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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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7-24
地府裡分不清晝夜，我醒來的時候，感覺好像過了很久，久到能過完下輩子了。
我走出房間，來到前庭的花園，薄霧裡，紫衣婀娜，信步拂花，我遠遠望著他片刻，才走上前去。
「醒了，丫頭。」孟婆側過面來，紅唇畔勾起一抹笑意，慵懶地說道。
「嗯。」或許是還沒完全清醒，我沒想到回什麼話，只能輕輕應了一聲。
孟婆笑瞇著雙眼形成兩彎弦月，傾身靠近我，嗓音有點甜膩地問，「睡得好嗎？」
我被他看得背脊直發涼，人也醒了大半，禮貌地給他一個微笑，「挺好。」
孟婆拂袖、斂下笑容，道，「走吧，該上工了。」
我跟著他走過崎嶇的小路，前方一方石砌高臺浮出視線，亡魂緩緩飄移著，再往前去，忘川水靜靜地流淌，猶如一道清淚，在今生與來世畫出了一條清晰的界線，一座石橋跨越生死兩端，人們叫它奈何橋。
「這就是奈何橋？」我明知故問。
「奈何天地、奈何人，奈何生死、奈何命，奈何相思、奈何緣。」孟婆低吟幾句，短短幾字，卻是唱盡了平生無奈，惹人心酸盈淚，「這就是奈何橋。」
我強顏歡笑道，「怎麼聽起來……像是個傷心地啊？」
孟婆輕笑了笑，帶我來到那座高臺上，斜倚著低矮的圍欄，說，「丫頭，人活一生，莫可奈何的事多了去了，但妳知道嗎？人只有在兩個時候才會想這麼多。」
「哪兩個時候？」我背靠著圍欄問他。
孟婆掩嘴發笑，有點輕蔑、有點哀嘆，「沒正經事做的時候，和快死的時候。」
我感覺他好像有嘲笑我的意思，說我沒正經事兒幹啊？不帶這麼整我的嘛……我不就說了兩句嘛！
高臺邊忽然颳起一陣妖風，我沒防備，圍欄又矮，我一個重心不穩、竟然摔了出去！
「啊──」我沒喊完、半個字還在喉嚨裡，就被孟婆一把揪住衣領，硬生生拽了回來，勁大得很、差點沒把我給勒死了。
我驚魂未定地蹲在地上，引來孟婆沒忍住的「噗哧」一笑，我猜他肯定是故意沒忍住的。
「連下十八層地獄都不怕，這怎麼還害怕了？」
要是他沒拽住我，我可就要摔下這深不見底的懸崖去，從前跳下斷崖之時，我未曾有過片刻恐懼、片刻猶豫，那是因為我做好了死的準備，所以我才不會害怕。
「我這都是死過一回，又活過來的人了，還沒準備好再死一次。」我抿了抿唇，心有餘悸地說。
孟婆搖了搖頭，「丫頭，妳可真有趣。」
「師父，我覺得您剛才說得不太準確，」我站起身，抱臂、跟沒事的人一樣，說，「這要死的時候，根本沒時間多想這些有的沒有的。」
孟婆笑盈盈地望著我，他窈窕單薄的身形，在狂風裡搖擺不定，好似隨時會凋落的嬌花。
「這是望鄉台。」他的素手拂過鮮紅的木圍欄，「要過奈何橋之前，有的人會在這裡往人間再看一眼，看看自己心愛的人、在意的人，是不是……還活著。」
孟婆的目光定格在萬丈深崖的茫茫大霧上，眼眸中流露戀戀不捨的神情。
「飲下孟婆湯之前，我會在這裡，靜靜地聽著他們回憶生前種種。奈何天命、奈何造化，奈何相思無邊，只有萬般無奈和不捨，眷戀與苦澀，都道無可奈何。」
望鄉台……我小心地望向崖下的朦朧，有點希望能看見點什麼，或許……能看見他。
「別找了，丫頭。」孟婆打斷了我的思緒，「只有要入輪迴的人能看見，我們是看不見人間的。」
我立刻收回了視線，莫名有些失落。
孟婆又掩著嘴笑了，這回笑得有些放肆了，「丫頭，妳想得太多了。」
是我想多了，他說沒正經事做的人容易多想，我看他八成就是要讓我多想的，來這麼久，確也沒個正經事。
「好啦，不說了。」孟婆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擺起了正經說道，「黑白那倆傢伙應該跟妳提過了，輪迴有六橋，分為金、銀、銅、鐵、木、奈何，依照生前功業去往各橋。來這奈何橋的都是普通人，一生有愛有恨、有喜有悲，沒多大功德、沒多大罪孽，善惡摻半、一世平凡。」
「這世上究竟是凡人為多？還是這善人、惡人為多？」我不禁懷疑道。
