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讓我們和平共處

　　作為常日城信仰的中心，創世神殿佔地頗大，整體建築物以淺色石磚為主建材，色調簡潔，但牆面與石柱上皆可看見精細的雕刻紋路。
　　神殿裡包含了設有創世神像、供民眾進行祝禱的主殿，以及眾神官理事的議事堂。主建築兩側是各有用途的偏殿，後方是一片庭園，往兩個方向連接著墓園與地牢，再更遠處是衛兵隊的訓練場。
　　「我會先帶你到我住的偏殿，那裡只有侍從與巡邏站崗的衛兵。雖然我和神官已頒布正式的公告，但人們需要一點適應期，希望你能稍微……嗯，謹慎行事，當然有什麼狀況都可以來跟我說。」
　　在將久川從牢裡放出時，神子意味深長地這麼交代。久川頂著穗羽警戒的目光，簡單地應了一聲。
　　昨天神子離開後他想了很多，如果神子沒說謊，里拉等人已安全離開，那他倒是能少一層顧慮。但壞處是他得獨自在對常日城不熟悉的情況下，設法達成原先的目的。
　　事關重大，他不相信、也不能把希望全賭在神子的承諾上。而就如面對姿態陌生的魔物時，普羅爾會先派人前去偵查，再透過帶回的情報擬定對策，先配合神子了解環境與周圍的人後，久川才能決定下一步。
　　現在，就期望他用戰場那套方式不會有問題吧。
　　「出去後講話就不能這麼隨便了，所以我先跟你提一下我們的安排。」仗著身旁只有護衛和久川，神子談話沒什麼顧忌，「啊，有什麼想商量的我們都在這裡解決，出去後得讓人們相信你是真心信服我的啊。」
　　不以為意的久川還算配合，「我盡量。」
　　「首先呢，就像我昨天跟你說的，我決定讓你成為我的隨身護衛。」神子直切結論，把說服神官時的波折跳過不說，「為了抹平刺殺事件造成的影響，神官們把正式的任命儀式安排在明天早上，需要你配合走一些形式上的流程，像是在主殿公開對我宣誓效忠什麼的……沒問題吧？」
　　久川沒問細節，答的乾脆，「無所謂。」
　　聽起來就像普羅爾成年禮那樣的儀式吧，但城裡的儀式對他沒什麼約束力，他又不信城裡這套。
　　聞言，神子鬆了口氣，「太好了，想獲得人們的信任，就算不願意我也得勉強你配合，你不介意就好。」
　　常日城的人們皆信仰創世神與神子，於主殿神像前舉行的任命儀式自然別具意義，趁早舉行，對翻轉久川在人們眼裡的形象會頗有效。但要讓不久前還不顧一切想刺殺他的人對他下跪宣誓效忠……神子覺得若是立場反過來，自己恐怕也做不到心無芥蒂。
　　但只有做到這樣，才能讓人們相信不敬者已受到神子感化，並重新建立對普羅爾的信任。這些細節考慮到立場問題，久川聽了大概會反感，神子就沒說了。
　　不過，表現的真冷靜呢，不愧是扛著神器的反噬都還堅持要刺殺他的人。
　　「我和神官們說了，你留下來當我的護衛，我們會設法找出解決普羅爾困境的方法，當然，這部分也需要你的配合。」神子交代道，這是久川留下來的目的，他倒不擔心青年會不配合，「另外……」
　　神子上下掃了青年幾眼，久川沒有忽略這個好像在找什麼的眼神，幾秒後，神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哎呀，看來不用我提醒了，我把武器還你的事，先別讓其他人發現比較好。」
　　「神子大人，您把武器還給他了？」穗羽詫異驚呼，顯然她也是不清楚的一員。少女頗緊張地將手搭上腰間劍柄，好似久川一有什麼舉動，她的劍便會立刻出鞘。
　　「是呀，就我們三個知道而已喔。不過妳也不用太擔心，動手傷人對他沒有好處，他不會那麼做。」神子的語氣就好像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久川注意到他仍仔細解釋了原因，「攻擊任何人或是挾持誰來威脅，只會讓普羅爾的處境更加艱難而已，除非他不在乎連累聚集地一起完蛋，但我看是不可能啦。」
　　……確實是不可能。
　　久川看著兩人間的互動，思緒被摸清並沒有讓他感到不快，透過神子的刻意解釋，他反倒注意到一件事。
　　不提實力，至少這名護衛少女深受神子信賴。
　　「……但是，您為什麼要把武器還給他？」
　　擔憂於久川的危險性，卻也認同神子的話，穗羽頗為遲疑地問。
　　「他會需要的。」神子並未講明，望著穗羽的眼神溫和，期望她能靠自己找到答案，「穗羽，想想看，武器除了攻擊還能有什麼用途呢？」
　　困惑的少女明顯不理解，但知曉神子不明說的用意，她仍輕輕頷首不再詢問。
　　微微一笑，神子側過身，面對著即將共事的兩名年輕人，「穗羽，久川，雖然你們初見時大概不太愉快，但同為我的隨身護衛，希望你們可以和平共處。」
　　「……好的，神子大人。」
