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雨 上】

本章節 14197 字
更新於: 2023-04-15
  十四歲,是人生第一次洗禮。

  おそ松是在十四歲分化的。
  在全日本1.2億的人口中,只有不到0.1%的人可以分化成Alpha。
  當時おそ松還以為只是做個例行的學校體檢,半天過後,一張在他名字後面標籤了「Alpha男」的檢定書就送到他手上。
  他後來才知道,全城鎮所有十四歲的學生都是在同一天進行體檢,所有同學也分化了,全校甚至整個城鎮就只出他一個Alpha。
  おそ松有點痛恨自己還是未成年,0.1%等同抽SSR,而且是一生只能抽一次,這微小的概率也能給他抽中,去買個彩票說不定可以中頭獎。
  檢定書才剛到手,老師來了,校長出動了,還有一群無一例外戴著眼鏡、穿著白袍的研究人員把他團團包圍。
  從那一刻起,おそ松的世界被迫特殊起來。
  他被帶到最近的研究中心,在雪白的診療室裡被研究人員抽取血液樣本,記錄指紋和瞳孔,他作為Alpha的資料被AO人口生育推進本部紀錄在案。然後研究人員打開投影儀,欣喜若狂地教導おそ松這個世界裡有關Alpha的所有知識。
  おそ松懵了,他們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怎麼湊起來就不懂了?
  什麼Alpha的天生優勢、過人才能、萬人之上,什麼血統稀少、理應科學繁衍,什麼AO人口少子化、得要快點為他篩選相性度高的Omega進行婚配……喔,這個おそ松聽懂了,是要給他找老婆對吧?
  おそ松只有一個感想:老婆當然是要自己找啊,你們是住海邊啊?
  他被視為那0.1%的稀少存在,但おそ松本人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依然活出自我,超越真我。
  完全不像Alpha。
  他還是成績吊車尾,還是三不五時蹺課到天台睡覺,還是天天混亂邪惡到處搗蛋,貫徹始終地沒心沒肺沒半點人形。
  如果不是複檢結果仍然是Alpha,研究人員還以為他們遇到ABO基因學上第一個假A。
  但有一點無可否認的是,おそ松終究是個Alpha。
  他什麼都不行,唯獨藝術天賦點爆了技能樹。
  只要看他的畫,就算只是簡單的隨筆,也能充分地體會到,他絕對是Alpha。
  無庸置疑。
  他的藝術天賦壓倒性地強大,理所當然又毫無懸念之下,おそ松開展他的油畫大師生涯,在三十四歲時已經開過上百場大大小小的個人畫展。
  おそ松對金錢沒多少概念,只知道自己吃喝不愁,打小鋼珠輸了錢也不怕會破產睡公園;對生活也沒什麼執著,就只想無所事事躺著過日子。所以他隨便找個沒聽過的小城鎮,買間古董大洋房過上鹹魚一樣的獨居生活,畫畫以外的時間想幹啥就幹啥。
  也是挺叫人羨慕的。
  只是旁人不知道他是個Alpha,都以為おそ松是家裡有點小錢所以等著坐吃山空的富二B。
  唯一比較安慰的是,おそ松不知道他在鄰居口中可是個出色的家裡蹲。

  おそ松差點被自己絆倒,穩住腳步回過神來,他居然在打完小鋼球的回家路上一直發呆。
  他奇怪:怎麼想起二十年前、十四歲的事?
  大概是夏天的太陽過於毒辣,曬一下就出現走馬燈。
  人還在昏沉之際,赫然聞到一陣熟悉的香甜氣息。
  是蘋果糖。
  他反射性看向清香的源頭。
  是チョロ松。
  少年穿著夏季校服,雪白的短袖襯衫,露出腳踝的黑色長褲,皮帶收緊顯得他腰身纖細,背著方方正正的黑色皮書包。
  他已經唸國二了,這副模樣おそ松已經看了一年多,早就該看膩。特別是每次看見チョロ松也把襯衫鈕釦扣到最高,下襬全塞到褲子裡,一絲不苟到了呆里呆氣的地步,おそ松真覺得這小青蛙還是一如既往,可笑又可愛。
  チョロ松才剛長開,五官裡還帶著小時候的稚氣,但是全身上下盡是成長期裡的青澀氣息,就像小小的青芽抖著嫩葉拚命長高,用身體肆意炫耀自己的成長。
  從六歲起就看著他長大的おそ松忽然感慨:我的小青蛙也是國中生了。
  只是現在再怎麼長,在成年人おそ松——而且是年過三十的おそ松眼裡,他還是個小東西啊。
  チョロ松站在不遠處的住宅區路口,一個十字分岔位,靠著圍牆而立,正抬頭看著其中一條路,不時說上一兩句話。
  大概在看不見的路口上,還站著他的同學吧?
