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D

第二章55『——抬起頭吧』

本章節 9331 字
更新於: 2023-05-21
  結束和雷普娜的對談,我準備返回大廳。

  住在月平町的居民約有三千多人,再加上參加祉園祭的遊客,總人數很可能突破五千。距離教會第一個要求的期限只剩兩個半小時,我們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疏散所有人,城鎮裡也沒有足夠的避難所。

  一旦遇見敵人,他們必死無疑。

  「多虧小哥提供的情報,還有耍劍的老頭加入讓隊伍實力大增,對付教會應該是游刃有餘吧。」

  眾人沿著階梯下樓,我聽見搖頭晃腦的波波茲莉這麼說。

  「不⋯⋯還不能妄下定論。」

  「我認同新谷先生的看法。萬一敵人藏著備用方案,即使獲勝了也會造成無謂的傷亡。」

  「明明是曾經捉弄過的對象,幹嘛要配合他?」

  波波茲莉的碎碎念,讓雷普娜以苦笑回應。性格較為沉穩的波波茲奇像在努力沉思一樣皺緊眉頭。

  先不管這小鬼的實力如何,她沒跟教會接觸過,不曉得他們有多危險。

  我滿腦子只想讓學生擺脫那些傢伙的魔掌,最好這輩子別再碰面。為此,我必須待在這個地方不斷周旋,直到擊敗教會信徒的方案出現為止。

  在那之前我沒空休息,一刻也不容浪費。

  「話說小哥,你在之前的作戰計畫裡到底是負責什麼啊?」

  「⋯⋯我有回答妳的必要嗎?」

  「只是好奇啦。從稍早和小姐的互動模式來看,腦袋可能沒有很好,走路方式也像個門外漢,應該舉不起劍或使用魔法——啊!我知道了!」

  波波茲莉敲打著掌心揚起微笑。

  「小哥就是負責打豆漿的路人角色吧。」

  「聽妳用那樣的口氣說出來,總覺得讓人很火大啊。」

  打豆漿?這傢伙想說的應該是打醬油才對。

  「我本來就是普通人,如果不小心摔跤就會骨折、被刀砍也會流血,而且現在身體還是痛到不行。我沒辦法充當主力,這是不爭的事實。」

  面對故意找碴的波波茲莉,我壓下內心的不悅。

  自從那道傳送門出現,人類社會不斷出現強得離譜的存在。隨著時間推移,他們逐漸取代了諸多事物。

  假如一名體格健壯的亞人可以獨立顧好整間工廠的生產線,老闆有什麼理由要僱用普通工人?

  我曾經被亞人搶過飯碗,理解這其中的掙扎。雖然對方不是有意的,心裡依然不好受。

  「即便如此,小哥還是會選擇去戰鬥、然後送掉小命對吧。」

  「請不要烏鴉嘴。」

  「有什麼好怕的呢?小哥不是已經做好覺悟了嗎?」

  「覺悟歸覺悟,但我也不是抱著參加自殺式任務的心情才來到這裡的,先搞清楚立場啦。」

  「————」

  波波茲莉露出糾結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怎樣?幹嘛突然不講話?」

  「小哥,果然是很奇怪的人吶。」

  很顯然,自己跟波波茲莉無法產生共鳴。

  即使在目標一致的前提下,我還是弄不懂這位辮子頭女孩的心思。於是我決定閉上嘴,波波茲莉也轉頭跟弟弟攀談了起來。

  瞧見這兩人嘗試交流卻失敗的場面,雷普娜莞爾一笑。這個反應看在某人眼中似乎有著別的意思。

  「這女人⋯⋯」

  「嗯?」

  耳邊忽然聽見一聲低語,雷普娜稍微抬起頭。用目光掃過一遍後,總算發現雙手抱胸的丸介。

  這位脾氣暴躁的褐髮少年站在樓梯與餐廳的交界處,他似乎是被奧古斯塔要求過來這邊等,原因不由分說。

  在他身後的,是確保雙方不會產生衝突的陸掌。

  「那麼,波波茲莉,補給品的任務就交給妳了。路上請注意安全喔。」

  「知道了知道了,遇見可疑人物我會暫時避開。」

  面對捲起袖子向主人打包票的波波茲莉,我沒有打算插嘴,以免影響到她。

  「我知道妳肯定行的。身為帕奇絲商會的首席護衛長,在場各位的希望,就寄託於妳了。」

  「姊、姊姊大人⋯⋯」

  伸手摸了摸波波茲奇的頭,作為老姊身分的波波茲莉罕見地露出穩重的笑容。

  「唉呦,別替我擔心啦!大姊我呢,會在你念完『生麥生米生卵,生鯰魚生雞蛋生海參(注2)』之前就火速趕回來的。所以說,把眼淚擦一擦,好嗎?」

  (注2:日本家喻戶曉的繞口令,なまむぎなまごめなまたまご、なまなまずなまなまこなまなめこ)

