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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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30
房間門剛被推開，阿強就看到家人2號走了進來，對方則看到了一隻蟑螂。
她抬起腳，毫不留情的用力踩下去。
「喂！愛申你快──啪！」生物的求救訊息還沒說完就被沉悶的撞擊聲取代。
處理掉蟲子後，愛申一家稀鬆的日子照常繼續。
「為什麼一個禮拜只有兩天可以休息啊！」
真想要每天都休息啊……這樣就不用上學了。假日是愛申的救贖日，要是沒有假日的存在，他會做出什麼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總之，只有兩天可以盡情的玩遊戲，愛申很看重這點，所以早在昨天放學後就待在房間練等了，玩到凌晨兩點才睡覺。直到剛才，也就是十點半左右才起床。
還沒玩夠，起床後不到十分鐘他又坐回電腦桌前。
「喂，為什麼我要待在這裡。」
阿強的聲音在鐵盒子裡產生迴音。
「因為這是我的房間，你想待著就得聽我的。」
「聽你的可以，但是你要先答應借我身體。」
「這是命令，不是請求。」
說完，愛申便熟練地戴上耳機開始一整天的線上生活。
（不答應又要命令？我怎麼可能乖乖聽你的。）
阿強不滿人類的態度又變差了。愛申沒有將鐵盒的蓋子完全緊閉，是為了保證裡面有空氣才故意做的，阿強反倒利用這點逃了出來。
「都不收拾的嗎？」
一樣的地方、一樣的畫面，很久前就來過了，但那都是在晚上。是第二次看清楚人類房間的全部樣貌，跟上次比起來要休閒多了，可以慢慢地逛，觀察名為愛申的人類平常的生活習慣。
「真是隨便的人耶。」
起床後放在旁邊沒摺好的棉被、散落著文具的地板、一箱箱的雜物堆在一起。
阿強慢悠悠的往箱子靠近，反正人類也沒在管，他一直盯著螢幕。
阿強看見箱子上有塊木頭，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特地爬上去確認。
（原來在這裡。）
那是一個沾滿灰塵的木製相框，裡面夾著愛申的照片。這正是阿強先前去複築時所要找的東西。
現在已經沒有可以讓阿強感興趣的物品了，除非是食物。
從雜物堆出去後，就到了門口附近，人類的體型也比剛才在窗戶那看見的變大數倍。阿強上次就是躲在電腦桌下面才逃過死劫，如果那時愛申有多留點心就真的完了。
門把悄悄的被轉動了，愛申對此毫無察覺。
隨後便是開頭所發生的事情，從家人2號進入房間到看見蟑螂然後直接踩下去，僅僅數秒鐘的時間，阿強慘死鞋下。
「我剛才叫你沒聽到？」家人面露不悅。
「什麼？我聽不到，有這個。」他用手指了指頭上的耳機然後摘下來:「叫我幹嘛？」
「後面要清理。」
「喔。你剛才沒事踩地板幹嘛。」
愛申聽到了拖鞋與地板的碰撞聲所以才問，他只知道有人進來而已。
「你還說，房間有蟑螂也不整理整理，很髒耶。」
「喔。」
愛申的視線向下飄移，似乎在看著什麼。
「你快點出來清理啊，等一下就越來越多了。」
家人沒有關門就離開了，是想讓愛申跟著出去。
聽到阿強的死訊，愛申並沒有傷心或難過的情緒存在，他反倒覺得沒什麼，大概是因為蟑螂的生命力都很強吧。單單一隻蟲子的生命，是大部分的人類都不會關心的事情。
即使兇手在前面自白，愛申也只是平淡回應。
比起阿強的死活，趕快忙完交待的事情然後回來玩遊戲才是當務之急。
愛申玩的是多人線上遊戲，照理講是不能暫停的，但因為目前是在單人模式刷經驗獎勵，所以中途離開不會造成損失。
時間很寶貴，P幣也是。（遊戲幣）
愛申離開房間留下已經坐熱的椅子，過沒多久又回到房間。
「幹嘛？」
一進來就看到阿強。愛申是真的不知道對方想幹嘛，大概。
「要不是我跑得快，不然差點就死了。」
「早說了叫你別跑出來。」
愛申不以為意，言語中暗示著阿強是咎由自取，應該先問自己為什麼要跑出來才對。
「………」
「不管，反正你必須答應借我身體才行，不然我不原諒你跟那個人。」
「那就不原諒吧，我又沒差。」
「喂──你再出來用一下，還沒清理好。」
還沒戴上耳機的愛申這次清楚聽到了家人的呼喚。
唉，又來了。
「喔──！！」
必須用力喊，外面的那個人才聽得到。愛申打算等一下再出去。
「我等一下回來，不想死就乖乖待在裡面。」愛申指著阿強，「然後你絕對絕對不要跑到我的床上！」
「那我乖乖回去你會答應──不會。」
不需要聽完整句話也知道牠要講什麼。
愛申杵在門前數秒鐘，然後想到了什麼，他踩在床上，到窗戶那裡把鐵盒拿了過來。
「你要出去就出去吧，我不會亂跑，這點你放心。」
「不用。我現在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先進來。」
「啊？我才不要，等一下那個人類看到我又要……」
「所以我才拿這個啊，要給你躲的。」
半推半就之下，阿強爬進鐵盒裡然後被帶了出去。
蓋上蓋子後阿強的世界只剩下漆黑，整個世界被愛申捧在手上，搖晃的程度連前後左右的方位都亂了。
「你要拿那個盒子去裝水？」
那個人的聲音傳到裡面變得有些模糊。
「沒有，這個盒子那麼小，你看。」
（喂喂喂……發生什麼事了！？）
愛申將鐵盒用力伸出去給家人看，有六隻腳的阿強敵不住慣性，翻滾了好幾圈。
愛申知道盒子裡頭有隻蟑螂。
對話結束，世界又開始移動。
「到了。」
愛申打開蓋子。阿強順著溢進來的光線出去。
「你應該來過這裡吧」
「有是有，為什麼要來這裡？」
愛申將阿強帶到家裡的後院，他要給阿強一個任務。
「這些都是『家人3號』種的水果，你看上面有很多螞蟻，下面也是。」
矮樹下的土壤是潮濕狀態，有許多螞蟻屍體被沖散到四處。
「所以呢？」
「幫我把這些螞蟻全部清掉。當然，如果你多幫我幾次的話，我會考慮借你身體的事情。」
愛申已經掌握了控制阿強的方法，不需要準備食物，隨便幾句話就行了。
「我要怎麼做？」
阿強遲疑了一下。
「你自己決定就好。還有不要讓螞蟻跑進屋子裡。」
有過被騙的經歷後，阿強不會再上當，牠要人類先給出承諾。
「你先答應借我身體，我才會幫你。」
「強小弟啊，人類的身體不是說借就能借的，這點你不知道嗎？」
「是嗎……？」
阿強不知道還有這種事。
「當然是啊。而且實際上你也沒做很多事吧。」
「但你是騙子，為什麼我非得幫你不可？」直到已經處理掉數十隻螞蟻之後，阿強才意識到剛才說的話是自己對自己的汙辱。
「如果你是真的想要我的身體，那就得多幫我一些忙，這樣才合理嘛。」人類如此回應。他腦中閃過那天晚上不該拒絕生物的請求，想玩弄對方卻反被抓住弱點。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唉，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阿強一邊啃食著螞蟻一邊感嘆。
不管愛申說的話是真是假，做就對了，因為也只能做了啊。如果只是幫忙，人類就有「可能」答應，那根本沒有不做的理由，可不是嗎？
愛申心想：這隻蟑螂還真是好使，看來只要用「身體」做為誘因，不管什麼要求牠都會做。
「我說你也幫忙吃吧，只有我的話那得花多少的時間才能全部吃完？」
「怎麼可能吃啊。都說了讓你自己決定，誰叫你選這種奇怪的做法。」
看起來很噁心之類的話完全說不出口，因為這只是個很正常的進食，對蟑螂來說。
「我叫他們離開這裡，他們不聽，那我有什麼辦法，只好吃掉他們啦。］
「吧唧吧唧！」
同為昆蟲的螞蟻與阿強並不能溝通，即便愛申在附近也一樣。牠們井然有序的排出一條條的隊伍，在樹枝上遊走，有批螞蟻向下；另一批往上。阿強很自然的靠近牠們，隨手抓了一隻就開始咬。口感正常，與之前吃過的是一樣的味道。
由於數量實在是太多了，蟻窩可能就在這附近。雖說阿強不會感到飢餓，但用吃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還是稍嫌暴力了點。
「吧唧吧唧。喂，你們不要在這裡遊蕩了，我會吃掉你們的喔！」阿強威脅著螞蟻。
（感覺根本沒有吃到……一點飽足感都沒有。）
比較靠近的螞蟻會特意繞過阿強，如果是死掉的蟑螂，牠們早就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阿強認為要清除所有螞蟻，只能用之前愛申使用過的毒氣罐來解決，或是用水把牠們淹死。不管是哪種，效率都比現在一隻一隻吃掉來得快。
如果人類不在這裡會怎樣？阿強咀嚼完最後一口後停下動作，牠仔細觀察著螞蟻們的行動──沒有變化，因為人類現在就在這裡。所以自己的問題才會是「如果不在」。
（會不會像那些人類一樣沒有任何反應？感覺會喔。）
想像終歸是想像，因為人類就在這裡。
「怎麼，不吃了嗎？」
看著阿強一動也不動，還以為是噎到了。
「愛申你先離開一下，好了我會叫你，我有一個可以快速清掉這些小傢伙的方法。」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幹嘛？」愛申問。
「等一下你就知道。」走之前愛申特地提醒:「雖然是我叫你做的但我也不趕時間，你不要吃太快喔。」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考慮到影響程度跟距離有關，拿山上的愛申家與醫院做比對，距離絕對比現在的要長很多。
「應該是不夠遠，乾脆叫他下山算了。」
要說愛申離開後這邊有什麼變化，就只有螞蟻會經過阿強的身邊或爬到身上而已。
阿強抓起一隻離自己最近的螞蟻，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螞蟻們似乎看不見蟑螂，原本因為蟑螂的存在而多出來的空間，被螞蟻群回填了。
「根本沒變嘛。」
其實是有的，只是影響程度太小而已。
「不行，我太糾結在這些小傢伙身上了，要好好想想該怎麼做。」
重新整理思緒。
「愛申想讓『螞蟻全部消失』，我只需要做到這點就行，可是要怎麼做？就算他不在附近了，這些小傢伙也無法對我造成威脅，說到底牠們又不是人類。」
（又不是人類……人類……嗯？）
阿強發現了新的思考方向。
