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在他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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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11
久川回房之後,沒有跟著回去休息的穗羽重新返回了主殿。
神子沒有離開,依然坐在主殿裡仰望著創世神像。靜靜走到他後方的穗羽並未出聲打擾,偶爾,神子會像這樣單獨待在神殿裡凝望神像,她不知道神子大人在想什麼,但這樣的神子大人看起來有些寂寞。
就算是總能從容應對一切的神子大人,也會有感到煩惱的時候吧?
她是這麼想的,所以即使不願打擾,她仍會靜靜待在神子身邊陪伴。也許是在盡隨身護衛的職責,也許只是她想這麼做,穗羽從未細想,畢竟結果是一樣的。
半晌,神子偏過頭,拍了拍身旁座位示意她過來坐下。穗羽一度覺得這不合禮節,但只是幾秒的猶豫,她還是不想拒絕神子大人。
她略顯拘謹的在神子身邊坐下,不覺得有何不妥的神子就拋來了問題。
「穗羽,妳覺得久川怎麼樣?什麼都行,我想聽聽妳的看法。」
穗羽輕蹙了下眉,細細思索後才謹慎回應,「他很強,我不是他的對手。」
神降之日那天,久川輕易就繞過了上前攔阻的她,用的不是太複雜的伎倆,她卻無法肯定再有一次自己能否反應過來;除外,今早面對突然攻擊的提歐隊長時,久川竟能在沒拿武器的劣勢下爭取到反擊的機會,這也是和提歐切磋過的穗羽認為自己做不到的,換作是她多半只會慌亂而已。
「而且,我今天看見了他身上的疤。」穗羽下意識雙手交握,那樣的痕跡明顯不是人為,一定出自於某種強悍而非人的存在,「……那就是必須對抗魔物的人嗎?」
她是神子的隨身護衛,又出身於三神官中掌管軍權的卡貝恩,但她從未親眼見過魔物。身處安全的常日城,「有人必須為了生存搏命」在今天以前是那麼的不真實,就她所知,連衛兵隊都只有偵查兵那隊人實際對抗過魔物而已。
某種沉甸甸的重量壓在她的心頭,讓她的心情複雜又矛盾。
神子接著問:「那妳覺得久川可信嗎?」
穗羽遲疑了一小段時間,「我不知道。他今天沒什麼問題,遵守和您的約定沒拿武器出來,也配合我們做了準備,但提歐隊長不相信他。」
「提歐嗎?沒有能說服他的證據,他不可能信任久川的。」神子很了解衛兵隊長的想法,他苦笑了下,「我知道提歐今天做了什麼,唉,是因為事關我的安全,還是提歐又變得更火爆了呢?」
穗羽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神子,但現在看來不需要了。她不確定地問:「您把武器還他,就是為了避免這種狀況嗎?」
「是啊,以防萬一嘛。我有想過提歐的反應會比較激烈,本來還想找個適當的時機再安排他們倆見面的,結果提歐直接跑去堵久川,虧我前天還刻意不讓提歐負責押送的工作,這下得另外想辦法處理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撇了撇嘴,神子懶懶地往後靠上椅背,仰頭望著天花板。這麼晚不會有人來主殿,巡邏的衛兵也不會輕易走到最裡面來,他這樣不顧形象的動作只有穗羽會看見,也只能讓她看見。
在久川面前他可不能表現出苦惱的樣子,游刃有餘的模樣是必須的,他不能讓青年產生「神子其實並沒有把握」的想法,這會直接毀掉他們之間本就薄弱的信任關係;神官們那邊也一樣,能夠說服神官是因為他們信任「神子」,他知道自己在人們心中的分量,也必須擔起他在人們心中的重量。
神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只有充分顧及人們的想法與感受,細細梳理彼此之間的關係,他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將局面導往他所希望的未來──
「神子大人。」一旁的穗羽坐直身子,認真地問,「有什麼是我能幫上忙的嗎?」
放下手,神子偏頭望向她,眉眼間凝聚的憂慮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嘴邊一抹釋然的笑意,「有,有件事只有妳可以做到。」
穗羽還年輕,應對上還有些單純而不夠成熟,神子知道她對他有著近乎盲從的信任,這是把雙面刃,但至少現在能讓他無後顧之憂。
「是,請您儘管吩咐。」
「我希望妳能拋開對久川的成見,向他釋出善意。」
聞言,穗羽愣了愣,一瞬間說不清自己是願意還是排斥。這是神子大人所希望的,但拋開對久川的成見……意外當下的畫面驟然閃過腦海,穗羽抿了下唇。
但她可是神子大人的隨身護衛。穗羽抬眸,下定決心般地回應,「……好,請交給我吧。」
「穗羽,我沒有想勉強妳的意思。」
搖了搖頭,神子語氣溫和,輕易便看出了她心裡的不安與後怕。面對這樣溫柔的神子大人,穗羽心虛地縮了縮肩膀。
「妳還在在意神降之日那天發生的事,對嗎?」
神子問,雙手交握的穗羽猶豫了下,仍是頷首承認自己確實心懷芥蒂,「……是的。您不會介意嗎?明明他差點就、差點就會……」
久川拉著神子一起摔倒時,相隔數步之遙的穗羽感覺自己心跳都要停了。還好最後沒事,還好神子大人毫髮無傷,但她依然無法克制自己去想最壞的結果,神降之日那晚她甚至做了惡夢。
「我並不介意喔。」
神子的話讓穗羽又是一怔,但從神子一貫的笑容裡,她看不出任何刻意佯裝無事的神色,甚至神子大人還有些……高興?
