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3-2
本章節 5460 字
更新於: 2023-05-07
「怎麼沒見到拉推車運冰塊的人?」
校外教學當天,天空屬於刺眼大晴天,遠處積雪的山頂則繚繞烏雲,準備下起大雨。
在冰箱出現前,從山上運冰到平地的職業確實存在,至於冰箱普及的現在,人人都可以在家成為製冰工。
祭望著車窗外灰色的高速公路,語氣困惑顯然深信運冰工人仍在某處角落拉著推車奔跑著。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傷到她的自尊?
正常我會不拐彎抹角,直將真相攤在面前。
不過游泳課後我們回家,直到今天禮拜一上遊覽車,期間祭眉頭越皺越緊,連頭髮也恢復一開始的毛躁,幾乎可以確信祭隱瞞著重要的事情。
祭認為事情必須獨自完成,因此問她所隱瞞的事,肯定只會得到不服輸的沉默。因此必須抓住現在祭眉頭逐漸鬆開的當下誘導詢問。
總之先從祭可能閱讀的書本出版日說起,接著融入時代演變導致舊職業被遺棄,中間夾雜大師工匠感嘆後繼無人,最後再道出運冰人消失的真相。
話說完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萬物真理也能譜出吟遊詩人說唱的史詩感,讓運冰人以肩膀沾上一片落花作為華麗落幕。
祭抿著嘴,臉頰逐漸紅潤。她不喜歡被人發現困窘的態度超越詩歌,因此挺直平坦胸口,打算從氣勢上贏過我:
「我當然知道沒有運冰人,就像一般認為靜電會誘導雲落下閃電,但實際上閃電跟雷神有關。」
「妳混淆真相和神話了!」
「……」
啊,祭耳根紅的轉頭看著車窗外不再說話。誘導詢問失敗,那麼只能分析抵達真宮家所屬旅館後,所需確保安全的戰略。
首先,因為不存在任何能使用的魔力次數,因此存夠魔力解咒時間恰好為死亡詛咒生效時間,都在今天晚上十二點。
撐過這段時間,無論真宮家要綁架祭或對她下毒手,都能用魔法挽回劣勢。
再來,校外教學由高年級及低年級混合分組。這裡只能祈禱高年級生不要全部真宮家的人,不然她們隨時能在今天深夜前動手腳。
最後,班導自稱將班上時常待在一起的人分成一組,所以這個年級中我和祭分在一起,但真宮隱也被分到同一組。
女班導肯定嫌麻煩,因此將女校中的男生、曾被欺負的祭及地位微妙的真宮隱全放在一起,然後丟給同組高年級看管。
「旅館餐廳真的能5A級牛肉吃到飽?」
「就知道吃,住宿房間比較重要。聽說地板、棉被和冰箱內的食物都是高檔貨,一般人沒錢可無法踏進去。」
車內充斥著對旅館指南書內的照片和文字熱烈討論。相比旅館附近的名勝和景點,旅館設施更具吸引力。
旅館指南書就像真宮家炫耀財力的縮影。每本書上燙著金邊、內容彩色列印,並且一人一本。
旅館設施則象徵真宮家的影響力。電影院、泳池、三溫暖、溫泉及按摩浴池,全都由該領域知名企業贊助,全天營業的餐廳食材則由各大貿易商提供。
聽到同學讚美自己家族,喜歡引人注目的真宮隱沒理由放棄這個機會。
她可以翹起鼻子,說些手冊上沒提的隱藏餐點或設施,順便刻意摸著短髮上昂貴的髮飾。
坐在斜前方的真宮隱卻沉默不語,臉色隨著越接近目的地逐漸泛白。
「同學,準備下車。」
女班導關閉響起的手機鬧鈴,抓著敲翹起的亂髮喊著。經過泳池事件,她似乎已經看開,胸口呈現自然水平線,瞧不見厚實的胸墊痕跡。
聊天同學開始收拾行李,將吃到一半的零食放回書包。我的背包除衣服沒放額外物品,因此只能呆然等待。
班上同學中,真宮隱印著貓圖案背包大的獨佔一個位置,就像將四天三人分的食物放在裡面,圖案硬生生撐成肥貓,不現在做點準備很難背起。
真宮隱卻戴上耳機,兇狠上翹的眼尾下垂,身體緊縮成一團,就像遊覽車停靠處為晚上墓地,所以打算賴在車上不走。
我們的遊覽車最後一輛抵達目地。
停車處聚集高中部一到三年級,數量三百人左右,如果停車場對面三所不同學校的高中生也由真宮家贊助,那麼費用會讓一家小公司立刻破產。
真宮家大手筆贊助只為博得名聲?或者將什麼事情隱藏在人海中?
