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相對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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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06
從長達三天的睡眠中醒來,身體僵硬的彷彿生鏽的機械,關節不時發出聲響。
坐在床上等待久未開機的大腦清醒,然後下了個決定。
下了樓,馬上告知坐在餐桌前的迦爾法。
『妳要當講師!?』
自從退去領路人組織的工作後,伊絲奈一直維持著無業狀態。除了每晚的引渡外,既沒工作朋友圈又狹隘到讓人覺得她肯定會孤老終身的地步。
這樣的伊絲奈居然主動說要接受約特曼給的提議,從迦爾法震驚不已的表情中能得知他對這件事有多麼難以置信。
「笨蛋,我當然不可能去當講師。」
『妳說的工作不就是講師嗎?』
「聖羅姆斯可不僅是在人類當中有名,在魂當中也聲名遠播,慕名前往的肯定不少。我沒道理只能選講師這條路?」
『妳的意思是要靠引渡賺錢?』
「沒錯。工作不是挑選喜歡就得是擅長的,正好引渡這方面我是專家級別。」
她將目標放在成為引渡魂的掃除者上。
「準備一下就馬上出發。」
三兩下收拾完餐桌便前往聖羅姆斯。
聖羅姆斯高等學院創始者利用白色製造神聖莊嚴的氛圍。儘管並非聖職者學校,但信奉神的創始者在建造時仍以神的形象代表色作為學院整體的顏色。
當然,校內也能看見神的雕像。只是以真正見過神的伊絲奈看來,雕像與本人的相貌有些出入就是了。
伴隨鐘聲響起伊絲奈敲響那扇掛有「學院長辦公室」牌子的門。
約特曼從文件中抬頭,對來訪者甚是驚訝,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邀她入座。
「怎麼不聯繫一聲就好還特地跑一趟?」
「重要的事還是當面說比較好,我不想造成溝通上的誤會。」
「聽妳這麼說我還真是不被信任呢。」
「你根本沒做任何足以獲取信任的事不是嗎?」
伊絲奈的字典裡不存在「信賴」兩字。因為烙印在記憶中的盡是藏在信賴這層表面下,活生生的背叛。
年幼時那些骯髒的大人就是依靠這種方式,相互背叛爬上高位的。
「說的有道理,那在妳成為講師的這段時間──」
「誰說我答應成為講師?」
話被中斷的約特曼,臉上開心的表情瞬間垮了。
「好吧,被拒絕在我的預料中。那妳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迅速重振旗鼓的約特曼將交握的雙手抵在下巴,單鏡片下的眼睛好似在微笑。
「雖說不能成為講師,不過我可以引渡那些滯留在校內的魂。」
「那部份擁有眼的教師會負責。」
「我可以保證比你說的教師更有效率。」
「這我相信,畢竟過去也聽過不少關於妳的傳聞。」
只有三十歲以上的領路人聽過關於伊絲奈的傳聞,退出領路人組織『奧羅斯』後伊絲奈消失了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也就無人再提起這位退出組織的人。
約特曼沉默半響再次開口。
「妳的提議能確實減輕教師的負擔。不瞞妳說,我們最近好不容易才請到新教師,雖然我個人是比較傾向讓妳當講師。不過妳都這麼說了,我就退一步答應妳的要求吧。」
「當教師的人不多嗎?」
「應徵者雖然不少,可惜大多都是不懂教學的人當然無法聘用。而且教師這份職業看似簡單實則複雜許多,不是只要教教課就好還必須教導學生正確的觀念。」
伊絲奈想想平時都是迦爾法在旁邊叨唸,自己可沒有那個資格教別人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對了,妳說要負責引渡魂是沒問題,但是不屬於奧羅斯的人無法取得類魂彈,我手邊正好還有一些妳先拿去用,我改天再去組織那邊取一點。」
「你收著吧,我自有別的手段。」
約特曼雖然對伊絲奈所說的「手段」抱有疑問但沒有過問,畢竟他們之間的信任剛站上起始點不便多問。
「那麼,那邊的你,有意見要提出嗎?」
那是約特曼第一次與迦爾法視線交會。
