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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23
夜清自知不能遲疑太久,便將手上的棋子落定,展開摺扇輕搖,鎮定的道:「陛下此問,是想知道臣的想法,亦或是想知道占算出此事,會有何影響呢?」
他故意以迂迴的方式應對,也是想反過來試探皇帝為何執著這事。
利用他人來修煉之事,雖會名聲盡毀,可他是堂堂天子,哪怕有什麼非議。只要不出大亂子,亦不會動搖到帝位。
「朕想知道國師的一番見解,那日你占算出的結果,不過是一部分吧?朕想知道全部,若有冒犯的地方管說便是,朕絕不降罪。」
「有陛下此言,自當不該有所隱瞞,可臣敢問陛下一言,陛下那樣做是為了自身體質,亦或是這天下萬民呢?」
夜清揚起若有似無的微笑,卻又馬上以扇面遮掩。
此事深究下去,不論怎麼回答,都只是死路一條,不如看看皇帝究竟想聽怎麼樣的話。
「那麼,國師以為呢?」
皇帝沒有上他的套,仍然沉著應對,又執起一子,封殺了他的棋路。
「臣以為,若陛下是為了鳳翔國,那便無恐懼的理由,如今修煉者日益漸多,陛下會有所不安,亦是能夠理解。行走偏道,雖為人詬病,可又何嘗不是個法子呢?」
「國師所言,似乎不認為有何不妥之處,那麼,朕想聽聽國師的高見?」
夜清垂下了眼,似乎陷入深思,執棋將一子落到意想不到的位置後,便又繼續道:「帝王九五之尊,倘若為平庸之質,自然有人不服,反倒民心不安。陛下這樣以身犯險,即便最後招盡萬民畏懼,卻也立住了帝王的威嚴,則再無人敢質疑,如若此乃陛下想要的結果,又未嘗不可一試呢?」
李純跪坐在側,聽到這話眼前竟忽然浮現模糊的畫面,似是不屬於自身的記憶。
夜清身著純黑蟒袍,目光冷酷,站於無人之巔,渾身散發不詳的黑氣。
在他腳下是一片屍橫遍野,可卻沒有半點血跡,全為他所吸收,魔修亦達到最巔峰。抬手便能喚來烏雲,遮擋住蒼穹不見天日。
在那之上,烏雲匯聚,卻撕裂成裂縫,魔界入口開啟,迎接他的飛躍。
為了尋求更高的境界,夜清義無反顧躍入其中,任由霧氣彌滿,吞噬自己的身影,從此在凡界消失無蹤。
獨留足以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號。
皇帝頓了一下,連同抓棋的手亦微微顫抖,可不過一下子,就又落到某個位置,再次將對方的棋路堵死,緩緩道:「國師此言,真是有點意思。可國師可否聽說過上元魔君?若真走上那條路,只怕會落得同樣下場,渡劫未成,淪為爐鼎。」
「上元魔君,不過是個追求巔峰的瘋魔之人,他所求是為自身,並非天下。縱然曾經是為了大義,當決意前往魔界之時,便也忘懷了吧。」
夜清搖著扇子,表現得相當淡漠,好似口中的人並非自身。
思忖片刻,他又執子落定,巧妙化解了危局,卻也微妙維持局面。始終落於皇帝之後,若到終盤,便會以幾子之差落敗。
「若依國師這般說法,只要胸懷天下,縱然走上那條路,亦不至於受人指摘嗎?」
皇帝盯著棋盤,表情似是在沉思,可目光卻是未有過的認真。
本是想著要試探夜清,只要知道他會對自己不利,便暗自除去。
但夜清所言,字字皆打在他心上,不免對眼前這年輕的國師改觀,打從心底認可他的能力。
他向來禮遇賢士,夜清這般有能力,又見解獨到,輕易除掉著實可惜。
「既然陛下會憂懼,那便表示在陛下的心中,仍有著民心,那又何需擔憂呢?陛下該擔心,是當有朝一日形成心魔,該如何保有本心面對。」
夜清見這皇帝有心,便好心給了他提點,當然亦是為了打消皇帝疑慮。
在他看來這是個好皇帝,只可惜多疑多思,才會如此煩憂秘密遭到發現這事。
事實上,拿他人來增進修為這事,各大宗派沒少做過,只不過都是暗中進行罷了。
夜清早便把這些亂象都看得一清二楚,才不願同他們般偽善,選擇了魔修突破境界。
雖說到頭來,所求不過是虛無,卻也成了很好的養分,也才能跟李純相遇。
「國師所言,朕記下了。這局雖是我勝,但棋局凶險,可見國師實力高深莫測,朕若得空,再找你討教棋藝。等會還得批奏摺,就到這吧。」
皇帝贊同他這話,龍心大悅,便差人取來幾個珍寶賞賜給了他。
李純上前接過賞賜,跟著夜清謝了恩,卻有些魂不守舍。
方才聽他們一來一往,滿腦子全是夜清的事。
縱然明白夜清會淪落到這般境地,都是出於他自願。可當確切感受到他眼下處境有多艱難,內疚便怎麼樣都止不住。
不只是出於他自身,更多的是來自於內心深處,不願見他如此犧牲。
夜清曾是意氣風發的魔君,卻為了他一人,淪為最為低賤的爐鼎。
