很難和大神官的形象連結。
而且如果是初代大神官死亡時間都已經長到若不是有歷史書記載,肯定已經遭世人遺忘這種程度的長久。
為什麼那樣的魂會出現在費齊姆林大教堂內?
『那是什麼書啊,裡面寫了關於我的事嗎?』
「別想偷看!」
伊絲奈收起忒爾珀爾之書避免內容遭到洩漏。
『我現在才發現妳這是領路人的披肩吧,我也曾見過這種繡有圖案的,是有特殊用途或特殊涵義嗎?』
喋喋不休的有點擾人。
伊絲奈皺眉希望這位大神官能消停一會。
過了五分鐘遲遲不見他要住口的跡象,伊絲奈乾脆放棄掙扎坐下聽他慢慢說,直到腦內再次傳入蓋堤亞的聲音。
「抱歉再你說得正起勁時打斷,但我真的該走了不然有人會發火。」
『我才是,因為很久沒和別人交談有點興奮過頭了。』
謬勒因難為情搔了搔臉頰。
「對了,你應該知道祈禱室怎麼走吧?」
『那還用說,這裡要說是我家也不為過,所有路線我都一清二楚!』
「那麻煩你告訴我祈禱室的方向。」
『比起祈禱室,作為賠禮我帶妳去一個更好的地方!』
不知為何聽見「好地方」三個字就有一種不妙的預感,而那預感馬上變化作現實。
他們去到的地方不是祈禱室,而是一個有著人造水塘與神像遍地開滿按顏色排列的花朵,充滿和諧之美的漂亮溫室。
「這裡不該讓外人進入吧?」
一切都打理得井然有序,地面也沒有經常踏入的痕跡,還隱藏在劃地範圍最為隱密的地方,肯定是不對外開放的。而這位初代大神官居然隨便帶人進入。
『只有大神官和部分祭司偶爾會來而已。等等,妳要出去嗎!?』
「當然的吧!萬一被發現就不妙了,可不是被趕出去這麼簡單!」
『沒事啦,這裡不是還有我這個初代大神官在嗎!』
「妳早就不是大神官了,只是死後不去輪迴的魂而已。」
『妳、妳不是趕時間嗎,我在這裡幫妳看著,快去忙妳的事不用擔心!』
無奈下伊絲奈找了個最不顯眼的角落,並讓謬勒到遠一點的地方去,自己等待著蓋堤亞的召喚。
受到引領到達蓋堤亞辦公場所門前,米迦勒站在外頭已經等候多時。簡單寒暄幾句後,米迦勒打開門示意只有她能夠進去。
一關上門,蓋堤亞略帶倦意的聲音劈頭而來。
「叫了妳這麼久妳現在才來,而且迦爾法投靠迪哈特的事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知會我,反而隱瞞到我需要透過迪哈特的信來得知這件事!」
「知會了又如何,哥哥就不會投靠迪哈特嗎?」
蓋堤亞因疲勞顧不上口氣,而質問換來的是冷漠的回應,蓋堤亞頓時啞然。
伊絲奈又接著說下去。
「如果當初沒有欺騙他,也不至於會走到這一步!再說,難道您有什麼資格質問我隱瞞的事,您自己不也對我有所隱瞞嗎?」
伊絲奈故意不挑明,因為這句話對她來說是一把雙面刃。
「我們不是故意──」
「我不是想追根究柢問出答案。」
低垂的眼簾下有著一抹悲傷。
「您不覺得我的存在很可笑嗎?為了實現那卑微的願望必須做為替代品而活,一直陪伴在身邊的那個人每個表情、每一字、每一句甚至都不是為了我,到頭來只有付出了卻徒留可悲的自己!」
指甲嵌入掌心的刺痛讓她還能強忍情緒,以生硬的表情面對眼前的唯一神。
她的世界本就不完整,現在又因為迦爾法的離開幾近崩壞,開始不曉得自己所做的努力到底是為什麼,如果是為了死亡而做這一切值得嗎?