『我沒意見,一切以伊絲奈為優先。』
伊絲奈表明希望試用期從今天開始,於是簽署了一份臨時合同,便馬上開始校內巡視。
「那就交給你們囉!」
在約特曼目送下,伊絲奈鼓起幹勁開始工作。
原先負責巡視的教師們,將校內腹地劃分為A–E共五個區域。其中B、D、E三區為建築內,A、C則是空曠地。
今天約特曼交給伊絲奈的正是在建築後方的C區。
那個區域平時沒什麼人會經過,只有工人偶爾會去除草、修剪枝葉,算是整個校區內偏陰暗的地方。
伊絲奈人才剛到就聽見幾個稚嫩,不在乎是否會被聽見的交談聲。
『你們說,今天該怎麼捉弄那些笨蛋比較好?』
『前幾天玩過藏東西,在之前試過調換所有人的東西,不然這次讓東西浮起來嚇嚇他們!』
『好主意,趁現在大家都集中在教室,我們挑一個班級去玩!』
幾個穿著樸素的下區孩子,仗著一般人看不見自己討論如何引發混亂。
儘管只是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也不代表能放任不管,何況他們還是引渡對象。
戴上手套的伊絲奈朝蹲在地上圍成小圈圈的男孩們靠近,他們只顧著思考怎麼惡作劇能達到最好的效果,根本沒注意到逼近自己的存在。
『伊絲奈,記得引渡前先好好溝通,如果能用溝通解決就不用動手了。』
迦爾法攔住伊絲奈不忘提醒。
然而伊絲奈覺得溝通既麻煩又費時,她不懂究竟為什麼不能靠力量引渡。
於是以沉默代替回答。
迦爾法是希望伊絲奈能明白光靠力量引渡不會帶來最好的結果,但這件事如果本人不敞開心扉去嘗試是沒有用的。
「你們。」
男孩們連吭都不吭一聲。他們會對他人的聲音毫無反應是因為這裡沒有人會和他們搭話。
他們都不為所動甚至還很開心地聊著,伊絲奈出手抓住一名男孩將他像小動物般拎起,這才讓其他人注意到來者。
本來打算嚇人卻調換成了被嚇的一方。
『妳是誰呀!快放開我!』
男孩雙腳在空中一陣亂踢掙扎,使得伊絲奈毫無同情心的鬆開手。男孩就這麼跌坐在地,一臉野生動物對待陌生人的兇狠表情,仰望那對比色的雙眸。
『她居然看得見還能碰到我們!?』
這是不可能的事!男孩高聲喊道。
『明明到目前為止都是一群只能被我們捉弄的笨蛋!』
「別把我和那種笨蛋混為一談。」
『妳想幹嘛?跟無聊的大人一樣,阻止我們捉弄其他人嗎?』
拍了拍褲子,男孩因為伊絲奈方才的舉動而不悅的板起臉。
「你們捉不捉弄別人我無所謂,我是為了讓你們回到該去的地方才來的。」
『胡說什麼,我們才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所有已逝之人都有該去的地方。」
然後根據情況不同決定是否能夠輪迴。
『難道妳是領路人!?』
『領路人?那是什麼?』
看樣子也不是所有魂都知道領路人的存在,在小孩之間不會留意這種無聊的話題。
『就是負責把死掉卻沒有回到神大人身邊的人處理掉的人。』
『這麼說她是壞人囉!』
「怎麼到他們耳裡領路人就成了這種人?」
『小孩子想像力豐富,會加油添醋也不意外。』
令人意外的是他們把引渡和處理畫上等號。
雖然確實也有需要「處理」的對象,但基本上都是以引渡也就是送往冥界為主。
『那我們不逃還在等什麼,萬一被抓到就完蛋了吧,會被處理掉的!』
三名男孩聰明的兵分三路逃跑。
「現在是要玩鬼抓人的意思?」
迦爾法只敢默默點頭。
伊絲奈單手扶額,又為自己沒有直接引渡感到後悔。
但工作就是工作,眼看附近沒有其他魂的蹤影,只好優先去追那三名男孩。
「分頭進行吧。」
伊絲奈與迦爾法各自挑選一個方向展開二對三的鬼抓人遊戲。
在被劃分為B區的室內走廊上,伊絲奈正追趕著先前解釋領路人為何的那名男孩。
兩人之間的距離每秒都在縮減,男孩只能拿出吃奶的力氣,在步伐差距下不敢回頭確認只能直視前方拔足狂奔,盡量不讓距離繼續縮短。
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而緊急煞車,轉身穿進某一間教室,想以此快速逃離伊絲奈的視線另尋脫身方法。
這是相當不錯的計畫,他證明了自己很有頭腦。如果是普通領路人想必會止步於此吧。
誰料伊絲奈展現出自己有別於普通人的一幕,她毫不猶豫拉開教室的門,原先專心上課的學生包含站在台前的教師都把視線聚焦在伊絲奈身上。她沒有理會這些視線,只看著眼見事情不對即將從窗戶逃走的男孩翻窗追了上去,留下愣住搞不清發生什麼情況的一群人。
