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本章節 8652 字
更新於: 2023-04-30
高樓大廈、矮房、透天厝、政府機關……井然有序的林立在這片土地上，這些人造物好似本來就存在，自然地成為人類的創作題材、抒發心情的管道，就像月亮與太陽那樣。
被稱為蟑螂的生物正好有強烈的情緒想抒發，比愛申早了好幾個小時。
「怎麼會有人住在那種破地方！」
雖然不會感到疲累，但時間的流逝沒有變化，光是下山少說也花了幾個小時，換做人類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在路上了呢，真好啊。
以前走到哪都得繃緊神經，要是被怪物看到，下場不是成為食物就是玩弄的對象。自從到人類家之後就沒被攻擊過了，唯一會攻擊、還對自己抱有敵意的就只有他而已。
「該不會那傢伙想幹嘛就幹嘛？」這只是猜想，「好像很合理。」
但還是很不爽。這種白白浪費時間的痛苦也得給他嚐嚐才對，最好是每天都走到山下再走回來！
「真狠啊我。」生物不由得佩服起想出這種懲罰的自己。
大廳的地板全由白色磁磚鋪成，自建成以來就是如此，一雙又一雙的鞋子踏遍每塊磁磚，而鞋林裡有隻蟑螂肆無忌憚地走著。蟑螂目中無人，人也目中無蟑。
複築醫院在地深耕已有一百五十年，絕大多數的居民都來複築看過病，也承包各校園、公司的健康檢查。
「他們好像沒看到我的樣子，還是他們不怕我？」生物覺得這倒是沒什麼奇怪的，因為早上已經遇過一次了。
醫院有醫生跟護士很正常，但是數量比生物想像中的還要再多一些。負責接待病人的櫃台居然有醫生在跟小姐聊天，還有坐在椅子上休息、聊天的護士。
「之前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明明就還不錯啊，很熱鬧。」鞋林中竄出一隻蟑螂，牠逕直離開大廳與人群。
生物此行的目的是複築醫院的某間病房，實際位置不清楚，只知道在三樓。要是知道就不用一間一間找了。
生物的體力說是無限也不為過，但牠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地方，如果是關於成為人類的事情就另當別論。實際上生物會來醫院也是為了完成愛申的願望。
說完成其實不太對，生物是打算將愛申想要的東西先弄到手再跟他談條件。為此必須先準備好那個東西。
打掃阿姨推著小車從生物頭上經過，「晚上了？」隨後又變回晴天。由電燈所製造的晴天，足夠亮，很適合成為昆蟲的太陽。
打掃阿姨與蟑螂都不在意對方，大廳的人也是。因此生物有種不好也不壞的預感，需要一些時間來驗證。
到了，但不是三樓，是樓梯。
人類只需要抬腳就能踩到的階梯，從蟑螂的角度來看就像一堵牆。
［嗯……］生物想著要怎麼去三樓，以自己的能力當然可以從樓梯爬上去，直接爬牆壁也可以，反正這裡的人都不在意自己的存在。但牠想要跟人類一樣，依靠機器不浪費體力就能到達高處，也就是說要搭電梯。
「就坐那個吧！」電梯就在樓梯旁。
如果說樓梯是牆，那電梯是什麼？生物只看到一整片的鐵銀色，上下左右，無論哪個方位都是同樣的畫面。
牠對電梯的構造、使用方式一概不知，跟人類家的冰箱差不多的大小。「話說這個要怎麼使用，有誰可以幫我？」
蟑螂說的話人類應該聽不到，給螞蟻聽還差不多。「欸，那他是怎麼跟我說話的？」回想起昨晚，雖然一開始出了些問題，但後面也是跟人類講到話了。
該不會只有他聽得到？嗯……真是這樣也挺合理的。
旁邊突然出現一雙腳，牠只看得到深藍色柱子。那人類站得筆直，穿著正式服裝，他按了向上的按鈕，隨著電梯緩緩下降然後開啟，蟑螂順勢跟在人類的後面進入電梯。
「謝啦。」
目的地剛好都是三樓，離開電梯後生物與好心人分道揚鑣。複築的病房擺設基本一致，進去後右手邊就是洗漱設施，再過去是兩張病床，剩下的都是病房常見擺設，因此牠其實沒有太大把握能夠認出要找的那間病房。
生物隱約看到房門上的數字，「因為是3樓所以是3開頭嗎。」
門底下有條整齊的細縫，這肯定是給蟑螂用的通道沒錯。
「嗚、唔嗯……嗚」
哭聲，不對，對方一定不會想被認為自己在哭，就當作是在笑吧。
「呼……呵……呼哈……呵嗚……」
剛進入病房就聽到一顫一顫的笑聲，是坐著椅子身體趴在病床上的老婦人發出的，她一直在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再往前一點就能看見病床上的人是誰，但這裡明顯不是牠要找的地方，所以離開了。
為什麼那人要笑，是另一個人講了什麼笑話嗎？對路過的蟑螂來說一點不重要，牠只想找到那間病房。
窗外壯麗的山景、在病房裡她與室友的對話以及擺在床頭的那些照片依舊歷歷在目。
下一間。
病人是一個小男孩跟老人。小男孩似乎沒有身為病人的自覺，又蹦又跳的。另一邊的病床不時出現上了年紀的咳嗽聲，生物以此判斷是老人。
下一間、再下一間、再再下一間……剛進去就出來的情況重複數次，生物感覺就快要找到了。
這次是走廊最尾端的病房，門上印著「301」。
剛進去生物便被眼前的景象稍微震驚:「沒人在耶。」接著爬到窗戶上，「看來是這裡沒錯了。」
從窗外看出去的景色與印象中一模一樣，為什麼只有這裡兩個床位都空著？「嗯……哦！所以是之後才會進來，我懂了。」殘留的疑惑很快就被解決。
生物跳下窗戶，來到床頭旁的櫃子。不管在哪裡，只要蟑螂在人類面前出現，要嘛他們殺牠，要嘛試圖逃離牠。
種種經歷讓生物很享受現在自由的感覺，比以前更加地享受。牠確信剛剛的預感是正確的，那也就沒有留在醫院的必要了。
打掃的真乾淨。
生物正要離開，卻發現門與牆壁的角落裡有同類的身影──301號房有兩隻蟑螂。
你誰？看起來有點眼熟。
「喂，你在這裡幹嘛？」
對方不做回應，只是待在原地，說不定是沒聽到那再一次。
「你好啊我叫……呃、你叫什麼？」
沒有名字的壞處就是自我介紹時會很尷尬，而且同樣身為蟑螂，對方應該也沒有名子。