她很清楚答案是什麼。
「抱歉,今天不太適合談話,我先回去了。」
「是我做錯了嗎?」
面對伊絲奈的轉身離開,蓋堤亞重重嘆氣,想著如果拉帝在的話還能從中緩頰。
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希望做出絕對正確的選擇,可現實就是世上沒有任何答案能同時滿足所有人。以結果來說不可能沒有犧牲就迎來HappyEnd,所以只能從眾多選項中取對大多數人較好的答案。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答案也很糟糕,也許當初視而不見才是正解也說不定。
唉,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就算是神也無法逆轉時間。
縮在溫室一隅的伊絲奈想一個人靜一靜,可惜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如她所願。謬勒有查覺到氛圍不太對沒有開口搭話,卻在間隔一個人的地方坐下,仰望透明的穹頂。
「你還不如說點什麼,這樣怪尷尬的。」
『妳想聽我就說,但妳現在好像不是那個心情。』
明明我剛才不想聽你還是說個不停。
『如果妳需要的是一個垃圾桶,我倒是能扮演那個角色喔。我已經死了所以不用怕秘密洩漏。』
「……假設有個位高權重的人和你做了一筆交易成了一條船上的人,可是這個交易是在你很小的時候就答應了的,但內容表面看似普通實則錯綜複雜,而且對方還隱瞞了很多相關的重要情報,讓你覺得自己理虧了,你會怎麼做?」
對於伊絲奈的「假設性」提問,謬勒陷入一陣思考。
『對方是故意隱瞞嗎?』
「……應該不是。」
『那妳為什麼覺得自己理虧?』
「因為失去最多的一定是我。」
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不可能回到當初了。
『妳沒有從中獲得什麼嗎?』
「……回憶吧。」
也只剩回憶了。
『神不會那麼狠心的。祂雖然有時會奪走什麼相對的也會給予什麼,畢竟世間需要一點幸與不幸的平衡。只體會過不幸的人不懂何謂幸福,反之亦然。』
「你沒有解答我的問題。」
不滿的表情浮現促使謬勒接著說下去。
『妳問我如果理虧了會怎麼做,但那終歸是我的作法、我的選擇。如果我說我會接受自己理虧,那妳能嗎?重要的不是別人,而是妳自身的想法,不要扼殺自己做選擇的權利。倘若不想理虧就去爭取,哪怕對方是神也一樣!』
「你是不是……算了。謝謝你的開導,我覺得思緒清晰點了。」
『能為妳指點迷津是我的榮幸!』
「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了。你也逗留夠久了快去輪迴吧,你身為大神官會有優先權的!」
『您可得反省一下了,蓋堤亞大人。居然讓孩子如此煩惱。』
謬勒對著沉默的神像笑著說道。
(我可是神耶!)
從神像內傳出蓋堤亞的聲音。
『即便是神,犯了錯同樣得反省喔。』
神的沉默道著說不出的千言萬語。
†††
夢裡出現了蒼色長髮,就如同往常的夢境。
這次又會看見什麼樣的過去?
「妳好。」
突然轉過身主動靠近打招呼的她,外貌纖細嬌小是會刺激保護慾的類型,實在難以想像這樣的她和自己年齡相仿。
「我一直都想和妳說話,今天終於見到妳了!」
霏納‧萊登將手背在身後上身微微前傾,一雙淺橙色杏眼透著興奮的神色,俏皮的動作讓他的笑容更顯天真可愛。
不光是迦爾法,肯定許多人都會對她百般疼愛,想把最好的都給她吧。
「我不怎麼想見妳。」
「我知道。」
那雙杏眼中帶著歉意,這非但沒讓伊絲奈好過,反而讓她無所適從。
「既然知道妳還想見我?」
「因為我能拜託的人只有妳了!」
是因為在我的身體裡沒辦法和外界接觸,所以能尋求幫助的人只有我,是這個意思吧。
「……妳要我幫什麼?」
「請妳救救哥哥!他現在肯定很糾結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果哥哥因為那個人再次陷入瘋狂……我不想要哥哥變成那樣!」
救他?遠離他恐怕才是對他最大的救贖,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應該就是我了。
