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 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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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02
【記憶殘篇I-IX】
迄今,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屬於人類還是我族。
但以我孱弱的外表、算不上健康的體質和膽怯的心智來判斷,我應該是「我族」吧。
而且,對外自稱為「我族」,通常可以略去許多不便,享受身為特等公民的醫療優惠和資源配給。
其次,在日常生活中,堅稱自己仍然是名健康無虞的人類根本有弊無利。
「笑話!這個時代誰沒受到輻射汙染?」首先,至少會有一個這樣的傢伙對著你大叫。
「大家都在從人類逐步退化成我族的過程啦!只是你後知後覺而已!」然後,會有另外一位急於附和他。
「要不要去大醫院做個腦部、造血和造精功能檢測?你肯定會比自己想像的更短命、更無能、更愚蠢也更虛弱!」以及提出建議,強迫你正視事實的第三人。
──諸如此類。這世界慣於把所有事物二分法,非黑即白,非善即惡,沒有任何容錯和模糊的空間。我不能同時是人類和我族,也不能同時與美國和俄羅斯交好,當然更不能同時是異族生物和地球生物的朋友。
人類──HUMAN,通常意謂著加害者、三度核災下的倖存者、核電與核武擁護者、煽動戰爭的主事者。
單字拼作TRIBE的「我族」,原是部落、集團、族群之意,後來引申為被害者、核爆受害者與其後代、受核子戰爭波及的難民和逃亡者的總稱。起初,美國政府與世界衛生組織為了管控輻射人口,避免高度汙染者恣意移動甚至跨越州境,便在公民文件和護照上加註了NV(核子受難者)的字樣。不久,在野黨議員集體提出抗議,認為這種做法不啻是一種「類種族歧視」,眾人經過多次開會爭吵,才決定以中性的「我族」一詞來代稱。
吵架無所助益也無所意義,當《核武禁擴條約》破局,許多核子武器陸續研發、試射、量產、正式服役並廣泛地運用在實戰上時(其中最甚者,莫過於在與異族生物交戰時,共產陣營擊出上百發熱核炸彈),健康的人類基本上已經從地球上徹底根絕了。
無論美國仔或俄國佬,大家盡是我族,第三世界也都是我族,而我族的下一代──新我族是比我族更加不如,弱智、體衰、畸形、殘廢,活不過半百的殘喘生命。
總之,全與原先健康長壽的人類無涉。
嘔吐、貧血、脫髮是常態,不需要大驚小怪;智力驟降、體溫調節系統失靈、細胞不當增生也屬於小現象;腦部嚴重萎縮、繁殖能力趨近於零、第二期癌症、中樞神經喪失敏感度及大小循環系統病變,才是大型醫療院所願意受理的病徵。
【離家出走DAY 7,我族起義DAY 24?】
或許是又病又傷,也或許是空虛孤寂所致,我常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界線。有時候,負責謄寫的女性們會挨過來,問我字跡暈開的部分到底在描述什麼,我只能憑恃淡薄模糊的印象,七分遙想中伴隨三分胡謅,大致拼湊出記憶的殘片。
巡守小隊救起我時,也順勢摸走綑在腰間的日記紙,傳閱之餘,也開始繕寫、再製。不消我多說,他們即有把內容傳播給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我族的想法。
