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薛丁格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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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01
  「潘洛斯!」

  聽見這個名字,撫川不由得定睛凝視著眼前這個不論是神態或是氣質都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天宮好一會,因為天宮對著撫川講出這個名字的行為本身就說明了很多事情,但撫川眼底深處的警惕與戒備並未因此解除。

  甚至,撫川反倒帶著一臉不明白天宮在說些什麼的表情歪了歪頭,充滿疑惑地反問:「天宮老師,妳在說什麼我不太懂耶,為什麼要提到這個名字呢?」

  天宮,或者說是外表是天宮但內在不知為何的她,看著明顯有所猜測但並未因此大意的撫川,暗自肯定地點了點頭。而心知撫川不會也不該輕易露出破綻,天宮以鄭重其事的態度邊注視正在裝傻的撫川,邊開口坦白自己的身份:「我是『盲盒』薛丁格,跟妳一樣是虛設機構的成員。」

  撫川聞言,微微地瞇了瞇墨綠色的眼睛,但並沒有答腔,只是平靜地望向天宮。

  那道視線,彷彿剝離了一切感情的平靜,猶如無機質般毫無溫度的冷漠,注視著天宮。

  而原先還泰然自若的天宮猛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微變,連忙說出一串數字、單字與詞彙所組成,拼湊不出任何實質意義的暗號,這才讓左手已經悄然摸到桌上的筆,隨時準備痛下殺手的撫川解除了殺機。

  「呵。」隨著撫川一聲說不出是嘲諷或輕蔑的冷笑,她隨手將左手的筆拋開,在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形砸在離兩人不遠的地面上,見狀天宮不由得輕舒了一口氣,同時慶幸自己沒有因為一時的輕忽而喪命。

  因為之前已經說過這個核對的暗號,因此這次天宮就不經意地忽略了這個必需的程序,但其實這次對撫川來說仍是初次會面,一時的輕忽差點就犯了大忌。

  早在一開始就被告知「只要他們明確地被道破身份,但指出身份的對方又沒有在一分鐘內說出對應的暗號,那麼他們就會毫不保留地抹殺對方!」這項重要的警告,天宮起初也會謹慎地在揭穿撫川的當下就說出暗號,但這次卻一個不注意險些忘記了這件事。

  習慣,或許會讓人能變得更加得心應手,但同時也容易讓人輕忽大意。這也是為何【紅鯡魚】協議會讓所有人的記憶在循環中全部重置,也是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發生。

  而天宮也再一次體認到,儘管同為虛設機構的職員,負責支援行動的文職跟活躍在第一線的幹員,不管是在覺悟還是決斷上都存在著差距。

  另一方面,在天宮說出暗號而得以確認她的身份之後,撫川便收起冷漠的目光,轉而皺著眉頭望著天宮,充滿疑惑地說道:「薛丁格……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耶。」

  而對於撫川的問題,天宮像是早有預料,或者已經知道她會問些什麼,絲毫沒有任何停頓地回應:「這是當然,我來自虛構的世界線,在那尚未來臨的過去、在那不復存在的現在、在那早已逝去的未來,你沒有聽說過也是正常的。」

  「哈!什麼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真的挺像是機構裡那些文職會說的話,我多少相信妳真的是機構的人了。嘛、就算我不相信也無所謂,反正暗號核對無誤,那就沒有問題啦~」

  對於天宮的話,撫川不屑地嗤笑了一聲,輕蔑之情溢於言表,隨即便是開門見山的質問:「那天宮…不、薛丁格,妳現在出現在這裡,又是為了什麼?」

  而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之後,撫川非但沒有絲毫親近的意味,態度反而比原先更加的惡劣與不耐煩,這種熟悉的反應讓天宮不禁暗自苦笑,但還是又一次初次告知:「這是定期審查。」

  「……定期?」

  撫川挑了挑眉,比起「審查」這個具有某種針對性的字眼,反倒是「定期」更快觸動撫川的神經,令她頓時聯想到不久前天宮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初次見面,以及,好久不見。」

  如果,天宮跟撫川兩人早就已經不是第一次像這樣見面,但由於每次故事重置時,撫川都會因為【紅鯡魚】設定好的機制而將故事中的記憶給一併還原,那麼天宮這句看似自相矛盾的話就說得通了。

