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破案/萬神總有無情的一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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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16

雖然時間僅傍晚五點半,但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研究地方習俗的爸爸曾說過,東方部分地區禮俗中會認為中午過後陽氣將衰,孤魂野鬼將會隨日落而慢慢出現,因此不適合祭拜祖祀。在更加遙遠的東方則有逢魔之時的概念,認為大致在黃昏時期,潛藏於另一世的魔物將出現於現世。

而要是拿自己的人生經驗來形容那種魔怪的話,眼前操縱著魔識的陽朔偉無疑是符合的。

但是夏文祈卻覺得,剛才像是從空無一物的地點冒出來並救下自己的方形圄,在根本上更加偏離人道。

「落網之魚罷了。」陽朔偉不以為意說:「要是三人在一起的話,恐怕對文祈還有點影響力……現在夥伴都被驅逐出這件案子之下,你一個人又能作什麼呢?不過只是再作業一次而已。」

話說回來,方形圄本來是在公寓抵禦入侵的魔識,但在不知不覺間那也是數小時前的事了。雖然隱約覺得那部分已經安然落幕,可是在孤軍無緣的現在衝進來無疑是不經思索的決定,連夏文祈自己都不會如此冒險。

「呃……那個……」然而方形圄對陽朔偉的輕視更不以為意:「就算你說驅逐了妹妹和天仁弟弟,但他們還沒有單純到被那隻字片語說服的程度啊。」

「你好像沒了解狀況……剛剛百餘隻代表說服的魔識,可是直接衝到那兩人身體中了喔。」

「咦?真的假的,這麼多嗎?上百隻要擬出多少說服方案啊?」

方形圄連連道出誇張的驚呼,甚至讓人懷疑這傢伙是不是來做點餘興節目的打工人員。陽朔偉暗暗竊喜,心想徵信社這職業的主管果然全是草包,這傢伙似乎可以連魔識都不用就能趕走了。

然而接下來,方形圄卻毫無浮誇之意的嘆了口氣:

「絞盡腦汁作這麼多無用功,真是辛苦你了。」

「……什麼?」

「什麼『什麼?』,你認真在問的?」哎呀這犯人程度不行啊,方形圄露出關注對方智商的表情說:「一不小心就會被魔識控制的高危險工作,卻是一名成年人與小孩在處理,你都不會感到奇怪?」

在剛開始確實有戒備,但事後想想卻也沒什麼威脅:「或許他們有各自絕活,那也都被我驅逐了。」

「是喔,」方形圄眨了眨眼:「你要不要再看清楚些啊。」

煙霧散去後早已沒有了人影,也就是說被魔識影響的兩人被迫遠離現場,再也無法接觸夏文祈。

但彷彿在嘲笑此般想法,眼前開始發生了異狀。

本來只有出入口的大樓玄關顏色不自然的抖動,隨後像是剝落了一層彩色的布幕般,從空無一物處再度出現兩個人影,正是方芷及周天仁。

夏文祈又驚又喜,原來他們沒事啊。

「太慢了,形圄。」方芷劈頭就挑刺說:「那兩隻怪物用的著三四個小時嗎?」

「我的芷妹妹喔,真是抱歉呢!花了點時間調查,原諒我好不好,嗯?」

「……把那傢伙往死裡打,打爆,我就原諒你。」

「怎麼覺得這要求不痛不癢,反而是我賺到了呢?」

說也奇怪,自從方形圄現身後,陽朔偉總覺得周圍的氣氛開始走樣,本來應該是充滿命懸一線的緊張感,但不知何時卻充滿了三流喜劇般闔家歡樂的快活空氣。

可是更讓他覺得詭異的並不是這般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現在滿腦子問號,想不透到底為什麼方芷與周天仁能全部擋下百餘來之猛獸。

魔識的比拚可以視作辯論,一方力道不足就只能被迫接受,照理來說剛剛的結果就是自己壓倒對手,但現實卻告訴自己他們毫髮無傷?