透過日記,大家得知我是個靠文字過活的人,便吩咐了書記的工作下來。橫豎,我身體不行、力氣不行、成日昏昏睡睡醒醒,什麼要項也辦不來。
礙於神智清醒的時間過少,我得盡量揀選重點資訊來記載,但光是判定何者至關重要,何者為意義無多的雞肋,本身就是個極度傷神的流程。
總之,先說結論:假艾莉絲沒能順利存活下來。
嗚,其實,我愈來愈難以斷定她到底是不是假艾莉斯,她身上戴著那串早該滾入深溝、難以尋回的月牙石墜鍊。那種由天然水晶打磨,又鑲上淺藍碎寶石的款式應該只有布朗家的姊妹有,顯然不是由固態膜化物複製出來的仿作。
至於快速成長這一點,只要注射超高劑量的生長激素,十來歲的女性外表也能神似二十來歲。最後是相貌──整容、生病、實驗或各種改造手術,或許就能一改清麗姣好的面容為灰容土貌的醜女,畢竟,綠色密室的實驗體,最後會化為什麼姿態都不奇怪。
我倆雙雙跌落的時候,假艾莉絲作為我的肉墊,受到難以治癒的重創。聽他們說,是我恰好不偏不倚地壓住她的頸椎,而且,就算沒弄斷頸椎,以她全身多處骨折、內出血、臟器破裂的狀態,估計也活不了多長。
一位二十初頭、未脫稚氣的小夥子對我說:「頸椎斷裂而死是一瞬間的事,多輕鬆啊!要沒死成,就只能靠麻醉藥和止痛劑苟活,徒增痛苦罷了,何必呢?」
另一位近三十歲的成年男性點頭如搗蒜:「就是說啊,她真幸運。」
我沒透露的部份,是假艾莉絲來到這裡之前,早已經歷過數次足以造成重大殘疾的虐待。
把月牙石遺物交給我的這些人,同樣用遺體分解液送走了艾莉絲,他們一個個搶著發表與史密斯先生思想相近的言論──死者幸運說。
「覺得那女孩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殞命、覺得貼身遺物與故人相像、覺得她是在一次次的改造實驗中逐漸喪失常人的心智……說穿了,這些都不是事實,而是你的願望。」
那時,我高燒破攝氏四十度,神昏目眩,喉嚨和胸臆盡被苦澀和酸楚充填,壓根兒沒有多餘精力回答這些充滿找碴與吐槽意味的文句。
他們──一群自稱為「異寵聯合公會」、「地球最終防衛陣線」成員的奇怪傢伙,若非生得與我族過於近似,同樣操著一口美式英語(儘管有些人奇腔怪調,文法錯誤百出,似非美國本土居民),同樣詛咒並期盼著俄軍和異族生物的撤離或滅絕,要不然,真會讓人誤以為是一群潛居在地心的人種。
這幢現在是異族生物急重症恢復中心暨安寧病房的建築,原是一棟樓高五層、地寬千坪的生技公司,除研發、產製醫藥用品外,也兼做醫療廢棄物的處理。然而,並不是每一道產線、每一樁生意都合乎藥事相關法規。有一回,管理階層接獲風聲,得知衛生單位即將派員展開大規模查緝,急忙雇請工匠用水泥封住一樓與地下室相連的樓梯與通道。不出多久,舉國備戰,公司高層無心重啟停機的產線,才會留下這麼一處寬敞而封閉的地下空間。
「為了省事,異族生物打穿五個樓層,做為自己人的醫療基地,還把能派上用場的醫療器械和技術全都挪為己用,而所謂的技術啊……也包括一部分的我族人員喔。」一位總是嘻皮笑臉,頭上烙有一道雲朵狀疤痕的小弟驕傲地說。那道疤是他某天從異族生物的眼皮子下逃跑時,牠們揮手產生的風壓害他猛然撞上一堵高牆後留下的。
我請他放緩語速,這幾天我盡在發燒與失溫的過程中來回反覆,腦袋的狀況實在算不上好。而且,儘管是速記,我還是必須盡量保持字跡工整,才能使他們的同伴和後代子孫易於辨認。