「………」
早知道應該要取個名字的，考慮到跟人類交流沒有名字果然還是不行。那人類是怎麼稱呼我的？
生物並不知道自己被稱做「蟑螂」，甚至這還只是統稱。「你不說話，我就要走了喔。」好意的警告……提醒是沒有第三次的，既然對方還是不回應就算了，感覺怪怪的。
地板上有兩隻蟑螂，很噁心的東西變得更加噁心。牠們是要交配嗎？但兩隻都是公的可沒辦法做那種事。
「你聽得到我說話吧？聽不到就算了，再見啦！」因為對方待在門附近，生物看起來就像是在朝牠前進，實際上只是要離開而已。
「剛才那傢伙是來幹嘛的，根本沒在聽我講話，連動都不會動。」
多虧了那位同胞，離開複築時生物又有新的想法，牠發現能夠影響事物的並不是距離而是「人」。
生物原先認為愛申只能與自己互動，但事實並不是那樣。
他早上不就跟其他人說上話了嗎，所以我想只要待在那個人類的附近就會變正常，要是在視線內還能更正常也說不定。
「事情變得麻煩起來了呢，不過應該沒問題的，小事一樁──個鬼啊。」無敵屏障突然有了弱點，生物完全無法接受。「所以那些怪物還是有可能會殺我、吃我了嘛！」
以前那種機械般，為了活著而活著的日子是不可反駁的事實，但生物不是為了逃避事實才來的。微小的身軀裡存在著一個願望，為了實現它，生物絕對會讓愛申點頭答應。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冷靜。抱怨不能解決事情。」
生物覺得自己有點太情緒化了，大起大落的又不是在拍電影。牠望向醫院大樓，「而且這裡還真是個神奇地方，連神都遇得到。」
走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卻還在醫院的範圍內，跟人類家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等級。想到接下來還要花幾個小時回去，身體不會累但生物的心已經累了。
「搭便車嗎？」
生物的搭便車是趁車子經過時爬上去，若是開往不同方向就跳去另一台車。很危險，考慮到自己可能只有一條命就打消念頭了。
「飛回去呢？」
如果能飛的話，兩小時前就到複築了。生物是隻不會飛的蟑螂。
「還是乖乖地回去吧。」
「沒有、沒有……為什麼沒有？那隻蟑螂勒！？」愛申焦急地碎念著。
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搜遍了，卻還是遲遲找不到蟑螂，「明明噴了那麼多，怎麼可能殺不死啊！」
床上床下、桌底、窗戶、雜物堆裡都沒有，房間雖然說不上乾淨但平常也有在整裡，如果不在乎的話幹嘛要去殺牠。愛申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在乎那隻蟑螂的人類，要是就這麼一直找不到，一輩子睡客廳的想法難保不會出現。
他仔細查看電腦主機裡頭，「也沒有……」表情變得更加無奈。回到家後快半個小時了，都在找那該死的蟑螂，卻只聞到殘留在房間的殺蟲劑味道。
怎麼找都找不到，「啊算了不找了！」，愛申不想再找下去，這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生物靠著路燈光回到了外表看起來頗有年紀的獨棟透天厝。自從幾年前最後一個鄰居搬走後，這附近只剩愛申一家住著，但沒有想像中雜草叢生、破舊不堪的感覺。
山下的燈火通明到了山上變成萬籟俱寂。
在路燈與電燈的運作之下，透天厝仍保有生命感，其中原因當然是因為裡面有人類居住。早上出門的家人一號還沒回來，他要工作到九點以後才下班。
大門底下沒有專門的出入口，但生物還有很多條可以進入愛申家的路線，廚房接到屋外的排水口是其中之一。
廚房燈沒開，就從這進去吧。反之，生物會改走其他路線。蟑螂鑽啊鑽、鑽啊鑽的，費了一番功夫才從地板的排水孔出來。
周遭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些微客廳的光。
要形容愛申家的氣氛的話，熱鬧之類的詞是絕對不可能會出現。其他房間裡溢出的白色燈光表示有人在，客廳也是。但生物還是覺得冷清，與在複築時是完全相反的感覺。
在客廳的人是愛申，他坐在放著軟墊的椅子上滑手機，嘴巴念念有詞，看起來很享受螢幕裡的世界。客廳充斥遊戲影片聲、音樂聲……只出現幾秒就會變成不同的聲音，很吵，而且都不完整。
「就他一個人，看來是這樣沒錯，明明其他人也在為什麼都不出來。」乍聽之下是抱怨愛申家的冷清，可生物覺得這樣才好。
既然沒人，那就趁現在！生物決定把握這個機會與人類繼續昨晚的對話，他移動到愛申坐著的椅子底下。越靠近聲音就越多、越大，人類嘴巴在碎念著什麼也聽得到，都是自言自語的無聊內容。
「明明我們就躲得很好啊……怎麼還是被發現？她們一定是喜歡犬太！那兩個膚淺的女人，早上跟我打招呼也是想笑我吧。」
（這傢伙真好命，能那麼舒服的活著。）
生物羨慕人類不是第一次了。
不會被攻擊的設定居然有弱點，搞得生物必須在人類獨處時才能行動。他們看到蟑螂會做出何種行為，生物一清二楚。
生物怨氣滿滿，「明明就聊過天了，結果到早上全都變了樣，一看到我，拿起東西就往我這邊砸。我可是帶著要跟你當朋友的心來的，結果你卻想置我於死地！？」早上的事仍心有餘悸，要是再晚點逃出房間，這趟旅程可能就提前結束了。
「不管是他還其他人，全都是一群欺善怕惡的傢伙，枉費我這麼認真練習。」
「如果她再找我，我就不理她，光漂亮有什麼用，我才不是那種人勒。」
愛申與生物雙方都有抱怨的對象。
「等我成為人類後我才不會做這種事情，這就是我跟你們的差別啊，聽到沒有，白癡！」
愛申沒聽到，他只是在跟空氣對話。
「說到底她本來就可以自己去做，不然叫那個很吵的幫忙也可以啊。幹嘛一定要找我……煩死了!」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要躲著你們，煩死了！」生物越說越激動。