「我把身體借給妳吧,如果是妳一定能做得更好。」
「不對,只有妳能辦到!」
……
…………
「妳不恨我嗎?」
伊絲奈以這句話撕開沉默。
「我為什麼要恨妳?」
霏納不解的歪過頭。
「妳應該恨我才對!恨我為什麼要佔據屬於妳的位置、恨我為什麼要欺騙他、恨我為什麼沒有死,這樣妳就有身體能夠繼續和迦爾法生活在一起,而不是我這種虛假的冒牌貨!妳應該要恨我的!」
自己究竟在說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把情緒發洩在她身上?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霏納踏出一步張開雙臂抱住伊絲奈,像在哄小孩一樣輕拍她的背,明明沒有說出半個字僅僅是這樣簡單的舉動,就讓她長年緊鎖的淚腺輕易潰堤。
其實霏納更希望伊絲奈能像傾訴任何情緒都好的放聲哭一場,但她只是低聲啜泣,彷彿不想被察覺到脆弱的一面。
隨著輕柔的拍打,伊絲奈靠在霏納那嬌小的肩膀上,淚水浸濕了臉龐也浸濕了衣服。
冷靜下來的伊絲奈用袖子擦乾淚水,幸好雙眼哭紅的模樣幸好只有霏納看見,不然她巴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霏納順勢牽起伊絲奈的手邁步,原先純白的空間轉換場景來到一個頗為熟悉的地方,那是記憶中霏納的房間。
她們坐在不是特別柔軟的卻洋溢著生活氣息的床邊,霏納輕聲說道。
「妳說我應該恨妳,但真要說的話是妳恨我比較合理。」
尷尬的淺笑、歉疚的眼神。儘管是無意的可傷害已經造成,她知道伊絲奈心裡已經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傷痕。而且要不是因為自己選了伊絲奈,也許一切就不會是這樣的開始。
「我還是覺得妳應該恨我,如果不是因為我欺騙他,他內心的漆黑根本不會冒出來、不會增長,他更不會因為對我失望轉而投靠迪哈特。」
「哥哥不是那種輕易對誰失望的人!還有不要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就算有錯也不會只有妳一個人有錯!」
霏納突然湊近加上那猛烈的氣勢,伊絲奈雖然嚇了一跳卻也不禁莞爾。
「這句話好像沒有什麼安慰效果。」
「反正妳也不喜歡聽一些都是別人的錯這類的話。再說妳都笑了,說的話內容自然不是那麼重要。」
「……謝謝。」
伊絲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另外我想問問,妳知道自己存在於我體內的原因嗎?」
她不僅好奇這點,也好奇煉獄之炎無法燒盡她的原因。
「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死了很久,久到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死的、死了多久、為什麼而死,就這樣一直徘徊著尋找原因,尋找那唯一記得的重要事物。」
那個重要事物想必就是迦爾法吧。
「然後某個瞬間,我被某樣東西吸引,那是一個氣息與眾不同的嬰兒。正好當時我已經累得不想繼續漫無目的地前進,而且我曾聽說過越年幼的身體越容易進入,所以我才想進入眼前那具小身體稍微休息一下。」
她的笑容柔軟又溫和,好像能融化人心。
「然後,這只是我的猜測,也許是休息太久了加上當時我進入妳的身體時妳的靈魂還太小了,讓我幾乎和妳的身體融入在一起,當我想離開的時候已經離不開了,所幸身體還是知道妳才是原有的靈魂。」
不會遭到煉獄之炎燒盡的原因也許和這有關,所以我的靈魂也才能熬過火焰。
「而且多虧了妳我才能一點一滴找回自己的記憶。」
「為什麼說是多虧我?」
「那些被我遺忘了的回憶,透過夢境的方式出現不只妳看見我也看見了。雖然害得妳因為那些回憶而痛苦,真的很對不起。」
「不要道歉,那不是妳的錯。」
這回換成霏納向伊絲奈道謝。
既然一直都在伊絲奈體內,當然知道那些記憶對她帶來什麼影響,霏納很感謝伊絲奈沒有計較這件事。
「我們都有著成為容器的資質,或許這才是我下意識選擇妳的原因。而且我希望因為我的關係讓妳遇見哥哥後,有感受到哪怕一次的幸福也好!」