  「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知道姊姊大人逃跑的速度非常快。以前只要偷東西被抓到,都是第一個人間蒸發,然後留下我一人受到責罵。」

  「喂,吾弟,你最好注意一下言行喔。」

  本來還想在眾人的面前展現姊弟情誼,沒想到直接被潑了一頭冷水。

  對此,波波茲莉有些惱怒地望著波波茲奇,但他只是搔著臉頰一邊繼續說:

  「請盡量不要給員工添麻煩,或是搔擾他們。我不想再處理那些投訴報告了。」

  「才、才才才才不會啊!?你這個冷淡的弟弟是怎樣?就這麼不相信從小到大最敬愛的姊姊嗎?」

  「這是善意的提醒,和血緣無關。」

  「臭小子!居然敢瞧不起我?讀那麼多書害你的腦袋都快變成硬梆梆的磚頭啦!!」

  就這樣,彷彿遭到背叛的波波茲莉哭著跑向大門口。

  從牆後露出的紅色辮子來看,可能是在等人去追自己。我沒有那個閒情逸致陪她演戲。

  「⋯⋯呃,好吧。」

  眾人顯得有些錯愕,甚至連波波茲奇都面無表情,彷彿早已習慣這種展開。有這樣個性好動的姊姊整天在身邊胡鬧,真是辛苦他了。

  最終沒有半個人跑去找波波茲莉。

  在前往餐廳的路上,我疑似聽見了嘆息,然後傳來關門的聲響。

  「剛剛好像有人說要把希望寄託在那個小鬼身上⋯⋯應該是本大爺聽錯吧?」

  「唉,我也希望如此。」

  接在丸介的擔憂後面,是我不敢去抱太多期待的回應。當然,這些話語都被雷普娜聽見了,不確定她做何感想。

  「⋯⋯」

  「怎麼了嗎?」

  注意到丸介的視線一直往雷普娜那個方向飄去,我不免開始猜測,難道他們倆以前見過面?

  不過,這個粗略的念頭很快就打消了。

  「不,沒什麼。」

  「⋯⋯是嗎。」

  我在丸介身上發現另一種情緒的痕跡,至於確切為何,我一時說不上來。


  ◈


  「交談甚歡嘛,兩位。請把這裡當成自己家。」

  最先出來與我們會合的藍髮幼女,以帶著強烈諷刺意味的口吻這麼說。

  之前才跟同事吵完架,最後憤而離去,如今被陸掌用不明手段說服勉強加入我們。

  此刻,實在不是延續那段爭執的最佳時機。

  「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

  「不然呢?這種台詞根本是人渣劈腿垃圾男才會說的,你們鐵定又在背地裡密謀著什麼,別想欺騙人家。」

  「關於這點我不否認,我們確實有計劃,等等就要開始準備了。」

  「明明失敗過一次,你還真有膽量啊臭布納⋯⋯看看自己的雙手,沒學到教訓嗎?」

  面對尤朵拉的質問,我回想起那場戰鬥造成的創傷,不禁低下了頭。

  確實,在突襲行動失敗後應該要更有自覺。如今碰上的敵人不像魔獸那麼單純。

  「不過,我也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你說什麼?」

  聞言,尤朵拉瞪大青色眼眸。

  緋隼、川繪里、伊妮、龍奈,以及整座城鎮的居民⋯⋯他們堅信著會有人來拯救自己,百姓也將信任寄託在我們身上。

  不斷的祈禱、不斷的苦撐。

  要是我在這裡退縮,豈不是糟蹋了眾人的期待?