這是在開哪國的玩笑?根本不合理,完完全全的不合理。

雖說如此卻也不是沒有線索,稍稍回憶一下陽朔偉便發現了些許端倪:

「……用那布幕擋下來的?」

「是喔!我家的妹妹可是超級優秀,」方形圄一面用雙手像啦啦隊一般比向方芷,一面歡樂的說道:「能用魔識作出遮掩住一切魔識攻擊的薄幕,絕對是當保鑣的不二人選,不過沒辦法挽回受過攻擊的被害人就是了。」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荒唐的事情?」至此陽朔偉已經顧不及自己的裝扮,徹底喪失有為青年的形象大叫:「這不就是唆使人完全不聽對方的話嗎?無效魔識的布幕怎麼可能存在?」

「……陽弟弟啊,經歷的太少了呢,你過去一定是生活在誰都願意聽你話的世界吧。」

「陽……陽弟弟?」

「就算沒見過中世紀莊園的獨裁者或封建的諸侯,沒見過近代堅持美感的藝術家……是說舉這些例子你也不會感同身受吧,但總該碰得上固執的老人和說不聽的婦人,至少去個遊樂場也能見到橫衝直撞哇哇大叫的野孩子吧。」方形圄起身,隨後雙手合什,瞇眼微笑,歪頭看向陽朔偉說:「不是任何人都會把你的話聽進去啊。以為事事都會順心的那份天真,還真是可愛呢!」

「妳們這廝……」原來那才是布幕的用處嗎?陽朔偉怒視方芷:「讓我的說服變成耳邊風,所以才放心讓文祈待在會被魔識攻擊的環境下?」

「要不是還有其他考量,我巴不得唆使你搞自閉!」女孩吐了吐舌頭,想了想後補罵:「變態跟蹤狂性犯罪者!」

「芷小姐,雖然現在不適合這樣說,但今天妳的口語表現令我覺得非常遺憾。最近品格又歪掉了,回去我會物色一些優良古典小說讓妳重新讀讀。」

「二十一世紀前的都看過啦,你還是抓點輕小說給我吧。」

「這下又得從伊里亞德或奧德賽重新開始了啊……」

本來以為破除一開始的魔識是出於夏文祈的信任,但除了自己先前灌輸文祈的魔識外,她確實用詭異的薄幕擋下了自己所有魔識的攻擊。明明只是十二來歲的女孩,怎麼握有這麼強的說服力?

可是陽朔偉想到此處,又覺得方芷的言行在在表現出無知二字,絲毫感受不到丁點墨水與書卷氣息,難道她是刻意偽裝,外表看似小孩,文學程度卻過於常人的天才嗎?

不,等等,話說回來,自己幹嘛單方面受到驚嚇。

「是啊……冷靜想想,這一切還是沒有問題啊。」

「哦?」怎麼突然對自己打氣了呢,方形圄的意外問道:「我對你還甚麼都沒做?問題可還沒發生吧。」

「終究你們還是拿我沒辦法不是嗎?」陽朔偉強顏歡笑說:「文祈這還迷著我呢!就算無法把你們趕出調查,但你們也沒辦法把陷入愛戀的她拉出來吧。」

「啊啊,那真的挺麻煩,要點醒腦袋充滿花田的女性可比讓醉漢回神難多了,恐怕沒辦法用兩三隻魔識就能改變她的心意吧。」

方形圄點頭,這點毫無置喙餘地,後者頂多睡個四五天或被揍一頓就能解決,但愛情這等事是經長時間好感累進而成,就算是因為魔識而構築出的架空愛意也是愛意,不是憑藉著一時半刻急就章的說服言語就能讓少女回心轉意。

「無限傾向我的心儀感情,會使她全盤依照我的言詞行動……對了,只要讓她無視你們的一切言語,就能做出類似那種薄布的無敵效果啊,真是謝謝你們的提示呢。如果有個萬一我也能馬上拉她回來,絕對不會讓你們得逞。」

說著說著陽朔偉信心都湧上來了,就算趕走不了對方,只要對方想要拯救夏文祈的話,自己就沒有輸的理由,何況還有教授的遺產,憑藉那些精煉過的字句,瞅準詭異布幕沒能施放的空閒,自己還是有擊退對手的可能。

