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裡。」
　
難得找到醫學院附屬的實驗室沒人使用，傅睿軺特地帶梁莉蒨前往參觀。
　
注視眼前各式類型的研究，梁莉蒨目不轉睛，她緩步走著來到解剖專用隔間，稍微被眼前的實驗標本嚇到，後退步履時不小心跌進後方懷裡，隨即被穩穩扶住。
　
「啊……抱歉！」意識到過於貼近的氣息，梁莉蒨難為情地和傅睿軺拉開距離，適應之後，她專心參觀標本，有些意外不論什麼動物都複雜程度不一的組成構造，「難以想像，平時外表根本看不出來。」
　
「嗯，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每個組成的構造都很有意思。」
　
說起這類話題，傅睿軺揚起嘴角，深邃的瞳孔流露幾分闃黑，彷若無法窺視的暗湧，他舉例幾個例子，語氣顯得十分輕快，「這邊連結的神經系統和血管也是經由……我太多話了？」
　
察覺到梁莉蒨聽得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僵住表情，頓時有些尷尬撓頭。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真的好厲害，剛剛你說得有些名詞平時根本都沒聽過啊！」
　
聽聞搖頭，梁莉蒨緊握雙拳，沒有多想便坦率回答，「感覺就是要花很多時間學習的東西，沒想到你居然能講得那麼淺顯易懂。」
　
「是嗎？」被崇拜的目光看著，傅睿軺面露靦腆，他笑咪眼眸，滿意地注視對方，「我還以為妳會覺得我這樣很可怕。」
　
「怎麼會，你對我來說才不可怕呢！倒、倒不如說……」止住差點說出口的心聲，梁莉蒨伸手輕拍傅睿軺的手臂，連忙轉移話題，「對了，這禮拜六你有其他事嗎？」
　
「不，沒有。」不知道她怎麼突然轉移話題，傅睿軺連忙回答，「怎麼了？」
　
「這次專題的報告有點多，我想說要多花點時間。」
　
壓抑狂跳的心律，梁莉蒨鼓起暗自勇氣，她不敢直接提出想去對方家的要求，只能稍微旁敲側擊詢問，「如果不會不方便的話……能去你家彙整資料嗎？」
　
話一說出，四周剎時變得有些安靜，甚至讓她都不敢注視對方此刻的表情。
　
果然這樣問太唐突了？梁莉蒨急忙抬頭，想要收回前言，卻看見傅睿軺極度溫柔的笑意，就像是早已等待這話問出似的，令她原本不安的情緒也驟然全消。
　
「好。」聽到對方主動說想去他家，傅睿軺自然是同意的，「這禮拜六我去接妳。」
　
揚起嘴角，更多是心情飄然的感覺，梁莉蒨不禁開懷點頭。
　
※　　　※　　　※
　
「莉蒨目前沒有對象嗎？」
　
一星期前，梁莉蒨和國小同學意外碰見，兩人就在咖啡廳內開心暢談起來。
　
「咦！？」忍不住發出尷尬的笑容，梁莉蒨低垂面色，轉動飲料上的吸管，「對象沒有，喜歡的人倒是有的……」
　
倒不如說，正因為喜歡某個人，所以眼裡才容不下別人。
　
「這樣不是很好嗎？」拖著下巴，國小同學瞇起眼眸，回憶起和妻子相識結婚的人生，幸福模樣無須言喻，「莉蒨，拿出勇氣去爭取想要的。」
　
拿出勇氣。
　
驚醒睜眼，梁莉蒨冷汗直流，注視自家的天花板，沉靜許久才又想起自己前次「今天」發生的事。
　
對了，那個號碼！
　
曾經，似乎有個人把紙條……
　
驚坐而起，梁莉蒨強撐身體次次回溯後造成的虛弱，踉蹌步履來到被她弄亂的桌前，拚命翻找記憶中曾被她隨手留落的東西。
　
平時，她偶爾會收到客人請同事轉交紙條或直接前來要電話的情況，但她不會隨意接受，基本上都是禮貌回絕，避免徒增是非。
　
前陣子工作進修研習，她回家後發現圍裙口袋不知何時出現一張紙條，上頭還明確寫著號碼和名字，當時她因為下班太累便隨意扔在桌面，後來也早忘記這件事而遲遲沒有丟掉。
