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本章節 4438 字
更新於: 2023-06-05
外頭警鳴聲劃破了周遭的安寧,消防員們正抓好路線要進行最快的滅火行動及救援,趙宇和辜亦桓先行來到現場,可此時的他們就算來了也不知該如何行動。

斑駁的牆面上殘留下來的漆面早已被燒成黑色,熾熱的火焰只增不減,消防員的滅火行動也絲毫沒有進展,他們在那周旋了半天也沒有看見鹿鳴和白語實的身影。

「你說,我們隊長該不會已經......」
「別亂說,你就不能對鹿隊自信點嗎?」

趙宇擔心的開始胡亂猜測,辜亦桓拿起手機撥打鹿鳴的電話,對方想當然沒有接起呈現關機狀態,逼得他趕緊先打給周何樂應應急,雖然周何樂在剛剛好像和邵真梵去西區找誰,也不曉得會不會接電話。

而就在這時,他們從其他員警那接收到了新的通知,鹿鳴抱著白語實出來了,他身上到處到時擦傷,手臂上也免不了些許的燒傷痕跡,而白語實被鹿鳴緊緊護在懷裡,但他身上的傷不比鹿鳴少,被鹿鳴帶出來時也呈現昏迷不醒的狀態。

「隊長!」

總算找到自家隊長的趙宇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但當他看到白語實時,臉上驚愕的神情還是少不了多少,不到一天以前的時間,白語實還好好地站在他們面前,而現在卻一動也不動,他伸手想過去確認白語實的呼吸,辜亦桓馬上抓住他的手,並對他搖了搖頭。

白語實的事鹿鳴一定會自己看著辦,多一個人出手或許還會幫倒忙。但再怎麼說他們兩個也是剛從火場裡面逃出來,鹿鳴也同樣虛弱到沒法一直支撐白語實的體重,他小心地蹲下身改讓對方躺在他的腿上,手依舊抱著他不願離手。

而他才剛把白語實放下,昏迷中的白語實突然猛烈地咳了幾聲,方才他們在裡頭待了那麼久,不免還是吸入了不少濃煙。

辜亦桓遞過一個水瓶,先暫時用水緩解白語實的痛苦,可鹿鳴也是剛從火場中死裡逃生的,他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痛苦,唯有透支的體力及身上的傷痕才能勉強感受出那股現實。

「你們幫我看著他,我去協助消防人員救白素望。」

鹿鳴將白語實交給了辜亦桓,拖著疲憊的身軀往原方向準備折返回去,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這明顯是個送命的行為,辜亦桓接過白語實後移動的幅度有些不便,只能抬首對著鹿鳴喊話,就在此時,手中的這個人打斷了他的話語。

「別走......」

白語實低著頭扯住了鹿鳴的袖口,後者聽見了他的聲音停下了原先堅定的步伐,他猶豫了,猶豫是否要回頭,還是背棄所有一切未來去換那人的唯一手足。

他必須這麼做的,他甚至不必直視白語實的雙眼,光聽對方的語調,光感受到他顫抖地指尖,任何一份感情任何一個想法,他都清楚明瞭,假如他沒有救下白素望,不僅他會後悔一輩子,白語實也會自責一輩子。

可幾年的默契怎能完全掌控白語實的想法?更何況他本身就是一個難以捉摸的一個人,他的確希望白素望活下來,失去了她的確會讓他自責一輩子,但不管是他的缺陷還是白素望的生命,都不是鹿鳴該承擔的。

他們兩姐弟本身就不該成為鹿鳴的絆腳石,他們是人,但他也是人。

「摯愛之人死去的時候,我必須殺死自己......」

聽到這句話時,鹿鳴回過了頭看向白語實,他神情略微驚訝,不僅是因為他不明白白語實為何突然說了這句話,也因為白素望也曾對他念過這首詩,他們念的都是同一句,都來自白素望喜歡的一名日本詩人。

而當時她下一句說了什麼來著?她說:

「我願奉獻自己的生命,為死者而活,為他化為塵土。」

意思就是,她願意為白語實而步入死亡,同時也會與白語實同歸於盡。最後她履行了諾言,她現在就在近在咫尺的火場中,但她步入盡頭白語實卻仍然活著。

鹿鳴伸出了自己的手反握住了白語實,指尖與指尖相觸時,後者主動的勾住了他的手指,兩人十指相扣。

假如白語實知道白素望當時的意思,假如他有著與白素望相同的特質,假如他光是看白素望的筆跡就能領會其中代表的承諾,那白語實下一句將會說出與白素望當時說得一模一樣的句子。