幸福。與不幸一體兩面抽象的東西,我無法明確地說出有或沒有,但我相信肯定是有的,否則我也不會如此……
「還有,這麼說也許會讓妳覺得虛情假意,但我希望妳能把肩上的重擔分給我一點。」
面對眼神堅定的霏納,伊絲奈看見了她的決心卻依舊搖了搖頭。
「還不是時候。當那一刻來臨時妳自然會知道的,現在這些事該由我來解決。」
「那哥哥……」
「我會處理的。」
霏納對「處理」兩字的涵義心知肚明,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
「還有一件事我得抓緊時間告訴妳!」
像是想起重要的是突然大喊。
看來伊絲奈在這的時間是有限的。
「我的記憶裡曾出現過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妳是指迪哈特嗎?」
「我不清楚他的名字,不過只有那張臉是我死也不會忘記的!」
她吊起眉梢生氣的模樣和迦爾法有幾分相似,真不愧是親兄妹,但個性上差距挺大的,感覺上迦爾法沒少為她煩惱過。
「他做過什麼嗎?」
「確切做了什麼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是件很討人厭的事!」
「我會在能力有限的範圍內去調查看看。」
從夢境中醒來,下樓喝杯水。
冷清的空間,頭一次嘗到獨自待在空無一人的家那種內心空蕩蕩的感覺。
她明白這就是所謂的「寂寞」。
迦爾法離開多了,如今在那張桌旁已無他的身影,她想念有他在身邊的日子。
走到餐桌前,坐在那張椅子上,背光讓陰影遮蔽了整張臉。
另一邊的神界。
收到邀請函後以蓋堤亞及拉帝兩人為首的高層隨即亂成一團,紛紛拿出舊資料重擬對策。
迪哈特的信件內容是這樣的:
「至有幸收到此邀請函的所有者,
三日後將於郊外的魯卡德林舉辦盛宴,
持有邀請函者可攜帶他人一同入場,
無法入場者可另尋代理人,
不限入場人數需以持有邀請函者為首,
『門』會為來訪者指引道路,
我在此靜候主角們蒞臨。」
光看文字都彷彿能聽見迪哈特念這封信的語氣。
囗字型的長桌前,蓋堤亞面露前所未見的嚴肅,拉帝也帶著明顯煩悶的氛圍。
先前討論的最終定案有大半都因為這封邀請函而前功盡棄,全都得重新回爐重造。
蓋堤亞旗下的七大天使,拉帝旗下的七宗罪,各個為此忙得焦頭爛額。
「我既的魯卡德林是座墓園吧,地點選在那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七宗罪之一──怠惰的貝爾芬格,群青色雙眸只睜開一半,單手撐著臉頰一臉睏倦。
「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成為七宗罪的。」
七大天使之一的拉斐爾對貝爾芬格提出的疑問略感傻眼。
「要知道他選擇魯卡德林的原因,首先要了解『門』為何物。」
「『門』的功能我還是知道,這部分麻煩跳過。」
另一名天使雷米爾正打算細細解釋,貝爾芬格卻擺了擺手要他跳過。
「魯卡德林在整頓為墓園前是亂葬崗喔,那裡的陰氣是整個魯佛林德爾最重的,能喚起的魂沒有千也有百。如此一來,你知道選擇那裡的意義了吧。」
「所以說,他想透過濃厚的陰氣換出門,再藉由門將魂放到人界去嗎。需要如此大費周章的理由是什麼?」
連撐著臉頰都嫌累,貝爾芬格索性將整張臉貼在桌面上。
「無非是想逼蓋堤亞大人與拉帝大人現身吧。」
雷米爾鄰座的加百列陳著臉回應。
「現什麼身啊傻子們!無論是我們還是你們根本就不可能去到人界,再說了,他在人界亂搞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薩麥爾靠在椅背上高高在上的反駁。
「你怎麼能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本來就和我無關。」
「只要不加重我的工作量,我也無所謂喔。」
「你們──」
「沒時間讓你們爭論不休了,眼下我們必須通力合作分秒必爭,才足夠應對三天後即將到來的麻煩。」
還得再挪時間找伊絲奈來談談。蓋堤亞捏了捏眉心,覺得最近諸事不順,煩心事接二連三到來卻沒有時間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