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共同不變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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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16
任命儀式當天早上,神殿裡,穗羽帶著久川手忙腳亂地開始準備;神殿外,這個問題已經吵了兩天,至今還沒能有個令眾人信服的結論。
「──所以說就算真的改變心意好了,丟到衛兵隊打雜就可以了吧?有必要讓他擔任隨身護衛這樣特殊的職務嗎?」
常日城一處清晨才剛打烊的酒館裡,酒保一邊擦拭杯子一邊憤然埋怨。他聽了一晚激烈的爭論,還險些挽起袖子跳進去吵架,但考慮到身為老闆的大姊頭已經下去吵了,為了酒館能正常營運,他忍了下來。
「衛兵隊才因為意外被罵,神子大人哪可能把他放進衛兵隊?以提歐那臭脾氣,肯定第一天就整死他。」從櫃台裡撈了條髮繩,高挑的女子紮起一頭長捲髮,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再說,隨身護衛本就是神子大人說了算,哪時規定過條件了?」
和需要站崗巡邏、解決城內大小事的衛兵隊不同,隨身護衛更像是被神子選定一起行動的隨侍。也因此,歷任的隨身護衛都由神子親自挑選,人數不等,年齡性別出身不拘,偶爾雖有少部分人反對,但皆是能讓人認可的人選。
和女子的回應相反,酒保憋著一晚上沒能下去吵架的怨氣強力反對,「但他可是普羅爾的人,也就只有那群石頭腦袋會做出刺殺神子大人這種事!而且妳沒聽當時在場的人怎麼說的嗎?那傢伙簡直就像未開化的野獸,怎麼能讓這種人跟在神子大人身邊?」
「這表示神子大人連堅持留在城外的人都能說服啊,來自普羅爾的隨身護衛,不覺得挺有意思的嗎?」
「我不覺得!」
女子不為所動,「神殿昨天早上公布的事件調查公告看過了吧?神子大人收他當護衛,多半是為了解決城外魔物的問題,連三神官都在任命儀式的公告上蓋了印,表示他們都認同啦。」
刺殺神子的犯人來自於城外的聚集地,事關重大,三神官與神子都相當重視。在刺殺事件的隔天上午,很快便頒布了刺殺事件的調查結果公告。
向來仁慈寬厚的神子以自己並未受傷、市街也沒什麼損失為由,決定僅將三名造成騷亂的共犯逐出城,留下刺殺他的那名青年。經過進一步詢問後,神子最終將整起事件定論為「失衡的魔物造成的不幸」。
而作為理應保護人們的神子,他不能不管,也不能因此向逼不得已刺殺他的城外人追究責任。他將會與神官們一同徹查此事,以求解決魔物的問題。
兩百年來,神子一直都將保護人類視為己任,不管是城裡還是城外,他在乎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因此,儘管人們仍為神子遇刺的事抱不平,也有些人認為不該放過動手的那名青年,但大多都能夠理解神子不追究的決定。
事件調查公告中並未提及對青年的處置,人們本以為神子會像對待那三名共犯一樣將青年逐出城,殊不知同天下午,神殿就公告了令人譁然的隨身護衛任命公告。
走離吧檯,女子隨手扯了張椅子坐下,豪邁的將雙腿擱到桌上,慵懶而愜意,「事關魔物,我們更該支持。別忘了常日城能這麼和平都是因為神子大人,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相信他吧。」
酒保抓過下一個杯子,拒絕和站著這個立場整晚還沒吵輸的大姊頭吵架。與他抱持類似想法的人在這兩晚的酒館裡多的是,即使是大姊頭率領的團隊,也在這事上產生了意見分歧。
但他們都無法否認,不認可的人們沒向神殿抗議的原因,始終是因為做出決定的不是別人,而是神子大人。
酒保話裡的怨氣少了一半,他咕噥道:「但這跟那傢伙配不上隨身護衛一職是兩回事。」
兩則公告對任命令的緣由提及不多,酒館這兩天討論出的結論是:神子大人願意寬恕並協助城外的普羅爾,解決又一次危害人類、甚至可能波及常日城的魔物,而城外來的暗殺者還算有點良知,在神子大人的寬容下懺悔犯下的罪行,為了報答贖罪,也為了對抗共同的敵人,這才與神子大人達成協議成為隨身護衛。
這是大姊頭在一片爭執聲中,和眾人一起吵出來的結論。
──但普羅爾的人真的會改變想法、放棄堅守至今的「意義」嗎?