『這裡可是二樓耶,妳就這樣什麼都沒想的跳下來!?』
男孩熟練的控制念動好讓自己減速降落,反觀伊絲奈則因為重力加速度搶先一步落地。
『生命可是很重要的,不好好珍惜怎麼行!萬一死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到時候只會讓自己後悔明明還有很多事沒做,為什麼這麼早就死了,妳懂嗎!』
伊絲奈從未想過會被一個小孩這麼教訓。看他的模樣和說話時的激動語氣,他肯定有死後才後悔莫及卻已經無法實現的事。
她伸手揉了揉男孩的頭髮,卻不禁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理解而快速收回手。因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不可能產生同情心,無論是對生者抑或是魂。
從被魂糾纏,內心與大腦都全被攪成一團,分不清清哪個究竟才是真正的自己時,那些感情就好像一夕之間全都消失,至此自己能夠理解的情感就只有與魂同樣的情感。忌妒也好、憎恨也罷,她認為其餘情感失去就是失去了也沒有打算找回來。所以才難以理解自己此時的行為。
『妳還好嗎?是不是跳下來的時候哪裡受傷了?』
「我沒事,只是稍微走神了。走吧,先送你離開。」
『等等,我想和朋友一起走!我知道這是任性的要求,但──』
「可以。」
『誒!?真的可以嗎!?』
男孩對伊絲奈爽快答應難以置信的睜大雙眼。
「但你必須保證不逃跑,還要告訴我其他人可能會躲藏的地方,最後你得負責說服他們和你一起走。」
『雖然我認為要說服他們有點困難,但我會努力試試看!』
達成協議之後兩人前往其中一名男孩玩捉迷藏時高機率躲藏的地點。
與伊絲奈分開後不久迦爾法就成功逮到一人,目前正帶著對方尋找下一人的途中。
『哥哥你也死掉了吧?』
按耐不住無聊與安靜的男孩打破沉默,抬頭望向牽著自己的加爾法。
『嗯,已經死了喔。』
『領路人不是很可怕嗎?哥哥你為什麼跟著那個人?』
『領路人並不可怕,他們存在的意義是幫助在人間迷失的魂,避免他們遭遇危險。如果真要問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的話,我覺得他們更傾向好人那邊。』
『可是大部分的人都看不見我們,會有什麼危險。』
也許是因為他們不會危害別人,只會做些小小的惡作劇,所以才沒有領路人來引渡,讓他們缺乏應有的危機感。
『光是長時間待在人間,魂就會無意識的逐漸受到汙染,變得想去危害還活著的人,而且還有可能被壞人利用。』
最終淪落至被消滅的結局。
迦爾法腦中浮現伊絲奈無數次消滅魂的場景。
『在當保母嗎,迦爾法‧萊登。』
出現在迦爾法面前的是兩度擅闖家中的陌生男人,這使得他下意識將男孩護在身後。
『你該不會在跟蹤我們吧?』
迦爾法合理懷疑對方若不是跟蹤自己就是跟蹤伊絲奈。否則怎麼會連在聖羅姆斯都能遇見。
『冤枉啊,我可比你們要早來,真要說來我才該懷疑你們跟蹤我。』
看對方理直氣壯的反駁,尤其還反過來說自己是跟蹤方讓他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不想與之對話。
『你今天居然和她分開行動,看來是我接近她的大好機會。』
『不准你靠近她!』
『她總有交友權吧。怎麼,難不成對她產生感情了?』
『當然有感情,伊絲奈可是我唯一的妹妹!』
迦爾法不想再因為自己的失誤害妹妹受到傷害,這次說什麼都會阻止一切危險接近她。
『就算在體內但是至於會錯意到這個地步嗎?難道說…………』
男人自顧自陷入沉思,而後像是通了電的燈泡,喃喃說了句「這下一切就說得通了」一副豁然開朗的模樣。
『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什麼?話說回來,你又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可不記得自己提過。』
『不就是名字嗎,那種事怎樣都好吧,大不了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嘛。我叫迪哈特‧梵恩。』
