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4『貪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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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30
「還是一如往常的直白呢,新谷先生。」
回憶起不堪往事,我臉上忍不住露出凶惡的表情,也沒打算收斂。
波浪狀的墨綠色長髮、彷彿深不可測的黃色眼眸,還有那頂遮陽帽。將這些顯眼的特徵匯合在一起——沒錯,她就是那個用話術誘騙自己的女人。
「連這種時候都跑來攪局⋯⋯妳想害更多老百姓置身於險境嗎?」
「小哥,這句話太狠毒了吧。」
聽見我激動的說法,波波茲莉趕緊跳出來打圓場。不過我無視了那對姊弟,繼續用敵意的眼光瞪著雷普娜。
「事到如今妳還想狡辯?別以為我會笨到咬住同樣的誘餌不放兩次。」
「雖然不太清楚你的意思,但如果新谷先生還糾結於咖啡廳的事,把所有責任怪到我頭上,似乎也不怎麼合理呢。」
「不合理?」
真虧她能昧著良心講出這種話。
不對,這傢伙本來就沒有良心,身體剖開裡面八成全是黑色的、黏稠的慾望。
城鎮遇襲還能像公園散步一樣走來走去,實在是很可疑。
換句話說,她肯定在背後策畫著什麼。
「妳該不會在思考怎樣做才能回收成本吧?」
「我們此趟前來並非出於利益考量。」
「哼,就憑商人的片面之詞怎麼可能⋯⋯」
「撇開你對我的觀感不談,先放眼在更重要的議題如何?這些傷患需要物資,我不至於冷血到那種程度。請務必讓本商會出一份力。」
即使面對我強烈的反感,雷普娜也沒打算在此退讓。
聽見「物資」一詞,碧和緋隼交頭接耳了起來,奧古斯塔摸著下巴進行沉思。
現場唯獨我放不下戒心。
「新谷先生,還是不願意相信我嗎?」
「妳的甜言蜜語跟毒藥沒兩樣,我不會上當的。」
我看穿了雷普娜的招數,這分明是利用現實因素來阻止自己繼續追究,好讓她能言正名順地達成目標,不管那個目標是什麼。
「作戰失敗,跟在商場上誤判時機結果賠得精光差不多。」
「什麼?」
「我也曾經歷過那樣的挫折,雖然發生的頻率屈指可數。能不能在摔跤後爬起來,往往是邁向勝利的關鍵。」
閉著一隻眼睛的雷普娜這麼說,我有些反應不過來,腦袋緩慢運轉。
總算有什麼東西要浮現時——
「因為幾次挫敗就喪失鬥志,或許你們根本不是月平町需要的救星啊。」
「什——!?」
「這女人⋯⋯」
在場每個人的態度不盡相同。奧古斯塔彷彿曾經被這樣訓斥過,沉著臉;丸介氣到眼角不停抽蓄;碧和緋隼則是面有難色地望向地板。
「抱歉吶,說了一些不動聽的話。畢竟發生衝突時我不在場,各位可能會覺得我很莫名其妙。」
雷普娜環視眾人,視線最後停在我這邊,紅脣微微勾起淺笑。
「如果願意賞光的話,請跟我單獨談談吧。」
「跟我?」
「你沒聽錯。這邊應該有空的房間可以借用⋯⋯當然了,你的夥伴可以在外面等候。」
雷普娜提出這樣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要求。
我和奧古斯塔等人交換眼神。這或許是弄清楚對方目的的唯一機會,我點頭同意。
「需要搜身嗎?讓男孩子來也是可以的哦?」
在看見幾個擔憂的表情後,她還特意這麼強調,顯然是在捉弄丸介等人。
最終,搜身工作交給了緋隼。她一邊說著「不好意思」一邊拍打雷普娜的全身,確認沒有藏任何武器。
「這樣就行了嗎?需不需要把內衣脫下來⋯⋯」
「不必了。」
「你確定?」
「百分之百。」我一臉認真地說,「看妳那個份量,應該沒什麼空間。」
「被這麼一講讓我的心裡很受傷啊,有點後悔沒帶捅人的刀子過來了。」
結束沒營養的對話,我們在奧古斯塔的引路下抵達二樓候客室。
「那麼,請各位在外頭稍等片刻,很快就會結束了。現在要求幾杯茶會太過分嗎?」
「茶點已經準備好了。」
雷普娜接過奧古斯塔備好的茶壺跟茶具,然後「啪」的一聲關上門。
她緩緩走到我對面,彎腰坐了下來。用目光掃蕩整個房間格局後,發出一聲感嘆。
「模仿得真是有模有樣呢,但身為尼斯塔的居民,除了在商場上不得不撒謊,我只能給七十分。」
「⋯⋯如果妳到這裡只是想重溫家鄉情懷,那我先失陪了。」
「放輕鬆,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有多討厭我,但能夠像這樣和本人有如此多的交集,不覺得應該從中謀取一些好處嗎?」
