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破案/萬神總有無情的一面(二)

其實少女也知道，自己很容易因為感情沖昏頭。

這應該不是一件壞事。

正因自己懷抱著喪失親人的失落感，才能堅持不懈到現在，走到與真相僅距臨門一腳的程度。

但最後證明，這是件壞事。

因為自己無法跨過最後的那一腳。

『夏文祈是愛著陽朔偉的，甚至能讓她放棄對父親死亡的執著。』

如果同樣的情境出現一千多次，或許在其中一次中，自己會真的愛上兇手吧。

但是，就算自己確實有被感情蒙蔽雙眼，成為膚淺的女人的可能。

那也絕不應該是這一次。

*

打個比方的話。

就像是童話中本應等待著他人親吻的睡美人，不去選擇未來與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憑自身意識清醒的同時，用紡紗之針切碎了囚禁己身的荊棘城堡。

「啊啊……」

嚥了一口唾液。

雖然甘甜，卻不會膩。

委身於溫柔鄉的無力軀體，已然不再。

接過白色信物，甦醒起身的夏文祈，終於能憑藉著自身靈魂深處的意識，明確站立於『所愛之人？』的對面。

「身體，可以活動了？」

自己並不清楚理由，但身體感覺並不會說謊。

接過白色骨頭後，心中那份對陽朔偉毫無道理的愛情，終於不再干擾自己的理智了。

「騙人的吧……」另一方面，吐出了像極三流反派的訝異詞語，陽朔偉不自覺倒退了一步：「我可是用了魔識，做了長時間的感染……那個牢不可破的精神牢籠，居然……」

「你對美麗的委託人的掠奪行為，都是以她對你的愛情為基礎的。」此時方形圄的聲音，緩緩迴盪在夏文祈的耳邊：「不過，她本身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只要不受任何情緒干擾的話，你毫無道理的話語對委託人而言就不會有任何說服力。」

「那種事我早知道了啊！我想知道的是，你這傢伙到底幹了什麼啊啊啊啊……」

也不管要用什麼方法重新說服了，陽朔偉身後的兩隻手掌直接撒出細線，嘗試再度劫持夏文祈正常的思考。

夏文祈佇立於原地，靜靜地任由絲線再度牽引全身。

抓到她了！

「文祈，聽著他們的胡言亂語，向妳強迫推銷徵信社業務，現在壓力很大吧。」陽朔偉喜形於色：「來吃點東西吧，對女孩子而言吃甜的東西最能紓壓了……對了，待會我們就去那間新開的甜點店，規劃一下未來的事吧。」

兩隻手臂隨即抓住絲線，想要將少女連同靈魂曳回自己身邊。

然而卻沒有如他所願。

此時的夏文祈宛如在大海中定錨的船隻，無論再怎麼用魔識牽引思緒，她都沒有半分的動搖。

「……陽大哥。」

夏文祈輕輕抬頭，帶著如春風般的微笑，望向自己仰慕的哥哥。

「我現在，還是很愛陽大哥……雖然不能把你當作爸爸，也知道這份愛是被做出來的，但我還是沒辦法停止這份思念，我依舊，想要依偎在妳身邊。」

「……嗯嗯，我也愛妳喔。」

聽著這厚臉皮的話，方芷的雙手不自覺的緊握拳頭。

若不是後衣領馬上就被周天仁拉住，她的身子差點要衝出去。

「但是，我也愛著我的爸爸。」夾雜複數的愛意，夏文祈深情款款地說：「要我在親情與愛情間選擇一側的話，現在的我選不出來……本來這兩樣感情就沒辦法拿來比較。」

「不用擔心，」陽朔偉倉促的回答：「只要來我這裡，那份喪失的親情就能更進一步的塑造出來了。」

「所以……」

夏文祈握緊白色棍棒，瞳孔蘊含著貫徹心念的意志，緩緩指向前方：

「如果我心裡這份愛情的存在，會去踐踏親情的話……那我一定是愛上了渣男吧。」

「……妳這想出的，是哪門子的愛啊？」

這還是第一次以如此傲慢的批評指向少女。

聽到如此回答，就表示已經無法用說服讓夏文祈回心轉意了。

看樣子唯有再度『說服』一途才能重新讓少女變回自己的東西了。並且這次得做得更加徹底才行，陽朔偉一轉心念，左手一揮，周圍立刻憑空冒出數十隻魔識的猛獸。

「嗚……」

好不容易取回自己的意識，但夏文祈卻沒有完全恢復過來，看到魔識出現的瞬間腿部陡然無力。

「妳已經做得很好了。」

「周天仁……先生？」踉蹌之下差點跌倒之時，卻是在後方的男子接過了自己的肩膀：「對不起，雖然我似乎清醒了，但我可能還是沒辦法幫上忙。」

「不，別小瞧現在還清醒的自身喔，在魔識影響之下還能保有一絲心智，現代年輕人也不盡是沒有意志的人呢。」

「呃……」夏文祈不知為何一直在闖禍的自己會被誇獎，只能茫然地回應：「我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

「妳沒有屈就魔識的淫威，內心仍然保有對父親的思念以及對我們的信任，守住了我們能拯救妳的那根蛛絲。」周天仁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從後方攙扶了少女：「雖然我們能替妳找出真相，但機會必須是妳要去把握，所以，千萬不要對能堅持到現在的妳妄自菲薄。」

就算原本只是不諳世事的少女，經過多次挫折後也學到不少。

那其中之一便是，委託人必須透過信任，才能給予徵信社發揮的空間。

所以即便少女現在不良於行，她仍舊可以做唯一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拜託了，方形徵信社。」