既然人類改變螞蟻的效果不大，那人類本身呢？阿強想到的是直接讓人類去改變螞蟻，而不是靠他自身的存在去影響。
（他產卵的時候會不會其實就是在做這件事？）
跳下果樹，到後院的門前阿強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應該讓愛申離開的。
「完蛋，我現在要怎麼去找他……」
一想到回去的路上有可能遇到愛申的家人，阿強就不敢踏進去。
苦惱的蟑螂，在地板上轉了不知道幾圈。
「不管了！」
牠發出希望愛申能聽到的吼叫聲，隨即衝進家裡。
蟑螂的速度非常快，牠經過大廳、廚房最後到愛申房間。因為不會感到疲累才能保持一樣的速度。
「呦。」愛申斜眼看了地板。
遊戲剛好結束，螢幕上正跑著結算畫面。
「你來的時候沒被其他人看到吧？」
（其他人是說那個人嗎？）
「沒有。」阿強回答：「你叫我做的事都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全部的』嗎！？」
也就幾分鐘的時間，居然就解決那麼多的螞蟻，愛申想知道阿強用了什麼方法。
「對啊，『螞蟻全部都消失』了。」
「你怎麼做的？」愛申問。
在清除螞蟻的方法這點上，人類與阿強的想法一致。但阿強不可能像人類一樣用水或殺蟲劑，以牠的個頭大小，拿塊硬幣剛好，更別說牠連愛申的腳趾蓋都看不到。
「你是說讓『螞蟻全部消失』的事嗎？」阿強故意強調。
「你……你全部都吃掉了？」
「那種事情我怎麼可能辦得到。」
阿強忘記自己曾誇下的海口。
「不然你是怎麼清掉『全部的螞蟻』？」愛申以為只有這種可能。
「方法是秘密，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次沒有可以掩護阿強存在的道具，愛申只是打算看看之後就回來，但阿強還是憑藉自身速度，跟著愛申來到後院。
看了一下後，愛申不由得讚嘆。「嗚哦哦哦──！」
樹上的、樹下的、活的、死的、雜草裡的螞蟻都如阿強所說的「消失了」。
「真的都、都不見了耶！」不敢置信的眼神在阿強與果樹之間來回切換。
因為不時會有螞蟻出現，清理果樹變成了愛申平常的工作。
（我來弄也不可能全部都清掉……）
「為什麼你這麼快就弄好了！？」
「原來你想知道呀，那我有一個提案。」阿強故意用奸詐的語氣說道。
「又來了。」愛申已經習慣了阿強的纏人，「好啦，以後再說，這次你確實有幫到我。」
觸鬚興奮的像狗尾巴晃動。
「那當然，都說了我可是能輕鬆入侵軍事基地呢。」
「戒備森嚴的銀行金庫呢？」愛申提醒。
「那當然……嗯，幹嘛？」
愛申將鐵盒對著阿強。
「回去了啊。不想被踩扁的話就進來。」
「不要再晃了喔。」
蓋上蓋子，愛申將鐵盒連同阿強帶回房間。他心想，或許阿強真像牠所說的厲害，也有可能這都是自己在做夢。總之，這隻蟑螂確實有點本事，人類還想繼續利用牠──應該說是請牠幫忙。
少年的眉頭深鎖，直視著在講台前滔滔不絕的老師，同時寫下自己的筆記。
「你很吵、很吵、很吵……！」
每說一次，愛申就會用筆尖恐嚇阿強。他壓低聲音:「現在在上課，要煩我等回家後再來。」
阿強只想得到愛申的身體使用許可權，才不管這些事情。
愛申不想也不能理會阿強，因為現在是新過的課。
可恨的數學……不對，準確來說是可恨的數學老師……又不對，最準確的說法是可恨的新過。
他一直在找愛申的麻煩。
新過的外表看起來比歷史老師還要年輕，給人一種有為青年的感覺。要不是會故意針對學生，愛申根本不覺得他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如果他傳出負面消息，愛申一定會相信。其實早在上禮拜，就隱隱約約的知道某些關於他的傳聞。
「那你還要上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我還在考慮要不要答應你，先不要來煩我喔。」
「我可是有幫你的忙，為什麼又反悔！」
「欸。」愛申不知道這隻蟑螂在說什麼，「我根本還沒答應你，哪來的反悔？」
新過又看過來了。
（好煩哦。）
愛申心理疲憊，要一邊躲避講台上那不時掃過來的視線，又有與阿強的口舌之爭。
在上最後兩節的數學課之前，愛申跟阿強很常互動，一來是牠很吵，不理不行；二來是環境允許，老師都不太注意坐在最後面的學生。
阿強認為愛申變得那麼認真，一定是那個人害的，牠想起人類之前說過的事。
「他就是那個新過？」
「嗯啊，他一直在看我，很煩。」
「如果我讓他不看你呢？」
「他會叫我念課文。」
「我讓他不叫你念課文呢？」
「他會叫我上去解題。」
阿強似乎不明白「解題」是什麼，愛申補充道:「就是去前面寫答案給他看。」
「他故意的吧？」
「不然呢，所以我現在必須不引人注目才行。」
阿強不樂意了，新過故意針對愛申，要是他無法跟自己互動，那更別說讓他答應借自己身體了。
現在，阿強認定新過是阻礙自己取得人類身體的人。
「不需要，我讓他不找你麻煩就行了。」
「你要幹嘛？」
「我在幫你的忙，自己給出的承諾可別忘記了。」
愛申只覺得被幾天前的自己害到了，這隻蟑螂到底想做什麼？
「欸不是，你要幹嘛！？這已經是最後一節課，也剩沒幾分鐘了，過了就過了。」
不知道阿強有沒有聽進去，完全不知道牠腦中在想什麼。
「你在跟誰聊天？」新過突然叫愛申的名子。已經是這節課第3次的突然。
愛申急忙搖頭，新過沒有追問。那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就算沒有人聽到，想必其他同學都認為「愛申肯定有說話」，因為老師說的是對的。阿強不知何時跑到了正下方。
因為剛剛才被老師叫到，愛申不能做出太明顯的動作，不然又要像個傻子般搖頭了。
「所以呢？」阿強問。
愛申用手托著下巴，將嘴巴隱藏起來，眼睛盯著新過在講台走來走去，他沒有回應阿強。
「唉，我都說要幫你了，為什麼要拒絕？」
「嗯……為什麼。」愛申輕聲問自己。
因為快要下課了，沒有惹麻煩的必要，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但愛申不想用這麼窩囊的理由搪塞過去。應該有更重要的原因才對，應該要有的……為什麼呢？瞳孔裡映著的是會找理由、機會針對自己的老師，還有討厭的女同學。如果阿強可以給這些人教訓，為什麼不做？對啊，為什麼呢？
新過注意到愛申的眼睛圓睜睜的，沒說什麼。愛申覺得要是自己反過來閉上眼睛，他肯定又會說:「愛申你在睡什麼覺？」光想到就不爽。
「那就幫吧。」愛申的語氣變得冷淡。
「第二次了喔。」阿強提醒似的說。
「我知道。」
蟑螂消失了，接著像是煙火爆炸的情景般，尖叫聲在教室絢爛地散開。
「嗚哇啊啊啊啊！、老師，有蟑螂！、蟑螂在那裡！、噁嗚呀呀呀呀！」
「現在是上課中，安靜一點！」
新過的警告作用不大，越來越多人都看到了在地板亂竄的蟑螂。
聽到有蟑螂，螢西露出慌張的神情。阿強非常剛好出現在她的腳底下。
「嗚──！」螢西的驚嚇聲只有附近的人聽得到。不得令人稱讚在這時候還能顧及形象的毅力。
「喂喂喂，那個叫新過的在哪裡？給我出來！」
回答阿強的是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一隻蟑螂有什麼好怕的。快下課了，都安靜點。」
看清楚新過在哪後，阿強便一股腦地往前移動，不承想學生們的躁動會讓牠失去方向。剛出發沒多久就有人開始尖叫，然後一雙又一雙的鞋子踩踏著地板。阿強為了不被波及而改走其他路線，卻驚動了更多學生。
（那傢伙在搞什麼鬼……）
故作鎮定的愛申維持著老師眼中該有的學生樣，這樣子總該不會再被叫了。
「前面那個把腳給我拿開，不要擋我！」
「老師我看到蟑螂了，我去拿掃把。」一位同學說。
「下課再用，其他同學也該安靜上課了。」
即便展現了身為老師的威嚴，但學生對於蟑螂的恐懼遠高於人類。有的人慌慌張張的觀察地板，就怕蟑螂就出現在自己腳下。
「怎麼了？」
吵雜聲不斷，恣萍緩緩地回頭看著螢西。
「牠、牠在下面。」恣萍顫抖的說。
「是『那個』嗎？」
恣萍用點頭證實是「那個」沒錯，她剛剛才看到的。
「我踢囉？」
「嗯，踢吧。」
阿強正想著該接下來要往哪裡走時，突然被某種物體撞到，導致自己飛出原本的地方一大段距離。
意料之內的沒有疼痛感，只有意料之外的發展。阿強被踢出學生的座位區，順勢來到講台底下。
「嘖，什麼東西。」發完牢騷，阿強終於看見了剛才找愛申麻煩的人類。他比愛申高上不少。「喂！你就是新過吧？」
「跑到那邊去了啊……」孟向咕噥著。犬太盯著黑板抄寫筆記，很是專心。
新過看到了阿強，那是小時候家裡常常出現的生物。現在也有，但比較少。
這就是讓學生們大吵大鬧的元兇。
學生之間開始有人發現蟑螂的位置，因為不是在自己附近，原本的吵鬧氛圍瞬間減少大半，轉變成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學生們都想看老師會怎麼處理蟑螂。
「你找愛申麻煩是想幹嘛！？你給我聽好了！」阿強氣勢洶洶。
新過看了蟑螂一眼後只覺噁心，拿起粉筆繼續上課。
「他只是去幫同學拿作業，根本什麼都沒聽到。你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怕成這樣？」
新過的臉部抽動，似乎聽不下去了。
「還有，他說那裡是辦公室，是屬於大家的公共區域。如果你要私下談事情不想被聽到，那就去其他地方啊！結果你卻一直針對自己的學生？我現在敢肯定你一定有問題！」
「夠了！」新過突然大吼，前排的學生都嚇到了。「有什麼好吵的？你們有話想講就直接講，不要給我聊天。」
「……」
整間教室一片寂靜，這是當然的，在老師發火後不會有學生還敢繼續調皮。除了某隻蟑螂。
「大聲什麼！你以為大聲就有用嗎？你就是個爛！爛！爛老師。總之，我話就說到這，以後不准你再找愛申麻煩。」撂下最後一句狠話後，阿強回去了。
「如果你是真的想要我的身體，那就得多幫我一些忙。」幾天前愛申說的話深深烙印在腦中，因為這是到目前為止他給出最清楚的指示。
（我可是好好地幫他把新過罵了一頓，這下子他的心情應該變好了。總之還要再幫他幾次忙，之後的事情就再說吧。）
人類眼中外表噁心、令人厭惡的蟑螂，正一步一步地靠近愛申。
在家裡沒人看見還好說，在學校可就不同了。光是聽到蟑螂就有人開始尖叫，要是被看到蟑螂朝自己走來還不為所動的話，一定很奇怪。