「然後現在連個蟑螂都找不到！看來便當之後是你了，椅子。」愛申拉來第二個軟墊，試著躺了一下，感想是爛透了。
「要是我跟你一樣大隻，是誰找誰就難說了啊，明明跟那些只會尖叫的女生一個樣。」
「會不會是被螞蟻搬走了才找不到？」可能性不大，但不是沒有可能。
噴了那麼多殺蟲劑不可能沒事。有次家裡出現蜘蛛，愛申也是像早上那樣拿著殺蟲劑對蜘蛛狂噴，牠往哪逃就往哪噴，雖然牠躲進衣櫥底下但最後還是死了，蜘蛛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變成黑色、軟軟的不明物體。
「被螞蟻？」人類的話引起生物注意。
房間都翻過一遍連隻螞蟻都沒看到，所以愛申才認為可能性不大，「但也應該快死了才對。」
「快死的不是我，是你才對。」生物反駁。
愛申從盤腿的姿勢改為正常坐法，兩條腳自然地放到地板，生物的觸鬚剛好碰到腳踝。伴隨著一聲「痾啊……！」，那雙腳以超快的速度縮回去椅子上。
（下面有東西!）
生物比人類還早發覺，牠想逃但已經被發現了。「哈哈你、你好啊。」友善的問候應該有助於緩和氣氛吧？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人類的聲音在生物聽來非常刺耳，「難怪一直找不到，根本就沒死嘛！」
出現機率第五名的問題在非常壞的時機出現，生物沒空回答。牠必須趕快逃走，趁著人類去其他地方時。
「這次一定要殺了你。」愛申手上拿著一捆橡皮筋跟掃把回到現場。
只能說蟑螂的速度不是蓋的，用跑的回來還是給牠找到地方躲了。
「要是你在房間我還不敢太亂來，但這裡可是客廳哦，呵。」
生物隱約看到人類在走動，身體一直傳出危險的信號，牠不敢大意。
就算感應到危險也沒用，快速左右橫移的掃把還是無情地將蟑螂從桌子底下趕了出來。如此粗暴的做法就結果來看是成功的，但蟑螂似乎迷失了方向，一出來之後就往人類衝去。
「痾啊啊走開走開走開！」掃把無法完全幫助愛申減緩對蟑螂的恐懼。
愛申用推的將蟑螂推出去，然後蟑螂又朝著他的方向回來，超級恐怖。要是冷靜下來，他大概會想到用打的方式將牠殺死。
一番拉鋸戰過後，蟑螂終於掉頭不再執著於進攻。牠爬到牆壁上，正如自己的身分，是很合理的行為。
愛申暗地竊喜，正是為了這個局面才準備的橡皮筋。
他將橡皮筋套在左手大拇指指尖，再用右手拉到手腕處，仔細地看準蟑螂的移動方向然後──放開。第一發打中了蟑螂，牠被拍落牆壁下墜了幾公分後又重新黏在牆上。
趁勝追擊，但之後的第二發沒中，第三發也是。又試了好幾次，大部份的「子彈」都沒有命中。
可能是剛才的動靜大了點，家人從房間出來問愛申在幹嘛。
愛申一點都不想聽她說話，老人什麼都要管，自己是在幫家裡打掃環境又不是做壞事，幹嘛要用那種責怪的態度講話。
「……」愛申故意不回應，順勢拿起掃把假裝在打掃。
家人再次發問:「我在問你啊，蹦來蹦去的，整個家都要被你弄壞了。」
來了，就是不想聽到這種沒有意義的東西才不說話的，但是她這麼頑固一定會繼續問，問個不停。於是愛申不得不回應；不得不將厭惡感收起來。
「幹嘛？」
「什麼幹嘛？我在裡面都聽得到你的聲音。」
（聽到就聽到，拜託講完就回去。）
「就桌子下面有東西，我把牠掃出來而已。」這不是謊話，自己剛才確實有在掃地。
「掃個地那麼吵，小聲一點。」家人的態度比剛才好了些，愛申不以為意。
家人頭也不回的走了，沒有留下吵架的氣氛，看樣子就只是單純來提醒而已。剛才愛申從沒正眼看著對方，是為了表現出自己不想理她才故意做的。
愛申站在原地，微微吸氣後吐出一口怨氣，「呼—啊！」有點不開心，直白的說是不爽。
而且蟑螂跟早上一樣不見蹤影了，剛才的準備都是徒勞，「唉。」心情變差都是她的錯，如果沒特地講一堆廢話來妨礙我，早就解決掉那隻蟑螂了。
愛申討厭聽廢話，更討厭聽她的廢話。
「回去吧。」就算剛才的那隻蟑螂不是早上的也沒差，總之不想再待在這裡了，還是房間比較好。
殺蟲劑的味道完全消失了，真不希望還得用上它。
因為蟑螂而不想待在房間好像還是第一次，愛申既不怕也不覺得髒，但就是不想跟蟲子待在一起。實際上他是能接受的，這種矛盾讓愛申覺得自己是受到他人的言語影響而討厭蟑螂。
「他人」在愛申腦中是有著金色長髮的女人，而且不只一個，是很多人。
回來的不只人類，本該逃走的生物也是，愛申瞥見門底下的細縫有兩條長長的觸鬚伸了進來。期待的事物總是事與願違，或許是心理作用吧，感覺生物是故意要煩他的。
愛申一副早已習慣的樣子:「你能不能去死啊……」
他拿起早上用完就放在電腦桌上的殺蟲劑，靜靜等待即將進來的生物。
「我還活著、還活著耶！！」生物為自己的倖存喝采。
這是當然的，不僅躲過高速襲來的「砲彈」，還敢跟人類硬碰硬。要說這個世上最勇敢的小強是誰，那肯定是自己，但牠並不會承認自己很勇敢。
「那傢伙是存心想跟我做對嗎！……我才沒那麼容易死！」事實上心裡怕都怕死了，怎能說得上是勇敢？剛才衝向人類的舉動，純粹是被掃把打暈了只想著逃跑卻搞錯方向導致的，「怕死」是生物的本能，膽小是應該的。
「但是我必須去找他。」生物還是沒改變原本的想法，即便差點死在人類手上，「要是每一次都這樣，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成為人類？」
如果勇敢可以幫助自己成為人類，捨棄掉本能也沒關係。
「切，還關門幹嘛，防小偷啊。」要是身體能用偷的話就好了。
生物在進去前聽到了人類對牠的提問，這問題牠會，因為這是排行第三名的問題。
「嗯？哼，當然不能，因為我可是──」進去後看到人類拿著早上的毒氣罐對著自己，「嗚哇！！你又想幹嘛！」
生物正想開啟逃跑模式。「──壞了？在這種時候！？」毒氣沒有出現，只有人類在賣力的搖動罐子，按了好幾次也沒有反應。「早上的時候根本沒用那麼多啊，一定還有剩。」愛申不信，在搖幾下肯定就修好了。