  おそ松正想揚聲,突然從圍牆擋住的地方伸來一隻大手,摸了摸チョロ松的腦袋,順著梳理整齊的墨黑短髮往下撫去,摸著他被熱出薄紅的臉龐,落在他線條明顯的頸邊,甚至往他瘦小的肩頭、纖細的瘦腰摸去。
  「チョロ松!」おそ松脫口而出。
  突然被大聲叫住,チョロ松生生嚇了一大跳。同樣被嚇到的還有那手的主人,馬上縮回來,牆後傳來慌張的跑步聲,漸漸遠去。
  おそ松連忙上前跑到拐彎一看,隱約看見一個男人落荒而逃。
  他神色不善地問:「那男的是誰?」
  怎麼心情不好了?チョロ松奇怪地回:「問路的,說是剛到這裡來。」
  「好好問他的路啊,怎麼摸上你了?」
  チョロ松更加奇怪,瞪著おそ松說:「他說我很乖,像他侄子。」
  おそ松登時失笑,癱在地上體內一陣陣虛脫,「チョロ松……你啊,別人隨便說,你就隨便信。」
  怎麼おそ松今天那麼怪,怕不是中暑了?チョロ松把人拉到圍牆的陰影下,蹲在他旁邊拿書包裡的練習本給おそ松扇風,一邊說:「什麼隨便信,我不乖嗎?」
  「把隔壁學校的不良通通打進醫院,也是挺乖的。」
  「我那叫垃圾處理,替天行道,不乖?」
  說著,チョロ松得意洋洋地笑起來,自傲得露出幾顆雪白貝齒。おそ松覺得自己肯定是熱傻了,チョロ松在他眼裡星星閃閃的,像加了層薄霧濾鏡,晃得おそ松莫名昏眩。
  像是喝了冰涼的水果酒。
  蘋果味,甜甜的。
  天氣太熱,チョロ松想是剛放學,走過來時出了一身汗,緊扣領口的脖子上滑下豆大的汗水。
  順著水痕逆流而上,是少年尖瘦的小臉。おそ松想:是苦夏,熱得這小東西沒有胃口,原本肉嘟嘟的臉頰都消瘦下去,襯著那曬得發紅的細白小臉,更瘦了。
  然後又一滴汗水從額角流下,劃過下巴,落在瀝青路上。
  太香了,連汗水也是香的。
  怪不得那男人會摸他。おそ松昏昏沉沉地想。
  然後被扇了一巴。
  おそ松摀住臉,難以置信地看著チョロ鬆手裡捲起練習簿,想必就是用來打他的兇器。
  チョロ松眨著眼,毫無悔意地笑說:「是おそ松一直盯著我發呆,怎麼喊也沒反應,怕你熱傻了。」
  おそ松表情扭曲地看了少年幾眼,最後揉著已經被汗水打濕的頭髮,嘆了口氣,拉著人站起來,一起回家去。
  「我說チョロ松啊,我好歹也比你年長那麼多,沒有敬稱直接喊我名字一點也不乖啊。」
  「你想我喊你叔叔?」
  チョロ松笑得率爽燦爛,一晃一晃像夏日大海上閃爍的光,晃亂了おそ松的神智。
  小少年笑瞇眼時,那眉眼的弧度好看得要緊,乖巧地問:「可是叔叔啊,你有什麼值得尊敬的地方嗎?」
  おそ松被那笑裡藏針給戳醒了,捏住チョロ松瘦得快不見肉的臉蛋,半怒道:「我還是會生氣啊。」
  チョロ松揮開他的手,捏著鼻子抱怨:「你好臭啊,又抽箊嗎?吃那麼重小心身體出事。」
  「比我吃得兇的人多的是。」但他今天沒吃過啊。
  おそ松想了想,可能是在小鋼珠店沾上的二手煙。
  チョロ松開始日常抱怨:「真是的,你還真有臉說自己是大人,天天不是出去打小鋼珠就是賴在家裡發霉,你肯定是剛打完回來吧?」
  おそ松厚顏無恥承認了,「對呢!」
  「……有贏錢嗎?」
  「三萬円。」
  「我們去前面的家庭餐廳吧!我餓了!」
  「チョロ松你還真是越長大越不可愛,明明沒多久前第一次夢遺時怕得要死,還一大早跑過來吵醒我。」
  「你再說大聲一點,我不把你的黃瓜直接折下來?」
  「你那樣是家暴啊。」
  「少跟我拉關係,直接打你啊。」

  只是請客而已,三十四歲的成年人總得滿足十四歲小少年的願望,順道進店裡吹冷氣好乘涼,吹沒多久便褪了一身熱汗。
  兩人坐在窗邊的卡座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不過大多是チョロ松說話,告訴おそ松他在學校裡發生的事情。
  外頭幾個學校怎麼管人的,老是讓他們的不良混混在我們學校大門堵我,肯定是被虐狂怎麼打都打不聽。
  真麻煩啊,原本今天考完試就能放假,可是明天還要回學校一趟。
  說是要學校體檢。
  就我們國二全年級。
  おそ松左耳進右耳出,心不在焉地敷衍幾句。
  然後順勢伸手越過餐桌,指尖撩開少年額前的碎髮,掌心摸在他的頭上,揉弄出熟悉而喜愛的手感。
  這是他們數年以來的親密習慣。
  少年也習慣性地,靠上前回蹭男人的手,嘴巴沒停地一邊細碎抱怨。
  おそ松看著他,腦裡一直想著同一件事。
  如果剛剛不是チョロ松打醒自己,說不定……
  他會直接上前,舔去少年脖子上的汗。
  肯定是甜的。
  和他身上的蘋果糖香味一樣。

●     ●     ●

  夏天的暴風雨來得既狠且急,但從不讓人意外,畢竟昨天實在太悶熱,誰也知道在憋著一場大雨。
  隨後半夜雷聲鳴動,雨再也沒有停過。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小城鎮化為一座水城。天上雨聲陣陣,地下水聲瀝瀝,おそ松家尤為明顯,斜坡上的古老洋房被小型洪水沖刷而過,如同孤島上的無人大屋,彷彿雨再大一點、房再舊一點,屋子就會直接被沖走。
  おそ松窩在家裡,懶洋洋地躺在古董沙發上,像被抽走骨頭般千萬個不願出門。
  特別是チョロ松上午發了一個簡訊給他,嚷嚷著要おそ松請他吃拉麵。おそ松瞄一眼就扔了手機——那隻壞心眼的小青蛙,肯定是不爽這大雨天還要上學,心裡不平衡,想要拉個人陪他一起狼狽。
  這些事情不是找同學朋友才盡興嗎?但不管チョロ松想幹什麼,無一例外先拉上おそ松一起玩,從他六歲起就是如此。
  チョロ松真黏我啊。おそ松揉著鼻子,挺沾沾自喜的。
  平時只要故意不回訊息,那頭小青蛙就會炸了毛轟炸回來,可おそ松睡一個午覺後把手機撈回來一看,除了已讀外聊天版面一片空蕩蕩。
  大概在回來的路上吧?おそ松料到チョロ松一放學肯定先往他家裡跑——這可是八年來的習慣。
  那小青蛙肯定一進門就來討吃。おそ松的經紀人好像前些天送來チョロ松最喜歡的蕎麥麵,冰箱裡也有松野奶奶煮好的沾麵湯汁,煮一煮做成涼麵,等チョロ松回來一起吃吧。還說吃什麼拉麵,就算下雨天涼快不少,他還不是怕熱怕得要死嗎?