愛申的祈禱沒有用，牠還是過來了。少數同學被影響，紛紛偷偷盯著蟑螂的行動。
「我要怎麼做！？要怎麼、要怎麼做。」要不是在上課中，愛申非常想大聲喊叫。
他瞥見恣萍在跟螢西聊天。很正常的一件事，但現在在上課，她們不該這麼做。
她們絕對是在說我，內容應該是:「你看跑去他那邊了、蟑螂喜歡愛申喔？」諸如此類的謠言吧。
煩死了！
「去、去、去、走開！」愛申將數張講義捲成一根紙棒，用它將蟑螂趕走。
為了不被其他人關注，愛申不斷用紙棒攻擊蟑螂，阻止牠靠近。而且聲音還必須夠大聲，才能讓他人知道自己跟他們一樣討厭蟑螂。非常矛盾的行為，可不是嗎？
（我說你們好歹也來幫我一下吧？）
孟向跟犬太出乎意料的沒反應，連看都不看一眼。以平常犬太對愛申的保護態度，早就把蟑螂踢走了。可他們卻像是聽不見般，不受愛申影響的整理桌面、收拾書包。
前面的同學今天也請假，犬太在最前面那就算了。至少，孟向沒有理由說不知道愛申在幹嘛。
（上禮拜的事情記仇到現在！？算了，沒有你們也沒差。）
「走開、走開、走開！噁心的蟑螂。」
就算沒有人聽還是要說，並且用鞋子大力踩踏地板發出摩擦聲來才行。
直到打斷蟑螂的一隻腳後，牠才停止動作。即便如此愛申的內心還是無法鬆懈下來，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一樣。
「好，下課了。你們班上打掃的時候記得多注意下。」新過說。
事實上，除了新過以外，沒有人看向愛申，無論是蟑螂靠近他之前或之後都沒有。
他意識到這點後便一語不發地離開教室。要說坐在第一排最後一個位置的優點，那就是離後門近，而且離開時不容易被人發現。
下課鐘聲幾乎是在愛申離開教室時響起，因為上課時間結束了，身為老師的新過也就沒說什麼。
「老師再見、老師掰掰！……」學生們的招呼持續了數秒才停止。
「好、好、好掰掰，禮拜三還有兩節我的課，記得要帶課本，作業也要交喔。」
很快地大家都整理的差不多，一個個從前門、後門離開教室，回家去了。
他輕輕呼吸又吐出，一邊重複動作一邊艱難地爬上去，實在是沒辦法繼續了就休息。愛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去樓上，只是順著那股勁就跑出來了。不想再待在教室，裡面全都是討厭的人。
身旁經過都是在四樓或以上樓層上課的學生，愛申猜想應該是放學了，剛才完全沒聽到鐘聲。
有的人會看一眼然後走掉，這感覺不好受。剛才應該要直接下去的才對，可那時候腦袋卻只想著上樓，越高越好。
扶著鐵欄桿往上走，跟不認識的人對到眼時，愛申會裝作沒事的放慢速度前進。
越來越討厭學校了，為什麼自己得像個白癡一樣做那些事。
愛申氣自己為了迎合他人而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行為，這是自己對自己的褻瀆。明明非常討厭她們的，可是在教室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必須要跟她們一樣。
她們怕蟑螂，那我也得怕。
她們討厭蟑螂，那我也要討厭。
她們會攻擊蟑螂，那我也要攻擊。
搞得我好像跟她們是一夥的一樣──我才不是！
愛申不斷重複著吸氣、吐氣的動作。越接近四樓就越生氣，無論是對自己、女生們抑或是對孟向和犬太。
教學大樓是以上課為主的專用大樓，學生在這裡的數量跟時間是最多的。除非有認識的朋友在，基本上沒有人會想去上面的樓層，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之前好像有上來過的樣子，過去的記憶在大腦裡變成了模糊且抽象的畫面，會想起就代表很重要吧。依稀中，背景裡有很大的呼吸聲，與現在的愛申一樣。
記憶中的人好像也是要去樓上的樣子。
（為什麼……給我……停下來！我才不要想起這種鬼東西！）
在看見跟三樓同樣的灰色地板前，記憶中的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人，他體型瘦小、黑色的長髮及肩，感覺很熟悉。
那人是從背後繞過去的，相比愛申之下，他的動作俐落多了。大概是去找朋友之類的吧，也有可能他的教室就在上面。
愛申放棄了跟隨那人一同爬上四樓的想法。記憶、憤怒、身體的疼痛、急促的呼吸……無一不折騰著愛申。
「呼，不想走了。」
下樓梯的動作俐落程度倒是比肩了記憶中的人。
書包沒拿，課本也還沒收拾好。愛申踏上三樓的地板沒多久後便看見螢西與恣萍朝著自己走來。只是擦肩而過而已。嚴格來說，只有與女跟班眼神交會了零點幾秒，關係就跟陌生人一樣。要說最近有什麼互動，應該是上禮拜螢西突然找愛申討論午餐的事情。
那件事的後續是怎樣，我沒有問。跟班先不說，你就是靠身體跟臉蛋去勾引男人的嗎？真是可憐的女人。
在門口守候已久的孟向像是看見獵物般，當獵物一現身便親切叫喊著對方的名字。
「幹嘛？」
「我們確認過你的座位沒有蟑螂了，很乾淨喔。」
還是那樣的表情，時時刻刻都充滿活力的模樣。
「喔。」愛申用還不到冷淡的普通語氣說。
走進去就看到犬太剛把掃具放進置物櫃裡。
「掃好了。」他說。
「嗯。」
（我又沒有叫你們做。）
孟向與犬太平時對自己的幫助是不可抹滅的，愛申很感謝他們但也直到剛才為止。
明明之前連看都不會看自己一眼，現在卻又變成平常的樣子，又沒叫你們幫。
愛申彎下腰整理課本，剛才拿來打蟑螂的講義還要用，不能丟。垂下的瀏海會遮住一小部份視線，但還是看得到旁邊的犬太跟在門口等人的孟向。
犬太看著愛申，跟以往一樣，但那時候還不會反感的。
不太想有過多接觸，所以才不說話。不然愛申想直接叫他們離開。
「好了就走吧。」孟向說。
愛申抬起頭看著犬太，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問:你不走嗎？
「你不走嗎？」犬太嘗試解讀愛申的想法。
「嗯，今天你們自己回去吧。」
「欸嘿愛申！你等一下要去哪裡，我們都可以陪你喔。」孟向說。
「呃……不用了，我等一下自己回去就好。」
犬太靜靜地待在兩人之間，上次可能是自己說的話讓愛申生氣，所以他才會走掉。
這次不說話，這樣就不會生氣了吧？
「可是你上次也是這樣……」
犬太不想說出自己的猜測，因為會傷到朋友之間的感情。
「那時候是家裡有事才先走，今天也有。所以不能陪你們了，再見。」
愛申今天只想要一個人回家，也知道他們都收拾好書包在等自己了。那聲「再見」是提早跟他們說的話。只要他們一走，就不用裝忙可以回家了。
「愛申，你不想跟我們走嗎？」孟向說。
面對質問般的語氣，愛申繼續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言語中塞入了自己的不滿。
「嗯？沒有啊，就剛好家裡有事情，你們先走吧。」
聽到愛申這麼說，兩人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不要生氣嘛。」孟向說。
犬太意識到氣氛變得不妙，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能又讓愛申感到不開心。
「我沒有。」
愛申說謊，他確實是生氣了，說家裡有事也是騙人的。從一開始就不想吵架，只希望他們不要再等自己趕快離開學校。
「我覺得你在生氣啊，幹嘛生氣？你講出來我們才能知道啊。」
孟向說的好像是愛申在鬧脾氣，卻沒有想到自己剛剛無視他的行為。
「就說沒有生氣了。你們不幫我，我有說什麼嗎？請不要用『你覺得』來說我。」
愛申的聲音異常平靜，聽得出來在壓抑情緒。
「蟑螂已經被我趕走了，所以你們現在拿掃把是要幹嘛，要幫我？」
「嗯。」犬太的應答聲小到只有愛申聽得到。「抱歉……我想說牠可能還躲在附近。」
「沒關係，但是我又沒叫你們幫我。真的要幫我就趕快回家吧，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你幹嘛那麼凶？我們又沒做什麼事。」
「我哪裡凶了？我說的都是事實啊。那我問你，你知道我剛剛去哪裡了嗎？」
孟向回答不出來。
「看嘛看嘛!根本就不在乎啊。」愛申放下手上的課本，「我被她們笑的時候，你們有怎樣嗎？上次我說要回家後，你們有像現在這樣問我『為什麼要走？』嗎？都沒有啊！所以我才不明白你們現在幫我是要幹嘛，還要我跟你們一起走，剛才我說再見的時候，你就像上次一樣回我:『掰掰』然後回家不就好了！為什麼不能像之前一樣輕易的接受！？回答我！」
愛申說完話的下個瞬間，整間教室陷入沉默。
解放心中壓抑之人正處於被壓抑著的空間裡。
位於教學大樓三樓尾端的301教室裡沒有人吵架。三個人都還是感情融洽的朋友。剛才的談話內容雖然像吵架，但沒有人動手動腳、嘶喊吼叫、爆粗口的事情發生，所以不算吵架。
孟向與犬太都盯著地板，沒人敢看愛申。而想跟他說話的犬太正拚死地思考著，要如何說出可以安慰又不讓對方生氣的話，這應該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兩人現在才知道愛申那時的壓力有多大，那不是自己能理解的程度。
「抱歉。」孟向硬是擠出了幾個字。
「為什麼要道歉，這又不是吵架。」
「………」
兩人不發一語地垂著頭，正如剛才裝忙的愛申。現在情況反轉，愛申是唯一抬著頭的人。
「你們平常幫我很多了，反正也就、就這樣吧……謝謝。」
「所以呢？」愛申還在等待對方的回答。
「我不知道……對不起。」
孟向低著頭緩緩離開教室，走之前特意晃動書包製造聲響，讓站在愛申前面的犬太知道自己走了。
愛申願意再說一次再見，要說幾次都沒問題。
「那個時候我直接說出來……對不起。」犬太說。
「嗯？沒關係啊，我又沒生氣。」
「你家裡是真的有事嗎，如果需要幫忙的話……」
「不用啦，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愛申看著犬太，眼神如小孩般純潔。「他走了喔，你不是都跟他一起回家嗎？掰掰囉。」
犬太也看著愛申，對方的眼神還是跟上次看到的一樣，充滿的委屈與不甘。
「嗯，好，掰掰。」
教室只剩愛申自己一個人了，正如他所求。現在可以回家了。但還有人要找愛申。不對，找他的是一隻蟑螂。牠剛從椅子底下鑽出來。