生物急忙大喊:「好了、夠了，對對對！它壞了！先等一下，別再敲那東西了啊喂！」
從搖晃罐子變成用手掌敲打，看著這畫面每過一秒都是煎熬，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喂，都說先等等了啊！」
「昨晚與人類的對話是貨真價實的，既然那時候可以，現在也可以吧？」因為早上的事情，生物還不敢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
（偏偏在這種時候壞掉，裡面就還有一堆……）
「你聽得到嗎？可以就放下武器！」愛申沒聽到任何聲音，但他還是放下殺蟲劑了。
生物鬆了一口氣:「什麼嘛，果然聽得到。」
雖然想就早上的事情向人類問罪，但是都已經過去了，那點小事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先說喔，我沒有名子。」生物正準備自我介紹，而剛放下武器的人類又拿起了另一種武器──蒼蠅拍。
逃跑的想法不復存在，人類的舉動換來的是生物的憤怒。
「你確定要這樣？」牠問。
「嗯！」愛申一臉認真的說著，「還是這個比較好用，不會再讓你跑掉了。」
「其實你根本就沒聽到，對吧。」聽起來是提問，實則是陳述句。「我啊，跟你可不一樣，我是為了完成夢想才來的，你就不能乖乖協助我嗎，為什麼總是想要殺我？就算你是那樣的殘破不堪，我還是對你非常友善的啊。」牠說。
生物覺得自己一直在忍耐，一直一直一直地忍耐……難道這也是種「情緒」嗎？沒想到除了成為人類的事情以外，還有其他事物能帶來情緒。
「到了現在，我連你的名子都還不知道」人類高高舉起拿著蒼蠅拍的右手，小心翼翼的緊盯著蟑螂，生怕牠下一秒就跑掉。「至少先告訴我你的名子吧？」這次是真的提問。
提問之前必須先表示自己的禮貌對方才會回應，道理如同發問要舉手，生物知道該說什麼。接著牠用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音量向人類喊:「你好──！」
完全不會累，再叫個幾百次都沒問題。
「聽到了嗎……好像有用。」
武器停在半空中遲遲不下來，人類一臉疑惑的不斷察看四周情況，「誰？剛才有人在叫我？感覺沒有欸。」他迅速跑出房間，外頭一片死寂，不像是有人在外面叫他的樣子。
聽起來很熟悉但不是家人的，跟昨天聽到的聲音很像。
（像機械一樣、小小隻的、很黑、有兩條觸鬚。）
「蟑螂？那、那個可以說話的蟑螂！？」
人類終於想起完整的夢境了。跟其它天的夜晚一樣，被吵得睡不著覺。然後我爬起來後就聽到了說話聲，結果是一隻蟑螂在說話……所以是這隻嗎？不對不對，那是夢！
「……蟑螂？」生物不懂愛申在說什麼，總之，目前看來是能夠溝通了。「你這不是聽得到嘛，明明昨天就可以的。」
生物的猜測半對半錯，愛申確實是因為聲音夠大才聽到的。所以牠以聽得聽不到做為思考的出發點是對的，但牠不知道晚上才是主因，寂靜的環境能使任何細微的聲音都變得清楚。這也解釋了愛申早上聽到的聲音，是如何從身邊傳來卻又看不到人的情況。
「這不是夢。」蟑螂說。
愛申不敢置信的看著地板上的蟑螂。牠在人類的注視下爬到桌子上，那是他平常都在使用的地方。但人類不敢有任何動作，他想要再次聽到生物的聲音。
「我還沒有名子，請問你叫什麼？」
（真的是牠在說話！）
「我、我叫愛申……」講到名子時聲音突然變小了，「你、你為什麼會?」
生物像是知道他的問題，悠閒的回答：「學就會。」
「怎麼可能啊，你是機器吧，是嗎！？」
「這個你問過了。」回到一開始與愛申見面的時候，那時候生物的聲音毫無抑揚頓挫、充滿機械感。
「昨天的事情還記得嗎？」生物不給愛申回答的時間，自顧自地回答問題。
「如果你選擇幫助我，我可以告訴你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或是幫你達成一個願望，不是開玩笑，無論是戒備森嚴的銀行金庫還是軍事基地的禁區我都能輕易進入。」
「你要的是身體對吧……我的身體。」愛申沒忘記跟會說話的蟑螂一樣恐怖的要求，
「看來沒忘記。」觸鬚放鬆似的下垂，生物問:「如何？」
「能不能先等一下，我還沒適應過來……你真真真的不是機器嗎？我不是在做夢？」愛申大概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來適應。
「不是，我是活的。你已經醒來了，所以不是做夢。」
「那個……你要我的身體幹嘛呢？」愛申為了延長時間而隨便說說的問題，反倒讓生物沉思了一會兒。
「秘密。」
「哦。」愛申半信半疑的接受了生物的說法。
「如何？」
「等、等一下！我還沒想好答案。」
為了這個「答案」，生物每天都試圖喚醒愛申，好不容易終於醒了，結果不是被拒絕就是被攻擊，現在他又想拖延時間。「那你要怎樣才會答應借身體給我？」無感情的機械聲裡參雜著憤怒。
「答應什麼我、我不知道喔！突然要我借身體給你，我自己是不想啦……何況是借給蟑螂。」他小聲咕噥著，很怕被牠聽到。
愛申考慮得沒錯，先不說「出借身體」具體的做法，光是對方是一隻蟑螂就夠奇怪了。自己居然在與蟑螂對話，那更是怪上加怪。可眼前的畫面、聽到的聲音欺騙不了自己。
真實與不真實之間的界線在哪裡？是否真如生物所說沒有在做夢，其實愛申大可以做捏臉頰之類的行為，但這個太老套了所以沒做，聲音跟畫面比較有說服力。
「那個……你剛才說沒有名子嘛。」
「對啊。」牠不懂問這個是要幹嘛。
「我覺得還是要有個名子比較好。」
「可是我不知道要叫什麼。」生物從沒思考過名子的問題，應該說這連問題都稱不上。
「蟑螂跟小強，你喜歡哪個？」愛申提供兩個選項，好像也只有這兩個。
「就照你的意思吧。」生物放心的將選擇權交給愛申，其實無論叫什麼名子牠都不在乎罷了。
「那我以後叫你小強囉，啊！還是阿強也可以？比較有親切感。」雖然是一隻蟑螂，但被信任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都可以。」