那句代表著滅亡及共生共死,代表著他們對於愛情的執著與麻木。

「白語實,別說了。」
「我願意奉獻自己的生命,為死者而活,為他化為塵土......」
「白語實,別說了!」

鹿鳴緊閉雙眼大吼了一聲,當他睜開眼時,對上的是白語實清澈的眼眸,他臉上沒掛任何的表情,使鹿鳴猜不出他的情緒,鹿鳴不願去猜,他知道自己有多不了解白語實,但卻清楚的知道白語實的語譯與白素望並未相同。

「鹿鳴,我剛剛說的那句話,其實並不是中原中也寫的,而是白素望曲解後接下去的。」

「她從未和我提起過除了我以外任何她喜歡的事物,不管是詩人還是興趣喜好,所以同樣的她不可能對我說出方才那句話。」

「但看你剛剛的反應,我肯定是說出了和她一模一樣的話吧?」

但好奇怪,明明從來沒聽過的一句話,卻能完美複製出原說話者的每一個字,甚至沒有任何的錯誤。白語實用另一隻手撐住地面從辜亦桓身上爬起來,讓自己沒有再躺在他人身上。

「回去吧,怪物,你應該和她一起死的。」

「為死者而活,為她化作為塵土。」

聽。又是那個惱人的聲音,可那個聲音不論音色還是語調,都來自於他自己,那是第二個他嗎?是那個真正被其他人視為怪物的他嗎?

答案是否定的,根本沒有什麼第二個人,根本沒有任何人在和他說話。不管是那年在倉庫的失控,不管是不久前樓梯間的恍惚,從來沒有第二個人指使他,那不過都是他自欺欺人罷了。

那一直都是他自己,因為他想這麼做,因為他想這麼說,那果真是「他自己」啊。打從他獲得情緒的那刻起,結局就已經訂好了,他學會了喜怒哀樂,學會了愛一個人的心情,但同時也學會了那份瘋狂。

他從未遺忘過怪物的自己,因為怪物本來就不存在,他只是遺忘了那份瘋狂,而他現在找回來了,這才是完整的他。

白素望自幼想給予白語實的,終究還是未來她一心想抹除的。從頭到尾,白素望弄錯了愛人的方式,白語實也被錯誤的愛包圍了二十幾年,因為愛,才要狠心,因為愛,才要不顧一切的付出。

他被白素望大量灌輸這樣的想法,白素望被任凜梅大量灌輸這樣的想法,那任凜梅呢?沒有人告訴他們這樣是錯的,因為所有人都恐懼這樣的他們,都將他們視其為怪物而給予批評與諷刺。

錯的不只是他們也包含這個世界,只是差別在於每個人知不知情罷了。

「我們是姐弟......有誰比我更了解她嗎?」

就算他不了解白素望,他還是能感受到,火場裡的那個人,正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燃燒最亮麗的人生劇本。

因為她是姐姐,所以選擇了這麼做;因為他是弟弟,所以接受了這個選擇。兩個不同的個體,他們做不到心有靈犀,卻做到了心心相印,果然血緣,是真的騙不了人的。

「算了吧,鹿鳴。」

白語實拉過鹿鳴的手來到了自己的胸前,鹿鳴順著他的動作蹲下了身,在十分嘈雜的周圍,這裡卻顯得靜謐且無聲,就好似有一道牆築在他們四周一般。

「這或許才是她所想要的。」

白語實低著頭緊緊握著鹿鳴的手,略微哽咽的語調包含在了他顫抖地身軀中,鹿鳴伸手撫住他的臉龐,在後者感受到那股溫度撫住他的臉頰時,竟有一絲前所未有的情感從他心頭滑落。

就像一個生鏽且卡死的鎖頭,在那一刻竟有所鬆脫。

一個冰涼的感覺滑過他的頰邊,他瞪大雙眼,還沒意識到那股感覺究竟是什麼,他很驚訝,很惶恐,但更多的是不解與模糊。

「這個是什麼?鹿鳴,我停不下來......」

一滴又一滴的水珠不斷地滑落,他伸手擦去眼角的濕潤,但下一秒又有新的水珠冒出來,接連了好幾次,甚至他開始有些呼吸不順而開始啜泣,但他卻完全不理解這是什麼樣的心情。

就在這時,一股拉力將他拉入了懷中,鹿鳴抱住了他,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肩上,鹿鳴伸手拍了拍白語實的後腦勺,為他這個疑惑給予了最正確的解答。