酒保冷哼了聲。他可不信。
「所以說,我才叫那群傢伙別喝了滾回家,晚點全跟我去看儀式。你也來吧,一起去看看他的誠意,要是他夠誠懇,就別讓神子大人為難了。」
酒保瞥了眼難以在短時間內孤身收拾完的酒館,還有顯然不打算幫忙的大姊頭,「我能等回來之後再收拾嗎?」
團裡的人都掛名在酒館裡,但只有他是唯一天天按時上班的,其他人都是輪流幫忙,不過就在不久前全被大姊頭掃回家去了,現在只剩他一個。
女子乾脆地應允,「行吧,結束回來讓所有人幫你,他們肯定樂意。」
不久之後,十多個人在酒館外會了合,在酒館老闆尤菈的帶領下往神殿出發。酒館設立在市場一處偏僻的角落,白日沒什麼人,集合的他們並未引起關注,一行人出發的早,抵達神殿時,主殿裡卻已有不少人了。
神殿外的衛兵熟稔的跟尤菈打著招呼,看了看她身後帶著的那群人,湊上前小聲地問:「尤菈大姊,他們不會惹事吧?」
「放心吧,他們是隨便了點,但懂分寸的。」
尤菈沒怪衛兵這麼問。由她組起的團隊在城裡有些特別,他們常往城外跑,以交易城外帶回的物資、尤菈的酒館與打雜工維生,不是城內的正規兵,但實力不輸衛兵隊。
這群人並不單純,偶爾會受人忌憚,但扣除行事奔放、偶爾「不小心」惹出麻煩外,他們在民眾間的人緣其實並不差。衛兵也只是例行性地詢問了句,並未刁難便放行了。
進了主殿,一群人在偏後的位置坐下。尤菈兩年前來看過現任護衛穗羽的任命儀式,與當年相比,今日的佈置簡單了許多。
在公告上蓋了印的三神官不可能不重視,那就是考慮到新任護衛自帶的爭議,加上準備時間倉促,有人授意讓儀式的佈置從簡進行。
靠著椅背、收斂著沒讓坐姿太隨便,尤菈比對著猜測起大人物們的心思,偶爾跟同伴們閒談幾句。在莊嚴的神殿裡,連平時無拘無束慣了的同伴們都下意識拘謹了些,讓尤菈看著他們不由得覺得好笑。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平時不愛來神殿,這裡的氛圍會讓人不敢造次。
而在儀式開始之後,就沒人有心思打趣彼此少見的拘謹了。
意外那天他們沒人在現場,時逢神降之日,他們湊完早上活動的熱鬧後便回到酒館裡打牌,玩笑似地說最輸的人負責去邀神子大人來喝酒。這事當然沒成,只導致在任命儀式前,他們對新護衛的認知僅止於傳言。
面無表情的青年一身紅與白為主色調的隨身護衛制服,短髮梳的整齊,踩在地毯上的長靴幾乎沒有聲音。負責準備儀式的人大概刻意交代過,整齊乾淨的外表總歸能給人留下好印象,名聲不佳的青年此刻正急需這些。
尤菈不客氣地把人從頭打量到腳,青年的眉眼冷峻,不帶表情時給人不好親近的感覺,但他的腳步毫無猶豫,坦然而不緊張,這倒是讓尤菈有些意外。
「喔?還以為是什麼凶神惡煞,結果看起來挺人模人樣的嘛?」
她興味盎然地感慨了句,音量只有旁邊的酒保聽見,後者翻了個白眼,知道大姊頭是在調侃他早上那句抱怨,酒保拒絕回應。
……來自普羅爾的傢伙,就讓他好好看看所謂的誠意吧!
他憤然地想道。
但不管觀禮的他們在底下做何感想,任命儀式已經開始,按照流程開始基本的祝禱與宣告。人們盯著青年,審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卻比所有人預想的都還要果斷,就這麼在神明的注視下,於神子大人面前單膝下跪。
酒保愣了愣,剛才的怒氣倏地一僵;尤菈挑起眉,儘管她是少數力挺神子決定的人,還是為青年沒有絲毫不情願的舉動感到訝異。
她的神情嚴肅了些。剛才主持儀式的神官說,這城外來的年輕小子叫久川是吧?
儀式的進行一如以往,青年維持著跪姿不動,神子從擔任隨侍的穗羽手裡接過長劍,以劍尖輕點青年雙肩。宣讀效忠的誓詞後,神子再將長劍授予護衛,任命儀式就算結束了。
中規中矩,甚至可說除了青年的背景與身分,這場儀式簡單的過分。最初的驚訝後尤菈很快恢復了平常心,還有餘裕打量身旁發怔的酒保。
她輕推了推他,低聲問道:「怎麼,很驚訝?」
回過神來的酒保神情複雜地頷首,目光依舊緊盯著持續進行的儀式。
尤菈挑眉,「但十年前,你不也選擇改變了嗎?」
「那群石頭腦袋可不一樣。」酒保抿了下唇,一番低語有些緊繃,「但,連他們也要放棄了嗎……」
尤菈不再詢問。酒保的表情夾雜著不出所料與一絲無力感,但他此刻的心情,也許只有同樣來自曾經的埃魯特聚集地的人才能理解。
十年前遷入常日城的他們,是怎樣看待普羅爾的人們呢?
尤菈收回視線,重新望向了進行中的儀式。她的位置看不清背對他們的久川是什麼表情,卻能看見神子笑容中隱含的某種期盼。
她依稀記得,兩年前神子看著穗羽的眼神是期許,而今日儀式上望著久川的他,似乎正遙望著某種他們還不知道的未來。
接納了城外人作為神子隨身護衛的常日城,又將在神子的引導下前往怎樣的未來?
參與任命儀式的人們固然心思各異,但尤菈相信,心懷期盼的人肯定不會只有她。
「──願在人們共同的努力下,人類能迎來不再害怕魔物的未來。常日永明,這是我們聚集與此的理由,從過往,直到未來。」
神子垂眸望著從他手裡接過長劍的久川,一番話卻彷彿是在對所有人說。
「還請千萬不要忘記,不論過了多久,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只有魔物,才是人類共同不變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