  頂著一頭亂翹的短髮,おそ松抓了抓肚皮打算到廚房去,一不小心在滿佈雜物的地板上滑一腳。
  連忙站穩腳,低頭一看,差點害他四腳朝天的東西原來是一紙文書。
  AO人口生育推進本部寄來的通知書。
  同樣的東西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基本上おそ松每三個月就能收到一封,咬文嚼字的公函重覆又單調,內容不外乎是--
  大哥你都三十好幾,其他Alpha的孩子都上高中了,你連Omega的手手都沒碰過,不羞恥嗎?不丟臉嗎?
  所以你什麼時候才回來做相性檢測的血清更新?我們今年又有新的Omega登記喔,每一個都漂亮可愛水叮噹,總有一個適合你。
  你不能再拒絕囉,明年你就35歲囉,再不結婚我們就幫你挑囉。
  不過啊,你的相性度那麼低,真的讓我們很頭痛喔,相性度低生不出好的Alpha和Omega啦……
  啊,所以你什麼時候回來中心做檢測?
  ……
  おそ松直接撕信。
  啊,他媽的麻煩死了。
  啊,他媽的管海邊的。
  啊,這個不能給チョロ松看到。
  客廳太亂了,不然就不會漏掉上一季度的信忘記處理,おそ松有些慶幸:好在チョロ松最近忙著考試,那小東西可喜歡一邊數落おそ松一邊幫他收拾打理。
  要是被他看見這封信,那麼長達八年的謊言就會不攻自破。
  信撕了又撕,還想隨手給扔了,可沒走兩步,おそ松赫然發現哪裡不妥。
  庭園的落地玻璃門沒有關嚴密,屋外風雨飄搖,吹開了玻璃門,雨水一半打在玻璃上一半打在客廳地板上,像打翻玻璃珠子一樣聲聲作響。
  偌大的庭園裡容不下更多東西:只有漫天的雨水,與被折騰得略顯頹靡的紫陽花。
  以及一道少年的身影。
  孤單,頹然,被雨水打得矇矓淅瀝,彷彿隨時消散的幻影。
  看上去那麼可憐,讓人莫名心疼。又是那麼淒冷,像是一幅被雨水打壞的畫,卻不忍心拿去丟棄。
  おそ松一時閃神:以前這庭園雜草叢生,是什麼開始種的花?
  是在遇見チョロ松的那年起。
  那年雨天,小青蛙哭喪著臉,瑟縮在紫陽花下,茫然著,害怕著,那樣弱小,那樣可憐,讓人想擁抱他,保護他。
  おそ松總是想起那日雨天,連同心臟掉進氣泡水的酸澀感也一同回溯。怕是在經年累月的侵蝕下,連大腦也被這帶毒的花操縱了,等他回神過來,除了滿園的紫陽花,畫布上也開滿一片又一片,屋裡屋外化為花海。
  而那頭小青蛙會從紫陽花裡冒出來,喊著他的名字,穿過他的庭園,走進他的洋房,爬到他的身上,闖入他的眼裡,一切來得肆無忌憚。
  他們的世界,被紫陽花包圍。
  同樣的光景在夏季花期裡每天重複,年復一年,已經慣常到就算花謝了,只要看向庭院就會產生小少年就站在花叢中的幻覺……
  庭院裡那熟悉的身影一動不動,卻感受到他的目光幽幽投來。
  おそ松瞇了瞇眼——幹!才不是幻覺!
