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思親 (中)

本章節 3571 字
更新於: 2018-10-20
  楚咲所知的玄狐乃是高傲優雅的仙獸,可她師父收養的那隻,卻是個畸形胎,生來就眼歪嘴斜、醜頭怪臉的,很不討喜,偏偏師父極疼愛牠,總給牠吃最好的、住最好的,又日日將牠帶在身邊呵護。
  沒人知道十年前牠為何要離開蓬萊。
  彼時被牠帶走的,除了炎帝神農所賜的玉葉指環,又另有一顆西王母娘娘所賞的千年蟠桃。
  凡食用此蟠桃之妖仙,可使功力大幅提升,勝過百年修行。然此桃被盜走後,福全真人卻絲毫不覺可惜心疼,只道玄狐必已食用之,索性叫楚咲追回指環便罷。
  下凡當日,楚咲將一頭長髮束成馬尾,又搖身一變,換上一套仿人間當代風格的輕便衣褲,就這般揹著北辰寶劍與犰狳離開了蓬萊。
  此時的人間如同楚咲出生那年,猶是藍家人的天下,國號「祥」。現任皇帝藍珣雖平庸無作為,然國境內尚稱和平,無大風也無大浪,倒不至於惹來百姓非議。
  據福全真人所獲悉的消息指出,那玉葉指環如今就藏在皇宮某處。
  犰狳能在人界隱身,教凡人的肉眼看不見牠,辦起事來自是十分方便,可楚咲卻不想依賴牠。執意親自潛入宮中奪回仙寶的她,特意於深夜子時悄悄踏上某殿的屋頂。
  壓低身子,確認沒被人察覺後,她自懷中取出向天庭借來的尋寶小羅盤,然後循著指針所指示的方位,再度施展仙家身法中的輕功。
  入蓬萊門下僅三十年,楚咲能使的術法著實種類不多,但對付一般人也是綽綽有餘了。若非師父再三交代不可驚擾凡間,興許她早就大鬧一場。
  「是這兒了。」楚咲看著羅盤喃喃唸了一句,旋即縱身一跳,偷偷摸摸地鑽入某個偏僻的宮殿中。
  室內黑暗無光,她不顧陪在身旁的犰狳的反對,硬是召喚出一顆小小的火球做照明。
  左顧右盼一會兒,楚咲說道:「看吧,我就說這裡沒住人嘛。」說罷,復依著指針指示的方向續往前行。
  飄浮於半空中的犰狳無語,亦跟了上去。
  徑來到最深處的寢室之內,見指針收藏中線,楚咲開始東翻西倒,將所有見到的箱子、櫃子俱搜了一遍。
  「果然是無人居住的地方,怪不得這麼窮!」她自言自語:「居然連個看起來像樣的盒子都沒有?」
  「我這麼窮真是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她隨口答道。
  「你在找什麼呢?」
  「玉葉指環呀!怪了,羅盤明明是指著這兒的……」話猶未了,楚咲終於察覺不對勁,猛地回頭一瞧,竟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自床被中坐起。他約莫十歲年紀,蒼白的臉蛋兒上帶著幾分病倦。
  「你你你……」楚咲不自覺地退後一步,心中的驚駭在一瞬間爆發:「啊!鬼啊──!」
  「楚咲!」隱著身的犰狳提醒道:「叫這麼大聲會被發現啦!」
  楚咲一驚,連忙掩口,外頭卻已傳來老太監的聲音:「殿下,裡面如何有說話的聲音?有其他人在麼?」
  小少年看了楚咲一眼,提了提音量,喊道:「沒事的,大概是我的夢囈,公公請退下吧。」
  「誒。」老太監應了一聲,退離寢殿。
  「殿下?」楚咲緩緩垂下雙手,低聲問:「你是祥朝皇子?」
  小少年頷首,「我叫藍禎。」
  「原來你是人不是鬼呀。」楚咲解下背上的劍,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你還真是沒有存在感。」
  藍禎微微一笑,「雖不知你是什麼身分,又是如何潛進來的,但想必不是什麼普通人了。不知道……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呢?」
  「別以為你剛才這麼做,我就有義務幫你了。」楚咲偏過頭,「我來這裡,是有其他要事的。」
  「但我已想不到有誰能幫我了。」藍禎眉心微蹙,「拜託你,幫我查查我母嬪現今人在何處,好麼?」
  「喂!」楚咲拍桌一站,道:「我可是很忙的!哪來的閒工夫去查你娘──」
  「妳要找的,」藍禎自衣領中抽出一圈紅繩,「是這個,對吧?」
  「欸?」楚咲湊近一瞧,果見紅繩上繫著一個翠色玉戒,樣式獨特,雕有草葉十餘種,極其精緻,栩栩如生,隱隱透著凡人感應不到的仙靈之氣。
  眼前此物,確實就是玉葉指環。
  「這東西為何會落在你手中?」楚咲本就覺得奇怪,為玄狐所盜走的寶物怎會出現在皇宮之中?現下它既已另歸人所有,那自然是得抓住機會向新主人問明白的。
  藍禎卻道:「此物乃是母嬪留給我的。」
  「那又為何會在你母親身上?」楚咲追問。
  「我也不知曉。」藍禎回憶道:「母嬪離宮前,特託人將它送來給我,彼時只要我好好戴著,卻未交代是從何而來。因我年紀尚小,手指戴不上,這才把它掛在胸前。」
  楚咲沉吟半晌,說:「不瞞你說,這指環不是人間的東西,所以就算是你娘留給你的,我也得拿走。話說回來……這可是能讓人百毒不侵的至寶呢!怎麼你都帶在身上了,還一副病厭厭的樣子呢?」
