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雨】

本章節 11965 字
更新於: 2023-04-11
  聞到了,是蘋果糖的味道。

  おそ松揉了揉鼻子,抬頭,看向石階盡頭的神社。
  朱紅色的鳥居因歲月沉澱了色澤,此時在陰天之下又添上幾分暗啞。
  他站在大雨中,背著一個旅行包,兩手空空沒有帶傘,密集的雨點打在皮膚上傳來紮實的痛。
  這年夏天雨勢實在太大,連場暴雨下空氣裡除了飽滿濕潤的水氣外,再也聞不到別的氣味,嗅覺像是失靈。
  這是一個平凡不過的午後,おそ松剛從東京回來,正準備回家。
  他去東京,是為了參加大學的同學會。
  おそ松就讀的是一所Alpha專門大學,是全東京、乃至全日本名號最響亮的一所。おそ松曾經花過好幾秒去想,是不是他上輩子拯救過世界,不然怎麼讓他進入這所國家級學府?也是挺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是,畢業不到五年,就召開同學會。
  聚會定在一家高級酒店裡舉行,おそ松到場時掩飾不住滿面癡呆,當年的班長打著領結、一身正裝,張開雙手迎接他,啊哈哈地笑他多年不見依然灑脫,直接穿大賣場撿來的紅T恤和夾腳拖就來赴宴。
  啊,不是你說場地簡陋,隨便穿穿就好嗎?
  おそ松久違地吸取教訓:Alpha說的話真他媽不能信。
  能從Alpha大學裡畢業,十有八九都是新聞報導上出現過的大人物。諸如天王巨星,商界菁英,政界名人,體壇新星,不同領域裡說得出名字新晉英才全聚首在東京最昂貴最富麗堂皇的宴會廳。
  おそ松姑且算是其中一個能被說得出來的Alpha。
  有三五人上前跟他搭話,看在おそ松眼裡跟洋蔥蘿蔔馬鈴薯一樣,一個個似曾相識其實誰也認不出來。他們問おそ松什麼時候再開油畫展,問他在畫什麼新作,跟他說上個月在義大利的拍賣會上有人以七百萬日圓買走他的油畫。
  おそ松往嘴裡塞雞腿,哪個傻逼那麼多閒錢啊?
  Alpha的對話往往在別人頭上蜻蜓點水一下後,改而在自己頭上澆瀑布,畢竟難得的大型互吹現場,吹誰都比不上吹自己。
  各路大A自以為不動聲色地炫耀自己短短幾年立下的豐功偉業,空氣裡充斥著各種明面上較勁的信息素,尖銳又張揚。搞得原本對信息素不太敏感的Beta服務生也惴惴不安,留著不是走也不是。
  おそ松這回啃龍蝦,茫然地看著一群名種狗在汪汪汪撒尿圈地盤。
  這場同學會只是一個初期的成就發佈會,不是來看其他大A在畢業後過得好不好,而是讓別人看他們現過得有多好,而自己必然是最好的一個。
  Alpha在本能裡的勝負欲還真是,啊,人類好醜陋啊。
  不,還是Alpha最醜陋。
  他們慣例地開始聊起Omega。
  在場不少Alpha已經有Omega,都是在二十歲成年後由國家機關「AO人口生育推進本部」進行婚配的。畢竟AO人口短缺,這見鬼的國家部門說是為了提升人口質素,培養國家菁英,控制AO婚配是必須的。
  為此還弄了個所謂的相性度檢測,只要某對Alpha和Omega的相性度高於85%以上,這催婚部門會連滾帶爬將之送作堆,恨不得他們原地結婚生子,三年生一支棒球隊,五年再生一組應援團。
  おそ松跟目前資料庫裡任何一個Omega的相性度都遠低於標準,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是おそ松以前被問煩了,直接自爆說出來的,毫不意外成為眾人揶揄的老梗。
  有人自以為體貼又風趣地給他打圓場:藝術家都是古怪又孤僻,用不著人生伴侶。
  おそ松已經叫了杯跟氣氛不搭的啤酒,明明在說他,本人卻一副置身事外的茫然:誰說的,就算是畫畫的,晚上睡覺前也是要擼擼,早上醒來後也是會勃勃。
  用數據挑出來的伴侶,沒必要加入他的人生。
  大A們又聊開了。
  他們說有多愛自己家的小Omega。
  他們說有多愛自己家剛出生的小孩。
  他們說自己的孩子遺傳了他們天賦異稟的基因,肯定會是Alpha。
  他們說將來的小孩絕對不能分化成Omega。
  Omega的社會功能,就只有繁衍後代。
  Omega要繁衍後代,一定要找Alpha,這樣才能提高生出Alpha的機率。
  不然,連唯一的價值也沒了。
  多可憐。
  多沒用。
  啊啊啊——
  おそ松在陽台朝天悶叫,吐了。
  從沒喝過如此難喝的啤酒。
  吐完之後,おそ松索性回家。