阿強說。
被稱為蟑螂的生物正好有強烈的情緒想抒發，比愛申早了好幾個小時。
「怎麼會有人住在那種破地方！」
雖然不會感到疲累，但時間的流逝沒有變化，光是下山少說也花了幾個小時，換做人類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在路上了呢，真好啊。
以前走到哪都得繃緊神經，要是被怪物看到，下場不是成為食物就是玩弄的對象。自從到人類家之後就沒被攻擊過了，唯一會攻擊、還對自己抱有敵意的就只有他而已。
「該不會那傢伙想幹嘛就幹嘛？」這只是猜想，「好像很合理。」
但還是很不爽。這種白白浪費時間的痛苦也得給他嚐嚐才對，最好是每天都走到山下再走回來！
「真狠啊我。」生物不由得佩服起想出這種懲罰的自己。
大廳的地板全由白色磁磚鋪成，自建成以來就是如此，一雙又一雙的鞋子踏遍每塊磁磚，而鞋林裡有隻蟑螂肆無忌憚地走著。蟑螂目中無人，人也目中無蟑。
複築醫院在地深耕已有一百五十年，絕大多數的居民都來複築看過病，也承包各校園、公司的健康檢查。
「他們好像沒看到我的樣子，還是他們不怕我？」生物覺得這倒是沒什麼奇怪的，因為早上已經遇過一次了。
醫院有醫生跟護士很正常，但是數量比生物想像中的還要再多一些。負責接待病人的櫃台居然有醫生在跟小姐聊天，還有坐在椅子上休息、聊天的護士。
「之前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明明就還不錯啊，很熱鬧。」鞋林中竄出一隻蟑螂，牠逕直離開大廳與人群。
生物此行的目的是複築醫院的某間病房，實際位置不清楚，只知道在三樓。要是知道就不用一間一間找了。
生物的體力說是無限也不為過，但牠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地方，如果是關於成為人類的事情就另當別論。實際上生物會來醫院也是為了完成愛申的願望。
說完成其實不太對，生物是打算將愛申想要的東西先弄到手再跟他談條件。為此必須先準備好那個東西。
打掃阿姨推著小車從生物頭上經過，「晚上了？」隨後又變回晴天。由電燈所製造的晴天，足夠亮，很適合成為昆蟲的太陽。
打掃阿姨與蟑螂都不在意對方，大廳的人也是。因此生物有種不好也不壞的預感，需要一些時間來驗證。
到了，但不是三樓，是樓梯。
人類只需要抬腳就能踩到的階梯，從蟑螂的角度來看就像一堵牆。
［嗯……］生物想著要怎麼去三樓，以自己的能力當然可以從樓梯爬上去，直接爬牆壁也可以，反正這裡的人都不在意自己的存在。但牠想要跟人類一樣，依靠機器不浪費體力就能到達高處，也就是說要搭電梯。
「就坐那個吧！」電梯就在樓梯旁。
如果說樓梯是牆，那電梯是什麼？生物只看到一整片的鐵銀色，上下左右，無論哪個方位都是同樣的畫面。
牠對電梯的構造、使用方式一概不知，跟人類家的冰箱差不多的大小。「話說這個要怎麼使用，有誰可以幫我？」
蟑螂說的話人類應該聽不到，給螞蟻聽還差不多。「欸，那他是怎麼跟我說話的？」回想起昨晚，雖然一開始出了些問題，但後面也是跟人類講到話了。
該不會只有他聽得到？嗯……真是這樣也挺合理的。
旁邊突然出現一雙腳，牠只看得到深藍色柱子。那人類站得筆直，穿著正式服裝，他按了向上的按鈕，隨著電梯緩緩下降然後開啟，蟑螂順勢跟在人類的後面進入電梯。
「謝啦。」
目的地剛好都是三樓，離開電梯後生物與好心人分道揚鑣。複築的病房擺設基本一致，進去後右手邊就是洗漱設施，再過去是兩張病床，剩下的都是病房常見擺設，因此牠其實沒有太大把握能夠認出要找的那間病房。
生物隱約看到房門上的數字，「因為是3樓所以是3開頭嗎。」
門底下有條整齊的細縫，這肯定是給蟑螂用的通道沒錯。
「嗚、唔嗯……嗚」
哭聲，不對，對方一定不會想被認為自己在哭，就當作是在笑吧。
「呼……呵……呼哈……呵嗚……」
剛進入病房就聽到一顫一顫的笑聲，是坐著椅子身體趴在病床上的老婦人發出的，她一直在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再往前一點就能看見病床上的人是誰，但這裡明顯不是牠要找的地方，所以離開了。
為什麼那人要笑，是另一個人講了什麼笑話嗎？對路過的蟑螂來說一點不重要，牠只想找到那間病房。
窗外壯麗的山景、在病房裡她與室友的對話以及擺在床頭的那些照片依舊歷歷在目。
下一間。
病人是一個小男孩跟老人。小男孩似乎沒有身為病人的自覺，又蹦又跳的。另一邊的病床不時出現上了年紀的咳嗽聲，生物以此判斷是老人。
下一間、再下一間、再再下一間……剛進去就出來的情況重複數次，生物感覺就快要找到了。
這次是走廊最尾端的病房，門上印著「301」。
剛進去生物便被眼前的景象稍微震驚:「沒人在耶。」接著爬到窗戶上，「看來是這裡沒錯了。」
從窗外看出去的景色與印象中一模一樣，為什麼只有這裡兩個床位都空著？「嗯……哦！所以是之後才會進來，我懂了。」殘留的疑惑很快就被解決。
生物跳下窗戶，來到床頭旁的櫃子。不管在哪裡，只要蟑螂在人類面前出現，要嘛他們殺牠，要嘛試圖逃離牠。
種種經歷讓生物很享受現在自由的感覺，比以前更加地享受。牠確信剛剛的預感是正確的，那也就沒有留在醫院的必要了。
打掃的真乾淨。
生物正要離開，卻發現門與牆壁的角落裡有同類的身影──301號房有兩隻蟑螂。
你誰？看起來有點眼熟。
「喂，你在這裡幹嘛？」
對方不做回應，只是待在原地，說不定是沒聽到那再一次。
「你好啊我叫……呃、你叫什麼？」
沒有名字的壞處就是自我介紹時會很尷尬，而且同樣身為蟑螂，對方應該也沒有名子。
「………」
早知道應該要取個名字的，考慮到跟人類交流沒有名字果然還是不行。那人類是怎麼稱呼我的？
生物並不知道自己被稱做「蟑螂」，甚至這還只是統稱。「你不說話，我就要走了喔。」好意的警告……提醒是沒有第三次的，既然對方還是不回應就算了，感覺怪怪的。
