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紙鶴(3)

第二天踏進圖書館時，他本想著有沒有可能遇到謝祁來還書呢？但想一想，又覺得應該不會這麼快，尤其昨天謝祁拿的還是摺紙書，感覺似乎需要一點時間來學習，隔天就來還書的機率不大。

顧盼邊想著邊像往常一樣推著小推車將書一一放回原位，但就在他要將小推車轉進放手作書的書櫃前時，卻差點撞上一個坐在走道口的學生，顧盼嚇了一大跳，趕緊用力拉住小推車。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到這裡有人，你沒事……」顧盼話還沒說完，坐在地上的那個學生抬起頭，兩人都是一愣。

「謝、謝祁學長！」顧盼下意識地喊了出來。「你怎麼在這？沒有受傷吧？」

「啊！你是昨天的圖書志工！」謝祁看著他喊道。「你認識我啊？」

顧盼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著急，竟喊了謝祁的名字，不禁有些尷尬又害羞，結結巴巴地解釋：「對、對，學長是、是籃球隊的，很有名……」

「是嗎？」謝祁聽了便笑了，表情有些羞赧，卻又有些得意。「我沒事，你沒撞到我，別擔心。抱歉又嚇到你了，我不該坐在路口的。」

顧盼趕緊搖搖頭：「沒有，是我太不小心了。」顧盼這才注意到謝祁身前的地上攤著昨天那本摺紙書和一包色紙，他繞過小推車走到謝祁身前蹲下，才看清書翻到了摺紙鶴的那頁，書上卻放了一坨應該是色紙摺的不明物體，讓顧盼忍不住想笑，卻又努力克制著不要笑出來。

「學長昨天沒把這本書借回家嗎？」

「沒，我學生證不見了，但是要畢業了又懶得再辦，只好來這邊摺。」

「學長你想要學摺紙鶴嗎？」顧盼一問完便後悔了，因為這顯然是一句廢話，不想學摺紙鶴，來找書幹嘛？對方肯定會覺得他的問題很蠢吧！

「對。」謝祁卻完全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樣子，反而有些吞吞吐吐起來：「我、我想送、送人的……」

顧盼見過他這個表情。

一向像太陽一樣熱烈張揚的謝祁，只有在一個人面前才會流露出這樣窘迫的模樣。

「是鍾子情學姐嗎？」

謝祁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他沒有否認。顧盼看著他想。

雖然是早就知道的事，但當面證實了喜歡的人喜歡別人，真的是對心臟很不友好……

「我隨便猜的。」

這敷衍的回答顯然沒辦法讓謝祁滿意。「你也喜歡鍾子情嗎？」

「什麼？」顧盼不明白這個邏輯關係是怎麼被推導出來的，不禁失笑：「沒有，我根本不認識子情學姊。」他要是真能喜歡上她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苦悶，暗戀一個人快兩年了連個告白的機會都不敢奢望。

謝祁懷疑地瞇起眼睛湊過來：「你如果不是因為喜歡鍾子情，知道她身邊有誰在追她，怎麼有辦法馬上就猜到我喜歡她？」

顧盼看著他認真懷疑自己的表情，忍不住覺得眼前的狀況未免太過好笑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也許是因為我喜歡的是你呢？

顧盼又好笑又好氣地在心裡吐槽，最終卻只隨便找了個理由：「之前有聽說過學長和子情學姊好像在一起，所以才這樣猜的。」鍾子情長得漂亮成績又好，還是啦啦隊的，也算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啦啦隊又經常跟著籃球隊出去比賽，兩人走得近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因此顧盼找的這個理由便顯得頗有說服力。

謝祁明顯很滿意這個理由，得意中又帶了點害羞：「原來是這樣，不過，我們還沒有在一起啦……抱歉剛剛對你態度那麼不好，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了，要是你也喜歡鍾子情的話，我大概就沒勝算了，所以有點著急。」