疤痕小子也提到,異族生物疑似沒有地下室和高樓的概念,所以,當牠們的機械水母頭一遭發現藏匿在下水道、地下管路、涵洞、直井裡的我族時,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託你和那個死掉醜八怪的福,我們必須堵死垃圾輸送道了,儘管機會不大,但還是不得不提防異族生物派人或抄東西下來尋找的可能性。」他又說。
前往外界(地面)的途徑有三:垃圾輸送道、排風管和廢水處理孔。可惜了,他們必須捨棄最是寬敞好走的路徑。
至於抄東西,則是遣用來自異域的微型偵測機、自走式感應電眼一類的設備。三度核災與世界大戰使各國的科技水準平均倒退十至五十年,但同時間,遠在未知地域的異族生物卻無時不刻地大幅進步。
「你講太久啦,該換記錄我的事情了!」一位活潑過頭的少年跳竄竄而來,朝他腰際鞭出一發強而有力的踢擊。疤痕小子吃痛,踏著踉蹌的步伐朝他飛撲。
活潑少年自稱是「二十二號的龐斯」,是團隊目前最小的男性成員,十五歲,拜我之賜,從今天起變更職務,正式成為覓食隊的一員。排風管口徑不大,只有身子骨過於纖細的成人、青少年和小孩能順利通過,這類人通常體力難支,只能背負自身體積三分之一以下的行囊,也不太能遠離基地做長程的奔走或探勘。
這種以號碼編制的方式,使我想起四十八號的史密斯先生;派遣年輕人前往外界涉險的作法,則令我憶起某張惹人嫌惡的嘴臉。
那位不知生死、不知其名的室友,我離開寵物店前曾聽說他被一位富有權勢的異族大佬領了去,不知是當作寵物飼養,還是被喚去協助開發工作。住院期間,我沒向史密斯先生打探他的消息,一來是對此人毫無興趣;再者,我整副心神全放在如何傳述我族的末日求生記,大腦早已自動過濾掉不甚重要的資訊。
活潑少年道完自身平凡無奇的生平事蹟後,為我講述了「膜的傳說」。
體積過大、重量過重的膜是非常不利於宇宙航行的,那麼,這一批批為數不少的膜究竟是如何產出的呢?
「有些異族生物沒能在空間跳躍的過程中活存下來,你既然去過展覽館,就一定經歷過入口的高速傳送門。能想像嗎?牠們竟然用超音速,長時間在半人馬星系和太陽系之間瞬移!這麼做,即使是那種膠狀軟爛的身體,也會造成非常大的負擔和壓力。」
基於引力和重力的雙重干擾,異族生物無法順利重現那種超高難度的交通方式,那扇還能看見前方遊客殘影的傳送門,已經是地球環境所能呈現的極致。
「你一定很想問牠們為何侵略吧?可惜的是,這一點史賓先生還沒能打探出來,但不外乎就是電影演的那幾種:氣候變遷、彗星衝撞、內戰爆發、環境變異、病源擴散……總之,一定是出於非常急迫的事態,才讓牠們寧願冒著斃命的風險,也要舉族遷徙到完全不熟悉的星球來。」
我頻頻點頭,搖動筆桿的同時也不禁思索:「如果我族能獲悉異族生物大舉遷徙的動機,或許就能分析出足以抵抗,甚或消滅牠們的方法。」
雖然對曾經照料、疼愛(?)我的幼崽有些過意不去,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兩軍交戰必有死傷,如果我族和異族生物只有其一能存續並成為地球的主宰,我自然會毫不猶豫地殺滅所有我族的敵人。
活潑少年每說幾句話,便低頭看一眼腕錶,出勤的時刻快到了。
「異族生物回收死去同伴的殘骸,分解成膜的原始型態,廣泛運用在生活周遭,企圖把地球『塑造』成適合牠們生存的環境。大家猜想,牠們的故鄉應該是介於液態與固態的膠狀星雲,飼育箱、建築物、醫療用膜,以及拿來建造跨海大橋的膜,也都是經過多次聚合、射出、強化後的類聚乙烯的衍生製品。」