地板上有兩隻蟑螂，很噁心的東西變得更加噁心。牠們是要交配嗎？但兩隻都是公的可沒辦法做那種事。
「你聽得到我說話吧？聽不到就算了，再見啦！」因為對方待在門附近，生物看起來就像是在朝牠前進，實際上只是要離開而已。
「剛才那傢伙是來幹嘛的，根本沒在聽我講話，連動都不會動。」
多虧了那位同胞，離開複築時生物又有新的想法，牠發現能夠影響事物的並不是距離而是「人」。
生物原先認為愛申只能與自己互動，但事實並不是那樣。
他早上不就跟其他人說上話了嗎，所以我想只要待在那個人類的附近就會變正常，要是在視線內還能更正常也說不定。
「事情變得麻煩起來了呢，不過應該沒問題的，小事一樁──個鬼啊。」無敵屏障突然有了弱點，生物完全無法接受。「所以那些怪物還是有可能會殺我、吃我了嘛！」
以前那種機械般，為了活著而活著的日子是不可反駁的事實，但生物不是為了逃避事實才來的。微小的身軀裡存在著一個願望，為了實現它，生物絕對會讓愛申點頭答應。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冷靜。抱怨不能解決事情。」
生物覺得自己有點太情緒化了，大起大落的又不是在拍電影。牠望向醫院大樓，「而且這裡還真是個神奇地方，連神都遇得到。」
走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卻還在醫院的範圍內，跟人類家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等級。想到接下來還要花幾個小時回去，身體不會累但生物的心已經累了。
「搭便車嗎？」
生物的搭便車是趁車子經過時爬上去，若是開往不同方向就跳去另一台車。很危險，考慮到自己可能只有一條命就打消念頭了。
「飛回去呢？」
如果能飛的話，兩小時前就到複築了。生物是隻不會飛的蟑螂。
「還是乖乖地回去吧。」
「沒有、沒有……為什麼沒有？那隻蟑螂勒！？」愛申焦急地碎念著。
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搜遍了，卻還是遲遲找不到蟑螂，「明明噴了那麼多，怎麼可能殺不死啊！」
床上床下、桌底、窗戶、雜物堆裡都沒有，房間雖然說不上乾淨但平常也有在整裡，如果不在乎的話幹嘛要去殺牠。愛申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在乎那隻蟑螂的人類，要是就這麼一直找不到，一輩子睡客廳的想法難保不會出現。
他仔細查看電腦主機裡頭，「也沒有……」表情變得更加無奈。回到家後快半個小時了，都在找那該死的蟑螂，卻只聞到殘留在房間的殺蟲劑味道。
怎麼找都找不到，「啊算了不找了！」，愛申不想再找下去，這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生物靠著路燈光回到了外表看起來頗有年紀的獨棟透天厝。自從幾年前最後一個鄰居搬走後，這附近只剩愛申一家住著，但沒有想像中雜草叢生、破舊不堪的感覺。
山下的燈火通明到了山上變成萬籟俱寂。
在路燈與電燈的運作之下，透天厝仍保有生命感，其中原因當然是因為裡面有人類居住。早上出門的家人一號還沒回來，他要工作到九點以後才下班。
大門底下沒有專門的出入口，但生物還有很多條可以進入愛申家的路線，廚房接到屋外的排水口是其中之一。
廚房燈沒開，就從這進去吧。反之，生物會改走其他路線。蟑螂鑽啊鑽、鑽啊鑽的，費了一番功夫才從地板的排水孔出來。
周遭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些微客廳的光。
要形容愛申家的氣氛的話，熱鬧之類的詞是絕對不可能會出現。其他房間裡溢出的白色燈光表示有人在，客廳也是。但生物還是覺得冷清，與在複築時是完全相反的感覺。
在客廳的人是愛申，他坐在放著軟墊的椅子上滑手機，嘴巴念念有詞，看起來很享受螢幕裡的世界。客廳充斥遊戲影片聲、音樂聲……只出現幾秒就會變成不同的聲音，很吵，而且都不完整。
「就他一個人，看來是這樣沒錯，明明其他人也在為什麼都不出來。」乍聽之下是抱怨愛申家的冷清，可生物覺得這樣才好。
既然沒人，那就趁現在！生物決定把握這個機會與人類繼續昨晚的對話，他移動到愛申坐著的椅子底下。越靠近聲音就越多、越大，人類嘴巴在碎念著什麼也聽得到，都是自言自語的無聊內容。
「明明我們就躲得很好啊……怎麼還是被發現？她們一定是喜歡犬太！那兩個膚淺的女人，早上跟我打招呼也是想笑我吧。」
（這傢伙真好命，能那麼舒服的活著。）
生物羨慕人類不是第一次了。
不會被攻擊的設定居然有弱點，搞得生物必須在人類獨處時才能行動。他們看到蟑螂會做出何種行為，生物一清二楚。
生物怨氣滿滿，「明明就聊過天了，結果到早上全都變了樣，一看到我，拿起東西就往我這邊砸。我可是帶著要跟你當朋友的心來的，結果你卻想置我於死地！？」早上的事仍心有餘悸，要是再晚點逃出房間，這趟旅程可能就提前結束了。
「不管是他還其他人，全都是一群欺善怕惡的傢伙，枉費我這麼認真練習。」
「如果她再找我，我就不理她，光漂亮有什麼用，我才不是那種人勒。」
愛申與生物雙方都有抱怨的對象。
「等我成為人類後我才不會做這種事情，這就是我跟你們的差別啊，聽到沒有，白癡！」
愛申沒聽到，他只是在跟空氣對話。
「說到底她本來就可以自己去做，不然叫那個很吵的幫忙也可以啊。幹嘛一定要找我……煩死了!」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要躲著你們，煩死了！」生物越說越激動。
「然後現在連個蟑螂都找不到！看來便當之後是你了，椅子。」愛申拉來第二個軟墊，試著躺了一下，感想是爛透了。
「要是我跟你一樣大隻，是誰找誰就難說了啊，明明跟那些只會尖叫的女生一個樣。」