  初次見面,是因為對故事中的撫川來說,每一次見到天宮都是毫無記憶的首次。

  好久不見,是因為對故事外的天宮來說,每一次見到撫川都是印象深刻的再次。

  撫川很快地就為天宮那彷彿早就知道自己要問什麼,並且不用多加思索便有答案的反應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那便是自己的確早就問過相同的問題,那麼天宮有所準備自然不足為奇。

  只不過……

  「嘖!」撫川帶著一臉複雜的厭惡神情扯了扯嘴角,不悅地咋舌後說道:「簡直就像是遇到保有輪迴記憶的人,這種感覺……真是令人討厭來著。」

  話雖這麼說,但撫川也清楚對方也並非像故事中的小夜子那樣擁有輪迴的記憶而顯得未卜先知般,而是更加的……惡質。

  就像是已經看過一遍故事的讀者,再一次從頭翻閱一遍故事。這對故事內的角色與故事外的讀者來說,兩者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初次見面,以及,好久不見。

  並非故事中的角色,僅僅只是外表是天宮,但內在卻是另一個人的她,或許真的是來自於外側──虛設機構的「盲盒」薛丁格。

  至此,撫川才真的開始相信對方的身份,這才收起為了讓天宮主動說出更多情報而刻意表露的充滿敵意與排斥的態度,但這並不意味著狀況就有所緩和。

  因為即便是反應不如奧斯卡或特洛伊那般迅捷敏銳,但由兩人親手教導出來的撫川仍具備一定的水準,因此她注意到了些許不對勁或是不合常理的地方。

  既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那為何天宮先前要提出「另一種解讀」,這種顛覆原先後記的陳述、否定虛設機構的設定的看法,這讓撫川不得不懷疑天宮這麼做的目的。

  撫川用手指規律地叩擊著桌面,以不善的口吻直接了當地提出質疑:「天宮…不、薛丁格,那麼妳剛剛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刻意提出另一種解讀,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對於意料之中,或者該說與之前無異的相同問題,天宮一如既往地略微低頭致歉:「抱歉,但這也是標準的程序,我們必須確認還是虛設機構的幹員『銜尾蛇』潘洛斯。」

  撫川聞言將食指擱在了嘴唇上,瞇起了墨綠色的眼睛,沒有說話。

  看著神色冷漠,難以猜測此時是何種想法的撫川,天宮像是過意不去般輕嘆了口氣,然後接著加以解釋:「雖然協議依舊持續地運行,但為了確保一切正常,機構還是要進行定期的審查,檢視在這漫長的過程中有沒有出現任何錯誤或紕漏,進而導致協議失效。」

  撫川依舊沉默,而天宮則是繼續說道:「也許妳會在這不斷的循環中忘卻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故事中的角色所覆寫,最後不再是當初的妳。抑或是,故事的重置不夠徹底,使得妳在不斷的循環中還殘留記憶,導致被無盡累積的記憶給折磨逼瘋心智,最後捨棄了曾經的信念,叛出機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天宮停頓了一下,帶著像是惋惜、又像是哀傷的神情,總結似的補充一句──也許,屠龍者終將成為惡龍。

  「哈!這是啥Bad Eding的路線?我是該誇獎妳這麼有想像力嗎?」對於天宮的說辭,撫川歪頭嗤笑著嘲諷一句,然而天宮對此並沒有絲毫的笑意,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想像,而是機構曾經迴避過的未來。」

  曾經、迴避過的…未來──這句話令撫川嘴角輕蔑的笑意凝住,她隨即蹙起了眉頭,因為她這時聯想到天宮剛剛報上的名字,「盲盒」薛丁格。

  據撫川所知,被授予的稱號與名字通常都具有某種隱喻或暗示的成分,比方說「龍套」奧斯卡、「木馬」特洛伊以及「銜尾蛇」潘洛斯,那麼「盲盒」薛丁格又代表著什麼?

  而她所說的來自虛構的世界線,在那尚未來臨的過去、在那不復存在的現在、在那早已逝去的未來到底是故弄玄虛的話語,抑或真的是意有所指?

  還有那句,凡是機構成員都耳熟能詳的那句標語──【我們冷酷,但並非無情。遺忘過去,扭曲現在,只為重構未來】

  遺忘、扭曲,以及……重構、未來?