「當然是凡俗之人為多了。」孟婆有點煩厭地聳了聳雙肩，道，「誰讓人們有所奢望，卻顧忌良多，畫地自限、固步自封，那些在世人看為至善、至惡之人，只是比人們多幾分膽色，敢放手一搏罷了。」
是啊……在我成為江湖人人喊打的女魔頭之前，我僅是個凡人，我有家人、朋友、愛人，我會顧忌良多，奈何一朝傾覆、蕩然無存，我從鳳家大小姐成了鳳家的孤魂野鬼，玉石俱焚地垂死掙扎，化作我蛻變的力量，讓我從一介凡人變成一代殺神。
我長長嘆了口氣，「世人皆不能免俗，我倒覺得，至善、至惡之人，想得更多、管得更多，比這凡人還俗。」
「完全同意。」孟婆挑眉望著我，那雙勾人的桃花眼裡充滿笑意，語氣輕快地說，「丫頭，妳越來越討我歡心了。」
「那是師父教導得是！我這叫舉一反三！」
我發現他笑起來，就好像整個世界的花都開了，他歡愉的模樣，讓整個世界的美好都綻放了。他真的太美了。
他的笑容維持不久，倏忽即逝，是閃爍的煙花、是掠過夜空的流星，他變得太快，我都感覺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有人找妳。」孟婆的臉一下冷了下來，單手微支著腦袋，眼神找不著焦點。
我不明所以地回過頭，一盞青燈幽幽，照在那張慘白的面孔上，眼裡似噙了絲笑。
「白兄！」我驚喜地朝它揮手，「你怎麼想到來看我呀？」
白無常走上前，悄悄對我眨了下一邊的眼睛，對孟婆行禮，剛要開口就被孟婆抬手制止。
「不用，我管不著。」孟婆對白無常的態度很不耐煩，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瞧它一眼。
白無常沒往下說，似也是習以為常，轉頭同我道，「有些新任冥官的規定，轉輪王殿下託我轉達，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它對我使了使眼色。
「師父，我去去就回。」
孟婆微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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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房間，來到前庭的花園，薄霧裡，紫衣婀娜，信步拂花，我遠遠望著他片刻，才走上前去。
「醒了，丫頭。」孟婆側過面來，紅唇畔勾起一抹笑意，慵懶地說道。
「嗯。」或許是還沒完全清醒，我沒想到回什麼話，只能輕輕應了一聲。
孟婆笑瞇著雙眼形成兩彎弦月，傾身靠近我，嗓音有點甜膩地問，「睡得好嗎？」
我被他看得背脊直發涼，人也醒了大半，禮貌地給他一個微笑，「挺好。」
孟婆拂袖、斂下笑容，道，「走吧，該上工了。」
我跟著他走過崎嶇的小路，前方一方石砌高臺浮出視線，亡魂緩緩飄移著，再往前去，忘川水靜靜地流淌，猶如一道清淚，在今生與來世畫出了一條清晰的界線，一座石橋跨越生死兩端，人們叫它奈何橋。
「這就是奈何橋？」我明知故問。
「奈何天地、奈何人，奈何生死、奈何命，奈何相思、奈何緣。」孟婆低吟幾句，短短幾字，卻是唱盡了平生無奈，惹人心酸盈淚，「這就是奈何橋。」
我強顏歡笑道，「怎麼聽起來……像是個傷心地啊？」
孟婆輕笑了笑，帶我來到那座高臺上，斜倚著低矮的圍欄，說，「丫頭，人活一生，莫可奈何的事多了去了，但妳知道嗎？人只有在兩個時候才會想這麼多。」
「哪兩個時候？」我背靠著圍欄問他。
孟婆掩嘴發笑，有點輕蔑、有點哀嘆，「沒正經事做的時候，和快死的時候。」
我感覺他好像有嘲笑我的意思，說我沒正經事兒幹啊？不帶這麼整我的嘛……我不就說了兩句嘛！
高臺邊忽然颳起一陣妖風，我沒防備，圍欄又矮，我一個重心不穩、竟然摔了出去！
「啊──」我沒喊完、半個字還在喉嚨裡，就被孟婆一把揪住衣領，硬生生拽了回來，勁大得很、差點沒把我給勒死了。
我驚魂未定地蹲在地上，引來孟婆沒忍住的「噗哧」一笑，我猜他肯定是故意沒忍住的。
「連下十八層地獄都不怕，這怎麼還害怕了？」
