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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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25
「你知道我是個做首飾的,早些年也算是小有名氣,有一天,一個自稱來自猞猁幫的傢伙找上門來。」

「猞猁幫?」司空衍皺眉,「我在臨璩定居的這些年並未聽過。」

「什麼幫什麼派的我也分不清,不過就是群成天打來打去的小混混罷了。那人長得兇神惡煞,沒付錢,只塞給我一塊礦石,逼我用它在三天內造出一枚發簪來。」

「您當時就答應了嗎?」

婁仙姑嗤笑:「答應個屁!想佔便宜,我當然是先問候他祖宗!」

司空衍咋舌,臨璩地界魚龍混雜,地痞流氓逞兇鬥狠,毆傷百姓的事件時有所聞,難以想像若是激怒了他們,會遭到怎樣的報復。

婁仙姑倒是不以為意,像個面對新兵蛋子的百夫長似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這兒,就是那時候被打斷的。」

司空衍湊近去看,只見老婦人斑痕遍佈的鼻樑上,果真有一處不自然的凹陷。

「我從不後悔這輩子都是一個人,但要說有什麼不便,就是碰上混蛋的時候無人依託,只能自認倒楣。」

司空衍連連點頭,深以為然。

「您被那人脅迫做出了這支簪子,為何它現在還在您手上?」

「怪的就是東西做好之後,那個猞猁幫的人一直沒來取,甚至從此以後我也再沒聽過猞猁幫的名頭了。」

司空衍接過那枝發簪,入手只覺一陣冰涼。簪子設計簡樸,通體緋紅,對著光照射時泛出一絲柔和的金色。

婁仙姑道:「其實這種礦石根本不適合做首飾。」

「怎麼說?」

「看。」婁仙姑用指甲在簪體上用力掐了一下,竟在上面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司空衍將發簪翻來覆去地把玩著,越看越覺得眼熟。刺穿哥哥的那把短劍上,一抹紅色浮現在腦海。

若此物真與那顆鑲嵌的石頭相同,那猞猁幫便是一條可以著眼的線索。說起來,不知晦人對此知曉多少,回去還是得好好問一問他……

見司空衍的神情一變再變,婁仙姑道:「怎麼?你很喜歡它嗎?」

「我覺得,這東西或許是一個關鍵。」

「那這個送你就是。」

「您剛才不是說……」

「反正我留著也沒用,看著還鬧心!收下吧,就當謝你的茶。」

「多謝前輩!」司空衍鄭重地將發簪收入懷中,「冒昧問一句,您今後如何打算?」

「我和這鬼地方的緣分算是盡了,喝完這碗茶我就出城。」

婁仙姑神色篤定,不似氣話。她望向茶棚外,午後的天空日色柔和,臨璩的街道上一如既往的喧囂熱鬧。

司空衍摸索著錢袋道:「那晚輩贈您一些盤纏吧,您行李多,至少雇個車夫……」

話未說完,婁仙姑冷哼一聲,抬手給了他腦門一個暴栗:「少瞧不起人了!你以為老娘我請不起車夫嗎?我不但請得起,我還能請一打!兩個駕車,兩個搬東西,剩下八個輪流給老娘捏腳扇風捶背,綽綽有餘!」

「可是……」

「把錢袋收起來!再讓我看見錢,我就拿唾沫淬你臉上!」

司空衍哭笑不得,只得作罷。

「我再不要臉,也不拿小毛孩可憐我的。」

老婦人嘟嘟囔囔地說,一口一口慢慢地將最後一碗茶啜飲乾淨。

有那麼一瞬間,司空衍彷彿真看見了她年輕的模樣,一個嬌俏倔強的少女。當太陽暖色的光線流轉變化,歲月便重新爬上她的臉,使她又成了一個垂老的婦人。

「小子,送我到城門口去罷。」婁仙姑撐著茶桌站起身來,「我到別處,找我那些老相好去。」



送完婁仙姑,已是黃昏,當司空衍披著斜陽回家時,發現自己今日的離奇經歷顯然還沒有結束——一隻兔子的屍體被扔在院子當中,腦袋稀爛,肚破腸流,死狀極為淒慘,頗有一種殺雞儆猴的驚悚意味。