「真遺憾,如果那些好意來自於妳的口袋,我不是很想收。」
「就算是可以解決眼下困境的情報,新谷先生也沒興趣?」
「————」
不管再怎麼遲鈍,都能感覺到氣氛瞬間發生了轉變。
對此,我主動拿走茶壺,按照克萊希爾的教學泡起茶。雷普娜莞爾一笑。
話題總算有推進的感覺,雙方都不敢大意。
「話說回來,關於敵人錄製的那些新廣播,你有什麼看法?」
那個時候的自己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
「不清楚。」
「口風還真緊⋯⋯新谷先生是完全沒有想法、腦袋一片空白呢?還是已經有對策?這兩者是有差別的。」
面對雷普娜帶有調侃意味的發言,我刻意別過頭去。
得到這個反應,雷普娜大概心裡有底了,笑著將我忘記關好的茶蓋闔上,避免熱水溢出。
「那些內容,或許對大多數人而言是沒有意義的東西,但我認為某些部分你不會覺得陌生喔。」
「妳的意思是⋯⋯要讓我來找出其中的含義?」
「正是如此。」
面對笑瞇瞇的雷普娜,我一頭霧水。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鼎鼎大名的『涅爾之女』不知道,自己卻知道的事情呢?似乎只能硬著頭皮問問看了。
「教會方面提出類似贖金的要求。總共有三個。」
「然後呢?」
「他們的第一個要求是『交出半精靈從我們這裡偷走的鑰匙』,期限為三小時。」
「喂,等一下⋯⋯」
據我所知,在方圓百里內的半精靈只有一位——
「雖然我不曉得後面的『鑰匙』是指什麼,但貝莉姬特似乎跟這一切有關呢。」
「先、先別急著下定論。你們商會那邊,還有誰也知道艾利森是半精靈?」
「不多。即使是那些知情的人也不可能懷疑到貝莉姬特身上。她的個性總是非常親切,跟大家都處得來,更是我這輩子認識最有榮譽感的人。」
對於自己的朋友,雷普娜給出的評價相當高。
艾利森不可能做出偷竊這種事,更不會蠢到跟「教會」那夥人扯上關係,說她有嫌疑什麼的簡直是天方夜譚。這肯定是一場誤會。
「說到底,妳和艾利森的關係究竟是怎樣?」
「這和眼前的情勢有何關聯?」
「別囉嗦,老實招來。」
「唉⋯⋯之前不是說過了嗎?我和貝莉姬特常常在市政廳碰面,不知不覺就變成閒話家常的朋友啦,偶爾也會互相幫助。僅僅是這樣的關係。」
在闡述過往的時候,雷普娜揚起了罕見的暖和笑容。那是毫無心機的、最真誠的情感。
望著這樣的雷普娜,我依然無法擺脫她是在演戲的可能性,覺得她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並沒有表面上如此簡單。
「為什麼⋯⋯?」
「咦?新谷先生,你剛才有說話嗎?」
「為什麼妳認為我知道一些連妳都不知道的事?」
「很簡單,我從你跟貝莉姬特的互動來判斷。當初為了救你一命,她特意跑來找我要魔礦石。由此可知,這段僱主關係肯定有些特別之處。」
「妳說艾利森她⋯⋯不不,這很正常吧?為了不讓學校名譽受損,選擇救我又沒什麼奇怪的。」
「嗯,或許吧。隨便你怎麼想囉。」
這種欲言又止的態度真讓人火大。
起碼,現在我總算能明白雷普娜找我來的用意。尤朵拉和陸掌他們很容易因為跟艾利森的交情,造成判斷上的偏袒或是錯誤。
雷普娜大概是認為,和其他人相處的時間比起來,我的立場會更中立一些吧。
「教會的目的是什麼,這點我們無從得知,但是絕對不可以把那些東西拱手讓人。為此,我需要借用各位的力量。」
『交出被半精靈偷走的鑰匙』當中提及的半精靈,只能暫時認定是艾利森。
壽命遠比一般人還要長,自然會邂逅各式各樣的事物。
究竟她有沒有和教會接觸過,甚至是如他們所說,偷走了某樣東西,我遲早得查個清楚。
「我當然也不想讓那些傢伙得逞,但是⋯⋯要我這麼快就拋棄前嫌、把大家的性命託付到妳手中,這種事情根本辦不到啊。」
「我明白你的顧慮。換作是我的話,大概也沒那種骨氣。」
「既然這樣⋯⋯」
「我必須想出一個可以接受的方案來說服新谷先生,就算要賭上本家商會的名譽也在所不惜,否則這趟造訪等於毫無收穫,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正如她之前所說,我對於雷普娜.帕奇絲這個人一無所知。手邊的資訊盡是從節目、雜誌收集來的。
究竟涅爾之女提供的情報有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純粹唬爛,目前難以辨認。
但是,萬一這傢伙沒有在撒謊呢?