我聽著、寫著、思考著、讚嘆著,不一會,渾身汗毛都豎立起來了。萬沒想到,打從被捕捉起,我一直身在由堆積成山的異族屍骸所構築的空間裡,可見前人說得好:「有些事,不如永遠不要知道!」
「但……這不可能啊!」我再三停頓,反覆咀嚼資訊的可信度。「我可是親眼見識過好幾名異族青少年和幼崽,這些心智功能和信息量嚴重不足,連像樣的交易籌碼都拿不出來的小鬼,竟也是宇宙飛行下的倖存者?」
活潑少年抿了抿唇,聳了聳肩,似乎對真相不求甚解。「如果史賓先生得到的情報無誤,這些幼體都是異族生物登入地球後才陸續『培養』出來的,牠們增加同類的方式非常特別,呃……史賓先生還在多方試探,嘗試破壞繁衍和增殖的途徑。」
嘖,又來了!又是史賓先生,與這群人說話,十分鐘內必然出現一兩回史賓先生。這人彷彿是某種邪門宗派的教主,成天無所建樹,憑藉著妖言惑眾,便為多數信徒讚美與詠嘆。
忽地,活潑少年調轉話鋒,再度回到「膜」之上。
「黃色我族──你知道的吧?就是那些被植入膜、仰賴膜才能生存下去的傢伙,這些人少數也曾是防衛隊成員,出去覓食、補給時被異族生物活捉住,沒能順利逃回來。」
我雖心想「該不會是黃色密室醫療資源充足,沒有性命之憂,所以才捨不得回來」,卻忍住不說出口。來日開戰,若異族生物想要拉攏我族,促使傷殘的將士對其倒戈,這或許是個不錯的做法。
「據傳,寄生在身體內部,用來取代原先組織、器官的膜會增生,欺騙身體『你們本該長成像我這種透明滑溜的樣子』,並慢慢同化周邊細胞。到最後,會輪到大腦淪陷,記憶、意識、知覺、自我認同也會完全消失,我族將不再是我族,而是異族生物的同胞。」
儘管對史賓教主的說法嗤之以鼻,我還是不由得感到心驚。或許,這十天以來一直圍在腰腹間的膜帶,已然對我造成了若干影響?唉,橫豎都移除掉了,還是別多想的好。
我囁嚅著,關心起另外一事:「如果,跟我一起來的艾莉絲曾被植入過膜化物,那麼,她就有可能是本尊囉!」
少年搖頭,整理起行前的裝備──水瓶、便藥、刀械、鐵鍬、攀繩、吊鉤、紗布、止血帶和固定板等等。除了乾淨的飲用水、常備乾糧、電池、燈火和可食用植物外,他們這回的目標尚有強效抗生素、抗組織胺錠、阿斯匹靈或普拿疼一類的藥物。異族入侵後,各地工廠停擺,這些藥品老早不再生產,但樓上或許還有以前殘餘的庫存。
「你冷靜想想就知道了──最初的實驗體不會作為商品銷售,而且,特地把綠色人種過渡成橘色精品,更是聞所未聞。」
依眾人之見,我認為像艾莉絲的生命體,很可能連原型也不是艾莉絲,月牙石吊墜也只是異族生物粗劣的仿製品。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特地告訴我「膜的故事」?為人羅織無比綺麗的幻境,再毫不留情地將之打碎,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嗎?
就連史密斯先生的事,也是……
「我們這批成員編到三十六號,有些進展覽館,有些進研究所和殯儀館,沒人聽過四十八號的史密斯,除了史賓先生外,也沒有遇到其他提倡把現今的我族活動紀錄下來,讓後世能充分了解的人。」少年與他的同伴們異口同聲地出言駁斥。
我的頭又昏了,一切宛如一場大夢。仔細回想,埋葬母親的地點,那戶人家正巧姓「史密斯」,而我的名字又恰與他一樣,是個以W為首的單字。
可是……如果盡是幻境,為什麼史密斯先生透露給我的情報全是真的?遠離族群,隻身隨幼崽前去新居的我,是打何處知悉二號的丹尼、五號的菲爾、九號的李明、十二號的佐藤的資訊?