「會不會是被螞蟻搬走了才找不到？」可能性不大，但不是沒有可能。
噴了那麼多殺蟲劑不可能沒事。有次家裡出現蜘蛛，愛申也是像早上那樣拿著殺蟲劑對蜘蛛狂噴，牠往哪逃就往哪噴，雖然牠躲進衣櫥底下但最後還是死了，蜘蛛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變成黑色、軟軟的不明物體。
「被螞蟻？」人類的話引起生物注意。
房間都翻過一遍連隻螞蟻都沒看到，所以愛申才認為可能性不大，「但也應該快死了才對。」
「快死的不是我，是你才對。」生物反駁。
愛申從盤腿的姿勢改為正常坐法，兩條腳自然地放到地板，生物的觸鬚剛好碰到腳踝。伴隨著一聲「痾啊……！」，那雙腳以超快的速度縮回去椅子上。
（下面有東西!）
生物比人類還早發覺，牠想逃但已經被發現了。「哈哈你、你好啊。」友善的問候應該有助於緩和氣氛吧？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人類的聲音在生物聽來非常刺耳，「難怪一直找不到，根本就沒死嘛！」
出現機率第五名的問題在非常壞的時機出現，生物沒空回答。牠必須趕快逃走，趁著人類去其他地方時。
「這次一定要殺了你。」愛申手上拿著一捆橡皮筋跟掃把回到現場。
只能說蟑螂的速度不是蓋的，用跑的回來還是給牠找到地方躲了。
「要是你在房間我還不敢太亂來，但這裡可是客廳哦，呵。」
生物隱約看到人類在走動，身體一直傳出危險的信號，牠不敢大意。
就算感應到危險也沒用，快速左右橫移的掃把還是無情地將蟑螂從桌子底下趕了出來。如此粗暴的做法就結果來看是成功的，但蟑螂似乎迷失了方向，一出來之後就往人類衝去。
「痾啊啊走開走開走開！」掃把無法完全幫助愛申減緩對蟑螂的恐懼。
愛申用推的將蟑螂推出去，然後蟑螂又朝著他的方向回來，超級恐怖。要是冷靜下來，他大概會想到用打的方式將牠殺死。
一番拉鋸戰過後，蟑螂終於掉頭不再執著於進攻。牠爬到牆壁上，正如自己的身分，是很合理的行為。
愛申暗地竊喜，正是為了這個局面才準備的橡皮筋。
他將橡皮筋套在左手大拇指指尖，再用右手拉到手腕處，仔細地看準蟑螂的移動方向然後──放開。第一發打中了蟑螂，牠被拍落牆壁下墜了幾公分後又重新黏在牆上。
趁勝追擊，但之後的第二發沒中，第三發也是。又試了好幾次，大部份的「子彈」都沒有命中。
可能是剛才的動靜大了點，家人從房間出來問愛申在幹嘛。
愛申一點都不想聽她說話，老人什麼都要管，自己是在幫家裡打掃環境又不是做壞事，幹嘛要用那種責怪的態度講話。
「……」愛申故意不回應，順勢拿起掃把假裝在打掃。
家人再次發問:「我在問你啊，蹦來蹦去的，整個家都要被你弄壞了。」
來了，就是不想聽到這種沒有意義的東西才不說話的，但是她這麼頑固一定會繼續問，問個不停。於是愛申不得不回應；不得不將厭惡感收起來。
「幹嘛？」
「什麼幹嘛？我在裡面都聽得到你的聲音。」
（聽到就聽到，拜託講完就回去。）
「就桌子下面有東西，我把牠掃出來而已。」這不是謊話，自己剛才確實有在掃地。
「掃個地那麼吵，小聲一點。」家人的態度比剛才好了些，愛申不以為意。
家人頭也不回的走了，沒有留下吵架的氣氛，看樣子就只是單純來提醒而已。剛才愛申從沒正眼看著對方，是為了表現出自己不想理她才故意做的。
愛申站在原地，微微吸氣後吐出一口怨氣，「呼—啊！」有點不開心，直白的說是不爽。
而且蟑螂跟早上一樣不見蹤影了，剛才的準備都是徒勞，「唉。」心情變差都是她的錯，如果沒特地講一堆廢話來妨礙我，早就解決掉那隻蟑螂了。
愛申討厭聽廢話，更討厭聽她的廢話。
「回去吧。」就算剛才的那隻蟑螂不是早上的也沒差，總之不想再待在這裡了，還是房間比較好。
殺蟲劑的味道完全消失了，真不希望還得用上它。
因為蟑螂而不想待在房間好像還是第一次，愛申既不怕也不覺得髒，但就是不想跟蟲子待在一起。實際上他是能接受的，這種矛盾讓愛申覺得自己是受到他人的言語影響而討厭蟑螂。
「他人」在愛申腦中是有著金色長髮的女人，而且不只一個，是很多人。
回來的不只人類，本該逃走的生物也是，愛申瞥見門底下的細縫有兩條長長的觸鬚伸了進來。期待的事物總是事與願違，或許是心理作用吧，感覺生物是故意要煩他的。
愛申一副早已習慣的樣子:「你能不能去死啊……」
他拿起早上用完就放在電腦桌上的殺蟲劑，靜靜等待即將進來的生物。
「我還活著、還活著耶！！」生物為自己的倖存喝采。
這是當然的，不僅躲過高速襲來的「砲彈」，還敢跟人類硬碰硬。要說這個世上最勇敢的小強是誰，那肯定是自己，但牠並不會承認自己很勇敢。
「那傢伙是存心想跟我做對嗎！……我才沒那麼容易死！」事實上心裡怕都怕死了，怎能說得上是勇敢？剛才衝向人類的舉動，純粹是被掃把打暈了只想著逃跑卻搞錯方向導致的，「怕死」是生物的本能，膽小是應該的。
「但是我必須去找他。」生物還是沒改變原本的想法，即便差點死在人類手上，「要是每一次都這樣，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成為人類？」
如果勇敢可以幫助自己成為人類，捨棄掉本能也沒關係。
「切，還關門幹嘛，防小偷啊。」要是身體能用偷的話就好了。
生物在進去前聽到了人類對牠的提問，這問題牠會，因為這是排行第三名的問題。
「嗯？哼，當然不能，因為我可是──」進去後看到人類拿著早上的毒氣罐對著自己，「嗚哇！！你又想幹嘛！」
生物正想開啟逃跑模式。「──壞了？在這種時候！？」毒氣沒有出現，只有人類在賣力的搖動罐子，按了好幾次也沒有反應。「早上的時候根本沒用那麼多啊，一定還有剩。」愛申不信，在搖幾下肯定就修好了。
生物急忙大喊:「好了、夠了，對對對！它壞了！先等一下，別再敲那東西了啊喂！」
從搖晃罐子變成用手掌敲打，看著這畫面每過一秒都是煎熬，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喂，都說先等等了啊！」