資訊太少,兩種可能性都存在,不過我傾向後者機率要高一些。
一眨眼的時間,坐在遊覽車最後列的我和祭,已走到遊覽車後門。至於坐在後門附近的真宮隱,直到剛才被老師催促後才開始動身。
真宮隱取下耳機,視線和我交會瞬間,復仇似的甩著她碩大背包推來:
「很不好意思呢,不小心撞到讓女生破衣的贏家。」
「妳背包內放鋼板嗎?」
我可不相信裡面裝食物和衣服,稍微碰撞就差點把手骨打斷。真宮隱調整背包拉帶,原地旋轉半圈將背包再次甩來。
沒人會笨笨的遭受同樣攻擊吧。大話才說完,閃躲的下一秒失足飛撲出車門外。
喔,幸運度什麼時候成為-S?但臉頰被安全氣囊接住而非親吻柏油路,立刻又推翻猜測。
等一下,臉頰傳來的柔軟觸感好熟悉。抬起頭,蝴蝶結和金髮印入眼簾:
「你的傷——」
「唯學姊?!」
我的背冒出冷汗,迅速往一旁跳開。在三百多位同學前,她沒可能對我下毒手吧?
唯學姊驚訝張大的眼皮逐漸垂下,連她後髮上的蝴蝶結都感覺失去活力:
「——傷怎麼好的這麼快。」
「無法看見的傷口更疼呢。」祭說。
「今後我不會再傷害你。」
「誰能保證呢?」
祭將我拉開,隔著一個手臂長和唯學姊對峙。唯學姊嘴巴張開似乎要說些什麼,但見到兩位真宮家的學姊走來便立刻抿緊嘴唇。
那兩位學姊我印象很深,在宿舍浴池曾虐待真宮隱。她們沒帶背包,也沒提著行李箱,輕裝打扮就像前往宿舍附近的商店。
兩位學姊像撞見垃圾堆似的斜眼掃過祭,口氣連酸梅都會羞愧,對著唯學姊:
「又在跟不存在的人說話?唯還真是有討人厭的興趣呢。」
「我和這些學弟妹都是第二組,妳們第三組在別的地方。」
「將全校的分組都背下?真噁心。拿完行李我們就會快速離開。」
學姊將視線投向真宮隱的大背包:
「喂,快拿過來。」
兩位學姊像對著家犬呼喊著,讓真宮隱立刻遭到側目。雖然真宮隱喜歡引人注意,但否定目光應該不在她的喜好內。
然而真宮隱小跑步到學姊面前,眼神認真深怕漏聽指示。她將大背包放下,偷偷瞄著祭,然後再看著兩位學姊:
「妳們的背包在這。今晚的事情,說好會幫忙……」
「再說啦。」
「不,妳們說好要幫忙。恩,為什麼背包內有石頭?」
難怪背包砸人異常痛。要人達成困難卻無意義的事情,例如在中午端一杯水不能喝掉,奴隸主就曾做這些事情。
現在沒人被奴役著,真宮隱可以生氣反抗,就像浴池那時一樣。但即使她放在身後的手正緊握拳頭仍微笑著:
「放石頭肯定是什麼習俗。」
「沒有喔,就只是想放石頭進去。不行嗎?」
其中一位學姊取出石頭,隨手往一旁扔。另一位用力拍打真宮隱的背:
「妳也快點清理石頭,將我們的背包拿出來。」
「說好要幫忙的事情……」真宮隱說。
「囉嗦,知道了。那位不存在的人也過來幫忙清理石頭。」
兩位學姊指使祭。她們音調正常,對祭來說卻像撞見熊,手腳微微顫抖:
「我已經不是真宮家的人。」
「妳再說一次剛才的話試試。」
她們要做什麼,竟然推祭的肩膀。祭不找旁人評理,不甘示弱用力踩學姊的腳。
這下應該扯平吧?兩位學姊肯定沒見過天平,生氣對著祭咆哮。
學姊嘲弄真宮隱,我可以說服自己,她曾經欺負祭而選擇沉默。現在學姊欺負祭,我竟然也猶豫要不要幫忙。
我出面解圍,最糟糕情況會動用魔力,那麼死亡詛咒便無法解除,沒成為英雄先付出死亡代價。成就偉業的英雄可從未在幫忙後付出代價。
即使如此,成就偉業的英雄彷彿正透過紫色錢袋穿孔的洞,看著自稱要成為英雄的人不做任何動作。
只要不動用魔力就沒關係吧?定下規則後,腳終於動起來。但唯學姊已早一步,彷彿犧牲自己也要防止老鷹叼走小雞的母雞,將唯擋在自己身後。
那兩位真宮家的學姊咋舌,臉色難看盯著唯學姊:
「唉?怎麼,仗著自己是真宮家的才女。」