「待在那裏看就行了，我會替你貫徹意念。」

聽到對方終於將所有信任交予自己，方形圄豪氣地笑了一聲，緊接著他的右手再度向空中抓取，再次造出一根白骨棍棒後，緩緩走向成群猛獸及漆黑的雙手。

「睡美人清醒過來確實令我訝異。」陽朔偉瞇起眼睛：「那支棍棒有說服人取回正常心智的效果，但反過來說也和那丫頭一樣，沒有能把我從文祈身邊趕走的力量吧。只要我的魔識與教授的遺產還在，無論你讓文祈回復正常多少次，我都能讓她回到我身邊。」

「……陽弟弟，我還是想不透，為什麼你要幹出這些事呢？」接續剛才豪邁一笑，方形圄立刻加上偽裝轉成虛偽的淡笑：「美麗的委託人非常感性，就算不用魔識，只要付出真心，無論是家庭還是信任，甚至是事業，這一切明明你都能得到。」

「也就是說，你要我安安份份，一輩子活在教授的陰影下嗎？」

陽朔偉巨大的右手食指指向方形圄，毫無悔意的說：

「才能不如，感情也比不上，作為文字工作者的經驗也完全不足，這樣在文祈心中是成為不了她最牽掛的人……啊啊，沒錯喔，我就是在忌妒喔，憑甚麼那些受到上天與命運眷顧的人都有充滿感情的美妙家庭，只有我像抽到鬼牌一般有個廢物老爸？」

「唔……」這和自己對陽朔偉家庭的印象有極大出入，夏文祈不禁輕聲自語：「和自己死去的父親不和嗎？可是前陣子說把爸爸當作第二個父親……」

「那應該是真心話吧。」

「……咦？」

「談論到自己已逝的親人還露出那種表情的話，毫無疑問，十足十是厭惡的表現。」周天仁宛若看到懷念的情景，盯著對方表情的同時淡淡回覆夏文祈：「再比對夏教授狀況的話，恐怕他的父親甚麼錯都沒有也是會被單方面憎恨。如果不是單純老死的話，說不定還得先懷疑死因是不是對的……」

當初陽朔偉說他父親是在考上研究所當天出意外身亡，可就算警方如此判斷，現在爸爸離奇的死狀卻也讓往事增添了遐想空間。

不單單是癡迷魔識的方便，連心病都病入膏肓。自己愛上的人，居然擁有著深不見底，卻又膚淺至極的黑暗嗎？

「不過文祈妳放心吧，我很珍視自己的東西呢。只要妳過來的話，往後在妳身邊絕不會再有人莫名其妙死去。」陽朔偉輕聲獰笑：「我還是能感覺的到喔，就算莫名其妙的清醒，我在妳心中留存的感情還是能讓你作出『正確』的判斷，只要再加上教授的遺產，妳也不得不清醒過來吧。」

又要用那個足以加強說服的引用嗎？方芷正要提醒自己兄長的同時卻慢了一步，陽朔偉早一步念誦咒縛的經典：

「『接受吧！臣服吧！你應當順應偉大之心。』」

試作神話，節六、段十五、行十二引用。

接受臣服於我吧，妳所有的一切，都要依從陽朔偉心中所想的。

「糟糕！」

夏華的神話，是陪伴夏文祈度過無數夜晚的幻想故事。

對他人或許毫無意義，然而對她自身而言卻蘊含著難以忽視的言語力道。從字面意義去說服其他人說不定也有一定影響力，但如果限定對象為夏文祈的話，就會變成針對少女限定的作弊密碼。

「吼啊啊啊啊啊！」

包括前面三次說服力道的強化，野獸群魔識再度產生變化，這次它們的外型先是變得模糊不清，逐漸消散霧化，隨後只聽奔騰如雷的踏步，無形的漆黑濁流全數衝向方形圄面前。

面對攻擊的奔流，方形圄卻沒有揮動右手的白骨棒，反而像是方芷一開始面對山羊魔識所作一般，不急不徐的伸出左手。

難道他想要憑自己對她的信任來接下這些說服嗎？正當夏文祈覺得這太勉強的時候，卻聽方形圄靜靜說道：

「『你應當順應偉大之心，正用邪性。勿讓惡蟒的黑血，再次飛濺染世。』」

試作神話，節六、段十五、行十五引用。

夏文祈應當貫徹自己內心真正的心願，信任著能應付魔識的方形徵信社。別讓陽朔偉的作為危害下一個受害者。

漆黑迸裂。

「嗚喔喔啊啊啊！」僅僅只是自己使出的魔識被方形圄摧毀，陽朔偉卻握住自己的右手發出慘叫：「混帳啊啊啊……你居然……居然用了我的句子對付我啊啊啊啊！」

「抄襲別人的傢伙反過來指責我……堅持要扭曲文本原意的話，就請乖乖收下斷章取義的惡果吧。」

只要夏文祈能有正常的判斷力，這不過是順理成章的結果罷了。

試作神話裡的語句並不只是對方的武器，在平等狀況下，引用得更加符合原本寓意的人當然會有更大的說服力，反而胡亂引用的人會喪失原本夏文祈的信任。

沉浸在甜蜜溫柔鄉的，還認為對方會無條件接受自己胡言亂語的人，顯然只剩惡徒一人了。

「終歸那些猛獸也全是使用奪取而來的言語製作而成，心靈的本質依舊是那雙意圖隱匿一切的乾癟手掌，以及妄想奪取他人價值的廉價細線罷了。」

任白色棍棒拖曳於地，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方形圄突身箭步，靈如白蛇般的身法轉瞬間欺近陽朔偉。

「所以我能在此斷言。只會忌妒他人並掠奪，死板運用他人言詞的你，絕對不可能超越得了一步一腳印釀造自己價值的夏教授。」

隨後輕身一躍，雙臂高舉過頭。

非情的白棍，狠狠重擊於雙臂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