「喂，愛申你這傢伙是想殺了我嗎！」阿強在地板咆嘯著。
說起來，好像只有我聽得到牠的聲音，為什麼？難道我跟這傢伙是什麼命運共同體嗎，感覺好噁心。
「我的腳斷了啊，斷了、斷了！被你弄斷的！」阿強感受不到疼痛，大聲只是確保愛申聽得到。
蟑螂斷幾隻腳又不會怎樣，我記得就算是頭沒了也能活好幾個禮拜。
「但是呢，剛才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你現在弄斷我的一隻腳，就用身體來償還我吧，愛申。」
「我才不要。」愛申背起書包往置物櫃的方向走去。
「什麼意思？我可是幫你好好罵了那個新過。你有看到他多生氣嗎，第二次的忙你可別想賴掉。」
即使被打斷了一隻腳都無法得到人類的答應，至少做過的事情不能被隨便一句話帶過去。
「……你拿那個東西要幹嘛？」
他望向教室門口，用一副無辜的語氣:「還說什麼確認過了，明明就在這裡。」
犬太他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其他人都很好。
就算螢西找我聊天的目的是想跟他吃飯，我也不會生氣，畢竟我對女人沒有興趣，當然男的也沒有。只是我不喜歡被她利用，應該說不想要因為我的關係，而讓他必須去跟螢西她們吃飯。
愛申拿出掃把，不知道是不是犬太剛才放回去的那隻。
「地板也沒掃乾淨……」
說起來，犬太對待我的方式總是與其他人不太一樣。他跟螢西應該不熟，聊天都是以同學的方式去聊，跟孟向就用朋友、兄弟的方式。但跟我就是，嗯……陌生人嗎？但我們都不陌生啊。應該是都混合在一起了，可能我在犬太眼中有時候是朋友；有時候是同學；有時候是陌生人吧。
剛才對孟向說的那些，都是愛申的真心話。
沒有人想吵架，雙方都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孟向與犬太不同，他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方式，包括我。那時候才剛開學沒多久，他來找我聊天，還拉著犬太一起。我想起來了，他那時候還說用他的姓氏稱呼就好，真是奇怪的要求。
「喂……所以我說你拿那個要幹嘛？」阿強的語氣不再像剛才一樣強硬。「而且現在也該回去了吧？」
人類的眼神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那不是阿強想看到的眼神。
「阿強，你是真的想要我的身體嗎？」
「那、那當然啊。」
「老實說，我後悔了。」
阿強不明白愛申的意思。觸鬚處於警戒狀態中，不敢隨意晃動。
「剛才我不應該讓你幫忙的。」
「是嗎？你說可以的。」
「沒錯，所以我才說我後悔了。」
握著掃把的手變得更緊了。
身體的感官告訴阿強該逃跑了，人類的樣子不對勁。牠慢慢地後退，不想讓人類發現自己是在逃跑。
「你要去哪裡？」愛申的聲音在教室裡迴盪。
「回家啊……你不走，我自己先走了。」
「我答應你喔。」
（什麼！？）
聽到關鍵字的阿強牠放緩腳步，警戒的觸鬚也變回以往的樣子。如果是一般的蟑螂，看到人類早就跑了。可牠是阿強，所以在迎接死亡之前，牠想的是能不能再跟愛申商量一會，說不定下次就真的答應了。
阿強死了。
在人類用話語吸引阿強注意的同時，他舉起掃把，用力地往牠身上揮下去。
那天的錯誤沒有重蹈，愛申確確實實的打中了蟑螂，舉起掃把後，蟑螂躺在地上，不知道死了沒。
所以他揮了第二下。
蟑螂黏在了掃把上。
第三下。
蟑螂全身扁掉，地板上出現了不明液體。
第四下、第五下……一直到第十下。
那坨黑色的物體已經不能稱之為蟑螂了。
「呼─哈呼──！」短時間揮舞掃把十多下還是會累的。「犬太你看到沒？，要好好確認一下才行啊。」愛申自言自語著。
事情都處理好，該回家了。
看著地板的蟑螂屍體，愛申心想這也不能隨便放在地上不管。於是他拿起畚箕將蟑螂屍體掃進去。本來是應該丟到垃圾桶的，但愛申卻將阿強倒進了螢西的抽屜裡。沒為什麼，就只是感覺自己好像有被這麼對待過就是了。光是感覺有這一回事就不爽，更加討厭她們了。
放好掃把、畚箕後，愛申帶著不開心回家去了。
一如往常的夜晚，只是少了噪音。
說起來，噪音好像不見很久了，自從阿強出現後就沒再聽到了。愛申沒想到自己連這都沒發現，看來它的影響還不夠深。不管怎樣，那聲音終於消失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唉，我在幹嘛。」他問自己。
空洞般的眼神正盯著窗外，好像那裡有個會說話的蟑螂一樣──確實是有，但被我殺死了。是自己利用了阿強，就算牠的存在會引來別人的嘲笑也不該殺了牠。當下支配愛申的是憤怒。
我不應該殺牠的……我是不是又做錯了？愛申現在才感到後悔。
好笑的是，如果阿強是普通的蟑螂，愛申絕對不會有一丁點的罪惡感。正如第一次見到牠的想法，只有殺掉這個選項而已。
為什麼我對阿強會有後悔的情感？可能是因為牠會說話吧。現在想想，怎麼可能有會說話的蟑螂啊……哈哈。說不定這都是夢！只要醒來就好了。
但現在就是醒著的狀態。
睡不著的原因不是噪音，是自己的關係導致。愛申希望阿強還活著，他不覺得自己是壞人，殺死蟑螂這種事情全世界大多數人類都做過，為什麼就他要為了蟑螂的死而難過。
（等等，所以我在難過？為了阿強牠？）
「呵呵……哈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苦笑。
（我有病吧，一定有。）
「你還不睡喔？」
一個如機械般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突然出現，當下立刻引起了愛申注意。
熟悉的噪音再次出現。愛申不再躲進棉被裡，他死死盯著窗戶，總覺得噪音的主人會在那出現。
「是誰！」愛申小聲問道。
「呦！你也太快就忘記我了吧？」
噪音的主人慢慢向前移動，牠頭上的那兩條黑線像旗幟般自在地搖擺。
愛申認得那是什麼的線。
「阿強……？」愛申說。
「答對了。你這傢伙好大膽子，竟然敢對我做那種事啊！」
「你、你沒死嗎！？」
「哼！我怎麼可能死呢，我可是殺不死的哦！」
儘管人類沒問，但現在的情況非常適合把出現機率排行第一名的問題講出來。
「我明明就──」阿強打斷愛申，「就殺了我，對吧？」
阿強離開窗縫，來到了白桌上。看見阿強完好無損的出現在眼前，愛申就算不願意也只能選擇相信。
（真的是牠……）
敘舊就到此為止，有一個問題阿強必須當面問愛申。
「幹嘛殺我？」
「不知道。」愛申回答。
「好吧。」阿強接受這個回答。
「可是你都變成那樣了，怎麼可能還活著。」
「這個是秘密，只能說機會這東西很難懂，有的人只有一次機會，我不是人所以有兩次（應該）。總之，你殺了我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情。」
接下來阿強要講什麼愛申非常清楚，肯定會以此要求答應借牠身體。
「所、以、呢！」阿強特意停頓。
既然都清楚對方的目的，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三次。」愛申態度堅定地說，「只要你幫我最後三次忙，我就答應借身體給你！」
「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不過算了。」觸鬚像往常一樣晃動。「那就三次吧。」
「不過我已經幫你兩次了，所以只剩一次。」
「嗯……」愛申只能認了，畢竟自己曾經殺了牠。
「話說回來這個時候你應該睡了吧？在等我？」
「我睡不著。」
「因為我嗎？」
愛申撓撓頭:「嗯……不能說不算，但有其他的原因在。我怎麼可能因為殺死一隻蟑螂而睡不著覺呢。那個，阿強既然你沒死，我問你一些問題可以嗎。」
「說吧。」
「我以為你只是要去嚇人而已，幹嘛去罵新過？」
「因為這是你想做的事情啊，我只是幫你做而已。只不過對方耳朵好像有問題，都沒聽到我說話。」阿強說。
「那個時候我都已經說好幾次叫你不要過來，你還硬要過來，是故意的嗎？」
「嗯？那個時候你不是想要我過去嗎？」
「並沒有，我明明就叫你走開了，是你一直過來我才打你的。」
愛申感覺是想把「會打斷你的腳全是因為你的錯」的想法偷偷藏在話裡，要是阿強對這句話沒有反應就代表牠默認了。
「那就當作是我的錯吧……等等，你那時候還把我一隻腳打斷了耶！」
「那都是因為你自己造成的。」
愛申說話的語速加快許多，看樣子是想結束話題。
「你跟朋友吵架喔？」
突然其來的問題讓愛申不知該如何回應。
「沒、沒有啊，幹嘛問這個？」
「就聽到你講完那一大堆話後，氣氛變很差。就這點上你比那個叫新過的人還厲害。」
「還真是謝謝你喔。」
「不客氣。」阿強不知道人類是在反諷。
「所以是為什麼呢，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講那麼多話。」
跟阿強相處也有好幾天了，原來牠都在關注我，好可怕。如果是犬太的話，他應該會看到更多地方。不知道他跟孟向會不會生我的氣。
「反正不是吵架，我只是把想講的東西都講出來而已。」愛申抬頭看房間的天花板，幸虧有路燈的光，否則整個房間就真的只能用黑暗來形容了。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
「你們是朋友吧？」
「嗯，是吧。」
「那我看你們乾脆不要當朋友了，這樣就不會吵架啦。」
阿強提出一個很好的提議，儘管只有牠自己覺得。
「才不要。而且就說了我們沒有吵架。」愛申堅持在學校發生的事情不算吵架。那算是朋友之間的談話，只是稍微沉重、嚴肅了一點而已。
「可是他們好像很不開心欸，我看他離開的時候，原本笑笑的臉都不笑了。」
阿強說的是孟向，愛申其實有感覺到孟向的表情變化。
（沒事跟我講這個幹嘛。）
愛申往後倒躺在床上，輕輕呼出一口氣。
「既然不要，那你就去道歉吧。」
「會啦會啦。」愛申擺出側躺姿勢，閉上眼睛。
其實早在犬太離開時，愛申就決定要去跟他們道歉了。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是吵架，但那種情況下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這是在吵架。