『誰想知道你的名字!』
『真過分,虧我還想告訴你一件非──常重要事呢。』
『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感興趣。』
不管他想說什麼,迦爾法都只想盡快把他打發走。
不過迪哈特也沒有打算隨口說出這件事。他正在為自己的計劃四處奔走,目前可說進行的如火如荼,而今天最大的收穫大概就是稍微理解神在搞什麼,以及自己又多持有了一張手牌。
『我要繼續辦事了。』
迦爾法特地說出來,表明不想再多聽他廢話連篇。
『那我就不繼續惹人嫌了,下次見!』
迪哈特識趣地讓路,畢竟自己也沒剩多少時間能打混摸魚,計畫中的絕佳日子即將到來,讓背對迦爾法的他笑得合不攏嘴。
†††
「連最後一個地方都沒有,這下不是你說的地點全落空嗎。」
伊絲奈看著男孩在矮樹叢裡東翻西找。這是男孩所說最後一個可能的躲藏點,先前還找過空教室、廁所、櫃子甚至一看就無法藏人的地方,這不免讓伊絲奈認為他在乎弄自己。
『奇怪,之前明明都會在的。』
沒有人,正確來說就算是魂也不可能躲在這矮樹叢內。
就在男孩嘟囔著「不可能沒有啊」的時候,一股微妙的感覺竄上,她叫男孩去旁邊躲起來。
『為什麼?』
「躲就對了!」
伊絲奈加重語氣,男孩才不再多問躲到樹叢後。
一股陰涼的氣息,宛若匍匐在地伺機而動的野獸。但那令人寒毛直豎的感覺指持續不到十秒鐘的時間,便消失的一乾二淨,彷彿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就在腦中思考著這氣息從何而來,隨即被一名男孩的慘叫聲中斷。
這聲慘叫微微觸發了伊絲奈過去的記憶,她搖搖頭驅散回憶朝聲音來源趕去。
一開始叫其他人逃跑的男孩倒臥在地動也不動,在男孩前方一名男人正將槍口對著男孩。不難推敲將男孩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男人。
「你做了什麼?」
「是學生嗎,翹課可不是好行為。」
男人推了下眼鏡,帶著僅有外表溫和的微笑轉向伊絲奈。
「我問你做了什麼?」
「既然將來的夢想是成為領路人,不可能不明白我再做什麼吧。我的學生難道都如此無知嗎?」
他作勢失望的嘆口氣。
「你是說自己的行為是引渡?」
「除了引渡外還會是什麼。」
男人聳了聳肩。
「是嗎,你的領路人編號是多少?」
奧羅斯高層為了管理便利會給予每位領路人編號,所有奧羅斯的領路人都必須將編號繡在配給的披肩上用於辨識。
「這裡不是繡著嗎。」
他指著披肩上確實存在的數字。
每個數字只授予一名領路人不得重複使用,這是自奧羅斯建立以來的規定,如此才能掌握領路人數量。顯然對方並不知情,才敢大膽的秀出披肩上的數字。
「真是不好笑的玩笑。」
伊絲奈臉上的表情依舊毫無變化,但語中帶有嘲笑的意味。
「你知道那數字代表什麼意思嗎?」
「領路人組織為了方便管理會給領路人編號,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你錯了,大多數的編號本身確實沒有意義,但如果除了編號外還授予了稱號就不同了。你不是領路人吧,因為沒有領路人有膽子扛起那沉重的稱號。」
在奧羅斯中實力受到認可的領路人,會由統領者親自授予稱號,那是領路人期望得到的最高榮耀。
而他披肩上的數字早已屬於一名擁有稱號的少女。
「『不死鳥』。那是連領路人都敬而遠之的稱號,這都不知道說明你不是領路人。若不是領路人又有著相同的力量,只代表一件事──你是弒魂者吧。」
伊絲奈確信他絕不是領路人。因為曾是所以知道,領路人不許恣意對可以溝通的魂下殺手。他說自己是領路人卻抱著消滅對方的心態,提倡引渡的領路人不嘗試與魂溝通直接消滅是不被容許的。
「沒想到會被一件小披肩破壞計畫。沒錯,如妳所說我是弒魂者。」
男人見被拆穿也不打算隱瞞,乾脆老實承認。
「妳呢?看妳對領路人挺熟悉的,妳是領路人?」
「不是。」
已經不是了。
「既然不是領路人要不要加入我們?我看的出來妳眼裡有著對魂的恨,妳有成為弒魂者的資質。」
她確實還對魂抱有近似恨意的情緒,但對人類也一樣,畢竟那是自己最能理解的情緒之一,除此之外又能抱持怎樣的情感面對?
