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為了達成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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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07
一門之隔,靜靜聽著外頭談話的久川閉了閉眼,重新走回房間深處。
神子讓他收拾這兩天累積下來的狼狽,穗羽提到的衣物整齊疊在床鋪上,但進房後久川沒動任何東西,而是先在陌生的環境裡繞了一圈。
乾淨明亮、甚至可說沒什麼能挑剔的,久川走到窗邊,看了看後伸手推開窗戶,映入眼簾的是偏殿後方的庭園,往更遠看去能瞧見正在巡邏的衛兵。
真是陌生的景色。他關上窗戶。
初步觀察過房間內部,又聽了外頭的爭執,久川決定先依言行事。儘管因為神子,他現在的處境比曾想過的好上太多,但提防著他、隨時可能直接砍了他的人都有,他得謹慎一點。
神子說會設法解決普羅爾的困境,既還他刺刀防身,又放走了里拉他們。除非有意欺瞞,否則神子還真是寬容的過分。
房門在思索間被人敲響,前去應門的久川只看見穗羽,被她喚作隊長的男人已經走遠,至少視野範圍內沒看見。
穗羽遞出了懷裡抱著的木盒,「給你,裡面的東西你隨便用,不用客氣。」
接過木盒的久川順手打開盒子,裡面有幾個小木罐、兩個裝有液體的玻璃罐及一卷繃帶,久川抽出其中一個木罐,在側面看見了寫有文字的標籤。
「那個,需要幫忙嗎?」沒走的穗羽盯著他的動作,視線晃過他受傷的地方,她輕咳了聲,「有人幫忙會比自己處理方便吧?」
久川抬眸。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穗羽對他的態度好像沒一開始強硬了,是因為被她的同伴攻擊的關係嗎?
他把木罐放回箱子裡,沒拒絕少女釋出的些微善意,「麻煩妳了。」
裝著醫療用品的木盒最終回到了穗羽手上,而她自稱的熟練也確實不假。除了一開始有些手忙腳亂外,少女拿藥的動作流暢,從藥罐內容物的量也能看出她平時有在使用,清理傷處與上藥的動作雖不比治療士俐落,但也毫不馬虎。
不過,城裡如此和平,她哪裡需要用到這些藥?
她是護衛,練劍的時候嗎?
久川坐在床邊,赤著上身任由穗羽處理傷處,心裡困惑卻未提出疑問。穗羽動作謹慎地替他挑出了傷口殘留的玻璃碎屑,雖然不曉得她改變態度的理由,但至少能感覺出她是真心想要幫忙的。
「剛才攻擊你的,是衛兵隊的提歐隊長。」
替久川包紮好肩上的傷,穗羽邊打量成果邊說。她將木罐的蓋子旋上,視線飄往久川纏著繃帶的左臂。
「隊長一直都是那樣,特別是在有關常日城和神子大人安全的事上,但在神子大人面前他不會太過分的。總之,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穗羽說的心虛。隊長的防備不無道理,但手段太過激烈,想到這或許會破壞神子大人想建立的信任,她硬著頭皮也要跳出來打圓場。
「我知道,你們確實沒有理由相信我。」
久川答的坦然。沒有神子袒護他早就死了,那些人那麼做才是正常反應,但這也顯得保他下來的神子特別奇怪──神子真的不介意他們引發騷亂、試圖刺殺他的事嗎?
動了動肩膀確定不會阻礙到行動,久川接著去拆左臂上的繃帶。既然穗羽說了不用客氣,現在又在暗自打量,久川相信她不會介意自己順便檢查無關的傷口的。
他的左臂在上次戰鬥中挨了魔物一爪,傷口不算太深,但來到常日城時還未痊癒,又在兩天前的混亂中裂開滲血。繃帶上沾著乾涸的血跡,起初還能感覺到陣陣疼痛,直到神子凝聚的那道光竄入身體為止。
此時解開繃帶一看,底下的傷竟已幾乎癒合,只留些許痕跡。這絕不是正常的恢復速度,就和衝突中理應留下的大小傷勢一樣,在神子突兀的舉動後異常迅速的復原了。
果然,當時那團光芒的效用,就是替他治好衝突中留下的傷嗎?