雷普娜百般強調她和艾利森只是普通朋友,但不能因為她的片面之詞就輕易聽信。兩人相處的時間最少有五年之久,中間肯定會打探到什麼消息。畢竟她可是商人啊。對於商人來說,情報就是一切。
假使這些鋪陳都是為了重施故技,好讓我不小心吐露出線索⋯⋯
「好啦好啦,別露出那麼嚇人的眼神,不相信我就算了,現在還有些事得盡快討論。有關其餘的贖金要求。」
「知道了⋯⋯所以還剩下兩個是吧?」
面對還有心思慢慢倒茶的雷普娜,我用肢體語言示意她趕快繼續。對此,雷普娜輕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第一個要求,剛剛已經解釋過了,內容是『交出被半精靈偷走的鑰匙』,對方自稱審判者。」
「那個施虐狂混蛋⋯⋯」
「聽起來,新谷先生對那傢伙的觀感評價似乎不是很好。總之,有關那位教會信徒的情報請晚點好好向我說明。」
雙手捧著茶杯,默默觀察我的反應,雷普娜如此建議道。
「反正那個鑰匙什麼的,就算真的被艾利森拿走,大概也不在月平町這裡吧。」
如此一來,就沒必要去為那種事情操心了。
緊接著,雷普娜輕咳一聲來結束掉這個話題,目光隨即抬起,轉向窗外那輪明月。
「接下來是『隱者』的要求。她沒有像前面那個瘋子明確指出某個東西,但令人起疑的點也很多⋯⋯」
「疑點?」
「等一下請不要做出類似翻桌的舉動,拜託了。」
「我才沒那麼易怒好嗎。」
聽見雷普娜的忠告,我露出不滿的神色。
於是,在一段像是整理情緒的停頓後,她重新睜開眼。
「那傢伙的要求是,『本小姐的恩惠,請各位心懷感激地收下,不要有怨言』這樣⋯⋯喂喂!新谷先生!我不是才說過別翻桌嗎?」
「剛剛是我的膝蓋反射性彈了一下啦。」
從雷普娜口中聽到如此荒謬的要求,我表情忍不住扭曲,身體也跟著做出反應。
在城鎮各處設置陷阱,不僅釀成無數的災情,更綁走當地居民作為人質,讓整個月平町陷入恐懼之中。
這樣一系列的暴行也敢稱作恩惠?
眼前的雷普娜正在收拾差點被自己打翻的茶具,無奈地推動話題。
「這是第二位教會信徒的要求,內容同樣讓人無法理解。這些等等再來討論⋯⋯新谷先生似乎很喜歡往火堆裡衝啊,還是說體質容易吸引腦袋不正常的貨色?居然在一個晚上遇見三位信徒。」
「別拖延時間了,趕緊說出那個自戀狂的要求吧。」
「關、關於這點⋯⋯」
對於那位抓走了璃奈的狂人,我只有無比的憎恨。
然而雷普娜的模樣像是在顧慮著什麼,眼神帶著一絲歉意。
「他的要求是最後才出現的。內容如下⋯⋯我看還是用寫的吧。搞得這麼複雜很抱歉,我只是不喜歡當那種人。」
什麼內容會讓她這麼介意?