  把手裡的殘破信紙隨便亂塞,おそ松連忙上前推開半掩的玻璃門,再看一眼,要死,還真是チョロ松這傻青蛙。
  連忙把滂沱大雨裡的少年拉進屋裡,おそ松也顧不上自己會被打濕,不由得著急起來:「チョロ松你?!你搞哪樣啊?」
  肯定是從學校淋雨回來,チョロ松渾身濕透,才剛進屋子就在地上留下一灘冷雨。被おそ松捉住手臂時還被燙到似地縮起來,肌膚早已失去溫度。
  おそ松又問一遍,口吻難得帶上嚴肅和責備:「你沒帶傘嗎?就不會去買一把啊,直接淋雨回來是有多笨?」
  聞言,チョロ松抬頭看著比他高大得多的男人,定定地看著他,抬眼時眼睫毛上的雨水被輕輕抖落,眼睛裡的溫度被雨水冷卻大半。
  他愣了半晌,才彎著嘴巴心不在焉地說:「打傘也沒用,索性不打了。」
  分明在說假。おそ松怪怨道:「現在沒有人用淋雨來體驗青春了,你是不開心什麼?喔,被喜歡的女生甩了?」
  チョロ松淡淡地看了おそ松一眼,沒說話。
  看來是真的真的心情很不好,連おそ松的垃圾話也沒心思吐槽。
  おそ松自討沒趣,拉起チョロ松的手朝浴室走去。
  「來,這雨冷的,先去洗個澡。」
  手才剛碰上,チョロ松有如觸電般連忙甩開,不由自主退開幾步,竟然慌了。
  「不,不要洗澡,不要……」
  「チョロ松你是冷壞了嗎?你今天好怪啊。」おそ松奇了怪了,伸手摸向チョロ松的腦袋。
  手還沒碰上,チョロ松受驚般一手拍開,那一揮兩人都錯愕了——那可是他們之間最親密自然的肢體習慣,哪怕チョロ松直嚷嚷討厭也只是心嫌體正直罷了。
  這還是兩人之間第一次的拒絕與被拒絕。チョロ松不敢看おそ松,抹了把臉巍巍低語:「嗯,我是很怪……」
  彷彿回到兩人最初相遇的雨天,回到了那個驚慌失措甚至弱小無助的小青蛙,抱著雙臂在原地瑟瑟發抖,抿著雙唇蒼白了臉色。
  おそ松也跟著慌了,心思卻反常地騷動起來……又來了,心臟又被氣泡水酸蝕了,咕嚕咕嚕噗通噗通,正跳得發燙發熱。
  他聞見了雨水中清甜的味道,是チョロ松身上的味道,蘋果糖的味道,莫名其妙地勾起他的饑渴,以及難以言明的某往慾念……
  「おそ松……」
  少年率先打破沉默,他一開口,おそ松才回神過來,發現自己不知怎的,手已經伸向チョロ松,想摸向少年沾著雨水的白膩脖子上。
  下意識這是不該的動作,おそ松訕訕地收手,假裝若無其事。
  チョロ松心裡亂糟糟的,沒發現おそ松的異樣,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抱著書包的手顫抖不停,像是抱著正在倒計時的炸彈。
  「你能不能幫我看看……」他猶豫不決地打開書包,想往裡頭翻出什麼,可一看到おそ松疑惑的眼神,頓時失去所有勇氣,心神不定地小聲。
  「算了。下星期有祭典,我要去,你陪我。」
  他的話停頓得異常生硬,毫無技巧地換了想說的話。おそ松奇怪道:「我陪你是沒所謂,可你去年不是說不想跟大叔一起去,甩了我和同學玩的嗎?」
  只是隨口一句,チョロ松登時白了臉,搖頭,然後小聲。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這樣說了……」
  チョロ松肯定是病了,怎麼可能隨口說一句就乖乖認錯?おそ松摸了摸他的腦袋,先是鬆一口氣——這回チョロ松沒有躲開,呆立原地沒有反應。
  少年柔軟的短髮貼在額頭上,整個人也垂頭喪氣,比他今年初春大病一場時更加無精打采。
  おそ松暗自喜歡那頭軟髮的手感,從以前就喜歡,搓揉時像搓開了香膏,那清甜味又入侵他的大腦。
  這樣下去可不妙。
  おそ松腦中有一道線忽然繃緊,努力提醒自己得要壓制體內的燥動,可心頭還是混亂不止。
  他連忙撒手開溜,「你一定是生病了,給我洗澡去,洗完就睡。」
  說完也不等チョロ松反應,おそ松丟下小青蛙轉身衝向浴室,一邊往浴缸放熱水,一邊摁住還在氣泡水裡噗通噗通的心臟。
  說不定病的是自己才對,最近只要見到チョロ松,體內就有股血液在沸騰,逼迫著想碰他,狠不得去舔他,咬他……可大腦又繃得老緊,尖叫著制止他……
  現在的おそ松渾身上下都有股味道,跟昨天在圍牆下借故撫摸チョロ松的男人一樣,叫犯罪臭。
  水還沒放到一半,外頭客廳傳來砰砰碰碰、打翻東西的雜聲,おそ松杯弓蛇影又嚇一大跳,連忙跑回客廳,空無一人。
  只有被推倒一地的書籍和畫具,以及通向庭園的玻璃門被風推開,微微晃動。
  おそ松呆立原地,他無法理解自己怎麼會有犯罪臭,更搞不懂今天的チョロ松到底發生什麼事。
  チョロ松還是第一次,一聲不吭地消失在他的大洋房裡。
  大腦一時轉不過來,然後被茫然限制他的行動,不明不白之下不敢去找チョロ松。
  おそ松握了握拳頭,手心殘留著那頭軟髮的觸感。
  以及被雨水沖刷過後的淡淡香氣。
  蘋果糖的香甜。
  明明人走了,卻感覺他仍然在。
  這樣下去真的不妙啊。
  心是這樣想,可他情不自制地,舔在手心上。

  チョロ松跑回家。
  然後摔在那一段走過無數次的小小斜路上。
  沒有扣好的書包嘩地打開,裡頭的東西又嘩地散落一地,最後被雨水嘩地打濕。
  頹然爬起,チョロ松已經沒有心思去管丟臉不丟臉,木訥地把打濕的書本練習冊塞回書包裡。
  只剩下一張紙。
  白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數據,而在他的名字後,是性別欄。
  Omega男。
  日本1.2億人口中,同樣只有0.1%機率分化出來的稀少性別。
  被視為除了生育外再沒有其他價值的弱小性別。
  ——おそ松,你能幫我看看,這上面寫的是真的嗎?
  他真的是Omega嗎?