　
不會錯的，最後有四個0的數字比較特殊，她對這個號碼是有印象的……
　
話雖如此，從桌面、地板、床鋪各處都已經尋遍仍翻找未果，梁莉蒨無奈的將背倚在床沿，抬頭看向牆壁時鐘正巧顯示9點，這才想起平常這個時間，她人已在餐廳準備開業工作。
　
平常？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正常」生活，她忍不住輕笑，隨後又是漫長沉默。
　
這時，電腦螢幕突然傳來訊息通知的聲響，梁莉蒨疑惑凝視，想起前幾次選擇閉門不出時也有聽見，但她當時只關心那個男人何時出現，因此沒有特別留意。
　
點開訊息畫面，熟悉的名字印入眼簾，她不自覺愣住面色，隨後泛紅眼眶。
　
『好久沒見，忙碌的小姐姐什麼時候有空啊？』
　
簡短的訊息內容，來自她大學時期最要好的朋友──謝佳榕。
　
勾起苦笑，梁莉蒨不禁想起她們共度的大學生活，就是從住在同個宿舍開始的。
　
很多時候，緣分就是這麼無法解釋，因為系級而被分在同個房間，不自不覺就變成互相理解的朋友，隨著時間，有聚有散，也可能會是一輩子的摯交。
　
「哈哈……」
　
強顏歡笑後便是深陷心底的悲痛，梁莉蒨用手背遮掩悄悄落下的淚光，以無聲方式宣洩自身不斷壓抑的感情。
　
無論如何心底如何麻木，在生存與死亡的本能抉擇，她還是貪婪的想要掙扎，哪怕這份盼望夾雜妄想，她還是想無法完全欺騙自己希望的結局，寧可忍受命運帶來的殘酷與暴虐，也想試圖迎接到來的明天。
　
她想活下去。
　
百般思緒繞，最後她還是拿出手機，在訊息介面按下電話圖案後撥打給謝佳榕。
　
「咦！妳今天放假？」沒料到梁莉蒨會主動在這時間打來，謝佳榕的聲音有些驚訝，旋即開心說道，「我想找妳吃飯，什麼時候有空啊？」
　
知道謝佳榕這句話再正常不過，是活在當下會說出的話。
　
忍不住輕笑，梁莉蒨瞇起眼睛，忍住哭腔的語調，「今天可以嗎？」
　
人們不會知道明天在哪，所以會選擇認真過活……但她不是。
　
明天是否還能到來，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如此悲哀。
　
「是可以，我這幾天不用上班。」停頓片刻，謝佳榕忽地感覺電話那頭的人有些異常，忍不住開口關心，「……妳怎麼了嗎？」
　
「我？很好啊！就是想妳了。」泛起笑容，梁莉蒨抹去臉頰上的淚痕，「誰叫妳畢業後就回鄉工作，害我不能隨時找妳。」
　
「少來，嘴甜可沒有獎勵。」就算這樣說著，謝佳榕仍是對這句話感到開心的，「那我會開車去車站等妳，妳幾點到要跟我說喔！」
　
傾聆朋友愉快的笑聲，梁莉蒨感覺內心流過一股久違感受到的暖意，「好。」
　
後來，那個號碼並沒有打過來。
　
有過先前被推落月台的經驗，這次梁莉蒨搭車時特別留意周遭狀況，確認安全無疑後她倚在窗邊略作休息，卻在驚醒時才發現自己差點睡過目的站，這才拿著簡單行李匆忙下車。
　
「哇，真不像妳耶！」聽完梁莉蒨說自己差點睡過站，謝佳榕先是揶揄她，隨後擔憂詢問，「氣色有點蒼白，是不是工作太累啦？」
　
「我沒事，只是需要休息。」
　
沒有說出自己面臨的詛咒，包含過度回溯造成細胞快速消耗的事，梁莉蒨泛起溫柔微笑，順著話題，「所以才想來妳這休息幾天，還好妳有放假。」
　
沒事的，這裡是外縣市。
　
那個男人再怎樣擅長跟蹤，也沒有本事把這個城市整個翻過來找人吧！
　
「反正我現在單身，也沒有人會管我。」說起這點，謝佳榕瞇起眼睛，一臉感興趣的表情，「那妳現在和傅睿軺怎麼樣啦？」
　
大學時期，偶爾她也會陪同幾堂選修通識，長期觀察下來，她也早就發現梁莉蒨對傅睿軺的態度，多少還是對其他異性朋友還是有些區別的。
　