清理起傷處殘留的血跡,久川真心不懂神子在想什麼。
「那個……是魔物造成的嗎?」
默默看著的穗羽忽然提問,話裡帶著一絲遲疑。動作一頓的久川望向她,卻見少女不只在打量他手臂上的傷,視線還隱隱往他的腰側飄去。
那裡有一塊大面積的疤,來自於兩年前一場意外。被魔物撕開的傷口險些要了他的命,治療士們好不容易才把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
雖然不知道穗羽問的是哪個,但答案一樣。於是久川頷首,「嗯。」
穗羽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很複雜,她擺弄起木盒裡的瓶瓶罐罐,又一次開口時,話題直接跳到了不相干的另一處。
「剛才,你為什麼不用那把刀?」
話題轉的生硬,但久川沒多想,「神子說過先別讓人發現,能不用就不用而已。」
這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刺刀於他而言是保命用的底牌,太早曝光對他沒有好處,能藏多久是多久。
處理完傷處,久川拿過上衣套上,穗羽則把收好的木盒擺往床邊的矮櫃。她站起身,呼出一口氣整理了下心情,今天還有很多事得做呢。
「神子大人早上交代過我,等等你跟我去量衣服尺寸,吃飽飯後我會告訴你明天該做什麼,你得把儀式上該做的事都記熟才行。」穗羽雙手插腰,認真而嚴肅,「任命儀式只有一次,雖然舉行得有些倉促,但可不能出錯了。」
久川沒懂她的幹勁從何而來,只是配合地頷首。而後整個下午,他就見識到穗羽在這事上有多盡心盡力,以及把任命儀式想的跟普羅爾成年禮差不多的他,或許還是太過輕率了。
普羅爾人不多,成年禮沒什麼繁複的流程,只是宣告年輕的孩子能在合適的位置上獨當一面。成年禮上會安排考驗,參與的孩子必須證明自己擁有足夠的能力,久川當年在考驗裡贏了作為考官的老師,而後從首領手中接過了陪伴他至今的刺刀。
首領交給他的是眾人的期望與必須肩負的責任,而他從未遺忘,也不願辜負。
穗羽花了一下午盯他的動作,確認他已記熟所有流程。途中神子來過一會兒,什麼也沒說,只是在旁笑盈盈地看他們倆折騰細節,久川沒想通神子跑來旁觀的理由,倒是穗羽似乎因神子在場而更加賣力了。
好不容易讓穗羽勉強滿意,時間已經來到了傍晚。久川在偏殿大廳的長椅上落座,神情難得有些空白。
穗羽端了兩個杯子過來,把其中一個遞給久川,「晚點我帶你去主殿熟悉一下環境。」
久川終於沒忍住,「……還沒完?」
穗羽瞪他,折騰一下午後她的態度自然了許多,「什麼叫還沒完?你不會希望搞砸任命儀式吧?」
他是不想。久川嘆了口氣,喝了口杯中的液體,清涼的花香漫過舌尖,好似能讓人的精神不再那麼緊繃。
入夜之後,穗羽帶著久川和興致勃勃跟來的神子一同踏入了主殿。神殿白日開放一般民眾進入,夜晚關閉,選在入夜後才來正是為了避開一般民眾。
這是久川第一次踏入常日城信仰的中心,信奉創世神的神殿。
寬廣的空間,挑高的屋頂,紅色的地毯從門口鋪至最前方的平台,略高於周圍的平台呈現半圓形,而在平台的正中央,巨大而莊嚴的神像就立在那裡。
他們走過地毯,兩邊是一排排深色的木製長椅,更遠處的牆邊整齊擺放著花盆。在最前方兩排的長椅邊止步,久川抬頭望著神像,眼角餘光瞥見穗羽朝神像行了一禮,那姿態比他一下午練習的還要標準許多。
全由灰白石頭塑成的人像身著與神子類似的長袍,頭戴寶冠與長至腰側的頭紗,編髮垂落肩側,從這個角度隱隱能瞧見頭紗下溫和的面容。
久川的心情有些微妙,神明離他們太遠,但威脅生存的魔物又離他們那麼近。
之後,穗羽帶著久川走了一次明日的流程,眼看少女又有認真起來的架式,旁觀的神子在久川認命奉陪之前主動開口,「明天還要早起準備呢,穗羽,妳該放他回去休息啦。」
穗羽一愣,瞥向久川的眼神有些不滿意,但仍是勉為其難地道:「……也是,那就到這裡就好。」
聞言,久川隱隱鬆了口氣。神子將兩人的反應看在眼裡,面上還是那副悠然自得的笑,沒人能看出那抹笑容背後隱藏著什麼樣的心思。
回到房間時夜已深,仍然沒有打開窗戶的久川倒往床鋪,抬手遮住雙眼,掩飾了稍微放鬆後洩漏出來的疲憊。
待在全然陌生的環境裡,每一步都必須謹慎。這是一場漫長的戰鬥,久川很清楚他需要把握時間休息,接下來也不會更輕鬆。
明天之後,他就會成為神子的隨身護衛,需要面對的人與事只會更多,但若能在神殿裡自由行動,他或許就能知道神子隨身攜帶的「神器」是什麼。
那是他刺殺失敗的主因,也是他想再次行刺神子前必須設法繞過的阻礙。得先做好最壞的打算,他做不到將希望只壓在神子身上。
身下的床鋪很軟,環境挺舒適,久川得承認這確實是個能讓人稍微放鬆的休息環境,然而,他卻有些想念治療所裡彷彿永遠不會消散的藥草味,還有在瞭望塔上兩人一組守夜時,掩護著彼此抽空打盹的時光。
普羅爾的大家怎麼樣了?里拉他們有安全回去了嗎?他們知不知道他現在的處境,是否會擔心獨自留下來的他?
知道他失手……他們是否也會感到絕望?
這一夜,久川摩娑著刺刀冰涼的刀身輾轉難眠。知曉自己必須休息,他強迫自己清空思緒,最終才在對他而言全然陌生的環境裡,懷抱著疲憊淺淺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