  チョロ松實在不敢把這封檢定信掏出來。
  如果……只是如果,おそ松知道他是Omega後,和學校裡其他人一樣,用奇怪、詭異、嘲笑的眼光看他,チョロ松實在無法想像他該怎麼辦。
  他賭不起這個「如果」。
  不對!チョロ松用力搖頭,摀住耳朵掩去腦內的雜音。
  沒事的,Beta對信息素不敏感。
  沒事的,Beta不會被信息素影響理智。
  沒事的。
  因為おそ松是Beta。
  他不會對Omega有偏見,不會像研究人員說的那樣,在聞到自己的味道後,會失去理性陷入本能中。
  那是Alpha才會做的事。
  チョロ松埋頭雨中,快要哭出來,一直低聲告訴自己。
  留在おそ松身邊會安全的……
  他要相信,おそ松真的是Beta。
  即使他家裡有這東西。
  掌心裡,捏著一小角殘破的公文信件。
  少年埋著臉,兩手緊握胸前,狀似祈禱。
  「我相信你,相信你,你不能騙我啊……」

●     ●     ●

  暴雨過後並無晴天,接下來的一星期仍舊大雨連綿。
  直到祭典當日,被擾攘多時的天空才破開一點點光。可惜天氣還是不太穩定,藍天白雲間暗藏幾縷烏雲。
  祭典在浮沉的擔憂中如期舉行。
  おそ松出門就看見チョロ松在等他。
  少年佇立在木牆下,綠藤蔓像湧上沙灘的海浪一樣從牆頭披灑而下,趁著半晴盛開的朝顏花垂在他肩上,襯上他那身蒼草色的浴衣,帶來夏天獨有的清爽與溫和。
  可是他太瘦了,明明人還在長身子,小身板卻瘦弱扁平,浴衣怕是買大了些,穿在他身上雖然勉強合身,但又感覺空蕩蕩的,風吹進去鼓起了袖子,遠遠看去像一棵翠竹,細葉隨風飄搖,彷彿一手能折在懷裡。
  おそ松的作品裡人像畫不多,比起畫別人不如畫自己更爽。但如果是此時此刻的チョロ松,おそ松心頭吹起滿天亂飛的棉絮,心癢難耐,真想把他鑲進畫裡,掛在牆上天天看著。
  チョロ松看著他,眼底的複雜不言而喻,抿著唇想說什麼又不敢說,最後寡淡著臉,話也不吭吱一句,直接轉身走了。
  おそ松一雙想要摸他腦袋的手無處安放,一心頭的棉絮全被吹飛:看他冷淡的!小青蛙是泡過冰水才出門啊?
  那天チョロ松一聲不吭走了,おそ松懵在原地不懂得去追。他從不是個體貼的人,小孩子鬧脾氣而已,犯不著大人去哄他回來吧?
  再說也不是頭一回的事,以前他們吵吵鬧鬧不下百次,第二天還不是厚顏無恥地互相奚落打哈哈?
  おそ松當時還絞盡腦汁回想半天,他真沒幹過什麼蠢事惹到チョロ松啊,肯定是那頭彆扭成麻花的小青蛙又在庸人自擾,青春期又自我意識過剩的小孩子真是麻煩啊。おそ松嘖嘖,便好整以暇地在家裡畫他的畫,等著第二天チョロ松來找他時嘲笑他一番。
  可幾天過去,小青蛙沒有找上門。
  等不到人的おそ松有些生氣,直接跑去拍チョロ松家的門,心裡那個不忿:明明是你有毛病,怎麼要我來找你呢?
  可拍了半天門也沒人應,鄰居才冒出來說,チョロ松和他奶奶回老家了。
  おそ松又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チョロ松的老家在東京,他可是土生土長的城市人。
  這個叫不出名字的小城鎮才不是他的根。
  幸好チョロ松只是回東京幾天,很快就回來。
  おそ松還是有點生氣,也有點安心:是你約我去祭典的,不回來像話嗎?
  他們整整一星期沒見著。
  おそ松氣他,也怪想他的,想一見到他就把人摟在懷裡,揉他搓他,聞他髮間清爽的香波味道,聞他頸後甘甜的蘋果糖香……
  可那頭一點也不乖巧的小青蛙一見面就甩他臉色。
  おそ松驚了奇了:不是鬧個三兩天就沒事嗎?現在他媽都七天過去,還在鬧脾氣?
  而且到現在還是搞不懂他在鬧什麼。
  不爽就大聲說出來啊,擺出一張又臭又冷的臉……啊就,還是挺可愛的怎麼辦?
  おそ松喜歡得快要繃不住臉,提醒自己已經不痛快一星期。他氣這小青蛙一定是叛逆期到了,雖然チョロ松本身就是個裝乖的叛逆份子,可現在說不定來真的。
  莫名其妙受了氣,おそ松那個委屈啊,生氣啊……更生氣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才一個星期時間小青蛙怎麼又消瘦一些?氣扁了自己有什麼好?
  不知道チョロ松不開心什麼,おそ松相信跟他說啥都沒用,那就別說了,小東西其實很好哄的,等會兒到了祭典不用逗也會開心,到時再大發慈悲找他聊天吧。
  如此這般,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就生著一腮幫子的悶氣,插著褲袋跟在小少年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前面的心事重重,後頭的把眉心繃緊成量角器,一起鐵著臉壓馬路,一路無話。
  住宅區的路不太寬闊,身後來了一輛車子,おそ松稍為往裡頭走,卻看見前面的小少年大半個身子佔在車道上,心事想太重完全沒留意後頭的車子。
  おそ松惱急了,上前一伸手,把人摟到懷裡帶。還想把小東西罵一通,然而抱住他的瞬間,熟悉的清甜撲面而來,卻比以往每次聞到的更為香甜,甜得薰人,薰得迷離,彷彿進了浴堂泡在水裡,體內滾燙的舒服。
  那一出神,卻沒發現被他抱著的人劇烈顫抖,尖聲大叫:「放開我!」
  連路邊其他人也被嚇到,チョロ松不管不顧,掙開おそ松跑出幾步,像是逃離什麼可怕的人,連目光裡也閃爍著驚慌,抱著自己的手臂瑟瑟發抖。
  おそ松深受打擊:我和你什麼交情了,怎麼現在打從心裡嫌棄人家啊?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看見おそ松既錯愕又受傷害,チョロ松一點點斂去驚容,無措又心虛地解釋:「你……好臭。」
  ……這最好是解釋!
