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本章節 4838 字
更新於: 2023-05-21
「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是你害死了他們!—」
「妳先冷靜點,他還只是個孩子!」

在好幾年前,白韓哨與任凜梅的喪禮上,曾有個女人在那裡大哭大鬧著,他是白韓哨的姐姐,白語實他們的阿姨。在這場喪禮,沒有人不為了白韓哨他們哭泣流淚,甚至不只白韓哨的姐姐大鬧。

「孩子?他哪像個孩子?他是個怪物,白語實就是個怪物!」
「哪有孩子在父母的喪禮上還能這麼冷靜的!?就是他殺了我姐姐!我要這怪物下去與他們陪葬!—」

白韓哨、任凜梅的兄弟姐妹,甚至是他們的祖父母都聚在了這裡,兩家人有的對白語實唾棄、憤怒、畏懼,也有的站在一旁默默哭泣不參與那場戰爭,而僅僅12歲的白語實,就站在所有大人們悲憤情緒的中心點。

他臉上不掛有任何的表情,就像木偶一般站在那裡,接受所有人的怨氣,他知道他父母死了,知道他們都死在自己眼前,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白,可惜他無法像其他人一樣為自己的父母留下半滴眼淚。

「語實,你先出去找你姐姐,不要待在這裡。」

在場唯一一個沒有對白語實發洩怒氣的男人蹲在白語實面前,他牽起白語實的手抬頭對他溫柔的說道,白語實眼底沒有任何波折,面對男人的善意依舊沒有絲毫的感動,只淡淡地回應男人一句話。

「叔叔,我是怪物嗎?」

白語實突如其來的話語讓男人的動作停在了原地,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眼前這個不帶有任何情緒的男孩,最終在他的沉默之下,白語實又再次開口。

「是我害死我父母的嗎?」

大人的一句話對一個孩子的影響力該有多大?身後那些吵雜的人們口口聲聲喊著他是怪物,責罵著是他害死了他父母,而白語實也就真的相信了,他知道自己的狀況,知道自己的缺陷,知道自己就是一個怪物。

「不是的。」

「你沒有害死他們,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男人緊握著白語實的雙手,一字一句的緩緩說道,接著他站起身來,帶著白語實往外頭走去。

「鹿澤楓你要帶他去哪裡!?」

被稱作鹿澤楓的男人無視裡頭人的咆哮,白語實他只是個孩子,他能明白些什麼,又為什麼需要在這個年齡承受在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事?縱使他真的有些與眾不同,但也不能成為他必須站在萬人唾棄之下的理由。

鹿澤楓把他帶到外頭去,再然後白素望出現把白語實帶走,他與白素望沒有過多的交流,與較為年幼的白語實也在那之後沒有再遇過,但鹿澤楓一直記得他們,直到命運的交叉點爆發了哀鳴。

***

白語實感受到有一股推力將他向後推,而下一秒他向後倒去,從樓梯下摔了下去,他有那麼一瞬間忘記怎麼思考,只覺得此時此刻時間過的特別慢長,每一秒都感受到了下墜。

「白語實!!—」

一個熟悉的吼聲點醒了他,那聲音他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認得出來,不過他還沒有時間感動,眼前忽然燈光炸裂一般,散發出了強烈的光線,一大氣壓頃刻間往他這四散開來,他被推出來的氣壓往後跌,跌進了鹿鳴的懷裡,還沒站穩再次向前看去,眼前竟是一片火海。

白素望還站在樓梯的最頂端,她輕歪著頭,眼底間還帶了點笑意,那不是嘲諷,不是洋洋自得,是打從心底感受到幸福一般的笑容。

「白素望,妳......」

鹿鳴一手摟著白語實的肩膀,另一手牽著對方的手,看似甜蜜的畫面卻因為此刻發生的事情變得有些劍拔弩張,白素望把玩著手上的打火機,一句話也沒說只盯著他們兩個看。

她後退了一步,退進了最一開始的房間裡,她隨時都能夠把門帶上,讓自己一人獨自留在火場裡。

「我就是那個最後一個。」

她靜靜的站在那裡如此說道,白語實聽到後吃力從鹿鳴懷裡掙脫,他扶住樓梯的把手,即使因為高溫燙傷了他那滿是創口的手心,他還是堅決的雙手緊握那裡,一步一步的要爬上階梯到白素望那。