只見雷普娜從桌上取了一張便條紙和黑筆,然後埋首寫了起來。
雖然不太清楚她的用意,但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比較重要。焦慮感讓我的胸膛隱隱作痛。
「寫好了,你拿去看吧。」
接過那張便條紙,我狐疑地望了對方一眼,但雷普娜只是聳著肩。
趁著她把茶杯拿離開桌面之際,眼角餘光瞄到紙上的幾行文字。
「什——!?」
瞬間,啞口無言了。
皇帝的要求是——「希望受邀者都能來參與昇華典禮」。
昇華典禮,就跟我當時聽見的台詞如出一轍。
「怎麼能讓璃奈被那種人肆意玩弄?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想像著自己的雙手掐住那個混蛋的頸部,直到臉部充血、最後一絲氣息從他口中流逝。唯有如此才能洩憤。
強行帶走無辜的女孩,根本沒把他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換言之,阿弗托卡洛斯就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大人,空有一身不知從何而來的本領。
「璃奈、川繪里、伊妮還有龍奈小姐,大家都因為他們受了傷,變成現在的狀態——我絕對要打倒那幫人渣,即使是強推也給它突破過去!」
「我大概也猜到你會這麼說了。」
望著我瞳孔中的堅毅,雷普娜展現出同樣的態度。
儘管立場不同,遭遇也相差甚遠,面對如今的事態時勢必得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我家商會不輕易向恐怖份子妥協,能夠在競爭對手的地盤上撒野的人只能是我才行。」
「真不愧是商人的腦筋。」
「弄壞了別人的東西就要賠償。在這段期間受傷導致無法消費的月平町市民,他們的怒氣,就由我來替大家發洩。」
握緊小小的拳頭,雷普娜嘴角揚起微笑。
或許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在裝可愛,但包在那份從容底下的,是絲毫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情緒。
所以,我也沒打算在信任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
渴望報仇、將失去的事物全部討回來。
「在我老家,倒是有這麼一句俗諺剛好吻合現在的情況呢。」
「俗諺?」
「——願意在泥坑裡打滾,才是笑到最後的贏家。新谷先生,如果想獲得最終的勝利就一定會把雙手弄髒,你有那樣的覺悟嗎?」
雷普娜看似平穩的語調,卻散發出令人渾身打顫的氣息。
在她當上商人之前,肯定幹過不少骯髒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大聖人這種東西。
「教會那邊應該有你非常珍視的人對吧?是班上的女孩子嗎?」
「嗯。我不會讓她出任何意外。」
「為了不讓這份承諾變成空頭支票,接下來請好好合作吧。我很期待各位的活躍表現喔。」
「——啊啊,管它是爛泥巴或糞便,只要能打爆那個金髮渣男,再怎麼髒的行為都做給妳看!」
得到我態度強硬的回應,雷普娜點了點頭。
「我等等會請波波茲莉去通知其他員工,叫他們把物資搬過來。別看那孩子好像弱不禁風的,其實腳程很快喔。」
「知道了。我會負責把成員召集起來說明情況,進行最後的攻略討論。」
「茶點的部分就交給波波茲奇吧,不然我怕他沒事做,會覺得自己被遺忘了。」
「是指那個怕生的紅髮少年嗎?行,我沒意見。」
朝著雷普娜猙獰一笑,我拿起杯子喝了口熱茶。
可惜不是抹茶口味的。
此刻,在森林的另一端隱約能夠看見冒煙的城鎮,因為緊急停電的關係視野極差。
在那個充滿未知威脅的方向,存在著自己非去不可的理由。
挑戰失敗就沒有下一次,現實不像遊戲可以無限重置、存檔再來。邁向勝利的道路只有一條,僅此一個選項。
沒跳出全員平安的「all clear」字樣就絕不罷休。
往某方面想,赫蜜特說得一點也沒錯,我的確非常貪心。
「走著瞧吧,命運。我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奪走更多東西了——」
懷抱著前所未有的覺悟,將頑強、恐懼和猶豫的部分全都用笑容隱藏起來,我在心中如此喊道:
「這個回合,老子我要開始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