  撫川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幽暗深遠,彷彿是見不到底的深淵,讓她對面的天宮頓時悚然,一陣寒意沿著背脊直衝腦門,使她頭皮發麻。這是天宮第一次,從交談至今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感到恐懼。

  好在撫川的這種駭人的神情並沒有維持多久,甚至可以說是轉瞬即逝,她便露出苦澀的笑容,放鬆了全身的力量將背癱靠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嘛、算了,如果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那我現在這種反應到頭來也沒有意義吧。」

  撫川已經想清楚了,如果這些對話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但仍舊再次發生,那就代表不管撫川現在揣測得再多、思考得再複雜,甚至是試圖採取行動,那最後恐怕都無濟於事,因為這次天宮仍舊再度出現在這裡。

  現在就像是故事的番外篇,雖然跟故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卻又游離在整個故事之外。

  那撫川倒不如放棄做這些註定徒勞無功的事情,還能讓自己輕鬆一點,也因此她不再與天宮針鋒相對。

  「唉,所以呢?現在又要做什麼?」

  「不,現在什麼都不用做,審查已經完成了,只要確認妳還是那就可以了。」

  所謂的審查,以及提出的另一種的解讀,最主要的就是觀測撫川在聽到之後的反應是否與之前類似,如果撫川已經忘卻自己的真實身份,那此時她對於天宮提出薛丁格的反應就會有所不同,而如果她已經叛變,那又會是另一種狀況。不過好在情況依舊穩定。

  天宮停頓了一下,猶豫著抿了抿嘴,最後像是下定決心對撫川說:「雖然說這個對現在的妳來說可能沒什麼幫助,但是機構並沒有放棄你們,仍在試圖找出一勞永逸的辦法。」

  撫川輕笑一聲,但其中並沒有蘊含任何感動或是輕蔑之類的感情,僅僅只是一聲毫無起伏的回應。

  就像早已經不抱有任何期待,對此也無怨恨,漠然地接受這個結果。

  天宮突然感到有些鼻酸,但很快止住了情緒的波動,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為這次的會面做道別:「那麼,潘洛斯,下次再見了,而我希望那將會是最後一次。」

  撫川抬了抬視線,瞟了天宮一眼,蠻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天宮也沒有預期會得到什麼正面的回饋,只是無聲地點點頭,一如既往地結束這次的定期審查。

  於是,這個故事的番外篇,故事外的讀者與故事內的角色之間的一次不可思議的對話,到此便結束了。

  「咦?」

  天宮楞了一下。

  撫川抬了抬視線,瞟了天宮一眼,蠻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天宮也沒有預期會得到什麼正面的回饋,只是無聲地點點頭,一如既往地結束這次的定期審查。

  於是,這個故事的番外篇,故事外的讀者與故事內的角色之間的一次不可思議的對話,到此便結束了。

  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這時候,撫川一改剛才的懶散,不再癱在椅子上,而是將身體向前探,嘴角彎起一抹明顯的弧度,以輕鬆的口吻戲謔地說:「嘛、就這樣嗎?」

  撫川的神情與方才幾乎可以說是頹桑的表現不同,她的臉上浮現難以解讀的玩味笑容,饒富興致地看著天宮。

  「咦?」天宮不明所以,神情不禁有些慌亂,她不清楚為何撫川會有這種之前從未有過的反應,不過她隨即想到這也是撫川對她的一點小小的惡作劇,用來嚇唬嚇唬她而已。

  撫川墨綠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天宮,然而天宮卻覺得此時撫川的視線並非注視著她,而是透過她看著更深遠的地方。

  「唉,還不死心嗎?」

  撫川嘆了口氣,抬起右手打了個響指,隨著清脆的「啪!」的一聲,整個世界為之停滯,並且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只留下單調的黑白兩色。

  在一張宛若黑白雙色的老舊照片之中,外觀仍與先前無異,色彩繽紛、格格不入的撫川從容地站起身來,她甚至沒有看另一個動作維持在打響響指,與背景色調一致的撫川一眼,抬起視線望向斜上方。

  撫川不是看向社團教室的天花板,而是更深更遠的地方,比方說……外側現實!

  然後,撫川開口:「來見一面吧──」


  「某廢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