然而鹿鳴看到後還沒來得及伸手阻止,白語實就先拐了腳一腳踩空了階梯,他又跌到了鹿鳴的身上,鹿鳴甚至還能感受到白語實全身所有的重量都依附在自己身上。

他太虛弱了,虛弱到連伸手碰向白素望都沒有辦法。

「你不用白費力氣了,語實。」

一個人能多愛另一個人,這個問題很少人能夠答出來,那種渴望卻得不到,用盡一切力量卻徒勞無功,被名為「愛」的一詞,沒有人能夠徹底解釋出他的含意。

儘管如此,白素望還是打從心底深處的明白,明白自己有多愛白語實,明白白語實在自己心裡究竟有多麼重要。

「白素望,妳自己也明白,妳這麼做什麼也不會得到。」

白語實撐著鹿鳴的肩膀強行讓自己站起來,拐到的腳踝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疼痛,燙傷以及割傷的手心比預期的還要早失去知覺,可他還是沒有倒下,忍住痛苦也讓自己面對面與白素望溝通。

「語實,你相信催眠能夠讓一段記憶從此消失嗎?」

白素望答非所問了白語實的話語,她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髮尾,髮絲在她手指一次次的彎繞之下滑落指尖,她沉默了會兒後再度看向了白語實,再次開口說道。

「答案是沒有辦法的,催眠並不能讓一個人忘卻記憶,它只能讓他份記憶藏進抽屜裡,但一旦有任何與那份記憶有關的事物刺激到他,被催眠者終究還是會想起。」

這就是她所做的,她去找了認識的人幫助她對白語實實施一場催眠,讓他忘記所有那段時間的記憶,時間久了這份記憶被塵封在深處,沒有人去刺激沒有人讓他再次想起。

她把催眠過程的錄影軸放在楊日樺那裡,目的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發現,只要東西不在她的手上,除了楊日樺不會有人知道那是她的。

沒想到袁玲昕還是找到了那份錄影軸並且看完了它,袁玲昕找上了所有人,甚至不知從哪裡找來後台很硬的黎淵,一夕之間她用了各種方法讓覃菲娜上了各大螢幕,衣蓮也靠著自身能力與袁玲昕的協助上了頭條,她用盡心力讓所有人再次展現在白語實面前。

一開始白語實沒什麼注意,那些人的種種在他的記憶中淡去,他沒有立刻發覺那些人跟他的過去扯上了關係。

但這樣太危險了,白素望無法允許有任何不確定因素影響白語實未來的生活,他好不容易才因為鹿鳴有所改變,她沒法再忍受白語實暴露在一切危險之下。

所以她找上了黎淵,黎淵很好控制,她靠了那位認識的人讓黎淵這個人徹底對她死心塌地,她利用黎淵先找到了衣蓮,她想說除了袁玲昕以外的人或許只是想好好生活,或許其他人只是想體驗那種站在鎂光燈下的感覺。

她找到了衣蓮,試圖讓衣蓮理解她這邊現在的狀況,然而她發現,一切都是她想多了。打從一開始,他們所有人都知道袁玲昕的計畫,只因為有趣,他們想再撥開白語實的過去,想讓現在成功的白語實再次拖入泥沼。

「我不想眼睜睜的看著你再次回到從前那樣,語實,我愛你,為了你,我會排除所以可能威脅到你的人。」

白素望雙手緊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她滿臉溢出幸福一般陶醉的看著白語實如此說道,但隨後她神情又黯淡下來,她伸手抓住了身旁門的把手,又開口道。

「但有件事......還是得讓你知道,你因為被我綁過來,還沒對陳蕭進行檢驗對吧?」

在火焰熊熊的燃燒下,白素望緩緩道出最後的真相,白語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

陳蕭他,是自殺。

「好歹你也因為他改變了不少,我本來......」

白素望好像欲言又止般,話說到一半卻又停了下來,她看著緊護著白語實的鹿鳴,心裡揚起了一抹苦笑,她總算......能安心的走了吧?

「鹿鳴。」

她朝著鹿鳴喚了喚他,鹿鳴本來就是往她那方向看的,見白素望喊了也沒說話,這時才開口對白素望問道。

「怎麼了嗎?」

聞言,白素望露出苦笑的別開視線,隨即她又重新往他們的那方向看去,她閉上了眼,再次睜開時,重拾了回最一開始那帶滿朝氣與幸福洋溢的笑容。

「保護好我弟弟,還有謝謝你,幫我讓語實找回了自己。」

語落,她那握了很久的打火機的那隻手緩緩鬆開,當打火機上頭的火苗與地面接觸的那一刻,自樓梯向下延伸忽然竄起了更多的火焰。

「白素望!」

鹿鳴朝上面大吼著,然後白素望迅速帶上了那房門,讓自己獨自一人關在那裡,這是最後一個了,她就是最後一個,世人將只會記住有個叫做白素望的怪物,只會記得連續殺人犯白素望。

