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立案/口頭遠比書面契約有效(三)

魔識。

從見面開始後的對話來看，那似乎是平時看不見的幻想生物，而一旦被它襲擊，心靈就會被控制。

雖然夏文祈僅從隻字片語知道這兩項特徵，卻足以令人意識到莫名的恐怖。

不知不覺就被看不見的東西控制什麼的，對剛知曉這件事的人，第一反應恐怕得先徹底懷疑自身有沒有被襲擊過吧。

「剛剛文祈妳問了吧，到底是為什麼這種書出版到今天，絲毫沒有人去指出抄襲……但是啊，妳如果再去揣測的話，應該就會發現不被人發覺而盜用故事這種事情，實際上並不少見呢。」

「咦！」「嗯？」

事到如今還要把整件事歸於巧合嗎？前後座兩人摸不著方芷本意，不約而同的表現困惑。

「比方說，拿某個毫無名氣外國小說網站文章，偷偷改成自己的作品，國家遠在天邊語言又有隔閡，就算要發現也需要一點時間。」方芷說道：「這次不也是一樣嗎？雖然夏華先生也出過書，但畢竟與大眾文學不是相同領域，如果自始至終都沒人提醒的話，專攻民俗及語言研究的他也不會去注意到輕小說文學這領域吧。」

與賭博耍詐不被發現就不會被懲罰是一樣的道理，

即便有抄襲的事實，只要不被其他人注意就行了。

「可搬到這場面，對兇手來說也太過理想了。」夏文祈面露難色，輕咬下嘴唇：「爸爸平時的確沒在關注輕小說這邊，可是在爸爸的辦公室中確實有萬神封印的小說，他早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就算沒有找到，這一切也不合情理，因為……」

「你覺得『悅書大名』沒辦法肆無忌憚地做出抄襲嗎？」

夏文祈一怔，默默低下頭不發一語，以沉默表示認同。

『悅書大名』與爸爸一定有某種親近關係才得以知道他的原創故事，就算出版後的故事並不熱賣，又有誰能保證某天不會被爸爸知道呢？更別說那些故事都是爸爸汲取特定的字詞與情境創造出來的。

或許帶有些許愚昧的獨斷，但夏文祈能非常肯定，能引自己入勝的故事絕對不會不賣座。

所以現在如果有人說，這一切不過是巧合的話，那這種話於她心中必然要歸類於，認為自己始終一無所知，逾越她底線的惡毒言語。

即便說出來的是稍稍給予她一絲破案希望的徵信社，也不例外。

「你似乎有所誤會，我說這些，並不是指妳父親的自殺是巧合。」

看到對方剛剛稍微激動起來，方芷說出像是修正前言的話語。

然而這並不是見風轉舵。

「我想說的是，會犯罪的人多半都有類似這般『不會被懲罰』的想法，剛剛說的只是其中一種過於天真的狀況，或許把犯人當作形圄的話，去做這種事時就會這樣想呢。」

「……這樣嗎？」眼見對方沒有嘲笑的意思，夏文祈輕輕點了下頭，卻也不禁疑惑：「但是……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原來如此，芷小姐妳也太拐著彎說話了。」

「嗚！」

「周…先生你知道甚麼了嗎？」卻是聽著聽著反而是周天仁先恍然大悟，夏文祈馬上向瞭解女孩意思的司機問道。

「先想想看前提再回來想想吧！夏華教授就算知道自己被抄襲也絕不會自殺，而且人際關係非常簡單。在相信這些事情的人面前……比如說夏妹妹妳，若是教授死亡的話，一定可以很輕易地判斷出嫌疑人是誰吧？」

總算開始有些推理的詞語出現，雖然內容並不怎麼嚴謹，卻依舊讓少女覺得合理，並微微的點了點頭。

「這樣一來，讓教授死亡這件事反而本末倒置，只會增加那瞟竊的傢伙被抓到的機會而已，更別說還留有一兩本小說給妳作為線索尋找，妳想說的是這吧，芷小姐。」

「……都給妳說就好了。」聽到自己的話被搶，方芷稍稍輕厥下唇不悅抱怨，卻也沒有否定剛剛的敘述。

「也就是說……應該要藏起來的犯人，做出增加自己嫌疑的動作？」

受到提示後，夏文祈開始不自覺地思考，統合起收取到的一切訊息。

雖然以前想到這件事時只有滿滿的悲悼，但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忽然能屏除掉干擾自己思緒的私情了。