「久川的方法確實不好,但撇開相悖的立場不提,他想拯救普羅爾的決心,和你們想守護我、想守護常日城的心情是一樣的啊。」
神子抬眸望向神像,輕聲說道。神器傍身的他擁有接近不死的生命,因此比起性命遭受威脅,他在青年果敢的舉止背後感受到更多的是決心。
「在我看來,久川並不是卑劣的暗殺者,而是為了守護家園不惜一切的戰士。我不恨他,我希望那樣強烈而純粹的決心能夠得到回應,而他值不值得,和他相處一天的妳認為呢?」
穗羽摩娑著手指有些動搖。今天發生的事──久川和提歐隊長的衝突,他的應對,一日下來的配合,還有那些無法輕易忽視的傷疤──她捏緊手指,喃喃地道:「我覺得……要是他不是用那種方式,而是先試著向我們尋求幫助就好了。」
神子面上的笑意更甚,「但我們現在還來得及挽回,不是嗎?」
事情未必總會往最好的方向發展,但此時此刻,他們還來得及改變。
「我們還有時間,普羅爾的局面也還能被挽回,但前提是我們不能仇視彼此。不論原因,至少久川願意嘗試相信與配合,那麼我們這邊也得有人跨出和解的下一步──我不適合,目前能做到這點的只有妳了。」
向久川釋出善意,這不是誰都能做到並被接納的。神子很清楚自己是久川懷疑的核心,一舉一動更多只是壓力,他當然希望能親自面對久川,但還不是時候,他不能是第一個。
「但這只是我的想法,妳並不需要全盤接受。」話鋒一轉,神子不疾不徐地道,「穗羽,妳要思考、要懷疑,覺得不合理就說出來,然後去找到屬於妳自己的答案。該怎麼面對久川?這就由妳自己來做決定了。」
握緊雙手,穗羽不自覺挺直了背脊。
白天時她也想過,如果每個人都和提歐隊長一樣態度強硬,對神子大人想要建立的信任沒有幫助。安全問題能交給提歐隊長,維持兩邊的信任關係只能由她來,所以她才主動幫久川處理傷口,而後盡力協助他完成任命儀式的各種準備。
那麼,接下來她要怎麼面對久川?
穗羽深吸一口氣。和神子大人聊過以後,她總感覺卡在心裡那根名為芥蒂的刺,好像不再隱隱作痛了。
她不認同久川的行為,但她願意試著去了解他與他的理由。
不再猶豫,穗羽下定決心地道:「神子大人,請交給我吧。」
同樣的答案,但這次神子回以了一個微笑,「那麼久川就先交給妳了,隨身護衛的工作細節妳再和他說吧,這方面妳沒問題的。」
「好。」
「還有,多留意一下他的精神狀況吧。」
穗羽對神子的叮囑有些不解,「欸?他怎麼了?」
「他藏得很好,但我看的出來他今天一直都挺緊繃的。待在陌生的環境,身旁多的是對他不抱善意的人,他為了普羅爾留下來,但在我能給出讓他相信的成果之前,局勢依然沒有變化。」
青年依然懷抱著家園可能滅亡的恐懼,神子沒忘了久川在牢裡質問他時的那瞬絕望,就算自己以性命擔保,久川也不見得認為他會信守承諾。
但青年不能向誰透漏這樣的焦慮,有太多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這樣的環境無疑是種負擔,時間一長,再怎麼冷靜堅強的人都可能會崩潰。
所以神子下午才特地讓人泡了花茶過去。
「老實說,我甚至懷疑他今晚能不能好好睡上一覺……哎,還是去看一下好了,要是提歐在附近晃,我得把他趕回去。」
衛兵隊長相當可靠,神子很欣慰,但可靠過了頭,他又有點頭痛。
想到今早提歐隊長做了什麼,穗羽難以反駁,但早餐時她才聽衛兵隊副隊長說,提歐隊長喊著整隊人從明天開始加強晨訓,應該……不至於還在偏殿留上一晚吧?
她無法肯定,沒她糾結的神子站起身,「回去吧。明天的儀式還要麻煩妳,別太晚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