  「什麼都不做,下場就是失去想保護的東西。我不能容許那種悲劇再度發生。」

  「————」

  「我的想法跟新谷先生差不多。比起在投資之前猶豫個半天,然後錯失機會,我寧願去好好地賭一把。當然,前提是要有足夠高的勝率才行。」

  大概是不想讓陣營內的氣氛被搞壞,雷普娜站出來撐場面,這個舉動換來尤朵拉無比困惑的神情。

  「你們這些不聽勸的笨蛋⋯⋯」

  見對方心意已決,她嘆了口氣。

  不管如何,只要眾人團結一心就行。

  尤朵拉朝陸掌拋了個意味深遠的眼神,接著目光重新面對我。

  「人家懶得跟你們攪和了。趕緊說吧,計畫是什麼?」

  「關於這點⋯⋯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討論。在那之前,沒有來自克萊希爾的消息嗎?」

  「無線電處於斷訊的狀態,俺剛剛有去確認。怎麼了?」

  「呀、不,我只是有點納悶⋯⋯就算車輛拋錨,用走路的應該也可以跟我們會合。」

  克萊希爾絕對有能力將全員平安帶回來。

  無法確定敵人是否找上他們,畢竟兩邊都在同一個區域活動,我只希望他盡快回來。

  「新谷兄,別操無謂的心。克萊希爾跟金尾兄那邊戰力不容小覷,俺相信他們有辦法照顧好自己。」

  「那個變態貴族死不了啦!搞不好還會搶走你們的表演機會,搶先一步制服那群惡徒。」

  「確實,少了他戰鬥會很艱辛,但在場的各位可不是省油的燈。」

  得到陸掌和尤朵拉兩位前輩的見解,我點了點頭,目光轉向盯著門口的雷普娜,輕咳一聲吸引她的注意力後問道:

  「妳說過自己的商會什麼產品都有⋯⋯其中也包含廣播器材嗎?」

  「廣播器材?庫存一定有,看你們需要的規格跟型號是多少。為什麼突然繞到這個話題上?」

  面對手抵著下巴的雷普娜,我閉上眼,開始整理思緒。

  原因很簡單,就是一個以牙還牙的概念。

  「在危急關頭人的情緒很容易受到影響,尤其是碰上災害的時候。加上教會的廣播,老百姓肯定會因此感到絕望或失去信心吧。」

  「這是當然的。你手邊有什麼對策嗎?」

  「充其量只能說是測驗。」

  「恕我插嘴,現在已經沒時間等待結果然後進行修改了,要做就得有十足的把握。」

  感受到尤朵拉的猜疑目光、以及雷普娜充滿期待的模樣,我反覆在心裡朗誦著一字一句。

  最後,把所有碎片都湊齊,我開口說道:

  「我們只有一次機會。成功的話或許能挽回老百姓的信心,失敗的話,就會招來敵人的報復攻擊。」

  「意思也就是說,無論你想做的那件事情是什麼,都不能選在旅館這邊執行對吧?」

  「沒錯。我們首先得找一個另外的地點,讓敵人離旅館越遠越好。」

  從目前為止的情報來看,教會爪牙似乎沒打算離開月平町,所有受困在內的人都是他們的魁儡。一旦行動開始,我們等於將自己變成誘餌。

  「——新谷先生的想法,跟我應該是一樣的。」

  「誒?」

  突然間,雷普娜望著我說出了這樣的話。

  「從詢問廣播器材的時候就有些頭緒了。關於你的提議,我覺得可行。」

  「等等⋯⋯真的?」

  還以為要經歷一番苦戰才能獲得認同,沒想到雷普娜直接表態。

  我甚至不確定彼此的念頭是否相同。

  「這個計畫之所以可行的原因,還需要我提醒一遍嗎?各位應該都有獨立思考能力,好好想想,在戰爭中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打架很厲害的傢伙。」