先把衝動犯罪放一邊，在被列為懸案的當下這般結果就不會出現了。

萬神封印在當時已經出版完第二集了，不在出版前卻在那時才殺掉爸爸的話，其中必然經過了深思熟慮，想必自身會被懷疑也在犯人的預想裡吧。更深入點思索的話，那人也會知道夏文祈正不斷找尋真相，考慮到爸爸的交友圈沒有一人在事發後遠走他方，如此一來擁有嫌疑的人必然會受到過去自己委託的徵信社與公司明查暗訪。

知道這一切仍執意犯罪，就彰顯了犯人必定有辦法讓其他人不懷疑到自己身上的犯罪手法吧。而事實也的確表現如此，調查結果永遠都是「查無疑處」。

「那個能隻手遮天的方法……就是『魔識』嗎？」

將最關鍵的因素訴諸非常理的洗腦手段根本是無稽之談。但夏文祈卻覺得只能相信這個參雜奇幻色彩的結論，就算再列舉其他可能也己無法令己信服。

「具有魔性的意識，被稱為『魔識（mode）』的幻影，一旦被它侵蝕，就會受放出魔識的主人所願，動作甚至心靈會被毫不自覺的牽引。」稍稍下個結論，方芷頓了頓後說：「不過，如果妳覺得是那個怪物的利爪直接殺掉妳爸爸的話，那就錯了。」

「……什麼意思？」

「魔識只是影響心靈的生物，把人本身存有的極小想法誇大而已，對人類的肉體不會有直接影響……而魔識對受害者的影響，也因放出魔識的人而異。」

語畢，方芷把一直揣在手裡的書本遞給夏文祈。

那本書正是美麗的委託人這數月中深深恨惡著的根源，亦是犯人手中染血的兇器的象徵。

萬神封印，第三集。

「現在妳再閱讀其中一兩頁的話，就會知道我在說甚麼了。」

半信半疑接過方芷手上的書，夏文祈按照女孩說的，輕輕翻到最後一兩頁。

雖然在自己爸爸的作品中並不是如此命名，但她非常清楚那幾頁是故事的高潮之一：亞瑟與八岐大蛇的最後對決。

真不愧是爸爸的故事，就算被劣化的不成模樣，自己還是能輕輕接收到些許的感動。然而這次才翻開閱讀沒多久，夏文祈馬上就發覺有所不同，到閱讀完最終對決的最後一行文字，夏文祈更是全身感受到雞皮疙瘩。

彷彿有股不屬於自己，像是被刻意偽造的感動在心中萌發出來，並嘗試著扭曲自己的感官，催促自己為書本的文字瘋狂。

「好了！現在文祈，妳可以稍微看看妳肩膀上的東西了。」

「咦……咿啊！」

稍稍沉浸在故事中的委託人被如此一喚，立刻從文字構成的劇場回到現實，當她的視線依照建議看向右肩膀後，馬上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可愛的悲鳴。

卻是一隻細小的蟒蛇，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緊緊的咬住自己右肩。它的膚色與在公寓時看到的幻想生物如出一轍。

不必做多餘的懷疑，那是被命名為『魔識』的生物，夏文祈直接感受到自己一旦被纏上就完了，左手連忙重重的拍打的右肩。所幸那拍打對幻影並非沒效，不一會兒蟒蛇便消失在虛空之中，當然，身體自然沒有留下任何傷口。

「無論是嘴裡說出來，竹簡刻出來，還是墨水印出來，自古以來人們透過文字的選擇與排列建立幻影，使其他人依自己所想的行為模式思考……達成所謂的說服，說明白一些，這就是控制心靈的結果。」