「那又如何?你是因為恨才成為弒魂者的嗎?」
「不,準確來說我是為了信仰。必須要讓所有人知道,領路人那套關於輪迴的說詞根本狗屁不通!會留在世上的魂本身就是惡,是應該消滅的存在!」
「那種事輪得到身為人的我們去談論嗎?」
人的言論與建議對神而言根本無足輕重,最終的決定權仍在神手中。
「妳的意思是不打算加入我們囉。」
「我覺得自己表達得夠清楚了。」
「真可惜,妳明明能成為優秀的弒魂者。」
作為領路人期間也聽過類似的話,但其中也有人說伊絲奈的做法更偏向弒魂者。因為她的引渡不是理解對方,而是強制送返。
「我不想再成為任何一方。」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
男人一臉失望地將槍口轉向伊絲奈開了一槍,子彈暢行無阻的命中胸口心臟的位置。
隨著子但進入身體,意識消失零點幾秒的時間,心臟的位置併發淡淡紅光。伊絲奈拉回意識退了一步,藉此穩住因衝擊後仰的身體。
這一槍若打在普通人身上,放著不管沒多久靈魂就會消散而亡。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就會變成那樣,可惜這對伊絲奈不起效。
見伊絲奈還好端端站著,男人難掩驚訝之色,還取出彈匣確認數量。
「又不是一槍就會死人的子彈,至於那麼驚訝嗎?」
「是不足以馬上死亡沒錯,但靈魂受到直接攻擊怎麼也會痛不欲生才對!」
就像魂被類魂彈擊中會因痛覺的殘留而感受到痛苦,伊絲奈也應該要像男孩一樣倒地不起才對。這才是他腦中模擬的、期望看見的模樣。
「確實應該要那樣才對。但我體質特殊,那點程度的疼痛還能忍受。」
比起那時身體與精神兩方同時帶來的傷害相比,這只是小巫見大巫。
眼見情勢不對,男人想至少要將已經倒在地上的男孩消滅。
槍口再次向著男孩,伊絲奈以迅速的動作伸手擋下子彈。
「聽得見嗎,不想消失的話就站起來。」
倒在地上的男孩沒有任何反應,像是斷了線的人偶。
小孩的魂對傷害的承受度本來就比成人低很多,沒有當場消失已經值得嘉許了,現在最好的方法是直接把男孩送往冥界,才有機會保住他的魂。
伊絲奈為銀白色手槍替換成粉色彈匣,瞄準身後的男孩打算先將他送往冥界。
儘管這麼做會違背與另一名男孩的約定,但現在也別無他法,只能事後解釋希望得到諒解。
可男人並不打算放跑獵物,他從懷裡取出一個神祕的笛子。
「我本來是不想鬧出騷動的,不過正好可以試試這東西好不好用。ᛋᚢᛗᛗᚩᚾ ᚨᛚᛚ ᛏᚻᛖ ᛋᚩᚢᛚᛋ ᚻᛖᚱᛖ(召喚此地所有靈魂)。」
句末一段意義不明的話語和聽來虛弱的笛聲,明明不具任何威力,卻讓伊絲奈莫名有種不妙的預感。
從四周聚集而來重量不重質的氣息,憑感覺預測數量少說也有二十。而這二十多個年齡、外貌各不相同的魂包圍伊絲奈與男孩,讓他們無法逃離也無法尋求支援。
「你以為不會有人察覺到有一群魂聚在這裡嗎?」
「只要在那之前處理好我就能繼續當個好老師。」
「說的倒容易。」
男人瞄了一眼伊絲奈的槍套,估計裡面也就再放一個彈匣,而伊絲奈的手槍裝彈數約10-12發。目前看來是有人數上的優勢,情況不對還能用笛子再召一些魂來,對我方是有利的。
吹起笛子利用音色控制魂的行動,那些被吸引而來的魂像是被洗腦般隨之起舞、發起攻擊。
伊絲奈邊保護男孩的安全,邊朝逼近的魂開槍,粉色的子彈進入魂的體內將他們一個個送往冥界。
男人細算著擊發子彈的數量,等待更換彈匣的時候操控魂群起圍攻。
咔咔!