現在大概是凌晨四點鐘，這時已看不到月亮了。看著人類安詳的睡臉，阿強才發覺時間可能不早了。少了月亮的夜晚就只是個普通的夜晚。
也只能睡覺了，那就睡覺吧。
她抬起腳，毫不留情的用力踩下去。
「喂！愛申你快──啪！」生物的求救訊息還沒說完就被沉悶的撞擊聲取代。
處理掉蟲子後，愛申一家稀鬆的日子照常繼續。
「為什麼一個禮拜只有兩天可以休息啊！」
真想要每天都休息啊……這樣就不用上學了。假日是愛申的救贖日，要是沒有假日的存在，他會做出什麼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總之，只有兩天可以盡情的玩遊戲，愛申很看重這點，所以早在昨天放學後就待在房間練等了，玩到凌晨兩點才睡覺。直到剛才，也就是十點半左右才起床。
還沒玩夠，起床後不到十分鐘他又坐回電腦桌前。
「喂，為什麼我要待在這裡。」
阿強的聲音在鐵盒子裡產生迴音。
「因為這是我的房間，你想待著就得聽我的。」
「聽你的可以，但是你要先答應借我身體。」
「這是命令，不是請求。」
說完，愛申便熟練地戴上耳機開始一整天的線上生活。
（不答應又要命令？我怎麼可能乖乖聽你的。）
阿強不滿人類的態度又變差了。愛申沒有將鐵盒的蓋子完全緊閉，是為了保證裡面有空氣才故意做的，阿強反倒利用這點逃了出來。
「都不收拾的嗎？」
一樣的地方、一樣的畫面，很久前就來過了，但那都是在晚上。是第二次看清楚人類房間的全部樣貌，跟上次比起來要休閒多了，可以慢慢地逛，觀察名為愛申的人類平常的生活習慣。
「真是隨便的人耶。」
起床後放在旁邊沒摺好的棉被、散落著文具的地板、一箱箱的雜物堆在一起。
阿強慢悠悠的往箱子靠近，反正人類也沒在管，他一直盯著螢幕。
阿強看見箱子上有塊木頭，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特地爬上去確認。
（原來在這裡。）
那是一個沾滿灰塵的木製相框，裡面夾著愛申的照片。這正是阿強先前去複築時所要找的東西。
現在已經沒有可以讓阿強感興趣的物品了，除非是食物。
從雜物堆出去後，就到了門口附近，人類的體型也比剛才在窗戶那看見的變大數倍。阿強上次就是躲在電腦桌下面才逃過死劫，如果那時愛申有多留點心就真的完了。
門把悄悄的被轉動了，愛申對此毫無察覺。
隨後便是開頭所發生的事情，從家人2號進入房間到看見蟑螂然後直接踩下去，僅僅數秒鐘的時間，阿強慘死鞋下。
「我剛才叫你沒聽到？」家人面露不悅。
「什麼？我聽不到，有這個。」他用手指了指頭上的耳機然後摘下來:「叫我幹嘛？」
「後面要清理。」
「喔。你剛才沒事踩地板幹嘛。」
愛申聽到了拖鞋與地板的碰撞聲所以才問，他只知道有人進來而已。
「你還說，房間有蟑螂也不整理整理，很髒耶。」
「喔。」
愛申的視線向下飄移，似乎在看著什麼。
「你快點出來清理啊，等一下就越來越多了。」
家人沒有關門就離開了，是想讓愛申跟著出去。
聽到阿強的死訊，愛申並沒有傷心或難過的情緒存在，他反倒覺得沒什麼，大概是因為蟑螂的生命力都很強吧。單單一隻蟲子的生命，是大部分的人類都不會關心的事情。
即使兇手在前面自白，愛申也只是平淡回應。
比起阿強的死活，趕快忙完交待的事情然後回來玩遊戲才是當務之急。
愛申玩的是多人線上遊戲，照理講是不能暫停的，但因為目前是在單人模式刷經驗獎勵，所以中途離開不會造成損失。
時間很寶貴，P幣也是。（遊戲幣）
愛申離開房間留下已經坐熱的椅子，過沒多久又回到房間。
「幹嘛？」
一進來就看到阿強。愛申是真的不知道對方想幹嘛，大概。
「要不是我跑得快，不然差點就死了。」
「早說了叫你別跑出來。」
愛申不以為意，言語中暗示著阿強是咎由自取，應該先問自己為什麼要跑出來才對。
「………」
「不管，反正你必須答應借我身體才行，不然我不原諒你跟那個人。」
「那就不原諒吧，我又沒差。」
「喂──你再出來用一下，還沒清理好。」
還沒戴上耳機的愛申這次清楚聽到了家人的呼喚。
唉，又來了。
「喔──！！」
必須用力喊，外面的那個人才聽得到。愛申打算等一下再出去。
「我等一下回來，不想死就乖乖待在裡面。」愛申指著阿強，「然後你絕對絕對不要跑到我的床上！」
「那我乖乖回去你會答應──不會。」
不需要聽完整句話也知道牠要講什麼。
愛申杵在門前數秒鐘，然後想到了什麼，他踩在床上，到窗戶那裡把鐵盒拿了過來。
「你要出去就出去吧，我不會亂跑，這點你放心。」
「不用。我現在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先進來。」
「啊？我才不要，等一下那個人類看到我又要……」
「所以我才拿這個啊，要給你躲的。」
半推半就之下，阿強爬進鐵盒裡然後被帶了出去。
蓋上蓋子後阿強的世界只剩下漆黑，整個世界被愛申捧在手上，搖晃的程度連前後左右的方位都亂了。
「你要拿那個盒子去裝水？」
那個人的聲音傳到裡面變得有些模糊。
「沒有，這個盒子那麼小，你看。」
（喂喂喂……發生什麼事了！？）
愛申將鐵盒用力伸出去給家人看，有六隻腳的阿強敵不住慣性，翻滾了好幾圈。
愛申知道盒子裡頭有隻蟑螂。
對話結束，世界又開始移動。
「到了。」
愛申打開蓋子。阿強順著溢進來的光線出去。
「你應該來過這裡吧」
「有是有，為什麼要來這裡？」
愛申將阿強帶到家裡的後院，他要給阿強一個任務。
「這些都是『家人3號』種的水果，你看上面有很多螞蟻，下面也是。」
矮樹下的土壤是潮濕狀態，有許多螞蟻屍體被沖散到四處。
「所以呢？」
「幫我把這些螞蟻全部清掉。當然，如果你多幫我幾次的話，我會考慮借你身體的事情。」
愛申已經掌握了控制阿強的方法，不需要準備食物，隨便幾句話就行了。
「我要怎麼做？」
阿強遲疑了一下。
「你自己決定就好。還有不要讓螞蟻跑進屋子裡。」
有過被騙的經歷後，阿強不會再上當，牠要人類先給出承諾。
「你先答應借我身體，我才會幫你。」
「強小弟啊，人類的身體不是說借就能借的，這點你不知道嗎？」
「是嗎……？」
阿強不知道還有這種事。
「當然是啊。而且實際上你也沒做很多事吧。」
「但你是騙子，為什麼我非得幫你不可？」直到已經處理掉數十隻螞蟻之後，阿強才意識到剛才說的話是自己對自己的汙辱。
「如果你是真的想要我的身體，那就得多幫我一些忙，這樣才合理嘛。」人類如此回應。他腦中閃過那天晚上不該拒絕生物的請求，想玩弄對方卻反被抓住弱點。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唉，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阿強一邊啃食著螞蟻一邊感嘆。
不管愛申說的話是真是假，做就對了，因為也只能做了啊。如果只是幫忙，人類就有「可能」答應，那根本沒有不做的理由，可不是嗎？
愛申心想：這隻蟑螂還真是好使，看來只要用「身體」做為誘因，不管什麼要求牠都會做。
「我說你也幫忙吃吧，只有我的話那得花多少的時間才能全部吃完？」
「怎麼可能吃啊。都說了讓你自己決定，誰叫你選這種奇怪的做法。」
看起來很噁心之類的話完全說不出口，因為這只是個很正常的進食，對蟑螂來說。
「我叫他們離開這裡，他們不聽，那我有什麼辦法，只好吃掉他們啦。］
「吧唧吧唧！」
同為昆蟲的螞蟻與阿強並不能溝通，即便愛申在附近也一樣。牠們井然有序的排出一條條的隊伍，在樹枝上遊走，有批螞蟻向下；另一批往上。阿強很自然的靠近牠們，隨手抓了一隻就開始咬。口感正常，與之前吃過的是一樣的味道。
由於數量實在是太多了，蟻窩可能就在這附近。雖說阿強不會感到飢餓，但用吃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還是稍嫌暴力了點。
「吧唧吧唧。喂，你們不要在這裡遊蕩了，我會吃掉你們的喔！」阿強威脅著螞蟻。
（感覺根本沒有吃到……一點飽足感都沒有。）
比較靠近的螞蟻會特意繞過阿強，如果是死掉的蟑螂，牠們早就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阿強認為要清除所有螞蟻，只能用之前愛申使用過的毒氣罐來解決，或是用水把牠們淹死。不管是哪種，效率都比現在一隻一隻吃掉來得快。
如果人類不在這裡會怎樣？阿強咀嚼完最後一口後停下動作，牠仔細觀察著螞蟻們的行動──沒有變化，因為人類現在就在這裡。所以自己的問題才會是「如果不在」。
（會不會像那些人類一樣沒有任何反應？感覺會喔。）
想像終歸是想像，因為人類就在這裡。
「怎麼，不吃了嗎？」
看著阿強一動也不動，還以為是噎到了。
「愛申你先離開一下，好了我會叫你，我有一個可以快速清掉這些小傢伙的方法。」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幹嘛？」愛申問。
「等一下你就知道。」走之前愛申特地提醒:「雖然是我叫你做的但我也不趕時間，你不要吃太快喔。」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考慮到影響程度跟距離有關，拿山上的愛申家與醫院做比對，距離絕對比現在的要長很多。
「應該是不夠遠，乾脆叫他下山算了。」
要說愛申離開後這邊有什麼變化，就只有螞蟻會經過阿強的身邊或爬到身上而已。
阿強抓起一隻離自己最近的螞蟻，吧唧吧唧的吃了起來。螞蟻們似乎看不見蟑螂，原本因為蟑螂的存在而多出來的空間，被螞蟻群回填了。
「根本沒變嘛。」
其實是有的，只是影響程度太小而已。
「不行，我太糾結在這些小傢伙身上了，要好好想想該怎麼做。」
重新整理思緒。
「愛申想讓『螞蟻全部消失』，我只需要做到這點就行，可是要怎麼做？就算他不在附近了，這些小傢伙也無法對我造成威脅，說到底牠們又不是人類。」
（又不是人類……人類……嗯？）
阿強發現了新的思考方向。
既然人類改變螞蟻的效果不大，那人類本身呢？阿強想到的是直接讓人類去改變螞蟻，而不是靠他自身的存在去影響。
（他產卵的時候會不會其實就是在做這件事？）
跳下果樹，到後院的門前阿強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應該讓愛申離開的。
「完蛋，我現在要怎麼去找他……」