  おそ松生氣:如果不是看你心情不好,老哥我早就把你揉成團收進家裡收拾了。
  嘆了口氣,おそ松抓了抓頭,沒打算跟小孩子計較:「チョロ松,你要是不舒服不如回家算了。」
  話沒說完,チョロ松已經紅著眼搶說:「不要!」
  他一頓,又訥訥道:「我想去,你要陪我。」
  青春期的少年實在太難捉摸啊,おそ松仰天長嘆,認命道:「走吧走吧走吧,看你哭的。」
  チョロ松才沒有哭,但他一反常態沒有反駁,低著頭繼續走。
  就走在おそ松身後,偷偷扯著男人的衣襬,像是扯住從天邊垂下的繩索。

●     ●     ●

  祭典在神社裡舉行,就算天色不佳依然熙熙攘攘。
  傍晚六點是開始的時間,他們來得正是熱鬧騰升之時,廣播裡的鼓樂聲輕快悠揚,四處歡聲笑語,一片和樂。
  然而チョロ松並沒有被氣氛所感染,漫無目的地亂逛,彷彿一頭沒人看見的孤魂。おそ松還真以為見鬼了,放下成年人的尊嚴又是哄又是纏,甚至難得主動掏腰包請客,チョロ松還是不問不聞不吃不喝,全程提不起勁來。
  おそ松懷疑這小東西真是來尋開心的嗎?但要是不想來,那剛剛的執拗表現又有點說不過去。
  チョロ松本身性格就龜毛又難搞,現在還搞什麼細膩心事?像他那樣神經粗大地跨過去不就好了?
  連帶おそ松也心裡沒趣,隨便買個炒麵或章魚燒就把這小青蛙拎回家吧,反正他的大洋房也能看到煙花,犯不著出來人擠人,對了,再買點甜食吧……
  打從進入神社後,蘋果糖的香甜更為濃郁,來得比任何味道也強烈,甚至蓋過原本所聞到的食物香氣。
  おそ松喜歡這股清甜,因為跟チョロ松身上的味道一樣。
  喜歡得,本應覺得奇怪的事也下意識忽視。
  對啊,為什麼チョロ松從小就帶著蘋果糖的味道?
  為什麼除仔以外,從沒有人發現?
  越是長大,越是誘人。
  只是聞著,就上了癮似的。
  已經好幾次了,聞著就會意識渙散。
  忍不住想去咬他,咬在他的……他的……
  おそ松猛然回神,按著額角頭痛得很:怪了,怎麼一但想起チョロ松,心底總有股衝動在日漸失控,跟個瘋子似的。
  原因不是很簡單嗎?
  心底有道聲音在笑他。
  因為チョロ松是——
  惡魔的低語被打斷,禁止おそ松想下去。他的大腦一時混亂起來,目光卻不偏不倚地,落在身後數步的少年身上。
  在他看著チョロ松時,チョロ松也看著他。
  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大概是四周的熱鬧給予他勇氣,チョロ松目光閃爍,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量,小聲說。
  「おそ松,你不能跟我說謊。」
  小青蛙憋了那麼多天,早就憋壞了,他咬著唇,猶豫著不知該怎麼開口。
  咬得太用力,他把細薄的唇給咬紅了還渾然不覺,下意識又咬了幾下,下口時露出一點點雪白的門牙,嘴唇小小地開合,張開時能瞧見那嫩紅的小舌尖。
  看得おそ松十分心疼,餘下九十分都是心癢和魔怔。
  小東西,你那麼可愛家裡知道嗎?
  然後被踢了一腳。
  おそ松啊一聲,才回神原來チョロ松剛剛在說話。
  チョロ松有點生氣,「你就不能認真一點嗎?」
  おそ松又啊一聲,「你剛說什麼?」
  チョロ松氣不打一處來,也沒說話,從袖口下偷偷遞來一小角的紙。
  おそ松定睛一看,心涼了大半截。
  是AO人口生育推進本部給他的信。
  被おそ松撕掉那封。
  當時チョロ松來得突然,他沒處理好,也忘了隨手塞到哪裡去,一不小心就被チョロ松撿到。
  おそ松倏地流一背後冷汗。
  チョロ松緊緊盯著他,看おそ松像吃了蟬一樣憋屈又心虛,聲音輕得不敢加上任何重量。
  「我問你,你是……Omega嗎?」
  埋在心臟泥土裡的炸彈炸出漂亮的蘑菇雲,おそ松再定睛一看,撕下來的紙角只寫著「AO人口生育推進本部」,別的什麼也沒有。
  這操蛋的催婚部門從來只寄信給Alpha和Omega,信是在おそ松家裡撿到的,他也無法否認自己是稀少性別,可……チョロ松居然覺得他是Omega?
  那份沒多少厚道的尊嚴被扯在地上來回磨擦,可低頭看到小青蛙懇切的目光,心頭的小人又一頓猛虎落地,跟著一起把臉皮摁地上瘋狂磨擦。
  おそ松鬆了好大一口氣:就這樣順勢承認好了。
  總比他知道自己是Alpha來得好。
  雖然チョロ松從不提起,但他不喜歡身為Omega的媽媽。可畢竟那是親媽,再不喜歡還是留戀的。
  而那個搶走他媽媽的Alpha,才是真的討厭。
  在他心裡,Alpha才是萬惡根源。
  既然都是說謊,不如兩者取其輕,至少能讓チョロ松少受一點傷害吧?