「那個是眼淚,語實,那個是眼淚。」

他重複著說道,白語實先是抓住了鹿鳴的肩膀,而後他雙手環抱住鹿鳴的頸子,像是巨浪般波濤洶湧而來,那股崩裂的思緒,他彷彿見到了當年父親死去的場景,彷彿見到了母親那份疼痛,彷彿理解了那撕心裂肺。

小時候他不明白,父母過世時他感受不到難過,只知道他害死了他們,將錯誤攬在自己身上。

曾經有人對他說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愛一個人的感受,會明白當時缺失喪失親人的痛苦,他從未落淚過,因為不知如何哭泣,他從未感受過那份澎湃,因為天生無法體會。

那份千刀萬剮,痛刺他的心頭,那一天終於到來了。

***

當相擁時能感受到他的體溫,當手撫摸髮絲時能感受到那細膩的溫柔,就算毫無情感,就算面無表情,只要看到他望向自己時,就無所畏懼。

或許有個奇蹟,或許在衝破雲霄朝陽甦醒的瞬間,或許在他用他的小手抓住她手指時,炫彩的黎明撥開了閃爍的星辰,那顆耀眼的太陽降臨在她的生命中,就像原本就註定好的命運一般,從他出生的那刻起,她就感覺被賦予了色彩及意義。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那位跟在她身旁的小男孩漸漸成熟,縱使眉宇間依舊不帶有任何情感,縱使內心中依舊感受不到任何情意,但她在他的眼中,還是看到了自己。

因為是姐弟,因為是家人,因為有了這份血緣,所以她是特別的。她的笑容是因他而展露,她的愛是因他而起,她的幸福是因有了他的出現,她曾和他說過,總有一天他會能夠明白愛一個人的感受,即使愛的人不是她也無所謂,只要在未來的某天他能夠明白她有多愛他,美夢將永不停止。

白素望將窗戶堵住,又用了櫃子擋住了門,不會有人來救她的,除了鹿鳴以外其他人要來已經來不及了,但倘若鹿鳴來救她了,那就是白語實不了解自己。

「重要關頭還是你最了解我......你要我怎麼怎麼放下?」

她走到那曾經被用來塗鴉的牆面,看著一痕痕黑色的線條在斑駁的牆面上,歲月的痕跡是多麼明顯的展現在眼前。

「語實啊語實,假如你現在難過的話,請不要為了我哭泣。」

她的愛遲早會捆綁住白語實,她永遠都會是他的絆腳石,這份愛也永遠不會有結果,她不該和白語實說他奪走了她本該擁有的幸福,她的幸福一直都在,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就算豁出性命,她也要讓他了解愛人的感受,了解平平無奇的喜怒哀樂,她還想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所以她付出了一切,她辦到了,她不必再拉住白語實,那鎖住他的鎖頭終於可以鬆動,她不必再擔心白語實會受到任何因素而變回從前的樣子了,那失去已久的自由,終歸能夠還給他了。

她摸著牆面,側身靠著牆壁滑落坐下,那稚嫩的小男孩臉蛋彷彿浮現在她眼前,再來是小學畢業的樣子,再來到了中學、高中,記憶中的跑馬燈都是他曾經的面無表情,但很快的,她看到了他嘴角微微上揚,她看到那顆耀眼的太陽更加燦爛。

一抹清涼的感覺滑過她的臉頰,臉上的傷還傳來的些許的刺痛麻痺感,原來她也有會哭的時候,原來當主動離別愛時心是這麼的痛。

「鹿鳴,你一定要讓語實幸福,因為是你......語實才有了現在。」

那是她所做不到的,所以才將所有希望寄託在他人身上。

她看著眼前的火海,意識逐漸模糊,耳中好似又聽見了那時白語實所說的話語。

「我們回家好嗎?白素望,我們回家。」

她伸出手伸向眼前的空氣,就好像白語實真的在那裡一般,希望她現在這個樣子不要被白語實看到,以前不會,但現在他八成會嘲笑她吧?白素望自嘲的想著,她流著淚水,死而無悔。

「我愛你,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想愛著你。」

話落下的瞬間,她笑了,她用了最燦爛的笑容,在淚水中交織了一首悲痛與喜悅的交響曲,熾盛的火焰沒有停歇,猶如在等待她一樣,她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訴說了最後一句話,火勢延燒,將她連同那份笑容一同埋沒了火海。

對不起,姐姐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