　　回應著神子的話，紅髮少女抬眸望向久川，那雙深棕的眸裡帶著無法完全掩飾的警戒，只因神子如此希望，她便想試著暫時放下敵意，導致她現在的心情矛盾不已。
　　抿了抿唇，穗羽主動伸出了手，「……我是穗羽，請多指教。但如果你想再對神子大人不利，我一定會馬上砍下你的頭。」
　　氣勢有些虛，態度倒是挺堅定。久川對威脅毫無動容，雙方表面客氣卻疏離地輕握過指尖便各自收手，倒是在旁的神子似乎頗滿意。
　　「好，如果沒什麼想問的，我們就走吧。」神子轉過身，長袍寬大的袖口翻飛如蝶，「任命儀式在明天早上，我們得先做足準備才行，穗羽，這方面要多麻煩妳了。」
　　「請放心交給我吧。」
　　出了昏暗陰冷的地牢，首先迎來的是穿過樹葉與建築物灑落的日光。久川反射性瞇起了眼，看來還未到正午，和他猜測的時間差不多。
　　門口看守的兩名衛兵早就接到消息，僅是恭敬地對走在前頭的神子行禮，但在後方並肩前行的兩人走過時，衛兵們眼裡染上了另一種情緒，無聲目送著幾人離去。
　　穿過庭園與長廊，神子領著兩人往自己所住的偏殿走。偏殿的環境清幽，神官們配合著他的喜好並未安排太多人。
　　一路上，神子的腳步不緊不慢，微笑著與經過的人們打著招呼，人們回以禮節與笑意，卻僅限於面對神子的時候。
　　微妙的、如針刺一般的目光，悄悄地在暗處蔓延開來。
　　久川認得那些悄然針對他而來的眼神。
　　不安、懷疑、畏懼，跟聚集地的人望著魔物的眼神極其相似。就像魔物是威脅聚集地安全的存在，此時自由活動的他，對城裡人而言仍是個無法被信任的威脅吧。
　　久川避開與那些隱含敵意的眼神對視，忍下想握住藏於身上的刺刀的衝動。這種感覺在剛才面對穗羽時還不嚴重，卻隨著接觸的人增加而逐漸鮮明。
　　……真不舒服。
　　「明天之後，會好一點的。」神子忽然開口，聲音輕的只有他們三人能聽見，「你可能難以理解常日城人們的信仰，雖然沒那麼容易消除反感，但正式的儀式加上對我的信任，他們會逐漸改觀的。」
　　想到刺殺那天只因神子一句話，包含穗羽在內的人們就放棄取他性命，久川不懷疑神子在常日城的影響力。甚至他能在刺殺神子失敗後沒兩天，就不受拘束地走在神子身後，可見神子的話語與態度對人們影響甚遠。
　　言談間，神子領著兩人進了偏殿的建築物。與主殿風格相同的偏殿擺設簡潔，卻處處能見精心打理過的痕跡，未沾灰的長廊與窗戶、精心修剪過的花草樹木、用以裝飾的華美布織品，站崗的衛兵就守在偏殿大門口，穿過拱門後，映入眼簾的是偏殿大廳與正中的小神像，兩條走廊往大廳兩側延伸而去。
　　「我的房間在左邊最裡面，隨身護衛與駐守偏殿的衛兵在右邊。我讓人整理了穗羽對面的房間，你暫時住那裡。」
　　神子簡單介紹了下，從左方的走廊裡，注意到神子回來的侍女抱著布匹走了過來，顯然正忙碌著。
　　「神子大人。」她行了一禮，「關於明天的儀式，有些細節需要跟您確認。」
　　「沒問題。」
　　臨時決定的任命儀式有些急迫，神官為此還特別調了一批人來幫忙，幸好隨身護衛的任命不比神官的繼任儀式複雜，一天的準備時間還是趕得出來的。
　　「穗羽，妳先帶久川去房間整理一下，好了就直接帶他過來，至少得先把服裝尺寸量出來讓他們往下做，這比較急一點，其他好處理。」
　　「是。」
　　神子跟著侍女走了，回頭的穗羽看了久川一眼，「跟我來。」
　　此時偏殿裡的人幾乎都集中在左半邊，在大廳裡能聽見人們忙碌的聲響，但越深入右側的走廊，傳來的聲音就逐漸減少，也許這半部此刻沒什麼人在。
　　穗羽沉默著走在前頭帶路，久川也不開口，只是默默打量著周圍環境。直到留意到走廊彼端有人走了過來，他才將視線挪回前方。
　　那是一名高壯的男人，身穿與門口站崗衛兵類似的制服，腰配兩把長劍，步伐極穩。大步走來的男人面上堆滿笑意，抬起手和少女打了聲招呼，「唷，穗羽，早啊。」
　　「隊長？您怎麼在這──」
　　穗羽困惑的話還未說完，男人抬起的左手就倏地搭上了她的肩，掌心猝不及防施力一帶，面色詫異的少女就被他扯到了身旁，踉蹌了下按住牆面才重新站穩。
　　同時，藉著穗羽的身影掩飾，男人的手在扯開她時就已搭上腰間劍柄，驟然出鞘的長劍斬出了道半圓，從及時退開的久川身前一劃而過。
　　「還有你，城外人。」
　　跨步往前的男人咧開了抹兇狠的笑，長劍反手揮砍出了第二擊，這一招同樣被久川躲過，但男人彷彿不在意攻擊落空，緊接其後的攻勢毫無遲滯。
　　突如其來的攻擊沒讓久川感到慌亂，但看著男人毫不掩飾的殺意，剛才神子詢問穗羽的問題忽然自腦海中一閃而過。
　　──武器除了攻擊，還能有什麼用途？
　　那個答案或許是：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