  「哈哈,真是有趣的想法。正確答案是『士氣』與『團結心』才對。」

  「什麼嘛,明明人家講的也沒錯⋯⋯」

  聽見雷普娜的回應與嘴角的笑容,尤朵拉有些不快地碎碎念。這個時候,丸介忍不住打岔。

  「別再繞圈圈了,快點告訴本大爺現在是什麼情況。」

  「你先別急,給小姐和新谷兄一點時間解釋⋯⋯」

  「這位就是跟魔獸打得五五開的少年嗎?本人好像比照片更矮一些,脾氣方面倒是跟傳聞一樣。」

  「妳說什麼——!?」

  面對講話衝的丸介,雷普娜投以嘲弄似的眼光,這讓他氣到額頭冒青筋。

  幸好陸掌及時拉住丸介,波波茲奇也一副隨時準備上前為主人捐軀的悲壯表情。

  作為緩解氣氛的人,自然就是端著茶壺和餅乾登場的奧古斯塔。

  「不好意思,老身在廚房忍不住偷聽諸位的談話。接下來的行動能否讓老身同行呢?」

  「當然行,有奧古斯塔先生的掩護那是再好不過的。」

  「萬分感激。」

  向眾人微微鞠躬,奧古斯塔將茶點放在折疊桌上。

  「簡單來說,這場作戰要把四散的民心凝聚在一起,俺這樣的理解沒問題吧?」

  「情感很容易被操控,所以我們得奪回主控權,給那些混帳東西一點顏色瞧瞧。」

  「將絕望替換成希望、將恐懼轉化為前進的動力,某種程度上也可以想成是年度大出清呢。」

  接在陸掌和我的話後,雷普娜做了個很符合她風格的總結。

  尤朵拉跩開了臉龐保持沉默,丸介仍皺著眉頭。

  「還有什麼疑問嗎?」

  「廢話,其中的問題有很多吧。」

  「這個廣播很重要,不僅能挽回低迷的士氣,也能讓大家知道城裡還有人在奮鬥。」

  「口頭上講得這麼輕鬆,你有想過實際執行的難度嗎?」

  「不過就是裝幾個廣播器,然後連接到城鎮的主機系統⋯⋯啊。」

  因為丸介的話停下來思考,我這才想起神社還在敵人手中的現實。

  神社沒有奪回來,代表無法登入廣播系統去進行放送。

  「怎麼不講話了?你們剛才不是說得很開心嗎?拜託別告訴本大爺你們只思考到這點程度。」

  「你的態度也真是⋯⋯算了,跟小孩計較有損格調。總之先來做一個簡單分析吧。」

  忽略掉不斷找碴的丸介,雷普娜拍了拍波波茲奇的肩膀。

  紅髮少年舉起兩個拳頭,努力平復緊張情緒後說:

  「假、假設這是一個天平,用來衡量其中的效益與成本。效益,是讓月平町的居民安定下來,避免恐慌擴散。成本,也就是代價的意思,當我們把廣播傳出去可能會招來敵人的報復。」

  「喔喔⋯⋯」

  「靠了點關係讓他進去東京大學日本經濟學部,那些專有名詞差不多都背熟囉。」

  面對表情有些驚訝的眾人,雷普娜微微一笑,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就我所知,新谷先生上次的行動結束後似乎沒發生什麼動亂。簡直就像⋯⋯沒把你們放在眼裡的感覺。」

  「不管是車隊被偷襲或撤退的時候,那些傢伙都沒有追過來。」

  「可能是另有目的吧。他們不想被其他突發狀況影響到,所以態度才這麼隨興。」

  尤朵拉和陸掌認為事有蹊俏,我也有類似的想法。

  只不過,這些東西基本上大家都有不少的概念,實在沒必要像這樣反複提及。

  問題就來了,雷普娜口中所說的「分析」,究竟還存在著什麼眾人未曾碰觸到的層面呢?

  「這場作戰的要點在於演講者能否激起人心,需要充足的訓練跟技巧。在場有這樣的人員嗎?」

  一時之間,大廳因為雷普娜的話陷入沉默,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金尾勘八。

  他在津野田誠三底下做事,絕對比其他人更有資格。

  可惜這樣的人選目前下落不明。

  「也就是說⋯⋯我們得決定出誰要來發表演講。」

  「各位要用投票制的還是自薦,我都無所謂。」

  此話一出,眾人開始互相交換眼神,顯然誰都沒有那個自信扛下如此重大的責任。

  就在這時。

  「小姐,現在就是您的表現機會啊。比起一些默默無名的學員或是導師,身為帕奇絲商會會長肯定⋯⋯」

  「能夠得到你的支持,我很感激哦。但事情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有些事情不是靠名聲就能解決的。」