聽見這聲音,男人知道機會來了,立刻吹起笛子讓魂一湧而上,他自認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
孰料,伊絲奈果斷收起彈匣空了的手槍,朝衝向自己的魂就是一記鉤拳。
這一幕讓男人看的目瞪口呆。
因為在他,不,應該說在所有人的認知裡,死者與生者是無法直接接觸的,只有魂能利用自身能力做到類似觸碰這一行為,但也僅僅是類似而已。從男人的視角看去,伊絲奈帶著手套的拳頭是紮紮實實打在魂臉上的。
「這、這不可能!?」
人們都說眼見為憑,可就算親眼看見了男人也不願承認這前所未聞的事。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都能用奇怪的笛子控制魂,那我用拳頭攻擊魂也不至於這麼驚訝吧。」
說著又順勢揮出一拳。
二十多個魂正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消失,男人只好吹起笛子再喚來一批魂。
遠處,迪哈特正觀望著這場戰鬥。
他嘆了口氣,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選人的天賦,怎麼大名鼎鼎的操魂笛到了人類手上,變得和小孩的玩具別無二致。
『幫你一次,正好我也想知道該堤防她到何種程度。』
迪哈特輕彈手指,尚未遭到引渡的那些魂相互融合,變成一個徒有外形沒有五官的魂。
「複合魂嗎…………」
顧名思義是由複數魂組成。複合魂只被當作傳說真正見過的人寥寥無幾,只知道許多負面情感聚在一起「或許」會融合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灰黑交雜的複合魂陷入短暫的混亂,沒過幾秒他便像是想通了似的,腦中的無數聲音吶喊般的要求復仇。
複合魂在距離奈三公尺處伸出手,伊絲奈突然間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掐住自己的脖子。看見自己的力量,那由上下兩條線組成的嘴笑了。他終於感受到自己有足以復仇的能力。
伊絲奈替銀白手槍添上新彈匣,連續扣下板機一口氣打光所有子彈。
現在連給予傷害用的藍色子彈都耗盡了,男人倒想看伊絲奈要如何應付這個局面。
伊絲奈沒有一絲猶豫的收起銀白手槍,將雙拳擺到眼前的位置。她猜測只要把組成複合魂的魂減少就能瓦解他,但不確定該少到什麼程度才能分散,只好抱著實驗精神嘗試。
複合魂看見伊絲奈的架式反而笑得更開心,擺出與伊絲奈同樣的架式。
『真的假的,她要和複合魂用拳頭互毆!?』
迪哈特為伊絲奈無厘頭的舉動捧腹大笑,眼角甚至都笑出淚了。
『喔,來的還真遲。』
迦爾法此時才帶著找到的男孩抵達騷動現場。
伊絲奈讓迦爾法先將倒在地面的男孩與另外兩名男孩帶走,現在也只有迦爾法能把他們送往冥界,再拖下去怕是倒在地上的男孩就要失去可以輪迴的機會了。
等到毫無顧忌後自己才能夠心無旁鶩的戰鬥。
『那可不行,那樣事情就不有趣了。』
迪哈特向著伊絲奈等人,準確的說是向著倒在地面的男孩伸出食指。
『如果能看見有趣的畫面就好了。』
急速奔馳的黑色微小球體劃出一道細小的直線,貫穿迦爾法準備拎起的男孩。
眾人都來不及反應,男孩便從被擊中的部位開始消散,最後化作幾近純白的光點一一消失。
那無數光點即宣告著魂的死亡。
伊絲奈與迦爾法睜著眼一臉茫然,唯有男人笑了,近乎瘋狂地大笑。
「看吧!就連神都拋棄了他!」
迦爾法怒視狂笑的男人,想上去給他一拳。
伊絲奈阻止正在氣頭上的迦爾法,提醒他當務之急是將另外兩人先送往冥界。
『他,死了嗎?』
被迦爾法帶來的男孩臉色慘白顫抖著嘴唇問。
『不是說要一起走嗎……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保護他!』
另一名男孩也從樹叢中跑了出來,面色驚恐地看著好友消失的地方。他捶打伊絲奈,像個得不到想要的東西,鬧脾氣的孩子。
「對不起,沒能遵守約定。」
除了毫無抑揚頓挫的道歉,伊絲奈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親眼見過無數次的畫面,可這次卻有什麼不同。
這胸口微微刺痛的感覺是什麼?