顧盼見他明顯墜入愛河的模樣，心中酸澀，卻又不忍他不安，便道：「學長完全不用擔心，學長長得比我帥多了！」

謝祁聽了，靦腆地笑了，伸手拍拍顧盼的頭：「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沒有告白也被發好人卡了。

被摸頭了。

雖然沒有辦法得到喜歡，但是有摸摸頭也已經夠好了。

顧盼感受著那隻厚實的手掌帶來的悸動，一邊想。

顧盼順著謝祁手掌的力度微微低下頭，又看見那本書上的不明物體，於是道：「學長是在練習摺紙鶴嗎？」

說到這個，謝祁便尷尬地抓頭：「你看得出來那是紙鶴嗎？」

顧盼向他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委婉道：「看出來『紙』了，沒看出來『鶴』。」

「靠！」謝祁被他逗得笑了出來，兩手撐在身後無奈地仰頭：「摺紙真的好難啊！」但還不待顧盼接話，他就又振作起來，拿過另一張新的色紙，壓著身子照著書上的步驟慢慢摺了起來，「不能放棄！」

顧盼看他姿勢辛苦，便說：「學長，二樓的自習區有桌子，去那裡坐著摺會比較舒服一點。」

謝祁卻有些尷尬地看他一眼：「沒關係，我在這裡摺就好，那邊人太多了，不太好……」

不好？是怕吵到別人嗎？

顧盼雖然不太明白，卻也沒有多問，只是蹲在旁邊看他摺，謝祁照著書摺了幾下，馬上就摺錯了，顧盼於是伸手輕輕碰了碰那張紙：「學長，是要對齊這裡，把那邊摺過來。」

「這裡？」謝祁笨拙地把紙張摺到顧盼比的位置，兩人的手指便輕輕碰到了一起，顧盼的心跳猛得加重了一下，立刻把手指移開了。

「對。」顧盼點點頭。

「然後呢？」

「這個角摺過來這裡，學長，不是那裡，是我手指的這裡，對，很好，然後拉開，哇！摺得很漂亮呢！」顧盼耐心地指引著，白皙修長的手指和黝黑粗糙的手指在同一張小小的色紙上翻飛著，兩人照著書上的步驟慢慢摺，總算摺出了一隻鶴的樣子。

謝祁立刻呼一口氣，將腰伸直，眼神有些哀怨：「終於摺好一隻了！還要摺九百九十九隻！怎麼這麼難啊？」

顧盼有些驚訝地看向他：「學長是想摺一千隻紙鶴送給學姐嗎？」

「對。」謝祁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因為她之前說一千隻紙鶴可以許一個願望，而且這個願望一定會實現。」

「學姐長得漂亮，成績又好，還有什麼想實現的願望嗎？」

謝祁露出很驕傲的樣子：「她想當小說家。我覺得她一定可以的，但是她沒有什麼信心，所以我想給她一個願望。」末了，卻又有點尷尬地看向顧盼：「這禮物是不是有點爛？」

「我覺得這是很棒的禮物。」顧盼看著他，很真誠地說。

少年一愣，有些害羞地笑了：「是嗎？」

「嗯。如果是我收到，一定會很開心的。」

「太好了！希望鍾子情收到也會很開心。」受到顧盼的鼓舞，謝祁立刻打起精神，又抽出一張色紙開始摺。

「學長，我來幫你吧！你一個人要摺很久。」

謝祁有些驚訝：「真的嗎？謝了！」

顧盼只是搖搖頭，默默拿出色紙便開始摺。

「對了，我剛剛就覺得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你。」謝祁一邊摺，一邊跟他閒聊。

「應該是昨天在圖書館裡吧。」顧盼冷靜地吐槽。

謝祁被他逗樂了，「我是說更早以前，我感覺你很面熟，好像在哪看過你。」

雖然不知道謝祁什麼時候注意過自己，但顧盼注視著謝祁的機會可多了。

走廊上、球場邊、教師辦公室裡，除了他扮女裝在體育館後台不小心被謝祁撞見那一次，其餘每一次對謝祁來說一瞥而過的相會，都是顧盼的殷殷期待。

「可能是在學校裡見過吧？畢竟我們在同個學校，在走廊也可能遇見過。」

「是嗎？」謝祁還在努力想，但確實是想不起來，於是便火速放棄了。「對了，
你叫什麼名字啊？」

顧盼一愣，這才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叫顧盼，二年五班的。」

「顧盼，名字真好聽。」謝祁道。「雖然我快畢業了，不過你之後要是遇到什麼問題，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顧盼聽得心裡一暖，笑道：「好，謝謝學長。」