環顧四周,晾衣架上多了幾件衣服迎風招展,但細看件件都是縫線爆開,被扯得支離破碎;柴垛上多了很多新柴火,而砍柴的樹墩也差不多被亂刀劈開了花。

那可是幾十年的老木頭……司空衍瞠目結舌。

這一切最有可能的罪魁禍首,此時正在院中練習倒立,用雙手行走。他一邊移動,一邊隨性地前後彎折身軀,遠看就像一條精力旺盛的蠕蟲。

司空衍看著那些常人無法做到的動作,不由得感慨晦人肌力之強韌,令他這個做體力活的人都望塵莫及。

「這些都是你幹的?」

「還能有誰?」晦人落下雙腿,總算恢復了正常的站姿。他望著司空衍的眼睛亮亮的,含著隱隱的期待,「可能做得不太好……但我盡力了。」

司空衍不想拂了他的心意,只得暫時把院中的亂象擱置一旁,問道:「兔子是哪來的?」

晦人得意道:「我在附近林子裡捉的,免得晚上又沒肉吃。」

「你就這麼在意晚餐沒有肉?」

「當然!我又不是和尚!而且我還在長身體呢!你多吃點說不定也還能長。」少年理直氣壯道。

「你難道覺得我長得矮嗎?」司空衍奇道。

「矮是不矮,可力氣就比我小得多啦。」

司空衍無從辯駁,只得隨了他:「……想吃肉就去廚房拿把剪刀,我教你怎麼剝皮。」



「拿穩了。」

司空衍剪開兔子的嘴巴,讓晦人拽住頭骨,接著雙手用力往上下一翻,便利落地剝出了一個血淋淋的尖細頭顱。接著剪去兔子的一雙前腳,將牠的上半身也剝了出來。

場面有些血腥,但晦人毫無不適。

「和剝人皮也差不多。」他突然說。

司空衍毛骨悚然,問道:「你剝過?」

「我見師父剝過。」

「他為什麼剝人皮?」

晦人滿手是血,輕輕撚去粘在指尖的兔毛:「有人喜歡收藏世間奇物,聽聞一村夫出生時背上便有奇異紋路,狀似烏河及其支流,便委託崢嶸閣把那人捉來剝了皮,好製成稀世藏品。」

「是嗎?」司空衍仍保持著一貫不予置評的神色。

「說起來,那委託人還是當朝一名大官的兒子,位高權重,給的酬勞也多,沒有不做的道理。」

「……」

司空衍深覺此事不宜多問,只低頭將手伸進兔子後腿,把皮肉仔細分開。

「你心裡肯定也在罵我師父喪心病狂了。」

「我沒有。」

晦人提起方璿時已神色如常:「可要不是師父,我和崢嶸閣中許多孤兒、殘廢,早不知變成了哪裡的骨頭。師父讓我們有機會活,我們殺的,也不全是無辜的好人。」

司空衍默默聽著,示意晦人抓緊兔子的肉身,兩人合力,終於將兔皮從頭到尾剝了出來。將剝下來的皮翻面,便成了一個毛茸茸的的筒子,兩面各有一個對穿的大窟窿。

「破成這樣,皮是賣不了錢了。你到底用什麼殺的兔子?」

「削尖的樹枝當標槍使,射中的。」晦人頗有幾分心得,「兔子狡猾,怎麼也靠近不了,我當時靈光一閃想出了這個法子,沒想到一次就成功了。怎麼樣?厲害吧?」

司空衍望著他喜滋滋的樣子,差點就要脫口說出誇獎的話來,話到了嘴邊卻想起一事:「那你用什麼削樹枝?」

晦人忽然心虛,目光閃躲:「你廚房裡的菜刀……」

司空衍鬆了口氣,那日他與晦人爭執後將短劍收回了原處,看來晦人吃了教訓,即便那是司空衍屋中唯一的利器,他也沒再隨意動它。

「那菜刀呢?」

「削了沒幾下刃口就卷了,我、我扔了……還有先前劈柴的時候太用力,也弄壞了柴刀……」

「你……」

司空衍瞠目結舌,隨手抓起院中的掃帚要去敲他的頭。

他本以為晦人會躲開,但是那竹柄落在了一片柔軟的髪頂。曾經惡名遠播的少年縮著脖子,怯怯地抬眼看他。

「我還不是想為你做點事……」晦人咕噥道,」你白天總是不在家,我一個人要無聊死了。要不然我哪天跟去你賣東西的地方看看……」

「不、行!」

司空衍還欲再敲,這回卻被晦人一把捏住了小臂,動彈不得。

晦人見他窘迫,突然又起了壞心。他靈巧地繞到司空衍身後,親昵地貼到他背上。

早晨那陣身體相觸的異樣感又蔓延上來,司空衍故作鎮定,道:「好好說話,不要動手動腳。」

晦人不理會司空衍的抗議,仍執拗地偎著他。在寒毛倒豎的不適過後,司空衍漸漸感到晦人的體溫,比他自身稍熱一些,像剛生火時暖烘烘的爐子。

「帶我去那個什麼市集好不好?求你了。」

晦人在司空衍耳邊不依不饒地說,孩子一般,教人無從拒絕。

再這樣下去,司空衍真怕自己什麼都答應了,什麼都說好。於是他霍然起身,把晦人無情地抖落下去。

「不行,絕對不行。」

司空衍拾起兔肉和兔皮,把它們掛好風乾。

晦人在他身後揚起一抹微笑,道:「好吧,不過,這是什麼?」

司空衍回頭一看,只見晦人手中把玩著個紅色的細小東西,再一摸懷中,果然已經空了。

這傢伙要是放去外面,絕對能靠著扒手技術賺個盆滿缽滿。

司空衍頭疼:「還來,那是別人送的。」

「送你發簪?難怪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晦人抽抽鼻子,「還是個老女人。」

「還我。」

「有本事你就來搶啊。」晦人將發簪遞到司空衍面前晃蕩,偏偏又抽回得飛快,讓他次次抓了個空。

司空衍任他逗了一陣,正要仔細說明發簪的來處,好順便問他正事,卻見晦人忽然停住了嬉鬧。

少年端詳著掌中緋紅色的物件,驚呼道:「咦?這不是『肉鐵』嗎?你從哪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