倘若如此,白語實就能夠幸福吧?他就不用受到任何的異樣的眼光,不會再有人視他為怪物一般的存在。

火勢在白素望丟下的打火機加持下變得越發旺盛,火勢順著階梯一路燃燒,它阻擋住了他們與白素望所在房間的那條路,甚至整個房子都開始燃燒。

然而白語實卻絲毫不覺得畏懼一般,他依舊抓著鹿鳴的肩膀,卻在下一刻鬆開了手,不顧火勢的往上頭走。

「你做什麼?」

鹿鳴伸手抓住白語實的手,他將對方拉進自己懷裡,不讓他離開,他並不是不擔心白素望的安危,只是以目前的狀況來說這條路已經不能走了,眼下情況緊急,必須先找到路從這棟建築物離開。

但他才剛抓住了白語實,不料對方竟開始掙扎,死命也要往上走。

「白語實,你做什麼!?」

見白語實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鹿鳴單手抓住了白語實雙手的手腕扣在他背後,另一手由後繞到前面扣住他的肩膀,將對方死死的扣在自己身上,白語實動彈不得,然而他卻在下一瞬間使出全身的力氣將兩人的局勢反轉,下一刻居然掙脫了鹿鳴。

鹿鳴萬萬沒想到,他捨不得對白語實使出太用力的力氣抓住對方,殊不知白語實想辦法掙脫之後重重的把他壓在牆上,他背部狠狠地撞擊牆面,頃刻間,一股力量鎖住他的脖頸,他就這麼被白語實的扣在了牆面上。

「白語實......」

不知對方究竟使出了多少力,鹿鳴有一瞬間呼吸不到任何的空氣,他抓住了白語實的手,不過他並不是要扳開對方,而是單純的放在上面緊握著他的手,嘴裡努力的吐出他的名字,在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那些人所說的「對白語實的恐懼」究竟是什麼了。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讓你像個正常人一樣,擁有感情的,我答應你。」

「只要在你身邊,對我來說就是無比的幸福。」

「我會一直愛你,永遠的愛你,即使邁入了死亡。」

白語實幾乎快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他突然沒法控制自己,突然眼前都是一片黑,只有零星的碎片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一片、兩片,甚至成千上萬個碎片組成了一段段的記憶,他一直聽見白素望的聲音,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什麼都不想管,只想救回白素望,盡他所能的去彌補對方。

他現在正在做什麼?他感受不到,他或許昏迷了,或許時間並沒有過很久,他只是發呆一下,而就在這時腦海又竄出了更多的片段。

「他是個怪物,白語實就是個怪物!」

「回過神來了嗎?怪物。」

「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真的無法保證遇到下一次你失控時,我還能像平常一樣面對你。」

他耳朵嗡嗡作響,劇烈的疼痛感包覆住了他的全身,他舉起手摀住了自己的雙耳,但那股痛不欲生的感覺以及聲響還是沒有因此散去,先是親戚間的唾棄,再來袁玲昕的嘲諷,最後是陳蕭因他而受苦的話語。

「沒人會敢愛你的,你會讓所有愛你的受傷,你就是怪物一般的存在。」

眼前似乎站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蹲下身握住他摀著耳朵的手如此說道,這熟悉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讓他不自主的抬起視線看向對方,而映入眼簾的,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那張臉。

「他自己」對他笑著,「他自己」對他帶來了刺激的諷刺,「他自己」讓他放棄這一切,因為他只會傷害到所有愛他的人,甚至是連陳蕭都為他而死去。

白語實想讓眼前的自己閉嘴,不會的,他已經有改變了,他現在是一個有情緒的人,不該再被過往的自己給牽絆住,但眼前的「他自己」似乎不給他狡辯的機會,「他自己」又靠近了他,在他耳邊輕輕說道。

「你終究都會傷害到所有人,你看看你這怪物,現在在做什麼?」

「他自己」才剛把話說完,白語實眼前的黑幕突然一變,他感受到了在自己的手心下,正緊緊勒著鹿鳴的脖頸,對方還沒有回手,只舉起雙手撫摸了下白語實的雙頰,輕聲的說道。

「白語實......看著我,你看著我......」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白語實立刻鬆開手往後跌坐在地,鹿鳴恢復呼吸之後還是被煙嗆的喘不過氣,但他還是蹲下身到白語實面前,他輕揉著對方的頭髮,拉過對方的手臂又將他抱進了懷中。

「撐下去,白語實......撐下去......」

「如果實在撐不下去了就想起我,只要這世上有任何一個人惦記著你,那就是你活下去的動力。」

「活下去,死了的話......就再也沒有了。」

鹿鳴輕拍著白語實的背一字一句的緩緩說道,他語調極為的溫和,縱使在這個難受的火場,縱使身上盡是疼痛的傷痕,這一刻白語實卻只感受到溫暖,一個人或許什麼事都辦不到,但兩個人加在一起,就好像無所畏懼了。

他疲憊的闔上了雙眼,眼前再次出現了一片黑色,沉沉地昏睡失去了意識。

你是我的光,勾不著卻刻在我的心頭,永不揮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