一想到回去的路上有可能遇到愛申的家人，阿強就不敢踏進去。
苦惱的蟑螂，在地板上轉了不知道幾圈。
「不管了！」
牠發出希望愛申能聽到的吼叫聲，隨即衝進家裡。
蟑螂的速度非常快，牠經過大廳、廚房最後到愛申房間。因為不會感到疲累才能保持一樣的速度。
「呦。」愛申斜眼看了地板。
遊戲剛好結束，螢幕上正跑著結算畫面。
「你來的時候沒被其他人看到吧？」
（其他人是說那個人嗎？）
「沒有。」阿強回答：「你叫我做的事都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全部的』嗎！？」
也就幾分鐘的時間，居然就解決那麼多的螞蟻，愛申想知道阿強用了什麼方法。
「對啊，『螞蟻全部都消失』了。」
「你怎麼做的？」愛申問。
在清除螞蟻的方法這點上，人類與阿強的想法一致。但阿強不可能像人類一樣用水或殺蟲劑，以牠的個頭大小，拿塊硬幣剛好，更別說牠連愛申的腳趾蓋都看不到。
「你是說讓『螞蟻全部消失』的事嗎？」阿強故意強調。
「你……你全部都吃掉了？」
「那種事情我怎麼可能辦得到。」
阿強忘記自己曾誇下的海口。
「不然你是怎麼清掉『全部的螞蟻』？」愛申以為只有這種可能。
「方法是秘密，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次沒有可以掩護阿強存在的道具，愛申只是打算看看之後就回來，但阿強還是憑藉自身速度，跟著愛申來到後院。
看了一下後，愛申不由得讚嘆。「嗚哦哦哦──！」
樹上的、樹下的、活的、死的、雜草裡的螞蟻都如阿強所說的「消失了」。
「真的都、都不見了耶！」不敢置信的眼神在阿強與果樹之間來回切換。
因為不時會有螞蟻出現，清理果樹變成了愛申平常的工作。
（我來弄也不可能全部都清掉……）
「為什麼你這麼快就弄好了！？」
「原來你想知道呀，那我有一個提案。」阿強故意用奸詐的語氣說道。
「又來了。」愛申已經習慣了阿強的纏人，「好啦，以後再說，這次你確實有幫到我。」
觸鬚興奮的像狗尾巴晃動。
「那當然，都說了我可是能輕鬆入侵軍事基地呢。」
「戒備森嚴的銀行金庫呢？」愛申提醒。
「那當然……嗯，幹嘛？」
愛申將鐵盒對著阿強。
「回去了啊。不想被踩扁的話就進來。」
「不要再晃了喔。」
蓋上蓋子，愛申將鐵盒連同阿強帶回房間。他心想，或許阿強真像牠所說的厲害，也有可能這都是自己在做夢。總之，這隻蟑螂確實有點本事，人類還想繼續利用牠──應該說是請牠幫忙。
少年的眉頭深鎖，直視著在講台前滔滔不絕的老師，同時寫下自己的筆記。
「你很吵、很吵、很吵……！」
每說一次，愛申就會用筆尖恐嚇阿強。他壓低聲音:「現在在上課，要煩我等回家後再來。」
阿強只想得到愛申的身體使用許可權，才不管這些事情。
愛申不想也不能理會阿強，因為現在是新過的課。
可恨的數學……不對，準確來說是可恨的數學老師……又不對，最準確的說法是可恨的新過。
他一直在找愛申的麻煩。
新過的外表看起來比歷史老師還要年輕，給人一種有為青年的感覺。要不是會故意針對學生，愛申根本不覺得他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如果他傳出負面消息，愛申一定會相信。其實早在上禮拜，就隱隱約約的知道某些關於他的傳聞。
「那你還要上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我還在考慮要不要答應你，先不要來煩我喔。」
「我可是有幫你的忙，為什麼又反悔！」
「欸。」愛申不知道這隻蟑螂在說什麼，「我根本還沒答應你，哪來的反悔？」
新過又看過來了。
（好煩哦。）
愛申心理疲憊，要一邊躲避講台上那不時掃過來的視線，又有與阿強的口舌之爭。
在上最後兩節的數學課之前，愛申跟阿強很常互動，一來是牠很吵，不理不行；二來是環境允許，老師都不太注意坐在最後面的學生。
阿強認為愛申變得那麼認真，一定是那個人害的，牠想起人類之前說過的事。
「他就是那個新過？」
「嗯啊，他一直在看我，很煩。」
「如果我讓他不看你呢？」
「他會叫我念課文。」
「我讓他不叫你念課文呢？」
「他會叫我上去解題。」
阿強似乎不明白「解題」是什麼，愛申補充道:「就是去前面寫答案給他看。」
「他故意的吧？」
「不然呢，所以我現在必須不引人注目才行。」
阿強不樂意了，新過故意針對愛申，要是他無法跟自己互動，那更別說讓他答應借自己身體了。
現在，阿強認定新過是阻礙自己取得人類身體的人。
「不需要，我讓他不找你麻煩就行了。」
「你要幹嘛？」
「我在幫你的忙，自己給出的承諾可別忘記了。」
愛申只覺得被幾天前的自己害到了，這隻蟑螂到底想做什麼？
「欸不是，你要幹嘛！？這已經是最後一節課，也剩沒幾分鐘了，過了就過了。」
不知道阿強有沒有聽進去，完全不知道牠腦中在想什麼。
「你在跟誰聊天？」新過突然叫愛申的名子。已經是這節課第3次的突然。
愛申急忙搖頭，新過沒有追問。那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就算沒有人聽到，想必其他同學都認為「愛申肯定有說話」，因為老師說的是對的。阿強不知何時跑到了正下方。
因為剛剛才被老師叫到，愛申不能做出太明顯的動作，不然又要像個傻子般搖頭了。
「所以呢？」阿強問。
愛申用手托著下巴，將嘴巴隱藏起來，眼睛盯著新過在講台走來走去，他沒有回應阿強。
「唉，我都說要幫你了，為什麼要拒絕？」
「嗯……為什麼。」愛申輕聲問自己。
因為快要下課了，沒有惹麻煩的必要，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但愛申不想用這麼窩囊的理由搪塞過去。應該有更重要的原因才對，應該要有的……為什麼呢？瞳孔裡映著的是會找理由、機會針對自己的老師，還有討厭的女同學。如果阿強可以給這些人教訓，為什麼不做？對啊，為什麼呢？
新過注意到愛申的眼睛圓睜睜的，沒說什麼。愛申覺得要是自己反過來閉上眼睛，他肯定又會說:「愛申你在睡什麼覺？」光想到就不爽。
「那就幫吧。」愛申的語氣變得冷淡。
「第二次了喔。」阿強提醒似的說。
「我知道。」
蟑螂消失了，接著像是煙火爆炸的情景般，尖叫聲在教室絢爛地散開。
「嗚哇啊啊啊啊！、老師，有蟑螂！、蟑螂在那裡！、噁嗚呀呀呀呀！」
「現在是上課中，安靜一點！」
新過的警告作用不大，越來越多人都看到了在地板亂竄的蟑螂。
聽到有蟑螂，螢西露出慌張的神情。阿強非常剛好出現在她的腳底下。
「嗚──！」螢西的驚嚇聲只有附近的人聽得到。不得令人稱讚在這時候還能顧及形象的毅力。
「喂喂喂，那個叫新過的在哪裡？給我出來！」
回答阿強的是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一隻蟑螂有什麼好怕的。快下課了，都安靜點。」
看清楚新過在哪後，阿強便一股腦地往前移動，不承想學生們的躁動會讓牠失去方向。剛出發沒多久就有人開始尖叫，然後一雙又一雙的鞋子踩踏著地板。阿強為了不被波及而改走其他路線，卻驚動了更多學生。
（那傢伙在搞什麼鬼……）
故作鎮定的愛申維持著老師眼中該有的學生樣，這樣子總該不會再被叫了。
「前面那個把腳給我拿開，不要擋我！」
「老師我看到蟑螂了，我去拿掃把。」一位同學說。
「下課再用，其他同學也該安靜上課了。」
即便展現了身為老師的威嚴，但學生對於蟑螂的恐懼遠高於人類。有的人慌慌張張的觀察地板，就怕蟑螂就出現在自己腳下。
「怎麼了？」
吵雜聲不斷，恣萍緩緩地回頭看著螢西。
「牠、牠在下面。」恣萍顫抖的說。
「是『那個』嗎？」
恣萍用點頭證實是「那個」沒錯，她剛剛才看到的。
「我踢囉？」
「嗯，踢吧。」
阿強正想著該接下來要往哪裡走時，突然被某種物體撞到，導致自己飛出原本的地方一大段距離。
意料之內的沒有疼痛感，只有意料之外的發展。阿強被踢出學生的座位區，順勢來到講台底下。
「嘖，什麼東西。」發完牢騷，阿強終於看見了剛才找愛申麻煩的人類。他比愛申高上不少。「喂！你就是新過吧？」
「跑到那邊去了啊……」孟向咕噥著。犬太盯著黑板抄寫筆記，很是專心。
新過看到了阿強，那是小時候家裡常常出現的生物。現在也有，但比較少。
這就是讓學生們大吵大鬧的元兇。
學生之間開始有人發現蟑螂的位置，因為不是在自己附近，原本的吵鬧氛圍瞬間減少大半，轉變成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學生們都想看老師會怎麼處理蟑螂。
「你找愛申麻煩是想幹嘛！？你給我聽好了！」阿強氣勢洶洶。
新過看了蟑螂一眼後只覺噁心，拿起粉筆繼續上課。
「他只是去幫同學拿作業，根本什麼都沒聽到。你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怕成這樣？」
新過的臉部抽動，似乎聽不下去了。
「還有，他說那裡是辦公室，是屬於大家的公共區域。如果你要私下談事情不想被聽到，那就去其他地方啊！結果你卻一直針對自己的學生？我現在敢肯定你一定有問題！」
「夠了！」新過突然大吼，前排的學生都嚇到了。「有什麼好吵的？你們有話想講就直接講，不要給我聊天。」
「……」
整間教室一片寂靜，這是當然的，在老師發火後不會有學生還敢繼續調皮。除了某隻蟑螂。
「大聲什麼！你以為大聲就有用嗎？你就是個爛！爛！爛老師。總之，我話就說到這，以後不准你再找愛申麻煩。」撂下最後一句狠話後，阿強回去了。
「如果你是真的想要我的身體，那就得多幫我一些忙。」幾天前愛申說的話深深烙印在腦中，因為這是到目前為止他給出最清楚的指示。
（我可是好好地幫他把新過罵了一頓，這下子他的心情應該變好了。總之還要再幫他幾次忙，之後的事情就再說吧。）
人類眼中外表噁心、令人厭惡的蟑螂，正一步一步地靠近愛申。
在家裡沒人看見還好說，在學校可就不同了。光是聽到蟑螂就有人開始尖叫，要是被看到蟑螂朝自己走來還不為所動的話，一定很奇怪。
愛申的祈禱沒有用，牠還是過來了。少數同學被影響，紛紛偷偷盯著蟑螂的行動。
「我要怎麼做！？要怎麼、要怎麼做。」要不是在上課中，愛申非常想大聲喊叫。
他瞥見恣萍在跟螢西聊天。很正常的一件事，但現在在上課，她們不該這麼做。