「控制……心靈？」

「至於魔識的侵蝕，更有接近洗腦的效果。」見夏文祈已經切身體驗到魔識，方芷從它的手中拿回小說：「寄宿在這本小說中擁有蛇形的魔識已經成功污染許多人，中招的人會對『萬神封印』，甚至『悅書大名』著迷不已，不過在其他清醒的人眼中，只會被認為這是源於優秀的劇情造成的狂熱而已。」

就算憑空生出怪物還是需要時間適應，但回想到小時候對爸爸天真的提問與爸爸鑽研的問題，夏文祈非但不排斥這說法，反而無比認同：「也就是說，就算像現在的我一樣看的到魔識，如果不夠堅定的話，遇到攻擊時也沒辦法保護自己嗎？」

「剛剛的狀況，文祈之所以沒被控制，是因為妳深信那是抄襲的故事，這樣的妳絕對不會對產生著迷。雖然因為源於妳父親的故事，所以還是會陷入沉迷，但那隻蛇就算沒被拍下，一關書也會從妳的右肩消失吧。」

影響的來源終究是文字，只要不去聽不去看，或是意志足夠強大，自然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不過，若有如此簡單就能引導人們做出相應舉動的幻影……

「……我的爸爸會變成那樣，也是……」

「天仁，只有你看過整理後的現場，你認為呢？」

「是沒辦法質疑的密閉空間呢，而且其他攝影機也拍到夏華購買用具的蹤影。」周天仁黯然回應：「另外，那間屋子殘留著異常濃重的魔識痕跡，恐怕用了很長的時間慢慢侵蝕精神……從結果來看，警察與那些調查的結論並不能說是完全錯誤。」

夏華不會自殺，但那也只限於正常情況下。

在知道魔識的現在，犯案手法便呼之欲出了。

「是魔識，讓爸爸自己……」

「只能說在他心中，確實有因為這則抄襲的小說而萌生負面情緒，雖然一般來說他幾乎不可能因而自殺，但卻因為受到魔識影響……使教授程受不了心中的情緒，選擇了自盡吧。」

夏文祈啞口無言。

她早已知道真相必然無比詭譎，心裡已準備去接受各種離奇的結果。可是她所想像的僅止於類似刑偵片那種，用著複雜的計劃塑造出假密室或是犯案手段來完成他殺。

雖然魔識的存在令整件事情變質，她萬萬沒有想到單用唆使，居然能讓一名充滿智慧的教授自盡。

舉動便是一切，如果除卻任何的心理變化，僅看爸爸的所作所為，那自始至終就只會是百分之百純正的自殺流程，任誰調查千百遍都會是如此吧。或許有人會在事後回憶時，感嘆「那曾經是多好的一個人啊」，但世上已經太多表面上對外開朗樂觀的人，在某日突然無預警自殺而震驚社會的新聞了。

死人沒有說話的嘴巴，自殺理由什麼的其他人只要在事後不尊重的安個合宜的猜測就行，即便那猜測完全扭曲了當事人原本的性格。

「……你哥哥，他獨自面對那些怪物，沒問題吧？」

「雖然很不會找工作，但只看對付魔識的話，沒有比他更讓人安心的了。」相對於夏文祈的關心，身為親人的方芷反而沒有一絲擔心：「我們這邊也不能怠慢下來，找出唆使的兇手這件事得先索利的解決。說的是吧？天仁。」

「……別偷偷向我抱怨，我可是抄了小路外加高速，如果不是一樣在首都裡，哪可能在今天裡解決？」

「明明有跑計程車三個月的履歷，辦不到的話，會在往後三個月內被形圄抓著這件事笑喔。」

「我的天啊，光是用聽的，侮辱感都湧上來了！」

配合方芷的話，裝作害怕抖了抖自己掌車的雙手後，周天仁踏滿油門，打死方向盤後強拉手剎車，車子旋即在柏油路上畫出媲美黃金螺線的胎痕，平穩停入路邊空出唯一一格的停車位。

「你們這對兄妹，別因為我總是替你們解決現實上難題就老是出難題，我這不就馬上到了嗎？『萬神封印』的出版社『萱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