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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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19
間章〈妖異野史〉

  陸哲史從小就跟別的孩子不同。
  最初是無害的小事,譬如大量閱讀包含教科書在內的各式書籍,課堂上率先舉手回答老師的問題,跟同學分享大家從未聽過的知識。
  成績總是名列前茅,過得風生水起的陸哲史不以為意,直到有個同學當著他的面,明確指出異常之處。

  『全班就你最懂,你最聰明啦。』

  陸哲史首先感到的是困惑,對於同學話語中傳達出的敵意。
  為什麼會這麼說,難道你不聰明嗎?當陸哲史反問回去,同學氣得漲紅了臉,對他大呼小叫。

  『不要把人家當成笨蛋!』

  他沒有把任何人當成笨蛋,只是想讓大家知道平凡日常之外,還存在許多新奇有趣的事物。
  試圖釐清同學為何抨擊自己,陸哲史開始留意平常說話時,旁人的表情跟肢體語言,才發現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類似想法。
  事後回想起來,陸哲史很感謝那位直言不諱的同學,讓他深刻體認自己所作所為,看在一般大眾眼裡有多麼突兀。

  (沉默是金,雄辯是銀,古人說的果然沒錯。)

  對孩童而言稍嫌艱澀,對長輩而言太過幼稚,他無法真正融入群體,不管在哪裡都一樣。
  時間久了,陸哲史學會慎選說話對象,進而明白即使關係親密,對方不見得跟自己看到同樣的世界,不論家人朋友都是如此。

  ──事實上,這些感觸是發生在遇見陸清芳,那個被他稱為堂哥的人之前。

  『清芳堂哥快說嘛!你還知道什麼妖怪的故事?』
  『好,我想想喔……』

  國小的陸哲史總是纏著堂哥,認為他們的小小世界就是全部,就算外人如何誤解忽視自己,總有那麼一個人扮演理解者的角色。
  堂哥遠比其他長輩來得平易近人,樂於討論任何小堂弟感興趣的話題,時不時補充更多他不知道的冷僻知識。
  陸哲史將這段關係定義成憧憬,就像他看不到還是持續研讀各式刊物,試圖了解那些僅只存在於傳說故事,充滿神祕感的各種妖魔鬼怪。
  然而,如同非人之物藏匿黑暗中,堂哥終究有屬於他的祕密,不容許他人靠近的一面。

  升上國中的某天,臨時起意的陸哲史並未提前通知,而是直接造訪堂哥獨居的透天厝。
  陸哲史按了好幾次門鈴,堂哥出乎意料沒有前來應門,他乾脆用鑰匙開門登堂入室,發現堂哥正在廚房燉煮料理,儘管事情並非只有表面所見。
  抽油煙機的風聲轟隆作響,他的堂哥在跟某種看不到的東西交談,臉上展露的是陸哲史從未見過,隱隱帶著羞怯的幸福表情。
  在那個瞬間,陸哲史發自內心明白了,堂哥不是專屬他一個人的。

  (什麼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哪。)

  儘管只是朦朧的想法,年少的陸哲史確實動過念頭,等自己畢業出社會之後,可以搬來這棟透天厝,跟大齡未婚的堂哥住在一起。
  他跟陸清芳是親戚,儘管稀薄仍擁有不同外人的血緣羈絆,彼此互相照顧也沒什麼奇怪的。
  但是,堂哥早就擁有一段更加深刻,隱瞞周圍所有人的關係,包括陸哲史在內對此完全不知情……

  (堂哥不想說的話,就這樣吧。)

  陸哲史將這段記憶深深埋藏心底,不去回想也從未向當事人提起,就像那天的他選擇佯裝不知,悄悄離開堂哥居住的透天厝。
  堂哥的態度依舊溫柔,但陸哲史除了享受這份親暱的善意,內心總有個聲音提醒他認清事實,自己之於陸清芳只是一個遠房堂弟。
  話雖如此,比起其他完全沒有往來,刻意跟堂哥保持距離的親戚,陸哲史自認為他是最了解堂哥的人,僅次於不知名的某個東西。

  『哲史一直盯著我看,是有什麼想問嗎?』
  『呃……沒什麼大不了的。』

  日後再訪透天厝,儘管沒有當面戳破的意思,陸哲史的態度肯定不太自然,讓堂哥主動出言關心他。
  畢竟不想跟重視的人說謊,陸哲史努力整理好心情,鼓起勇氣從旁敲擊詢問。

  『清芳堂哥,為什麼願意花時間陪我?』
  『花時間陪你?』
  『堂哥有很多事情要忙,照顧小孩肯定是負擔吧?』

  陸哲史一邊講,一邊揪住長褲的布料,努力擠出後半的話語。

  『給你造成困擾,我很抱歉。』
  『沒這種事,是哲史在陪我啊!』

  堂哥說的是什麼話?陸哲史凝視眼前的壯年男子,正好見到對方表現得有點困窘,仍然讓人感覺溫暖的淺笑。

  『一把年紀的大叔,獨自住在透天厝裡面,要不是哲史三天兩頭來找我,恐怕距離獨居老人不遠了。』
  『清芳堂哥才不是獨居老人。』
  『我知道,只是譬喻而已。』

  堂哥說罷,伸手輕摸陸哲史的腦袋,以一貫柔和的低沉嗓音回應道。

  『人到了一定年紀,可以暢所欲言的對象越來越少,能夠擁有像哲史這樣,不管什麼都能聊的忘年之交,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清芳堂哥……』

  陸哲史不知道堂哥背負什麼,又為了什麼必須隱瞞所有人,但是牽引兩個人走到一起的,必定是彼此共通的經歷與情感,那份無法融入群體的孤寂。
  即使不是最特別的人,自己給這位親戚帶來某種形式的安慰,就像陸哲史本人被堂哥所救贖,兩者是相同的道理。

  (我也可以找到嗎?跟清芳堂哥一樣,另眼看待的那個對象。)

  對堂哥的憧憬之情,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轉化,希望成為值得他人信賴,足以被託付重責大任的存在。
  懷著這個想法,陸哲史努力充實自己,接觸以往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群,想知道更多書本沒有記載,隱藏在水面底下的真相──

  「唉!你這傢伙,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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