  おそ松的大腦從沒這樣靈光過,電光火石間就想通透。可再怎麼想,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看在チョロ松眼裡卻是難言的屈辱,他先是高興,高興他們是同伴,又登時紅了眼,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可憐他們是同伴。
  可チョロ松嗅了嗅兩人之間,皺眉說:「不對啊,你的信息素真的好臭……嗚!」
  チョロ松忽然摀住口鼻,蒼白的小臉倏然泛起駝紅。
  他顫著嘴巴,幾乎要哭出來:「味道,還有股好難聞的味道,要喘不過氣……」
  連おそ松也聞到,空氣中滲入一股異常突兀的海水味道,針刺一般尖銳地抵在每一道神經上,腥臭得齁人。
  這裡可是內陸小鎮,哪來的海水氣味?おそ松深感不妙,拉起チョロ松想把人帶走,剛一碰チョロ松就扭著身體尖叫。
  「別碰我!別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你乖乖的別要鬧。」嘴上是這樣說,おそ松把小東西整個圈在懷裡,半抱起來拎著走。
  這一抱,感覺身體又要中邪。
  おそ松一個哆嗦:人就在神社裡,不如找個神官驅邪吧。
  把扭動的チョロ松好好護在懷裡,おそ松毫不客氣地撥開人群,把人帶到神社後的小空地。
  他們第一次遇見的那片紫陽花叢。
  祭典才剛開始,還沒有人會躲進來歇腳,好歹能讓チョロ松安心下來緩一緩。
  小少年雙手緊緊摀住嘴巴,噁心得一但鬆手就會嘩地吐出來,臉上呈現不自然的病紅色像是在發燒,烏黑濕潤的眼睛裡蒙上一層水氣,坐在神社的地台上發呆。
  おそ松看不過眼,「你先在這裡歇著,我給你買杯果汁,喝完就帶你回家。」
  才剛轉身,後面又炸起尖叫。
  「你別走!」チョロ松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朝おそ松伸開手,哭喪著臉哀求說:「不要走,不要走,別丟下我一個……」
  他實在受不了,那海水氣味有如實體,海浪般一下一下地拍打在他的意識領域上,完全不覺得舒服,反而受盡侵犯,說不清的噁心難受。
  跟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兇巴巴的男人帶走媽媽時一樣,空氣裡也是同樣刺骨難聞的味道。
  チョロ松埋著臉乾嘔,痛苦得無法自己。
  おそ松抹了把臉,チョロ松實在不對勁。
  但他更不對勁。
  海水的氣味異常難聞,然而抵不過蘋果糖的甘美,像糖漿在熱鍋裡細細熬煮,煮得他腦袋發昏,兩道不知哪來的聲音在互相撕扯。
  ——好香,好甜,去抱他,佔有他,把他拆骨入腹。
  ——不行,他太危險,別碰他,遠離他,不能傷害他。
  腦內兩道聲音吵得要命,是強烈的危機感拉回僅有的理智——要瘋了,如果現在上前去碰チョロ松就是真的瘋了。
  那香甜是罌粟,使他沉淪上癮。
  是毒藥,害他瘋魔失常。
  不能再聞那甜味。
  他推開チョロ松,壓低聲線就像壓下內心的惡魔:「你待在這裡別亂走。」
  沒等任何回應,おそ松逃也似的跑了,一如所料チョロ松又叫起來。
  他沒有哭,但叫聲比哭出來還慘,彷彿失去了世界,陷入了深淵。

  おそ松落荒而逃。
  任憑身後的尖叫如何淒涼無助,おそ松還是咬著牙,強拉著自己離開。
  擼一把臉,掌心裡全是冷汗,可臉上熱得暈眩,身體和精神裡裡外外都不對勁。
  這是什麼反應?
  好像是Alpha的生理反應?沒記錯的話Alpha也有發情期……還是叫易感期來著?雖然沒有像Omega那樣每三個月發作一次那麼麻煩,好像是這樣吧?おそ松記不起來,當初分化後根本沒在聽那群囉裡八嗦的研究人員說話,後來是在大學時雜七雜八聽回來一點。
  Alpha的易感期是被動的,大概率是因為附近有陷入發情期的Omega才被牽引進去。
  おそ松茫然:這附近有Omega?
  糟了,發情的Omega才是洪水猛獸。信息素外洩起來,別說是Alpha,連Beta也會受影響,情不自禁要脫褲子禽獸個三四五六次。
  不論AO,要中止發情期只有兩個方法:抑制劑,或是標記。
  催婚部門把生理教育片往死裡整成A片,正經卻露骨,聖潔卻淫慾,生生把每個Alpha弄成衣冠禽獸,一看到Omega就走不動路,一遇到Omega發情就直接提槍上陣。
  おそ松對Alpha毫無反應,但對A片很大反應,他對Omega的認知,全來自A片。
  他知道什麼信息素契合,什麼是暫時標記,什麼是永久標記,什麼是體內成結。
  全是以Alpha的角度所明白。
  除此之外,他對Omega一無所知。
  要死,他還在チョロ松面前承認他是Omega,不會穿幫吧?
  但也是想太多,チョロ松又不是稀少性別,哪裡知道Omega的性別特徵?