可他也明白夜清所求,那番話他當然理解,只是仍無法從矛盾的心思中解脫。
越是瞭解夜清,就只會越加深那種感受,卻又無法想起同他一起的所有事,只徒增痛苦。
當他們要離開之時,便有個太監匆匆來報。
「陛下,禮節使在外等候,說有急事稟報。」
「讓他進來吧。」
皇帝抬手傳人進來,轉頭又對夜清使了眼色,讓他先留下。
夜清便只能止步,跪下聽候差遣。
「參見陛下,臣有一事稟報。」
禮節使快步進來,不忘先行跪拜大禮,但不等皇帝發言,便迅速呈上書卷。
「陛下,臣本已與玄煌的使者接觸,可沒想到卻遭魔教的人襲擊,導致玄煌使者重傷。現玄煌又派人來,說看不慣我國做派,懷疑我等跟魔教勾結,要同瑕瑜門跟我們討要說法,此事還請陛下作主。」
「什麼?豈有此理,魔教竟敢如此大膽襲擊玄煌使者,且不說魔教,瑕瑜門乃名門大宗,竟也如此不識好歹,顛倒是非?」
皇帝怒拍桌案,方才擺放好的祺子亦震落在地,滾落到李純跟前。
李純望著那枚白祺,微微蹙起眉頭,全然不解魔教為何要對玄煌的使者下手,簡直就像是套好的戲。
玄煌恐怕本就不打算議和,派使節前來不過是作戲,為的就是等著遇襲,好逼迫皇帝鬆口,同意他們領著其他宗派前來天都。
此次天都的聚會,惟鳳翔國境內宗派,或者處於中立的仙門才有資格參與。
看來玄煌為了聚會,也是耗費了一番苦心。
夜清亦迅速探知其中玄機,頓時有了主意,便插話道:「恕臣多嘴一句。玄煌此舉恐怕是為了爐鼎而來。畢竟魔君降世,即便成了爐鼎,亦是罕見的純陰體質,足以調和內元,以突破更高境界,會有許多宗派想要爭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那爐鼎真在我鳳翔國境內嗎?這消息又是如何傳開的?」
皇帝忍不住蹙眉,儘管他事先得到消息,指稱爐鼎正是在鳳翔國境內。更有人透過丞相,告訴他魔君的特徵跟夜清相似,才會心有懷疑。
但從表現看來,又並非是同個人。
玄煌若也知爐鼎有可能在天都一事,才使下作手段。那或許正是有人,正散布關於爐鼎的消息,只是不知有何用意。
「怕是同我這般有神算的人吧,抑或是⋯⋯熟悉魔君之人。」
夜清冷笑一聲,跟皇帝有同樣的想法,更明白此舉是想揪出他,但豈有那麼容易。
「罷了,此事待各大宗派聚會之時,便可分明了,事情既已發生,該怎麼辦便一一交辦下去吧。」
皇帝輕歎口氣,深感頭疼,不禁揉按著眉間,但仍是很快想好後路,招來公公交代道:「派御醫好生照顧使者,再來去尋天機閣統領,傳我口喻徹查此事,查查近日是否有魔修之人入了天都,再來快馬傳信給玄煌——」
夜清助皇帝擬好送往玄煌的書禮,忙到正午才離開御書房。
李純守候在旁,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望著主子做事的模樣,似乎深受吸引,看得甚是入迷。
好似過往也是這般,總是靜靜守著他。只是驀然回過神來,便又像是遺忘,腦袋一片空白,亦隨之不安。
如今有人知曉夜清身分此事,只怕他無法真正守住夜清。
自從離開那處,李純便心神不寧,連夜清何時停下腳步都未察覺,險些衝撞上去,便急忙跪下請罪。
「主上,吾很抱歉。」
「純,我說過的吧?你那點小心思瞞不過我。無論他人說了什麼,你只要向著我便可,就真有這麼難做到嗎?」
夜清任由他跪著,雙眸是方才未有的冰冷,興許是彼此乃短暫羈絆的天命體,總能心意相通,輕易便能看出對方心思。
當然亦是夜清比想像得更瞭解他。
從以前便是如此,李純總是那般溫柔,不願惹他生厭,便寧可什麼都不說,卻又全寫在臉上。
「主上恕罪,吾只是⋯⋯只是⋯⋯」
李純腦袋一片空白,說不出任何辯駁之言。即便內心有無數個理由,卻也敵不過夜清一句。
就如夜清所說,只要向著他,什麼都不必想。他這些也不過是無謂的煩憂,只是徒增彼此煩惱。
即使如此,李純還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倘若不是他害得夜清修為盡失,是否就不會淪落到今日這般局面。
他無法接受,自身正是危害夜清的存在,更不認為自己有權待在他身邊。
夜清見他又似先前那般唯唯諾諾,摺扇驟然挑起他的下頷,沉聲道:「恕罪?純總是這樣呢,表現得比誰都要順從,卻總是做著忤逆之事。」
直到此時,夜清才隱約察覺到,李純並不似過往看到的那樣,還有著他未曾觸碰到的一面。
不過無論是怎麼樣,都只能為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