她們絕對是在說我，內容應該是:「你看跑去他那邊了、蟑螂喜歡愛申喔？」諸如此類的謠言吧。
煩死了！
「去、去、去、走開！」愛申將數張講義捲成一根紙棒，用它將蟑螂趕走。
為了不被其他人關注，愛申不斷用紙棒攻擊蟑螂，阻止牠靠近。而且聲音還必須夠大聲，才能讓他人知道自己跟他們一樣討厭蟑螂。非常矛盾的行為，可不是嗎？
（我說你們好歹也來幫我一下吧？）
孟向跟犬太出乎意料的沒反應，連看都不看一眼。以平常犬太對愛申的保護態度，早就把蟑螂踢走了。可他們卻像是聽不見般，不受愛申影響的整理桌面、收拾書包。
前面的同學今天也請假，犬太在最前面那就算了。至少，孟向沒有理由說不知道愛申在幹嘛。
（上禮拜的事情記仇到現在！？算了，沒有你們也沒差。）
「走開、走開、走開！噁心的蟑螂。」
就算沒有人聽還是要說，並且用鞋子大力踩踏地板發出摩擦聲來才行。
直到打斷蟑螂的一隻腳後，牠才停止動作。即便如此愛申的內心還是無法鬆懈下來，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一樣。
「好，下課了。你們班上打掃的時候記得多注意下。」新過說。
事實上，除了新過以外，沒有人看向愛申，無論是蟑螂靠近他之前或之後都沒有。
他意識到這點後便一語不發地離開教室。要說坐在第一排最後一個位置的優點，那就是離後門近，而且離開時不容易被人發現。
下課鐘聲幾乎是在愛申離開教室時響起，因為上課時間結束了，身為老師的新過也就沒說什麼。
「老師再見、老師掰掰！……」學生們的招呼持續了數秒才停止。
「好、好、好掰掰，禮拜三還有兩節我的課，記得要帶課本，作業也要交喔。」
很快地大家都整理的差不多，一個個從前門、後門離開教室，回家去了。
他輕輕呼吸又吐出，一邊重複動作一邊艱難地爬上去，實在是沒辦法繼續了就休息。愛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去樓上，只是順著那股勁就跑出來了。不想再待在教室，裡面全都是討厭的人。
身旁經過都是在四樓或以上樓層上課的學生，愛申猜想應該是放學了，剛才完全沒聽到鐘聲。
有的人會看一眼然後走掉，這感覺不好受。剛才應該要直接下去的才對，可那時候腦袋卻只想著上樓，越高越好。
扶著鐵欄桿往上走，跟不認識的人對到眼時，愛申會裝作沒事的放慢速度前進。
越來越討厭學校了，為什麼自己得像個白癡一樣做那些事。
愛申氣自己為了迎合他人而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行為，這是自己對自己的褻瀆。明明非常討厭她們的，可是在教室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必須要跟她們一樣。
她們怕蟑螂，那我也得怕。
她們討厭蟑螂，那我也要討厭。
她們會攻擊蟑螂，那我也要攻擊。
搞得我好像跟她們是一夥的一樣──我才不是！
愛申不斷重複著吸氣、吐氣的動作。越接近四樓就越生氣，無論是對自己、女生們抑或是對孟向和犬太。
教學大樓是以上課為主的專用大樓，學生在這裡的數量跟時間是最多的。除非有認識的朋友在，基本上沒有人會想去上面的樓層，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之前好像有上來過的樣子，過去的記憶在大腦裡變成了模糊且抽象的畫面，會想起就代表很重要吧。依稀中，背景裡有很大的呼吸聲，與現在的愛申一樣。
記憶中的人好像也是要去樓上的樣子。
（為什麼……給我……停下來！我才不要想起這種鬼東西！）
在看見跟三樓同樣的灰色地板前，記憶中的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人，他體型瘦小、黑色的長髮及肩，感覺很熟悉。
那人是從背後繞過去的，相比愛申之下，他的動作俐落多了。大概是去找朋友之類的吧，也有可能他的教室就在上面。
愛申放棄了跟隨那人一同爬上四樓的想法。記憶、憤怒、身體的疼痛、急促的呼吸……無一不折騰著愛申。
「呼，不想走了。」
下樓梯的動作俐落程度倒是比肩了記憶中的人。
書包沒拿，課本也還沒收拾好。愛申踏上三樓的地板沒多久後便看見螢西與恣萍朝著自己走來。只是擦肩而過而已。嚴格來說，只有與女跟班眼神交會了零點幾秒，關係就跟陌生人一樣。要說最近有什麼互動，應該是上禮拜螢西突然找愛申討論午餐的事情。
那件事的後續是怎樣，我沒有問。跟班先不說，你就是靠身體跟臉蛋去勾引男人的嗎？真是可憐的女人。
在門口守候已久的孟向像是看見獵物般，當獵物一現身便親切叫喊著對方的名字。
「幹嘛？」
「我們確認過你的座位沒有蟑螂了，很乾淨喔。」
還是那樣的表情，時時刻刻都充滿活力的模樣。
「喔。」愛申用還不到冷淡的普通語氣說。
走進去就看到犬太剛把掃具放進置物櫃裡。
「掃好了。」他說。
「嗯。」
（我又沒有叫你們做。）
孟向與犬太平時對自己的幫助是不可抹滅的，愛申很感謝他們但也直到剛才為止。
明明之前連看都不會看自己一眼，現在卻又變成平常的樣子，又沒叫你們幫。
愛申彎下腰整理課本，剛才拿來打蟑螂的講義還要用，不能丟。垂下的瀏海會遮住一小部份視線，但還是看得到旁邊的犬太跟在門口等人的孟向。
犬太看著愛申，跟以往一樣，但那時候還不會反感的。
不太想有過多接觸，所以才不說話。不然愛申想直接叫他們離開。
「好了就走吧。」孟向說。
愛申抬起頭看著犬太，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問:你不走嗎？
「你不走嗎？」犬太嘗試解讀愛申的想法。
「嗯，今天你們自己回去吧。」
「欸嘿愛申！你等一下要去哪裡，我們都可以陪你喔。」孟向說。
「呃……不用了，我等一下自己回去就好。」
犬太靜靜地待在兩人之間，上次可能是自己說的話讓愛申生氣，所以他才會走掉。
這次不說話，這樣就不會生氣了吧？
「可是你上次也是這樣……」
犬太不想說出自己的猜測，因為會傷到朋友之間的感情。
「那時候是家裡有事才先走，今天也有。所以不能陪你們了，再見。」
愛申今天只想要一個人回家，也知道他們都收拾好書包在等自己了。那聲「再見」是提早跟他們說的話。只要他們一走，就不用裝忙可以回家了。
「愛申，你不想跟我們走嗎？」孟向說。
面對質問般的語氣，愛申繼續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言語中塞入了自己的不滿。
「嗯？沒有啊，就剛好家裡有事情，你們先走吧。」
聽到愛申這麼說，兩人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不要生氣嘛。」孟向說。
犬太意識到氣氛變得不妙，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能又讓愛申感到不開心。
「我沒有。」
愛申說謊，他確實是生氣了，說家裡有事也是騙人的。從一開始就不想吵架，只希望他們不要再等自己趕快離開學校。
「我覺得你在生氣啊，幹嘛生氣？你講出來我們才能知道啊。」
孟向說的好像是愛申在鬧脾氣，卻沒有想到自己剛剛無視他的行為。
「就說沒有生氣了。你們不幫我，我有說什麼嗎？請不要用『你覺得』來說我。」
愛申的聲音異常平靜，聽得出來在壓抑情緒。
「蟑螂已經被我趕走了，所以你們現在拿掃把是要幹嘛，要幫我？」
「嗯。」犬太的應答聲小到只有愛申聽得到。「抱歉……我想說牠可能還躲在附近。」
「沒關係，但是我又沒叫你們幫我。真的要幫我就趕快回家吧，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你幹嘛那麼凶？我們又沒做什麼事。」
「我哪裡凶了？我說的都是事實啊。那我問你，你知道我剛剛去哪裡了嗎？」
孟向回答不出來。
「看嘛看嘛!根本就不在乎啊。」愛申放下手上的課本，「我被她們笑的時候，你們有怎樣嗎？上次我說要回家後，你們有像現在這樣問我『為什麼要走？』嗎？都沒有啊！所以我才不明白你們現在幫我是要幹嘛，還要我跟你們一起走，剛才我說再見的時候，你就像上次一樣回我:『掰掰』然後回家不就好了！為什麼不能像之前一樣輕易的接受！？回答我！」
愛申說完話的下個瞬間，整間教室陷入沉默。
解放心中壓抑之人正處於被壓抑著的空間裡。
位於教學大樓三樓尾端的301教室裡沒有人吵架。三個人都還是感情融洽的朋友。剛才的談話內容雖然像吵架，但沒有人動手動腳、嘶喊吼叫、爆粗口的事情發生，所以不算吵架。
孟向與犬太都盯著地板，沒人敢看愛申。而想跟他說話的犬太正拚死地思考著，要如何說出可以安慰又不讓對方生氣的話，這應該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兩人現在才知道愛申那時的壓力有多大，那不是自己能理解的程度。
「抱歉。」孟向硬是擠出了幾個字。
「為什麼要道歉，這又不是吵架。」
「………」
兩人不發一語地垂著頭，正如剛才裝忙的愛申。現在情況反轉，愛申是唯一抬著頭的人。
「你們平常幫我很多了，反正也就、就這樣吧……謝謝。」
「所以呢？」愛申還在等待對方的回答。
「我不知道……對不起。」
孟向低著頭緩緩離開教室，走之前特意晃動書包製造聲響，讓站在愛申前面的犬太知道自己走了。
愛申願意再說一次再見，要說幾次都沒問題。
「那個時候我直接說出來……對不起。」犬太說。
「嗯？沒關係啊，我又沒生氣。」
「你家裡是真的有事嗎，如果需要幫忙的話……」
「不用啦，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愛申看著犬太，眼神如小孩般純潔。「他走了喔，你不是都跟他一起回家嗎？掰掰囉。」
犬太也看著愛申，對方的眼神還是跟上次看到的一樣，充滿的委屈與不甘。
「嗯，好，掰掰。」
教室只剩愛申自己一個人了，正如他所求。現在可以回家了。但還有人要找愛申。不對，找他的是一隻蟑螂。牠剛從椅子底下鑽出來。
「喂，愛申你這傢伙是想殺了我嗎！」阿強在地板咆嘯著。
說起來，好像只有我聽得到牠的聲音，為什麼？難道我跟這傢伙是什麼命運共同體嗎，感覺好噁心。
「我的腳斷了啊，斷了、斷了！被你弄斷的！」阿強感受不到疼痛，大聲只是確保愛申聽得到。
蟑螂斷幾隻腳又不會怎樣，我記得就算是頭沒了也能活好幾個禮拜。