  總能騙過去的……
  おそ松大腦昏沉,沉澱在越發濃郁的蘋果糖香氣中,遲鈍了所有神經,某些只要動一下腦子就能如夢初醒的要緊事,他愣是不覺得奇怪。
  「Omega真慘啊。」
  旁邊響起了談話聲,悲憫著,卻輕笑著,莫名刺激おそ松的神經。
  幾個穿著浴衣的俏麗女生咯咯笑著。
  「幸好我們都是Beta,如果分化成Omega,就算定期注射抑制劑,一但不小心遇到Alpha還是會陷入強制發情期,要是沒人來救被標記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啊。」
  「這和二十歲一到就被國家強制婚配有什麼分別?也是和不認識的人生孩子,想想就可怕。」
  「所以我們年級裡是誰分化成Omega?沒人知道嗎?」
  「又不是Alpha,誰樂意說出自己是Omega?當然要裝B啊。」
  「如果那個Omega戴防咬項圈的話就能認出來了。」
  「聽說Omega的信息素都是甜的,我們Beta真吃虧,什麼都聞不到。」
  「不是說只要發情太嚴重,連Beta也可能聞到信息素嗎?」
  おそ松把十指摁在臉上,震撼得無以復加。
  對啊,十四歲要體檢,會分化。
  他上星期學校體檢了。
  他十四歲了。
  這小城鎮裡有人分化成Omega了。
  不對不對。おそ松猛是搖頭。
  哪有這種巧合?Omega是那麼容易分化出來嗎?
  這機率不能落在他身上。
  他媽媽已經是Omega了。
  可如果連他也是Omega……
  おそ松指縫間的眼睛充血通紅。
  我是不是可以標記他?
  永遠當我的Omega?
  我想操他。
  操哭他。
  咬住他頸後的腺體。
  操進他的生殖腔。
  在他體內成結。
  射精,標記。
  讓他懷孕。
  把那人從肉體乃至靈魂也成為松野おそ松的專屬。
  砰的一聲,有誰一頭撞向鳥居,嚇壞了那幾個聊天的女孩,驚恐地看著滿目血絲的男人一身極力壓下去的戾氣,緊握的拳頭青筋暴現。
  瘋了!他媽的絕對是瘋了!
  おそ松狠聲罵道:就因為他們一個是Alpha一個是Omega,他竟然抑制不住想要侵犯那個比他年幼二十歲的小孩。
  那個才十四歲,還在發育階段,還未成年的少年。
  おそ松真覺得自己要變成一個犯罪的瘋子。
  抹了把臉,他努力打起精神,卻收不住滿心的茫然。
  萬一,只是萬一,萬一他一直聞著的清甜味,那股誘人的蘋果糖味道就是信息素的話,那チョロ松必然是Omega。
  那群女孩口中說的Omega。
  把自己藏起來,不敢與他人接觸,獨自承受分化為Omega的打擊。
  卻找上おそ松,張開雙手,哭喪著臉,執拗地哀求おそ松留在自己身邊。
  ——不要走。
  那是チョロ松的求救信號!
  然而他現在才發現。
  「媽的……」おそ松抹了把臉,終於發現自己遲鈍得可恨,明明現在チョロ松最需要他,他卻拋下他一走了之。
  更可恨的是,おそ松確定自己陷入易感期了。
  該死的信息素,該死的AO本能。
  該死的自己!
  おそ松從沒如此討厭自己是個Alpha,現在的他就算多麼想把チョロ松從孤獨與不安中掏出來,塞進懷裡好好安慰,但還是絕不能回去找他。
  只要一見到チョロ松,おそ松絕對會就地辦了他。
  現在不能一起回家。おそ松決定先離開祭典,他慶幸附近就得他們一對AO,只要離開對方的信息素範圍,以此引發的發情熱多少會緩和下來,Beta自然也不會聞到。所以就算再擔心,也只能扔下チョロ松,那樣對他們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おそ松掏出手機,給チョロ松發簡訊說他有事要先回家,千叮萬囑讓チョロ松休息夠了再慢慢回去……不,還是給他叫個救護車吧,得要去一趟醫院,領些Omega用的抑制劑。
  他也得弄點抑制劑才行。
  おそ松熱得迷迷糊糊,想起家裡沒有這東西,他可是十多年來沒有一個Omega能和他信息素契合,自然不需要抑制劑。
  チョロ松是第一個讓他發情的人。
  跟他……契合的Omega?
  ——果然得操了他。
  おそ松又是一頭撞向鳥居,真想暈死自己假裝是醉漢算了,這要命的想法怎麼就是見縫插針地蠱惑他呢?
  「聽說隔壁學校也分化出一個Alpha。」
  那群女生還在聊。
  「好像是個不良,還說已經知道誰是Omega,說要標記他,弄死他,看來是有私仇啊。」
  「太可怕了,那Omega真可憐。」
  聽見這話,おそ松馬上愣住。
  這城鎮不止他一個Alpha?
  而且知道誰是Omega?
  おそ松看向天空,黑夜烏雲密佈,看來很快又會下雨,空氣裡是濕厚的水氣味。
  以及另一道刺鼻的味道。
  他笑自己瘋了同時,也笨得無可救藥:對啊,他們不是一直聞到嗎?
  難聞的海水味。
  下一刻,只有AO才清楚聞到的氣味突然尖銳,極具攻擊性,おそ松被激得連汗毛也豎起來:那是自身領地被侵犯的感覺。
  附近真他媽的有其他Alpha!
  空氣中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互相牽引融合,看來兩人靠的很近,已經到了挑起發情熱的親近。蘋果糖的清甜被撩撥得更為濃烈,像火燒的香水,讓人中毒似的打從心底躁狂起來。
  おそ松心裡拔涼:那Alpha也被拉進易感期。
  就算チョロ松萬般不願,只要被Alpha碰到也只能被本能吞噬,任由對方操弄。
  被標記。
  Omega一輩子只能被永久標記一次。
  チョロ松會被他以外的Alpha標記?
  登時おそ松血氣上湧,轉身跑回空地,氣得幾欲嘔血。
  誰也不能碰チョロ松。
  那是我的チョロ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