「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了,沒辦法一天內解決的話,芷妹妹會不開心呢。」

「……啊?」

然而即便如此,對方似乎仍然保有餘裕。

「我一向覺得前菜不能吃得太久,乾淨俐落把美麗委託人的情勒案一口氣解決掉吧。」

先忽視方形圄那奇怪的自言自語,難道這時候還要堅持馬上分出高下嗎?只見他右手向空氣一握,頓時冒出了一根前些時間周天仁使用的白色棍棒。

不過此時稱呼其為白色棍棒,似乎稍有形容上的偏頗。

雖然躺著,但夏文祈的眼角餘光卻在更近距離看到更清晰的特徵。

那棒狀物雖然以白色為基底,表面光滑,但卻在細部泛起些許黃色線條,此外它的頭尾兩側明顯比中間部分寬上許多,材質也沒有木頭一般的纖維,嚴格說起來那根本不算棒狀物。

那是根,骨頭吧。

能感受到那也是魔識的一種,但變出骨頭又代表甚麼?夏文祈不禁懷疑,那種東西真的有蘊含能說服對手的寓意嗎?

「陽弟弟,你覺得要『說服』對方的話,最需要的東西是甚麼呢?」

被稱為弟弟無疑是被小瞧,但陽朔偉更不理解事到如今為何還問這:「以前的話我會說感情,現在的話,無疑就是魔識。」

「反客為主認為魔識最重要嗎?心智還真退化不少了呢,雖然一開始的答案也大錯特錯,至少那能給個及格評價喔。」

「評分根本無所謂吧。」方芷細細抱怨道。

「無知的妹妹此言差矣。知道會有把話當耳邊風的人,也知道布幕的效果,即便如此還覺得魔識很重要的話,他本身的說服能力其實沒有好到哪裡去啊。」

「嗚……」

這狠狠踏了一下陽朔偉的痛點,令他的臉頰更加扭曲。

言者為敵卻說的有理,就算魔識說服力再怎麼強,遮住耳朵的人就是無法被說服,如果說服對方真需要某個關鍵因素,那也絕對不單指花言巧語做成的魔識。

但這麼一來另一個問題就會浮上來。

如果魔識不重要,那到底甚麼才是最關鍵的說服要素呢?

「是『氣氛』啊。」

「……氣氛?」

「不是常說對話要看人事時地物嗎?要用魔識說服對方的話,也得先看看對方願不願意聽,就算言之有理,要不要接受那種『理』也是一個問題,終歸沒有合適的氣氛,對話本身就不會發生吧。」

什麼胡說八道的答案?

雖然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這種不明究裡的理由,怎麼可能會是最主要的因素。就算真有,陽朔偉認為那也應該是由文字構築出來,必須由魔識支配的東西才對。

「不相信呢。」看出對方心中想的梗概後,周天仁輕輕嘆道:「或許會去抄襲,是因為不這樣做就寫不出小說吧,三個月小說家的履歷告訴我,不認為氣氛重要的人,絕對寫不出傑出的作品。」

「閉嘴,那已經是我的作品了,是我長期努力掠奪而來的作品啊。」

「哎呀……現在想想我對美麗的委託人說話的時間只有十多分鐘,的確沒有足夠影響她內心的詞語能用呢。」

方形圄瞇起眼睛,十足虛假的乾笑了一聲。

然而當他再度將飄移不定的視線停留在陽朔偉身上時,已再無半分的戲謔神情。

陽朔偉僅僅只是眼光與其對焦便覺全身毛孔大綻,泛起雞皮疙瘩的同時甚至冒出丁點冷汗。

氣氛早已不是用緊張二字就能籠統概括了,與剛才自己與方芷纏鬥的情景比較起來,更增添了如同秋意到來的濃厚肅殺氣息。

壓倒性的。

「因此我只要準備舞台就行了,徹底解決這件事的關鍵並不是我。」

他確實遇過不少翻臉比翻書快的人,卻也沒有一個像方形圄一樣,僅在一瞬間就讓犯過重罪的自己打從心底感到威脅,而與他過度誇張的情緒表現相比,或許這才是他本性的展現。

幾乎無法說服少女的社長,所做的事僅只一件。

將魔識製造出來的白黃色骨頭,輕輕置於少女的手中。

「心結終究還是需要自己解決。就讓沉浸在『無情』氣氛下的委託人,決定你的去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