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調色盤

　　儘管表妹有些抗拒，在將烏梅帶回家後，我還是決定幫她一起去找那位魔女主人。

　　我沒辦法、也不希望烏梅面對我跟表妹所遭遇的結局，那或許是我的自私吧。

　　烏梅並沒有拒絕的意思，後來我就看著她跟表妹開開心心得玩鬧，渡過了意外祥和的夜晚。

　　腓腓妖貓也答應會漸漸取走大家的貓耳，讓這座都市平靜下來──

　　但在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場夢。

　　跟到現在偶爾會夢見「那日」的狀況不同，是真正陌生的夢。

　　灰濛濛的天空與高樓，站在這座都市不知名又髒亂的巷口，我的面前坐著變回黑貓的烏梅。

　　或者說──是很像烏梅的貓。

　　沒有四腳的白襪，全身被不詳的黑所覆蓋，與其說是皮毛不如說是更像影子，在灰暗中仍鮮明蠢動著。

　　不幸、痛苦、憎恨，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透過她那對緋紅的雙瞳，直直貫穿我的心靈。

　　鈴鈴──

　　小巷中迴盪著清脆的聲響，卻不見脖子上的鈴噹。

　　我想到一個問題，當時我對紅霞提了出來，但表妹似乎也沒回答到我在乎的重點。

　　既然「詛咒」跟「腓腓」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放大強化目標的心聲，並將其具體化到影響行動的精神力量。

　　既然效果是一樣的──就算消失的魔女詛咒了貓……

　　可是貓的心聲中，並不存在「不想找到魔女」這回事。
　　魔女，真的是詛咒了她的寵物嗎？

　　我好像快明白了什麼，可是在我快找到真相前，夢境的主人已經說出了毒誓。

　　「不會讓你找到的……」

　　在夢境最後的，僅僅只有交雜著各種情緒的這句話。
　　

＊

　　彷彿要在應證夢中最後黑貓留下的宣告。
　　當我醒來後，趕快先尋找烏梅的下落。
　　今日的涼風輕柔吹動著窗簾，在燥熱的暑假中是意外清爽的早晨。

　　跟好心情相反的則是，本來應該睡在表妹旁的白襪貓早已不見蹤影。

　　「果然跟烏梅有關呀……」

　　那麼那句話可以視為敵人的警告？只是這敵人到底是烏梅還是類似於她的敵人，目前完全未知。

　　比起貓的消失，有一個最糟的狀況卻已經出現在眼前。
　　不知為何沒躺在上面而是抱著長枕頭，睡相還次不太好的表妹頭上──抖動著黑棕色貓耳。
　　我的好心情完全消失了。

　　「……妳是故意的吧。」

　　寧願把這當作烏梅離開時給表妹感謝的禮物，希望不是夢中的貓了解什麼而給予的阻礙。
　　
　　就算這座城市有無數低調的惡人，我也寧願烏梅給予他們一人一對貓耳好肆無忌憚犯罪，無論如何絕對不要給她的師傅紅霞，當初紅霞肯定也拒絕過呀。

　　她是在這座城市裡，唯一不能吐露心聲的人。
　　讓昨天應該有熬夜到的表妹好好繼續睡吧。

　　打定主意要躡手躡腳離開，但在我一轉身的瞬間，彷彿抓住這個整人的機會。
　　
　　「哥哥……」

　　那是睡迷糊的紅霞也少有的，非常溫柔的聲音。

　　她醒了。
　　不，或者說她「早就」醒了，從那完全不帶點倦怠就爬起坐好的流暢動作，我很快就理解到這點。
　　但紅霞還是瞇著眼，頭上的黑棕色貓耳抖抖抖，嘴角先以巧妙好看的角度勾起，才緩緩睜開眼。

　　「早安。」

　　那雙瞳孔不是平常的紫羅蘭色，而是交織著亮麗色彩與幾何圖形，其為萬華筒所連結的絢麗世界。

　　眨了眨眼，瞳色變回了紫羅蘭。
　　但她是刻意展示給我看的，頭髮沒有跟著變色、加上那富有情感的措辭……
　　眼前的不是小彩，還是紅霞。
　　不如說，我還希望是純粹的小彩。