  「我這是天生體虛,沒得救的。」他苦笑。「我在眾皇子中排行第十五,當年母嬪生下我時,皇后因多年無子,擔心自己地位不保,遂向我母嬪強要了我做兒子。我母嬪出身民間寒門,在朝中亦無勢力,又只是個嬪,平時連其他妃子都不敢得罪,又豈能違逆皇后?」
  他頓了頓,復道:「宮中從來沒人敢對我提起我的身世,我便一直以為自己是皇后的嫡子。後來我因體弱多病,註定無法繼承大統,皇后遂將我遺棄在此宮殿中,不聞不問。後來一個老嬤嬤看不過去,偷偷告知我實情,我方明白為何撫育我多年的母后能如此狠心棄我不顧,只因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有好些年,母嬪常常偷偷為我縫製衣服、枕巾、襪子、手套還有布做的小玩意兒,然後用省喫儉用所存下來的俸祿賄賂宮女,托她們將東西送來給我,卻又從來不告訴我那些都是她親手做的。」
  「為什麼?」楚咲忍不住打斷。
  「興許是不知道我已從老嬤嬤那兒聽說了一切,又或者,是不希望我動了思母之心。畢竟皇后仍是我名義上的母親,沒有她或父皇的允許,我母子倆是不能相認的。母嬪她是想……獨自擔下相見卻不能相認的痛苦。」藍禎的神情沒有深深的哀痛或怨恨,只有淡淡的愁。
  然楚咲的心裡卻是一陣酸楚。她默默無語,回神時又不知自己何以會被他這般遭遇所打動。
  「這指環可以給你,沒關係的。」藍禎對她說:「眼下我只在乎我的親生母親,我很想念她,可別說去見她了,打從她遭到陷害而被廢為庶人、逐出宮廷之後,我就連一點兒消息也打聽不到了。」
  「所以,」楚咲問:「你是希望我能帶你出宮去找她?」
  藍禎搖頭,「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望什麼,只求能知道她過得好不好而已。」將指環連紅繩一同取下,交至她的手中,他又道:「能出宮去幫我打聽打聽麼?求你了。」
  「這……」一時之間,楚咲也不知該不該接下這天外飛來的請託。
  一旁犰狳甩了甩蛇一般的尾巴,「楚咲──」
  「知、知道啦。」她已猜到犰狳是要她藉此機會去追究玉葉指環的事,自不想再耗時間去聽牠囉嗦。
  她將繫著指環的紅繩掛在自個兒身上,藏於衣下,又對藍禎道:「我幫你這個忙便是。不過,我可不保證一定會有消息。」
  「謝謝你!」他突然拉起她的手,將之緊緊握在自己的手心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激動的情緒。「對了,我還沒請教你的姓名呢。」
  「我姓楚,單名一個咲字。」她仍不太甘願的回答:「楚咲。」
  「楚咲麼?真是好名字。」藍禎略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可否用較親切的方式稱呼你?」
  「隨便。」她答道。
  「那麼……」他打量她一會兒,說:「你的年紀看上去比我略小一些,不如我稱呼你『咲弟』,好麼?」
  「啊?」楚咲登時睜眼張口,甚是錯愕。
  原來自始至終,他都以為她是個男孩子!
  犰狳這時兩眼彎彎,尾巴不斷左右擺動,明顯是在取笑她。楚咲轉頭瞪牠一眼,面對藍禎時又懶得解釋,僅是問:「你當真沒有任何你娘的線索?不然人海茫茫的,我上哪去找呀!」
  藍禎想了想,仍是搖頭。「我僅能告訴你,她的名字叫做柳依娘,今年二十八歲年紀,故鄉應是在江南一帶。不過,我不覺得她會回到娘家去。」
  「此話怎說?」
  「聽聞我的外祖父母也是貧苦人家,我想母嬪是不願帶罪回去拖累他們的。更何況……說是我一廂情願的盼望也罷,橫豎我是認為,她應該會待在京城附近,以便時時留意我的近況。」
  楚咲摸摸鼻子,道:「若真是這樣,那你們……你們的感情還真好。」
  這十年來明明不曾以母子關係相處過、每每相見皆得裝陌生的兩人,內心竟是如此的緊緊相依?這樣的牽絆可是發自天性?
  她正思忖著,又聽藍禎提醒道:「咲弟,你打聽消息時可要留心,千萬別教國師的耳目給察覺了。」
  「國師?那啥?」楚咲過去從未聽過這個詞兒。
  藍禎朝外張望片刻,才道:「數年前,我父皇寵愛的一個妃子生了怪病,太醫束手無策,父皇不得已,請得派人至民間探尋良方。不久,宮裡便來了一個叫徐非雲的人,自稱能醫好貴妃的病。」
  「後來呢?」楚咲問。
  「也不知他開的是什麼方子,神神祕祕的,竟用一顆丹藥便讓貴妃痊癒了。我父皇龍顏大悅,就賜封他為我朝國師。」藍禎說道:「徐國師深受父皇信任,到後來不只干涉政事,就連後宮命婦的事,他也插手。有一陣子,我暗中留心他的行動,發覺他似乎很在意我母嬪。是以我懷疑,我母嬪被陷害一事,亦與他有關……若真如此,可不能再給他抓住把柄來對付我母嬪了。」
  「聽起來,那姓徐的倒像個道士。」楚咲豎起拇指比比自己,「你放心吧,看我這樣子,有誰會對我起疑心呢?」
  藍禎輕頷首,「饒是如此,還是謹慎些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