「啊……」說起心裡感到鬱悶的事，梁莉蒨遲疑垂眉，隨後只得苦笑回答，「沒怎樣啊！我們是朋友。」
　
想起傅睿軺那時的告白，梁莉蒨感覺內心有些酸楚，但她也明白既然已經無法改變這個結果，不如就將這份心情收起，以朋友身分繼續下去。
　
「是嗎？真可惜。」留意到她不希望被追問的表情，謝佳榕暗自嘆息，有些訝異兩人從認識到畢業居然什麼戲都沒有，「沒事，反正也不急嘛！妳還年輕。」
　
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兩人沿途聊起其他的事，沒多久便抵達謝佳榕的住宅。
　
「剛好我爸媽他們出去玩，這幾天不在家。」回到住家，謝佳榕連忙邀請梁莉蒨進屋，還不忘替她準備合腳的拖鞋，「不過可不能完全免費給妳住啊！總得付出點什麼……」
　
梁莉蒨聞言微笑，知道謝佳榕對廚藝完全不在行，「我今晚會全煮妳愛吃的東西。」
　
「那就說定啦！我好久沒有吃到妳做的菜了。」
　
聽聞梁莉蒨願意煮飯，謝佳榕立刻堆起笑容，伸手幫忙提過一半行李，「晚上要不要一起睡？我有好多事情想聊。」
　
「妳真是……」拗不過她熱情的態度，梁莉蒨不禁輕笑，點頭同意兩人今晚住在同個房間，「嗯，就一起睡吧！我也有很多話想說。」
　
回想這些日子遭受的折磨，她感覺自己精神也已經被逼到極限。
　
如果能夠用委婉點的方式傾訴，就算無法解決實際發生的問題，她的心靈也能夠稍微獲得救贖，這樣就算最後迎來終結，她也感覺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
　
有這樣陪在自己身邊的朋友，她很幸福。
　
酉時，冬季的夜色提早到來，明月高掛天際。
　
結束休息時間，梁莉蒨瞥向時鐘，盤算時間差不多該要準備晚膳，她起身離房，走下樓梯後卻見謝佳榕拿著手機在客廳來回走動，似乎正和誰通話。
　
「總之，先把東西準備好，然後……」未完的話忽止，發覺樓梯間窺視的目光，謝佳榕連忙匆匆交代後便掛上電話，隨即看著梁莉蒨尷尬笑著。
　
「是誰啊？」留意到好友表情有些掩飾，梁莉蒨不禁疑惑，「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啦！有個妳也認識的神秘嘉賓說待會要來。」簡單帶過剛剛的事，謝佳榕神秘兮兮笑著，「所以我想說，今天晚餐要煮豐盛點喔！」
　
誰？聞聲面露茫然，梁莉蒨下意識猜測幾個班上同學的名字，但都被閃避答案。
　
「把驚喜留到見面時候再說吧！」揚起嘴角，謝佳榕愉快微笑，拉著她走往廚房，「反正我們先開始準備晚餐，等對方到應該也差不多時間。」
　
這麼神秘……梁莉蒨無奈苦笑，暫且決定就不過問。
　
「那麼妳能當我的廚房助手嗎？」走到廚房，梁莉蒨挽起袖子，打算先把菜葉處理完畢再弄肉類，「待會幫我洗菜就好，我可不想讓妳炸掉廚房。」
　
「好過分，我才沒有。」嘟嘴佯裝不滿，謝佳榕雙手叉腰抗議，隨即又綻放笑顏，「頂多就只是食物會被我煮到成為黑暗料理而已！」
　
「這沒什麼好驕傲的吧！？」忍不住用手指抹起旁邊準備醃肉的番薯粉，梁莉蒨動訊迅速地抹上謝佳榕的鼻頭，跟著開心笑著，「調皮，妳這傢伙。」
　
「妳弄我還好意思說！」被抹了一下，正當謝佳榕準備回擊，門外突然傳來鈴響。
　
「咦……人有來這麼快嗎？」
　
收起玩鬧，謝佳榕抹去鼻頭上的番薯粉，隨即疑惑地朝客廳跑去，開門前還不忘下意識看向門上的貓眼，卻沒有看清楚閃身門旁的人影。
　
「欸？別玩啦！」
　
以為是到來的神秘嘉賓刻意鬧她，謝佳榕連忙開門，立刻迎上陌生的面容。
　
這時，還在廚房的梁莉蒨處理好葉菜，驀然察覺客廳過於安靜，沒有聽到好友平時那種過於誇張的招呼，她疑惑關掉水源，擦乾雙手便朝客廳方向走去，「佳榕？是誰來……」