  「小姐?」

  自己的意見被駁回,波波茲奇困惑地歪頭。

  我也不明白為何雷普娜不願發表演說。

  她或許是個雙面人,性格強勢又陰險,但舞台架式非常了得。只要購買過帕奇絲商會的產品或是在節目上看過,應該不會對雷普娜這個人感到陌生。

  「事到如今,背景最符合的人選只剩下妳了吧⋯⋯?」

  「新谷先生,用這樣的思維去思考倒也沒錯。可是,我的身分終究是一名商人,無論在電視台或大眾場合,都是以博取吸睛度跟人氣為優先。要我去主持慈善活動當然沒問題,但我通常是扮演寫支票投入捐款箱的角色,而非激起善意的英雄啊。」

  「但是⋯⋯」

  「喚醒人們心中的良善,然後讓他們蛻變成為更好的自己,天生就養成自私自利習慣的我,實在是辦不到。」

  面對如此退讓的雷普娜,我沉默了。

  指責別人很容易,但要承認自己的弱點難如登天。她不可能毫無依據講出那種話,除非——

  「我不想給月平町的人們灌輸虛偽的希望,很快就會穿幫的。」

  「既然如此⋯⋯讓龍奈小姐來試試看?畢竟她跟當地居民有些交情,或許能——」

  「你是不是忘記了,臭布納,現在的她根本沒辦法離開床邊一步啊。」

  期望得到肯定的回應,卻再度忽略了現實情況,我咬緊了下唇。

  看著乾焦急的自己,尤朵拉搖了搖頭。

  「好吧,先將受傷的人員排除掉,不是還剩下一些不錯的選擇嗎?比如說奧古斯塔先生⋯⋯」

  「萬分抱歉,老身雖然曾經在王都的騎士團服役過,但那些資歷對老百姓而言有何意義,老身不敢保證。」

  「別看向俺這邊。要知道,俺或許有很多擅長的東西,這張嘴從來都不是其中之一。」

  「你們⋯⋯」

  「嘴砲是變態貴族的專長,況且人家也不想淌這趟混水。」

  選項接二連三地遭到駁回,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顧慮。

  面對紛紛低下頭去的夥伴,我體會到了束手無策的感覺。

  「時間不夠,關鍵人物都派不上用場。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

  整個計劃就差臨門一腳,可以用來抗衡教會使徒所造成的傷害的武器,最終還是卡在了結論的地方。

  「不好意思,能讓我們說一句話嗎?」

  突然間,一個聲音吸引了在場眾人的注意。我回頭望去,看見整齊排好的學生們。

  碧、緋隼、揉著眼睛的芙妮以及幾名亞人男孩。

  「發送廣播的人,難道不能讓老師來負責嗎?」

  「「——!?」」

  碧用冷靜的語氣說著,似乎不覺得這有哪裡不妥。

  「喂喂⋯⋯」

  在陷入靜謐的空間裡,率先響起丸介的聲音。

  「你們這些傢伙是吃錯藥了嗎?居然想讓這個男人⋯⋯」

  「我們很認真喔,渡冴同學。發送廣播的人必須是新谷老師。」

  「新谷兄,你班上的學生原來這麼看重你?俺還以為你們的關係很緊張。」

  「真是有趣。」

  耳邊傳來緋隼、陸掌還有雷普娜的聲音。

  「是什麼原因讓你們說出這種話?我明明是團隊裡實力最弱的傢伙,連想保護的人都⋯⋯」

  「好啦,在老師繼續自我消沉之前,先抬起頭如何?」

  說話者是跟自己交情不深的黑貓少年,我仍從那句話中體會到某種情感。

  於是,我抬起了目光,預期會得到令人沮喪的光景,映入眼簾的卻是——

  「新谷老師。」

  「————」

  好幾名B班的學生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渴望奪回失去的事物,不管是和平的時光或珍惜的朋友,他們的堅定神情早已傳達了一切。