「但是呢，剛才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你現在弄斷我的一隻腳，就用身體來償還我吧，愛申。」
「我才不要。」愛申背起書包往置物櫃的方向走去。
「什麼意思？我可是幫你好好罵了那個新過。你有看到他多生氣嗎，第二次的忙你可別想賴掉。」
即使被打斷了一隻腳都無法得到人類的答應，至少做過的事情不能被隨便一句話帶過去。
「……你拿那個東西要幹嘛？」
他望向教室門口，用一副無辜的語氣:「還說什麼確認過了，明明就在這裡。」
犬太他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其他人都很好。
就算螢西找我聊天的目的是想跟他吃飯，我也不會生氣，畢竟我對女人沒有興趣，當然男的也沒有。只是我不喜歡被她利用，應該說不想要因為我的關係，而讓他必須去跟螢西她們吃飯。
愛申拿出掃把，不知道是不是犬太剛才放回去的那隻。
「地板也沒掃乾淨……」
說起來，犬太對待我的方式總是與其他人不太一樣。他跟螢西應該不熟，聊天都是以同學的方式去聊，跟孟向就用朋友、兄弟的方式。但跟我就是，嗯……陌生人嗎？但我們都不陌生啊。應該是都混合在一起了，可能我在犬太眼中有時候是朋友；有時候是同學；有時候是陌生人吧。
剛才對孟向說的那些，都是愛申的真心話。
沒有人想吵架，雙方都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孟向與犬太不同，他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方式，包括我。那時候才剛開學沒多久，他來找我聊天，還拉著犬太一起。我想起來了，他那時候還說用他的姓氏稱呼就好，真是奇怪的要求。
「喂……所以我說你拿那個要幹嘛？」阿強的語氣不再像剛才一樣強硬。「而且現在也該回去了吧？」
人類的眼神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那不是阿強想看到的眼神。
「阿強，你是真的想要我的身體嗎？」
「那、那當然啊。」
「老實說，我後悔了。」
阿強不明白愛申的意思。觸鬚處於警戒狀態中，不敢隨意晃動。
「剛才我不應該讓你幫忙的。」
「是嗎？你說可以的。」
「沒錯，所以我才說我後悔了。」
握著掃把的手變得更緊了。
身體的感官告訴阿強該逃跑了，人類的樣子不對勁。牠慢慢地後退，不想讓人類發現自己是在逃跑。
「你要去哪裡？」愛申的聲音在教室裡迴盪。
「回家啊……你不走，我自己先走了。」
「我答應你喔。」
（什麼！？）
聽到關鍵字的阿強牠放緩腳步，警戒的觸鬚也變回以往的樣子。如果是一般的蟑螂，看到人類早就跑了。可牠是阿強，所以在迎接死亡之前，牠想的是能不能再跟愛申商量一會，說不定下次就真的答應了。
阿強死了。
在人類用話語吸引阿強注意的同時，他舉起掃把，用力地往牠身上揮下去。
那天的錯誤沒有重蹈，愛申確確實實的打中了蟑螂，舉起掃把後，蟑螂躺在地上，不知道死了沒。
所以他揮了第二下。
蟑螂黏在了掃把上。
第三下。
蟑螂全身扁掉，地板上出現了不明液體。
第四下、第五下……一直到第十下。
那坨黑色的物體已經不能稱之為蟑螂了。
「呼─哈呼──！」短時間揮舞掃把十多下還是會累的。「犬太你看到沒？，要好好確認一下才行啊。」愛申自言自語著。
事情都處理好，該回家了。
看著地板的蟑螂屍體，愛申心想這也不能隨便放在地上不管。於是他拿起畚箕將蟑螂屍體掃進去。本來是應該丟到垃圾桶的，但愛申卻將阿強倒進了螢西的抽屜裡。沒為什麼，就只是感覺自己好像有被這麼對待過就是了。光是感覺有這一回事就不爽，更加討厭她們了。
放好掃把、畚箕後，愛申帶著不開心回家去了。
一如往常的夜晚，只是少了噪音。
說起來，噪音好像不見很久了，自從阿強出現後就沒再聽到了。愛申沒想到自己連這都沒發現，看來它的影響還不夠深。不管怎樣，那聲音終於消失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唉，我在幹嘛。」他問自己。
空洞般的眼神正盯著窗外，好像那裡有個會說話的蟑螂一樣──確實是有，但被我殺死了。是自己利用了阿強，就算牠的存在會引來別人的嘲笑也不該殺了牠。當下支配愛申的是憤怒。
我不應該殺牠的……我是不是又做錯了？愛申現在才感到後悔。
好笑的是，如果阿強是普通的蟑螂，愛申絕對不會有一丁點的罪惡感。正如第一次見到牠的想法，只有殺掉這個選項而已。
為什麼我對阿強會有後悔的情感？可能是因為牠會說話吧。現在想想，怎麼可能有會說話的蟑螂啊……哈哈。說不定這都是夢！只要醒來就好了。
但現在就是醒著的狀態。
睡不著的原因不是噪音，是自己的關係導致。愛申希望阿強還活著，他不覺得自己是壞人，殺死蟑螂這種事情全世界大多數人類都做過，為什麼就他要為了蟑螂的死而難過。
（等等，所以我在難過？為了阿強牠？）
「呵呵……哈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苦笑。
（我有病吧，一定有。）
「你還不睡喔？」
一個如機械般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突然出現，當下立刻引起了愛申注意。
熟悉的噪音再次出現。愛申不再躲進棉被裡，他死死盯著窗戶，總覺得噪音的主人會在那出現。
「是誰！」愛申小聲問道。
「呦！你也太快就忘記我了吧？」
噪音的主人慢慢向前移動，牠頭上的那兩條黑線像旗幟般自在地搖擺。
愛申認得那是什麼的線。
「阿強……？」愛申說。
「答對了。你這傢伙好大膽子，竟然敢對我做那種事啊！」
「你、你沒死嗎！？」
「哼！我怎麼可能死呢，我可是殺不死的哦！」
儘管人類沒問，但現在的情況非常適合把出現機率排行第一名的問題講出來。
「我明明就──」阿強打斷愛申，「就殺了我，對吧？」
阿強離開窗縫，來到了白桌上。看見阿強完好無損的出現在眼前，愛申就算不願意也只能選擇相信。
（真的是牠……）
敘舊就到此為止，有一個問題阿強必須當面問愛申。
「幹嘛殺我？」
「不知道。」愛申回答。
「好吧。」阿強接受這個回答。
「可是你都變成那樣了，怎麼可能還活著。」
「這個是秘密，只能說機會這東西很難懂，有的人只有一次機會，我不是人所以有兩次（應該）。總之，你殺了我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情。」
接下來阿強要講什麼愛申非常清楚，肯定會以此要求答應借牠身體。
「所、以、呢！」阿強特意停頓。
既然都清楚對方的目的，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三次。」愛申態度堅定地說，「只要你幫我最後三次忙，我就答應借身體給你！」
「你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不過算了。」觸鬚像往常一樣晃動。「那就三次吧。」
「不過我已經幫你兩次了，所以只剩一次。」
「嗯……」愛申只能認了，畢竟自己曾經殺了牠。
「話說回來這個時候你應該睡了吧？在等我？」
「我睡不著。」
「因為我嗎？」
愛申撓撓頭:「嗯……不能說不算，但有其他的原因在。我怎麼可能因為殺死一隻蟑螂而睡不著覺呢。那個，阿強既然你沒死，我問你一些問題可以嗎。」
「說吧。」
「我以為你只是要去嚇人而已，幹嘛去罵新過？」
「因為這是你想做的事情啊，我只是幫你做而已。只不過對方耳朵好像有問題，都沒聽到我說話。」阿強說。
「那個時候我都已經說好幾次叫你不要過來，你還硬要過來，是故意的嗎？」
「嗯？那個時候你不是想要我過去嗎？」
「並沒有，我明明就叫你走開了，是你一直過來我才打你的。」
愛申感覺是想把「會打斷你的腳全是因為你的錯」的想法偷偷藏在話裡，要是阿強對這句話沒有反應就代表牠默認了。
「那就當作是我的錯吧……等等，你那時候還把我一隻腳打斷了耶！」
「那都是因為你自己造成的。」
愛申說話的語速加快許多，看樣子是想結束話題。
「你跟朋友吵架喔？」
突然其來的問題讓愛申不知該如何回應。
「沒、沒有啊，幹嘛問這個？」
「就聽到你講完那一大堆話後，氣氛變很差。就這點上你比那個叫新過的人還厲害。」
「還真是謝謝你喔。」
「不客氣。」阿強不知道人類是在反諷。
「所以是為什麼呢，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講那麼多話。」
跟阿強相處也有好幾天了，原來牠都在關注我，好可怕。如果是犬太的話，他應該會看到更多地方。不知道他跟孟向會不會生我的氣。
「反正不是吵架，我只是把想講的東西都講出來而已。」愛申抬頭看房間的天花板，幸虧有路燈的光，否則整個房間就真的只能用黑暗來形容了。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
「你們是朋友吧？」
「嗯，是吧。」
「那我看你們乾脆不要當朋友了，這樣就不會吵架啦。」
阿強提出一個很好的提議，儘管只有牠自己覺得。
「才不要。而且就說了我們沒有吵架。」愛申堅持在學校發生的事情不算吵架。那算是朋友之間的談話，只是稍微沉重、嚴肅了一點而已。
「可是他們好像很不開心欸，我看他離開的時候，原本笑笑的臉都不笑了。」
阿強說的是孟向，愛申其實有感覺到孟向的表情變化。
（沒事跟我講這個幹嘛。）
愛申往後倒躺在床上，輕輕呼出一口氣。
「既然不要，那你就去道歉吧。」
「會啦會啦。」愛申擺出側躺姿勢，閉上眼睛。
其實早在犬太離開時，愛申就決定要去跟他們道歉了。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是吵架，但那種情況下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這是在吵架。
現在大概是凌晨四點鐘，這時已看不到月亮了。看著人類安詳的睡臉，阿強才發覺時間可能不早了。少了月亮的夜晚就只是個普通的夜晚。
也只能睡覺了，那就睡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