沒再多想,伊絲奈以眼神示意迦爾法,他抓起淚流滿面的男孩消失在現場。
「不夠!還遠遠不夠,我要殺掉更多的魂,如此一來世界才能得到淨化!」
「嘴上說要消滅魂,現在卻依靠魂戰鬥,不覺得可笑嗎?」
「利用完之後再殺掉豈不是更好,至少死前還能發揮作用!不過,好不容易趕來的救兵就這麼離開了呢,明明那幾個孩子早就死了,卻以他們為優先,妳腦子傻了吧。」
「如果是以破壞靈魂為目標是殺不死我的。比起讓他們成為阻礙,不如早點離開對我來說更好。」
幾乎可說沒有任何求生慾的自己,是隨時都能夠獻出生命的人,且既然不容易死亡,那以工作優先又何嘗不可。而且肉體受了傷只要還能救,她就不會因為任何與魂相關的因素而死亡,這就是『不死鳥』的由來,也是受人懼怕的理由。
伊絲奈挑釁的擺了擺手,男孩消失的畫面令她感到沒來由的憤怒。她要藉由眼前的沙包消耗這股情緒。
人與魂用拳頭交手,你來我往展開一場攻防戰。
通過來往幾次發現,複合魂並沒有預想中有力,動作也沒有那麼流暢。也許是組成的魂本身就是普通魂,所以就算再多人相加也不會特別強大,外加現在等於他們一群魂共用一個身軀,讓他無法按照想法快速做出反應。
不過伊絲奈能夠體會一群人一起說話的那種感覺,好像大量資訊要把腦子擠爆一樣難以忍受。
所以面對複合魂的攻擊,伊絲奈都能夠逐一化解並且配合時機出拳,讓魂被打的一楞一楞的。
這是個好機會,趁他還不習慣戰鬥一口氣進行壓制。
對於自己的攻擊沒有實際效果,讓體內滿腦子復仇的魂便得瘋狂、焦躁,攻擊也更趨向單一化。
隨著每次出拳,伊絲奈手背上的光芒就更亮一些,複合魂的身體被打得逐漸縮小不成原型。最終在凌厲的目光注視下消失的無影無蹤……本該是如此,可複合魂在即將散去之際,突然拆分成獨立個體。
『哎呀,這可不行。這些魂還有用處,可不能在這消耗完。』
迪哈特輕鬆彈指就將複合魂悉數分離。
『快走吧,等那天到來你們還得為我所用呢。』
男人因為魂突然全部消失而驚慌失措,用拿不穩的槍對著伊絲奈一陣連發。
可惜一顆子彈也沒能碰到伊絲奈。
步步逼近的伊絲奈與連連後退的男人形成強烈對比。
直到男人背部撞上柱子,伊絲奈俯視跌坐在地的他。
「勸你咬緊牙關。」
伊絲奈深吸一口氣,舉起拳頭往男人左臉揍去。
僅僅一拳就讓男人失去意識。
最後,撇了眼失去意識的男人後,將視線轉向疑似方才黑色球體飛來的方向。
坐在那視線彼端的迪哈特不自覺抖了下肩。
『看樣子此地不宜久留。』
這齣本以為能稍微帶來樂趣的戲劇結束後,對伊絲奈的實力也有了幾分了解。只要再把這部分納入,計畫將會變得更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