「你說的丹尼就是我。」那少年離去後,一位身形魁梧,精神矍鑠,逾四十歲的男子如此對我說道。而菲爾,正是那位雲疤小子的名字。
【寫於同日晚間十時許】
剛才我昏過去了,丹尼的話好似一記鈍器的捶擊,重重地敲在我的腦殼上。
暈眩感始終持續,但無法二度入睡的我只有把握熄燈前的時光,設法再榨出些許文字。
儘管這裡的成員提供我生理上的必需品──水、食物、衣物和常備藥品,以及心理上的補給品──久違的圓珠筆和植物纖維輾成的書寫紙,我依然難以喜歡他們。
否認史密斯先生的存在是其一,對某人的盲目信仰是其二,最後是擅動並傳揚我的隱私。即便是那麼珍貴、重要的第一手紀錄,我也不打算在毫無過濾的情況下丁點不差地分享出去。
光只今天,我就在昏迷中渡過十五個小時,其中也包刮午餐和晚餐時段,沒人特地留下一塊麵包、一杯清水來給我。相較之下,母親未歸前的幼崽還比較貼心。
一言以蔽之,這群總數未滿三十的烏合之眾,充其量只是一個結構鬆散的科層組織,成員們各司其責、各盡其職,在領導者允許的範圍內,享受有限制的自由和娛樂。
龐斯少年和幾位前輩尚未歸來,料想這回的任務並不容易達陣。領隊丹尼集結眾人,宣布進入三級警戒──減少配發存糧、飲水等物資,並做好冒險組已經全員犧牲的心理準備。
一位母親摟著自家的小女兒大哭起來,女孩渾身發燙,四肢長出大面積紅疹和膿瘡,急需藥性強大的免疫抑制劑和抗生素來續命。
而我,為了緩解過量生長激素帶來的心血管疾患和關節腫脹,也需要降血壓藥和多巴胺抗拮劑。如今,公會夥伴只能先以麻醉藥品來舒緩傷病患們的不適感。
麻藥時常剝奪我思考和判斷的能力,使意識遊走於夢境和幻境管轄的地帶,如想保持清醒,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斷講話,不斷強迫自己動作和書寫。
「告訴我多一點關於你們的事。」我時常隨意捉住一兩個看起來清閒無事的傢伙,強迫他們與我對話。
泰半時候,這些人懶於搭理病懨懨且無所生產力的我,偶爾丹尼老兄跟少許幾位年輕孩子會靠過來,用打量怪人的神情與我說話,並要求我多記載一些關於自己的事。
稍早,我問他們:「異寵是『異族生物的寵物』的簡寫吧?半世紀以前,明明是針對爬蟲、鼠兔、電子寵物的代稱。真是可笑,區區寵物竟妄想組織公會?你能想像貓、狗、魚、蜥蜴或楓葉鼠組成一支想向我族爭取福利的公會嗎?求什麼?更換高級飼料或昂貴便盆?」
丹尼老兄走近我,從數日沒洗、發臭的髒襯衫口袋裡掏出一支舊人類喜愛的紙菸和打火機。
「公會只是噱頭,是史賓對異族生物的佯稱,為的是讓我們得以光明正大的行動,並試圖為粉色階級爭取友善待遇。」
吞雲吐霧薰得通風不良的地下工廠滿室臭氣,感覺上,大夥都在隱忍,就不知哪天會火山爆發。
為求互利共生,成員的糧食和物資都是配給制的,崇尚自由的美國公民竟用共產地區的方式處理事務,當真諷刺。而且,高層搜刮到好處總是最多──菸草、打火機……當今有錢還不見得能獲取的東西!
我用鼻孔哼笑。「聽你這麼說,那位史賓先生好像真能與異族生物溝通似的,那是什麼魔法?『異域語言學』嗎?」
關鍵字一下,他老兄的瞳孔瞪得老大,夾在指間的菸也差點滾到地板上去。
「史賓是國內異域語言學的濫觴,有機會的話,你倆應該見上一面。」他說。
我搖搖手,表示不感興趣。「讓我去找史密斯先生,順便打探失蹤同伴的下落,留在這裡,我對大家一點用處也沒有。」
丹尼老兄悻悻然逼上前,朝我噴出一口飽含焦油的煙霧。「你不能擅自離去,我們是團隊,絕不能容許害群的驢蛋出現。今後,我會交代巡守隊看好三道出口,不讓冒險組以外的人有機會靠近。」
我勸他把力氣用在應對外敵,而不是內部將填溝壑的活死人身上。
唉,這傢伙哪裡知道呢?說到害群的驢蛋,沒人能表現得比我室友更加優異。
我仰頭打起哈欠,從氣窗的孔縫能勉強看見新月施捨的微光。
戶外的寒冬正是徹骨,凍著又餓著的我又想睡了。
生命至高無上的幸福或許就在夢境裡*。
【註】此為班.歐里克於《飢餓之路》一書的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