「昨晚與人類的對話是貨真價實的，既然那時候可以，現在也可以吧？」因為早上的事情，生物還不敢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
（偏偏在這種時候壞掉，裡面就還有一堆……）
「你聽得到嗎？可以就放下武器！」愛申沒聽到任何聲音，但他還是放下殺蟲劑了。
生物鬆了一口氣:「什麼嘛，果然聽得到。」
雖然想就早上的事情向人類問罪，但是都已經過去了，那點小事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先說喔，我沒有名子。」生物正準備自我介紹，而剛放下武器的人類又拿起了另一種武器──蒼蠅拍。
逃跑的想法不復存在，人類的舉動換來的是生物的憤怒。
「你確定要這樣？」牠問。
「嗯！」愛申一臉認真的說著，「還是這個比較好用，不會再讓你跑掉了。」
「其實你根本就沒聽到，對吧。」聽起來是提問，實則是陳述句。「我啊，跟你可不一樣，我是為了完成夢想才來的，你就不能乖乖協助我嗎，為什麼總是想要殺我？就算你是那樣的殘破不堪，我還是對你非常友善的啊。」牠說。
生物覺得自己一直在忍耐，一直一直一直地忍耐……難道這也是種「情緒」嗎？沒想到除了成為人類的事情以外，還有其他事物能帶來情緒。
「到了現在，我連你的名子都還不知道」人類高高舉起拿著蒼蠅拍的右手，小心翼翼的緊盯著蟑螂，生怕牠下一秒就跑掉。「至少先告訴我你的名子吧？」這次是真的提問。
提問之前必須先表示自己的禮貌對方才會回應，道理如同發問要舉手，生物知道該說什麼。接著牠用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音量向人類喊:「你好──！」
完全不會累，再叫個幾百次都沒問題。
「聽到了嗎……好像有用。」
武器停在半空中遲遲不下來，人類一臉疑惑的不斷察看四周情況，「誰？剛才有人在叫我？感覺沒有欸。」他迅速跑出房間，外頭一片死寂，不像是有人在外面叫他的樣子。
聽起來很熟悉但不是家人的，跟昨天聽到的聲音很像。
（像機械一樣、小小隻的、很黑、有兩條觸鬚。）
「蟑螂？那、那個可以說話的蟑螂！？」
人類終於想起完整的夢境了。跟其它天的夜晚一樣，被吵得睡不著覺。然後我爬起來後就聽到了說話聲，結果是一隻蟑螂在說話……所以是這隻嗎？不對不對，那是夢！
「……蟑螂？」生物不懂愛申在說什麼，總之，目前看來是能夠溝通了。「你這不是聽得到嘛，明明昨天就可以的。」
生物的猜測半對半錯，愛申確實是因為聲音夠大才聽到的。所以牠以聽得聽不到做為思考的出發點是對的，但牠不知道晚上才是主因，寂靜的環境能使任何細微的聲音都變得清楚。這也解釋了愛申早上聽到的聲音，是如何從身邊傳來卻又看不到人的情況。
「這不是夢。」蟑螂說。
愛申不敢置信的看著地板上的蟑螂。牠在人類的注視下爬到桌子上，那是他平常都在使用的地方。但人類不敢有任何動作，他想要再次聽到生物的聲音。
「我還沒有名子，請問你叫什麼？」
（真的是牠在說話！）
「我、我叫愛申……」講到名子時聲音突然變小了，「你、你為什麼會?」
生物像是知道他的問題，悠閒的回答：「學就會。」
「怎麼可能啊，你是機器吧，是嗎！？」
「這個你問過了。」回到一開始與愛申見面的時候，那時候生物的聲音毫無抑揚頓挫、充滿機械感。
「昨天的事情還記得嗎？」生物不給愛申回答的時間，自顧自地回答問題。
「如果你選擇幫助我，我可以告訴你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或是幫你達成一個願望，不是開玩笑，無論是戒備森嚴的銀行金庫還是軍事基地的禁區我都能輕易進入。」
「你要的是身體對吧……我的身體。」愛申沒忘記跟會說話的蟑螂一樣恐怖的要求，
「看來沒忘記。」觸鬚放鬆似的下垂，生物問:「如何？」
「能不能先等一下，我還沒適應過來……你真真真的不是機器嗎？我不是在做夢？」愛申大概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來適應。
「不是，我是活的。你已經醒來了，所以不是做夢。」
「那個……你要我的身體幹嘛呢？」愛申為了延長時間而隨便說說的問題，反倒讓生物沉思了一會兒。
「秘密。」
「哦。」愛申半信半疑的接受了生物的說法。
「如何？」
「等、等一下！我還沒想好答案。」
為了這個「答案」，生物每天都試圖喚醒愛申，好不容易終於醒了，結果不是被拒絕就是被攻擊，現在他又想拖延時間。「那你要怎樣才會答應借身體給我？」無感情的機械聲裡參雜著憤怒。
「答應什麼我、我不知道喔！突然要我借身體給你，我自己是不想啦……何況是借給蟑螂。」他小聲咕噥著，很怕被牠聽到。
愛申考慮得沒錯，先不說「出借身體」具體的做法，光是對方是一隻蟑螂就夠奇怪了。自己居然在與蟑螂對話，那更是怪上加怪。可眼前的畫面、聽到的聲音欺騙不了自己。
真實與不真實之間的界線在哪裡？是否真如生物所說沒有在做夢，其實愛申大可以做捏臉頰之類的行為，但這個太老套了所以沒做，聲音跟畫面比較有說服力。
「那個……你剛才說沒有名子嘛。」
「對啊。」牠不懂問這個是要幹嘛。
「我覺得還是要有個名子比較好。」
「可是我不知道要叫什麼。」生物從沒思考過名子的問題，應該說這連問題都稱不上。
「蟑螂跟小強，你喜歡哪個？」愛申提供兩個選項，好像也只有這兩個。
「就照你的意思吧。」生物放心的將選擇權交給愛申，其實無論叫什麼名子牠都不在乎罷了。
「那我以後叫你小強囉，啊！還是阿強也可以？比較有親切感。」雖然是一隻蟑螂，但被信任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都可以。」
阿強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