「我才要謝謝你幫我摺紙鶴，還有，」謝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還不笑我。」

顧盼不解：「為什麼要笑你呢？」

「就是、一個大男人了……還摺什麼紙鶴許願的……」

顧盼溫聲道：「我覺得願意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而努力，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謝祁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接著漾開一個笑容，「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顧盼笑著搖搖頭，表示這沒什麼，兩人邊摺紙鶴，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顧盼突然想到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原子筆，便趴在地上寫字。

「你在寫什麼？」謝祁好奇地湊過去看，就見色紙白色的那一面寫了龍飛鳳舞地一行字：祝子情學姐美夢成真。

「喔？這不錯耶！」謝祁開心地拍了拍顧盼的背，也從自己的書包裡掏出一隻筆，在另一張色紙上也寫了同樣的一行字，不過字跡歪歪扭扭的，不像顧盼的字跡那樣俊秀。

兩人寫完，便把紙摺成紙鶴，顧盼又拿了新的一張紙，正要開始摺，謝祁突然問他：「顧盼，你有什麼願望嗎？」

顧盼沉默地想了想。

願望那當然是有的，不過他看著謝祁身邊那些已經被摺好的紙鶴，明白有一個願望是註定不可能實現的，而另一個……

顧盼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想當老師。」

「你想當老師？」謝祁露出有點意外，但又不是太意外的表情：「你很適合，我也想要你這種又好看又溫柔又有耐心的老師。」

顧盼被他誇得有些害羞，但想到母親的反對，他的眼神便又黯了下來：「但是現在正式老師很難考，我覺得我考不上……」

「不怕！」少年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提筆刷刷刷地就在紙上寫了一行字，寫完還很得意地展示給顧盼看，紙上寫著：祝顧盼考上老師。

給顧盼看完，謝祁便開始摺那張紙，雖然他已經摺了好幾隻了，但動作還是很笨拙，經常摺錯或對不整齊，好不容易才摺出一隻看起來有點殘障的紙鶴，他將紙鶴遞過去，用紙鶴的尖嘴輕輕啄了啄顧盼的食指，說：「你是因為有想做的事，才想當老師的吧？那就不要還沒做就否定自己，至少我覺得你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老師。」

顧盼看著那隻小小的紙鶴，只覺得心臟很熱，眼眶也有些熱熱的。

是的，他有想做的事。

他想讓他的學生知道，懂得去愛別人是了不起的，無論那個人是同性或異性都一樣。

他想讓他的學生在孤獨無助的時候有所依靠，而不要默默地在被鎖上的廁所或體育用品室裡哭泣。

他想告訴他的學生，要成為一個值得被遇見的人，而他遇見他們每個人都覺得非常值得。

他很想成為老師，但他卻從來不敢說出口，早早查覺到他意向的母親總是借各種機會灌輸他會「考不上老師、到處流浪、最後窮困潦倒」的未來，以致於他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適合當老師。

但如今謝祁卻告訴他：不要害怕，你很適合。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給了他全世界的勇氣。

顧盼小心翼翼地接過那隻黃色的紙鶴，像捧著什麼寶貝一樣把它捧在手掌心中，細細地看了良久。

謝祁說他想給鍾子情一個願望。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天，他也給了顧盼一個願望。

這個願望支撐著顧盼考上師大、實習、考到教師證、參加教師甄試，並開啟了漫長的流浪之路。

直到聲音出現問題之前，顧盼雖然在痛苦中不斷掙扎，卻始終沒想過要放棄當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