要是他沒拽住我，我可就要摔下這深不見底的懸崖去，從前跳下斷崖之時，我未曾有過片刻恐懼、片刻猶豫，那是因為我做好了死的準備，所以我才不會害怕。
「我這都是死過一回，又活過來的人了，還沒準備好再死一次。」我抿了抿唇，心有餘悸地說。
孟婆搖了搖頭，「丫頭，妳可真有趣。」
「師父，我覺得您剛才說得不太準確，」我站起身，抱臂、跟沒事的人一樣，說，「這要死的時候，根本沒時間多想這些有的沒有的。」
孟婆笑盈盈地望著我，他窈窕單薄的身形，在狂風裡搖擺不定，好似隨時會凋落的嬌花。
「這是望鄉台。」他的素手拂過鮮紅的木圍欄，「要過奈何橋之前，有的人會在這裡往人間再看一眼，看看自己心愛的人、在意的人，是不是……還活著。」
孟婆的目光定格在萬丈深崖的茫茫大霧上，眼眸中流露戀戀不捨的神情。
「飲下孟婆湯之前，我會在這裡，靜靜地聽著他們回憶生前種種。奈何天命、奈何造化，奈何相思無邊，只有萬般無奈和不捨，眷戀與苦澀，都道無可奈何。」
望鄉台……我小心地望向崖下的朦朧，有點希望能看見點什麼，或許……能看見他。
「別找了，丫頭。」孟婆打斷了我的思緒，「只有要入輪迴的人能看見，我們是看不見人間的。」
我立刻收回了視線，莫名有些失落。
孟婆又掩著嘴笑了，這回笑得有些放肆了，「丫頭，妳想得太多了。」
是我想多了，他說沒正經事做的人容易多想，我看他八成就是要讓我多想的，來這麼久，確也沒個正經事。
「好啦，不說了。」孟婆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擺起了正經說道，「黑白那倆傢伙應該跟妳提過了，輪迴有六橋，分為金、銀、銅、鐵、木、奈何，依照生前功業去往各橋。來這奈何橋的都是普通人，一生有愛有恨、有喜有悲，沒多大功德、沒多大罪孽，善惡摻半、一世平凡。」
「這世上究竟是凡人為多？還是這善人、惡人為多？」我不禁懷疑道。
「當然是凡俗之人為多了。」孟婆有點煩厭地聳了聳雙肩，道，「誰讓人們有所奢望，卻顧忌良多，畫地自限、固步自封，那些在世人看為至善、至惡之人，只是比人們多幾分膽色，敢放手一搏罷了。」
是啊……在我成為江湖人人喊打的女魔頭之前，我僅是個凡人，我有家人、朋友、愛人，我會顧忌良多，奈何一朝傾覆、蕩然無存，我從鳳家大小姐成了鳳家的孤魂野鬼，玉石俱焚地垂死掙扎，化作我蛻變的力量，讓我從一介凡人變成一代殺神。
我長長嘆了口氣，「世人皆不能免俗，我倒覺得，至善、至惡之人，想得更多、管得更多，比這凡人還俗。」
「完全同意。」孟婆挑眉望著我，那雙勾人的桃花眼裡充滿笑意，語氣輕快地說，「丫頭，妳越來越討我歡心了。」
「那是師父教導得是！我這叫舉一反三！」
我發現他笑起來，就好像整個世界的花都開了，他歡愉的模樣，讓整個世界的美好都綻放了。他真的太美了。
他的笑容維持不久，倏忽即逝，是閃爍的煙花、是掠過夜空的流星，他變得太快，我都感覺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有人找妳。」孟婆的臉一下冷了下來，單手微支著腦袋，眼神找不著焦點。
我不明所以地回過頭，一盞青燈幽幽，照在那張慘白的面孔上，眼裡似噙了絲笑。
「白兄！」我驚喜地朝它揮手，「你怎麼想到來看我呀？」
白無常走上前，悄悄對我眨了下一邊的眼睛，對孟婆行禮，剛要開口就被孟婆抬手制止。
「不用，我管不著。」孟婆對白無常的態度很不耐煩，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瞧它一眼。
白無常沒往下說，似也是習以為常，轉頭同我道，「有些新任冥官的規定，轉輪王殿下託我轉達，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它對我使了使眼色。
「師父，我去去就回。」
孟婆微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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