「他們都是我的弟妹,不準欺負!」
「親弟弟有這麼好的保護,就不會在雨天偷溜出門被撞死吧。」
原來唯學姊的弟弟已經……,所以她才總說自己弟弟已經沒辦法之類的話。這時集合聲響起,打斷眼前的紛爭。
◇
「相傳大蛇會給予祝福。」
導遊像介紹手機的模特兒,手指不停變化,試著將數百個石階上的大蛇神廟納入手中。台階下只能見到神廟屋瓦前緣,它宏大像古代抵禦敵人的城堡。
即使對真宮家再怎麼不滿,家族的人肯定也對大蛇神廟自豪。真宮隱和唯學姊,表情卻都混著不安,眉毛緊皺。
現場聽介紹的人,不只我們學校第二組,不同學校的學生也混在裡面。其他學校男同學,可能認為我坐擁三位女友,幾乎都用帶著血淚的目光射來。
因此其中一位男同學對我露出白色牙齒微笑,就顯得令人印象深刻。我應該沒遠方親戚,也沒交男友,對吧?
嗯?他菱角分明、輪廓深邃的臉頰,如果在上頭擺放一層富含油脂的肥肉,那麼就像上個學校的……。
忽然,數百階梯上的大蛇神廟,溢出如冬天海水般冰冷不絕的魔力。這股魔力沒轉化成魔法,就像水沸騰衝開蓋子的水壺,直接引起地震。
莫非大蛇就在神廟裡面?
「不能上去,神廟這個月整修。」
導遊拉住我的手,視線落在石階旁的布告欄,上面寫著「本月不開放」。這裡真該向導遊道謝。
剛才腳自己動起來,差點循著探究本能走進危險中。在今晚死亡詛咒沒解除前,踏入神廟無異於自殺,好比遊戲中只剩一滴血去挑戰最終頭目。
由於神廟無法參觀,因此今天最後一站的觀光到此結束,接下來為自由時間。導遊交代旅館方位及聯絡方式,領著要回旅館的學生離開。
我們這組成員,祭、真宮隱和唯學姊三人,散發著崩解氣場,隨時解體都不奇怪。不過我們竟然都響應唯學姊號召,前往她推薦的餐廳移動。
原因不在於唯學姊的味覺可靠度,更像弟弟和妹妹跟著姊姊行動的本能。在聽見唯學姊弟弟死亡的事情後,我冒出這一種感覺。
唯學姊推薦的店家,從古色外觀和木造招牌推測,開業至今至少數百年歷史,專門販賣點心。
店員服裝雖然也算歷史悠久,各自穿著傳統日式和服和中式旗袍,因此產生一種不協調感。
「小妹妹今天帶朋友來呀。各位要吃什麼?」
櫃台老闆娘揮手吆喝。唯學姊微笑點頭,安靜守護著我們點餐。
這家店菜單項目跟上次去的家庭餐廳一樣多。祭肯定因此誤會什麼,口吻迫不及待:
「漢堡和飲料喝到飽。」
「哦,這裡只賣點心,要吃速食到對面。」老闆娘說。
「水羊羹1份。」我說。
祭紅著臉頰,為掩飾困窘研究起點心品名,悄悄往後退。一旁真宮隱哼鼻子,炫耀似用食指與中指從四方形錢包中夾出黑色信用卡。
那張傳說中的黑色信用卡可用額度近乎無上限,走進百貨公司和珠寶店,即使不認得本人也瞬間被當作貴賓對待。真宮隱將它放在櫃台上:
「全部的品項都點一份。」
「不好意思,這裡不接受刷卡。」老闆娘說。
「哦……」
真宮隱轉過身,背對老闆娘從另一個口袋取出小貓造型的錢包。她拉開拉鍊,裡面只傳來叮噹銅板聲。
「走吧,我們坐靠窗的位置——」唯學姊說。
現場客人陸續湧入,老闆娘也催促著,因此我們移動到位置上。
唯學姊點了許多四人份點心:
「——今天姊姊請客。」
「我不認為虐待者可以稱為家人。」祭說。
「我有零錢,可以買小點心。」真宮隱說。
唯學姊不只被反擊甚至視若無睹,連我在一旁都替她感到不好意思。但唯學姊就像被孩子頂撞的母親,微微笑著:
「就當成姐姐最後的心願,好嗎?」
「妳有什麼企圖?」祭問。
「不用可憐我!最後我未必會成為祭品,未必會死亡!」真宮隱說。
真宮隱身體和聲音都在顫抖。原以為她因為決鬥慘輸後沒人理會,因此失去認同感而焦躁,但現在看來其實在害怕。
不過成為祭品到底什麼意思?