　
才剛到客廳，梁莉蒨還未反應情況便看見貼上手臂的電擊棒，猛然流竄的電流讓她眼前一黑，全身發麻的感覺彷若抽去知覺，剎時間她步履不穩倒地，全身陷入暫時麻痺而無法動彈。
　
為什麼？
　
側著臉龐，她瞪視蹲在身邊的男人卻無法立即開口發聲。
　
深綠色的鴨舌帽，白色的口罩，頸脖處還掛著骷髏項鍊，這是她怎樣都無法忘記的惡夢，也是害她失去明天的罪魁禍首。
　
為什麼連她來這也會知道……眼角餘光瞄到不遠處已經昏厥的謝佳榕，梁莉蒨心中湧起悲傷和愧疚，沒有料到這個男人居然還是能夠找到這裡。
　
「真讓我好找啊！」
　
拿下口罩說道，男人從背包裡取出繩子將兩人矇眼綑綁，分次扛抱帶往某處。
　
壓抑心中不安，正當梁莉蒨不知自己被帶往何處，忽地聽見車門開啟的聲音，她感覺後背靠上皮椅墊，接著身前忽然一緊，腰側傳來安全帶扣上的聲音。
　
「莉蒨，妳要是不乖乖聽話，我現在就拿妳朋友開刀。」
　
威脅說完，男人發動車子，沒多久她便感覺車輛正在向前駛去。
　
「求求你，放過我朋友……」顧不得推敲這個男人究竟怎麼找到這裡，梁莉蒨努力發出聲音，語氣艱澀地開口，「我什麼都能配合，只要別傷害她。」
　
就算死亡後回溯就會重新來過，她還是不想看到朋友受到這傢伙的折磨。
　
明明這些痛苦，由她來承受就足夠了啊……
　
「太遲了。」聲音冷漠回答，男人的腳似乎加催油門，行駛速度驟然加快，「妳特地跑來這裡，不就是想躲我，然後分手嗎？」
　
即便認知上不同，梁莉蒨仍感覺到這個男人的語氣充滿怨懟，她心中不解，只得順著這個話題，試圖套出情報不足的內幕，「為什麼你會覺得……這是分手？」
　
說起來，她從來沒跟異性交往過，對方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腦補也是個謎。
　
「那天，我特地去餐廳找妳。」沉默片刻，男人說起心裡一直感到憤恨難平的事，「可妳避不見面，結果餐廳的人還把我趕出去。」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完全不曾聽任何的同事提過，梁莉蒨感到詫異，不禁開口問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說什麼時候……？」
　
停頓許久，男人的語氣彷若提醒，開口回應，「一個月前。」
　
一個月前，那是她準備職位晉升的時候。
　
腦中飛快打轉男人的話究竟是真抑假，梁莉蒨努力思忖，但還是完全沒有印象。
　
「那麼……你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裡？」
　
無法開口說出自己根本沒有印象，她小心翼翼問道。
　
「我怕妳會碰上危險，所以偷偷在妳的包裡安裝GPS。」完全沒有感覺自身行為異常，男人語氣輕快回答，「這樣要是發生什麼事情，我就能馬上到妳身邊。」
　
呆愣思緒，噁心和不適的感覺湧上心頭，梁莉蒨渾身發寒，總算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能夠可以輕易就找到她。
　
分析情勢的時候，她著重考量自己根本不認識對方，還以為是因為大意才被跟蹤，卻完全沒有想過她平時使用的背包會被安裝GPS追蹤器。
　
不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如果安裝GPS是在一個月前，那隻要用定位系統就可以知道她的位置，又怎麼會跑到餐廳後說她避不見面？
　
某些情報，是不是還被她遺漏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