　　有無數種想法和行動流過腦海，在這短短幾秒間。

　　「早安。」

　　但最終我也露出笑容，給予平淡的回應。
　　只能先靜觀其變了。

　　「好像很久沒跟哥哥好好早安了呢，嘻嘻。」
　　
　　因為我們起床時間常常錯開呀，平常大概就開始一波鬥嘴了，但現在紅霞只是開心說著，好像將其視為珍貴的寶物。

　　在貓耳將內心的心聲放大並使人行動後，這狀態下的表妹不太幼稚了，基本上不用期待她跟我鬥嘴，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紅霞，那被隱藏的某一面。

　　這可說不上好事。
　　我壓下加速的心跳，繼續平常的對談。

　　「難得早起妳要吃什麼？我去幫妳買。」
　　「那我跟哥哥一起去吧？」

　　我們沒有人提到烏梅，我出門也不會去找她。
　　顯然目前已默默有共識，但我還是有要自己出去的理由。

　　「淑女要好好梳妝後才能出門喔。」

　　但那頭流順又散發出洗髮乳香味的頭髮，加上連衣服都換成外出的白肩帶上衣和牛仔百褶裙……
　　心機好重。

　　「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我自己去就好啦！妳就乖乖待在家裡吧，難得我想服務妳喔？」
　　「是呢──」

　　手臂突然被抓住了。
　　而且是有點強硬的那種。

　　「為什麼呢？哥哥平常不是會嫌棄我？說我好吃懶惰暑假都不出門？跟你出去──有這麼不堪嗎？」
　　
　　聽起來心靈好像受傷了，應該說現在的她極度極度依賴我。
　　好像連幾秒都不行，證據就是我面前的房間牆壁已經開始扭曲出各種色彩。
　　我吞了口口水，決定主動採取一些行動挽救──
　　將紅霞稍微拉近一點抱進懷裡，感受著那異常柔軟的身軀，摸了摸她的頭。
　　
　　「我不會的，以前我食言過嗎？」

　　她往後退去並抬頭，與我對視。

　　那雙閃爍著各種色彩的雙瞳猶如她的心思，彷彿在揣測我的真心。
　　面前的房間也逐漸被各種顏色扭曲，在那讓人瘋狂的世界快要佔滿一切前……
　　卻又在轉瞬消去了。

　　「奶酥厚片和牛奶，哥哥不準離開我喔？」
　　「不準去找任何人。」

　　紅霞微笑著威脅，退了兩三步、對我揮揮手。
　　法克，我真的只是要出去買早餐呀。


＊

　　說一下那一日的後續吧，那故鄉被萬花筒附喪神扭曲色彩，想要忘記卻仍記得的嚴重異變。

　　實際上到了最後，也只有我一人進入老家那棟和洋式建築，只有我見到了小彩和紅霞。

　　所以，當時為了給外界一個「標準答案」，我說了一個謊，把過錯都推給「邪惡的附喪神」，讓小彩背負了很多無辜的罪名……

　　事實上，小彩確實佔有一部分的錯，畢竟她分不清對錯，在紅霞這具有天賦的魔法師跟她高度同步後，容易受到她的精神影響。

　　但真正犯錯的，我可以肯定並不是她。
　　我在進入表妹的房間後，確定了這點。

　　「哥哥──你終於來見我了嗎？」
　　「我好想見你。」

　　靠在窗邊微笑著，雀躍等待我回來的──
　　是我的表妹。

　　雙瞳閃爍著萬花筒的絢麗光輝，第一次看到時，跟外頭那顏色亂調一通、徹底髒掉的世界相比，我其實覺得好美。

　　並未被小彩完全佔有，也不是人格分裂什麼的、能夠清楚記得過往我們所有的回憶，毫無疑問面前的她就是林紅霞。
　

　　只是，是將那某些黑暗面毫無吝惜展現後，不再天真的妹妹。


　　窗外那處於崩潰邊緣的世界，象徵著她那千蒼百孔的內心。
　　是我漠視了那幾年的異狀、以為家人仍是家人而沒有幫助表妹，所得來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