  「為什麼,要選我?」

  「嘛,突然要我講也講不出個所以然,這種話題是九尋同學的專長。如果非得說出一個理由,大概是之前老師的事跡。」

  「我的事跡?」

  「一個月前的落水事件,還有在車隊遇襲時為我們捨身拖延時間,老師其實可以直接跑開,根本沒必要承受這些傷害。但是,你選擇留了下來,每一次都全力以赴的戰鬥。」

  「明知自己的力量不足,卻還是正面挑釁對方。像這樣的笨蛋也只有老師一個人了啊。」

  聞言,我看向四隻手臂交叉的村勇,他和男生們同時豎起大拇指。

  那是之前教給他們的加油手勢。

  「我也覺得要讓老師負責,畢竟他是全校最難打死的蟑螂。」

  「鬼咲同學⋯⋯」

  「別誤會,我只是認為爛攤子應該要由當事人去收拾。九尋同學、雙胞胎以及那些受傷的百姓,需要一個人來拯救他們。」

  就連態度一向冷淡的淵羅月都展現出難得的認同。

  此刻,我總算稍微看見自己對那些學生造成的影響,並不是原先擔憂的一場浮雲,而是紮紮實實地,在內心留下存在過的痕跡。

  「嗯,看大家都說到這份上了,俺也來支持一下同事吧。」

  「什麼?你們肯定是在開玩笑吧?人家還沒搞懂現在發生了什麼情況。」

  「理解力太差囉,尤朵拉。負責廣播的人,不一定要有名聲或是多雄厚的背景。月平町需要一個可以感同身受的對象,一個和他們沒有多大差別、卻還是願意努力的勇者啊。」

  對尤朵拉而言,我至今為止的行動都是十分魯莽的決定。但她也無法否認,這般的嘗試往往可以帶來意想不到的成果。

  「如果這座城鎮需要新谷兄,學生也願意將一切託付給他,俺又何必去反對呢?若是做的好,一則廣播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

  因為驚訝而瞪大雙眼的我,面對眾人的期待彷彿匯集成實際重量,有些難以喘息。

  由於最好的朋友下落不明而倍感煎熬的碧。

  想要從無能為力的罪惡感中逃脫的緋隼。

  以及妹妹受重傷昏迷,對此感到焦慮不安的芙妮。

  不只是他們——渴望從頭改變自己的岩明、單純想耍帥把妹的虛實、夢想是在市區開餐廳的村勇、不喜歡被人打擾私底下卻很熱衷於音樂的淵羅月,還有想讓成績進步的萬,以及苦惱著該如何更大方地表達自我的遠波⋯⋯

  一年B班的全體學員,都有著不同的理想與抱負。

  這些看在我眼裡正是不願意放棄的象徵。

  萬一在這裡放棄的話,以上提到的夢想都會消失。

  因此,我必須選擇是否要回應學生們的期待。

  「————」

  安靜了好一陣子,我望向緋隼等人的面容,再回頭看向雷普娜,緩緩開口道:

  「發送廣播的任務,我就接下了。」

  於此同時。

  「「——!!」」

  每個學生興奮地看著彼此。

  就這樣,我決定挺身而出的模樣博得一小段喝采。

  為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日常生活,為了守護這些記憶。

  深刻感受到那句話的重量,我望向天花板的吊燈,心中忍不住閃過一段念頭。

  ——他們所敬佩的對象,搞不好是個錯誤。

  在腦海中塑造出一個形象,一個我完全不吻合的模樣。

  不管是魔法能力或體能,都遠比自己還要強大,但偏偏就是這樣的他們選擇把責任託付給我,去完成很難做到的事。

  等到犯錯而原形畢露之際,又會遭到無止盡的責怪。

  被強行披上的亮麗外表剝落,露出裡頭真實的自我,他們就會發現我那醜陋且懦弱的一面。

  即便如此——

  無數次地被外力擊倒,身心靈經歷許多磨難,這些時刻我都熬過去了。

  抱持著犧牲的覺悟⋯⋯不,那樣的想法是不會被自己以及他人所接受的。如果拿出百分之百的實力卻還是失敗,下一次就用突破數字框架的氣勢跨越過去。

  固執、頑強,但並非毫無理性,那是只屬於新谷真志的戰鬥方式。

  ——那同時也代表著,一位少女心中的盼望。

  打從那個夜晚以來,我奮鬥的意義逐漸在改變,已經不是孤獨一人。

  「如果你確定要這麼做,就得有承擔後果的膽識。能夠辦到這點不崩潰,對俺而言就是足夠的理由了。」

  面對握緊雙拳的我,陸掌如此說道。

  「遇見挫折時,不能低頭,也不要氣餒。抬起胸膛,想像目標近在眼前。最重要的一點,別輕易認輸。」

  「向那些傢伙俯首稱臣什麼的⋯⋯我是絕對不會去做的啊。」

  「俺知道。但有時候認輸的對象,不會只有眼前的敵人。」

  「⋯⋯?」

  陸掌的話一時難以理解。

  「感謝你的提醒。我不會對任何人低頭的,當然也包括自己,你放心好了。」

  感受著心跳,讓最真誠的想法流露而出。

  「老師。」

  我聽到了呼喚自己的聲音。

  背對著這邊,嬌小的翅膀輕輕搧動,碧出現在我眼前,近到連呼吸都聽得見。

  「會害怕嗎?」

  不是往常的嘲弄,而是關心。

  我細數那些不堪的回憶,點頭回答。

  「當然,怕到內臟都在抖——之後如果被捧為城鎮英雄,我可消受不起啊。」

  以玩笑話替自己灌強心針,陸掌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錯的態度。好,這次就讓你盡情地耍帥吧!」

  望著狼狽不堪卻挺起胸膛的我,碧露出苦笑。

  回憶過去在學校的時光,這位女孩雖然總是面帶笑容,裝出一副無害的模樣,但我能感覺到她對我抱有強烈的不信任。

  或許是擔心璃奈跟我走的太近,又或是其他原因,那些擺在危機面前都不重要了。

  接著我把目光轉向雷普娜。

  「對於我來擔任演說者的提議,妳還有什麼反駁的話想說?」

  「真是,沒必要這麼綽綽逼人嘛,明明是同一陣線的戰友⋯⋯」雷普娜裝可愛似地嘟起了嘴,「不過,能讓我更信服一些嗎?新谷先生。」

  「我自認實力不足,真要說的話,『英雄』這詞更符合雙腿輕輕一蹬就能跳上屋頂的奧古斯塔先生。」

  查覺到雷普娜的瞳孔搖曳著,我深深吸一口氣,讓聲音從唇間釋放出來。

  「為了可愛的女孩子,天底下哪有男生不想好好表現一番?我想成為的英雄,定義只是如此。」

  「老、老師⋯⋯?」

  聽見這番發言,站在身後的學生們都傻眼了。

  特別是女生那邊的反應較為明顯。

  淵羅月和碧露出彷彿受到性騷擾的鄙視目光,緋隼則是把臉別到一旁。

  「這樣啊。那我似乎也沒理由阻止你呢,反正男人就是喜歡逞強。」

  雷普娜坦言道,並用那雙黃色瞳孔凝望著我的臉,小聲說道:

  「⋯⋯現在的我,似乎能稍微理解貝莉姬特的想法了。」

  聽見那樣的低語,我陷入了沉默。

  究竟那句話蘊含著什麼樣的心情,以及它背後代表的意義是什麼,終有一日自己會親手去找出那個答案。

  所以說。

  「謝謝你們,真的。」

  「儘管放手去做吧!新谷兄,現在是你表現的大好時機。」

  「隨便你吧⋯⋯臭布納,要是死了人家可不管。」

  「把小奈救回來,然後狠狠痛扁那些傢伙,別忘記我們之前的約定哦?」

  得到來自不同人的喊話,我撐起笑容,正好跟奧古斯塔對上目光。

  「那麼,老身接下來會帶著閣下去尋找合適的地點,請務必跟緊腳步。」

  「等那些儀器送到,我會叫人趕快組裝好。新谷先生快去練習等等演講時該說什麼吧。」

  「收到,麻煩你們了。」

  迅速分配好工作,我在眾人的目送下推開大門。

  來到戶外,腦海裡不斷思考著怎樣的方式最有效率。距離上次演講已經是國中的時候,雖然從來沒得過獎,現在二十幾歲了也沒太大的進步,但這件事非做不可。

  「新谷閣下,您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奧古斯塔一邊調整裝備一邊盯著我瞧。明明即將重返戰場,他的眼神跟聲音卻清晰有力,彷彿不知恐懼為何物。

  「我沒事。」搖了搖頭,嘗試放鬆緊繃的肌肉後站穩腳步。

  從單純的老師職務變成從恐怖分子手中拯救一整座小鎮,回去之後要求加薪應該不過份吧?

  津野田誠三,關於今天在這裡發生的所有事,非得讓你給出一個交代。

  「那麼,就放手開幹吧。」

  ——為了抵抗惡意、迎接美好結局,我開始執行連正式名稱都沒有的廣播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