這時一位露出虎牙,年紀應該剛上學的小女僕,端著點心擺在我們桌上:
「唯姊姊,胸部平平還是胸部有點凸的是姊姊的妹妹?」
胸部平平絕對指祭。啊,被狠狠瞪一眼。
唯學姊不愧各年級都存在憧憬對象,社交能力一流。她微笑著:
「我的妹妹們都還在成長期,身材會越來越成熟……」
唯學姊不自然的停頓。因為她視線落在小女孩身上,那個高於本桌平均胸圍之上的部位:
「……妹妹們精神會越來越成熟。」
「妹妹要唯姐姐幫忙調查山上的動物生態,然後當觀察作業交上去,一點都不成熟。我的作業全部都自己完成。」
生態觀察可不在我們學校的作業範圍內。因為大蛇神廟就在這地區,讓人懷疑唯學姐和大蛇之間的關聯。
吃上一口水羊羹,我假裝閒談:
「調查?」
「男友失格!竟然不知道唯姐姐每次來,衣服和臉都沾上許多泥土。」
「小學應該沒教『失格』這種話吧。」
小女孩指著鄰桌穿著和服,外貌像大學生的店員:
「那位阿姨每次喝醉酒都會喊著男友失格。」
「我是你親姐姐,要喊姐姐或姐姐大人。」和服店員抗議。
「姐姐阿姨。」
啊,小女孩被姐姐阿姨拖走,現場瞬間安靜下來。可能剛才的鬧劇,祭和真宮隱不再堅持,開始吃著唯學姐點的點心。
為掌握狀況,窺視用餐人看的報紙、手機和談話再正常不過。爺爺提過這就像偷窺上廁所一樣令人不舒服,因此這個習慣我已經戒除很久。
但今天這個毛病再次發作,眼睛不停飄向斜對角處,其他學校女同學的手機畫面。
因為那個手機正在撥放一個影片,地點為以前我就讀的學校,一群人圍著下跪的學生。我認識那位下跪的學生,停學時唯一送我離開的胖胖。
誣陷胖胖偷錢的那群人,伸手拍打他的頭、抓著他的肥肚扭轉,就像在對待沙包。
如果影片時間點在我揭露偷錢真相前,那麼我會懊惱沒順帶毀掉那些影片。心情比較像回憶年幼的自己騎腳踏車摔倒,雖然不時感覺疼痛但也已經釋懷。
現在我的心臟卻加速,咚咚,全身冒著冷汗。因為影片中教室布置、課本翻過的痕跡和校服污漬都可以確定,發生時間點在我停學後。
好不容易穩住呼吸,取出手機憑藉記憶輸入剛才影片的標題搜尋,結果不只一個影片。
我的手指無法移動點擊,沒人願意見到支持自己的人受傷,更別提光從預覽畫面就能看到胖胖二次被壓在地上,一次額頭流出鮮血。
胖胖沒事吧?撥打胖胖電話,得到空號的制式回應。
正常學生沒監護人同意,無法隨意換門號,因此通常一路用到大學。會停用的最糟狀況,例如自殺身亡……。
同桌的祭吃甜點陷入恍惚,動作誇大帶點炫耀意味的真宮隱,唯學姊安穩笑著就像垂死病人最後的看守。她們的矛盾並未徹底解決。
我真的能像英雄一樣成就偉業,並未付出代價只得到喝采成為史詩的一部分?
又或者忽略人際關係和細節,連同我和相信我的人一同付出難堪代價,成為可笑的小丑。
我沒做錯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