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差點不能呼吸

商朝的開國君王成湯，賢明仁德，民心歸服。
只不過後來繼任的諸王，愈來愈重視巫卜占術，
一場祭典往往以血淋淋的大量殺戮做為結束，奴隸的鮮血甚至取代了牛、羊，
只因在眾人眼裡，幾個奴隸的命還比不上一頭牛，值此時代，奴隸低賤如塵。

傅說最初入大商為臣時，王朝的每一場祭祀，照舊依循前例。
那些血腥，那些刺痛般的紅色，每一回都像是生生濺入他的眼睛，似刀刃冷厲的割在心上。
他曾經是奴隸的身份，他深刻明白這種被視為低賤的殘痛。
然而，他的祖上其實曾做過小官，只因得罪了貴族，
全族就此淪為奴隸，難以翻身，若不是武丁慧眼識英雄，
就算傅說有滿腹才能，也不可能有機會成為治世良臣。
傅說想要報答武丁的提拔恩情，他認為最好的報答，就是盡一名臣子的所能，協助武丁開創大商盛世。
可想要盛世，先要以仁德治國。
有哪一種仁德，是殺戮所造就的？
有哪一個盛世，是以鮮血塗滿的？
傅說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的努力依然不夠，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巫神殿裡，巫官靜候一旁不動，因為武丁盯著占卜用的龜甲，已經許久。
巫官想要問，是不是王上對占卜結果有疑問？
或者，王上真被說動了，對於以人為祭有所考量？
只是，他被武丁嚴肅的神色給怔住了，想要問，卻不敢開口。
他悄悄看了一眼，又恭謹垂下頭，一會兒，又看了一眼，
再度垂下頭，如此三次……，終於，在他忍不住想說話之前，武丁開口了。

「本王想要知道，這占卜能不能……」
話沒說完，就頓住了。
巫官以為王上心有疑慮，趕緊接口道：
「臣自侍奉天神以來，占卜從不曾出錯，請王上放心。」
「嗯，那麼，本王想占卜子方……」
話沒說完，又頓住了。

「子方？」
巫官一愣，繼沚方、亞方之後，子方也出事了嗎？
「王上，子方出了什麼事嗎？臣這就立即占卜。」
「子方……本王……」
很難得能看到一向英明果斷的王上，出現迷惘的神色，巫官大驚，難道這子方的問題更加嚴重？
他還想再問，武丁卻顯然想起了什麼，嘆口氣說道：
「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必占卜了。」
武丁離去後，巫官收起龜甲，若有所思。

☆☆☆☆☆☆
傅說一路走向宮門，不再去想人祭之事，
努力把心思集中在許多待辦的事情上，他逐一把前幾項的事件在腦海中思慮了一番……
可是武丁那句話，卻在此時跳了出來，折磨他的心志。
「本王，心悅子珂……」
昔我思矣，春風依依；今我還思，雨雪霏霏。

他曾經以為，還是有機會有可能有辦法的，不料今日，
這句話彷若漫天的風雪，張狂沉重的阻斷所有來時路，去也無歸途。
當年在傅岩山，他其實在發現子珂是女兒身時，
就悄悄喜歡上了這個假小子，偏偏自己只不過是奴隸，
低賤如塵的命，何敢心悅？何能喜歡？
所以那一日見到子珂代表子方前來送賀禮，他的心激動的都要蹦出來了。

子珂從不輕賤任何人，子珂從不曾看輕他的身份，是以他相信即使自己曾經為奴，子珂也會待他如初。
果真，相逢之後，子珂依然敬他如當年的「神仙哥哥」，親和又輕愜的相處，再自然不過。
傅說以為，自己終於有機會可以表達心意了……
洶猛的風雪卻從天而降，他，寸步難行。
子珂是否心悅王上，不重要了。
王上待他的恩情，重如山，此生難報，
他怎麼可能、又怎麼可以去「想望」王上喜歡的人？
就運算元珂不願接受王上，他和子珂之間，也「不敢」有可能。

傅說走向宮門的路，只覺得天長路遠魂飛苦，那一絲艱澀壓在心頭，讓他整個人顯得孤寒。
才出宮門，井姌正帶著侍女款款而來。
「見過太傅。」
傅說收了收心神，淡淡回禮。
井姌含笑問道：「請問太傅，我阿兄井將是否在宮裡？井姌有事想尋阿兄。」
傅說奇怪的問道：「井將…為何會在宮裡？」
井姌愣了愣，「呃，不是說，王上為了亞方乾旱之事煩憂，召井方使臣詢問良方的嗎？」
這話一出，傅說清冷的眼神頓時變得銳厲。

之前子珂在大街上受驚一事，井姌也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王上讓他去查消息的來源尚未查到，現下，王上才剛下了令，
他都還沒去找井將，這井姌，又立刻得知了消息？
顯然，井方藏在王宮裡的細作，大有來頭。
傅說收起銳厲的眼神，不動聲色的回道：
「的確是如此，但井將尚未進宮，王上也等著呢！」

井姌沒察覺有什麼不對，只是懊惱的說：「阿兄也真是的，該不會又跑哪兒喝酒去了，實在誤事。」

傅說客氣的請教：「那麼，貴女可知井將人會在何處，我正要去尋他呢！」
「阿兄行事太過恣意，井姌也不知該去何處尋他，」井姌盈盈一笑，「要不這樣吧，由井姌去回稟王上可好？」
傅說哦了一聲，又客氣的問道：「貴女對農事也略有研究嗎？」
「這倒是沒有，」井姌實話實說，「但畢竟井姌生在井方、長在井方，
耳濡目染之下，還是能知道一二，若能先明白亞方的乾旱問題，
如此，才能讓我阿爹派最合適的人前來相助。」

傅說斂眉，眸中黑暗，他非常明白井姌多次尋找機會，不過就是想要親近王上罷了。
儘管井方安插眼線在宮裡，實屬不該，不過眼前的女子，
不論王上喜不喜歡，都必然會納為妃子，將來……
忽然，他想到子珂，若是子珂入宮，成了後宮的妃子，她能適應嗎？她會歡喜嗎？
心痛襲來，忽忽然的令他差點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