●     ●     ●

  東京的滂沱大雨跟著おそ松回到某個寂寂無聞的小城鎮,心情更為鬱悶。
  去一趟東京實在無聊又後悔,留著時間打小鋼珠不好?
  おそ松懶得買傘,也懶得等雨停,一頭扎進雨裡,若無其事地從車站踱步回家。
  路過神社時,他就在充滿雨水的空氣裡聞到一絲蘋果糖的清甜。
  是祭典裡會聞到的味道。
  有那麼剎那,他居然懷念好些年沒去的祭典。
  作為二十四小時也放空腦袋過日子的おそ松,用不著神推鬼使,直接往神社走去。
  現在正是紫陽花開的季節,神社下的小山坡花開遍地。厚石階兩旁也種滿紫陽花,薄紅的,天藍的,藤紫的,擠在一起生機蓬勃地恣意生長,被雨水打得冶艷明麗。
  石階邊上也擺滿石盤,盤裡裝滿清水,水裡幾朵摘下來的紫陽花亦浮亦沉,浮沉於夏日大雨中,除了水聲,世界安靜得再無其他聲音。
  おそ松拾級而上,十幾級的石階把他帶進莊嚴的神社,蘋果糖的清甜像一道飄盪的紅線,牽引著他。
  他穿過赤紅的鳥居,走過開滿紫陽花的手水舍,越過層層疊疊的繪馬掛,繞過安靜無人的本殿,來到神社後方的空地,同樣開滿一片燦爛奪目的紫陽花。
  空地裡空無一人,只有一把打開的青蛙小雨傘擱在草地上,孤伶伶地任由雨水打在傘面上,發出綿密的敲打聲。
  「喵……喵喵……喵……」
  一把尖細的聲音在裝貓叫,明顯是小孩子裝的,那份拙劣實在可愛,讓人不由得會心一笑。
  每喵一下,おそ松心頭的鬱悶莫名地,被一點點褪去。
  聽了半晌,他才從花叢裡看見一個扎在裡頭的小屁股,穿著保護色一樣的綠色小雨褲,如果不是露出那雙白嫩的大腿,還真的看不到他。
  小屁股鍥而不捨地喵喵叫,也鍥而不捨往裡頭鑽,おそ松越過花叢一看,隱隱約約看到不遠處的泥地上躺著一團什麼:小小的,毛毛的,黑白棕三色,在大雨下一動不動。
  只要再爬幾步,小屁股就會看見那團東西。
  貓叫半天,是在找這東西吧?
  おそ松想也不想,直接上前拉住小屁股的腿,一把從花叢裡拖出來。
  那喵喵喵扭成一聲哎呀,踢著腳回頭,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四目相接的瞬間,世界靜止了。
  那一瞬被延長,雨水停在半空,耳外萬簌俱寂,然而腦海的遠方有一座鐘被敲響了,鐘聲空靈遼遠。
  那一敲打摔了おそ松的心臟,摔進被酸澀侵蝕的氣泡水裡,一下子滿溢而出,咕嚕咕嚕,噗通噗通。
  彷彿他的心臟過往只是裝飾,在這一刻才真正地、劇烈地跳動起來。
  雨水打在鼻尖上,おそ松一個激靈,回神過來:這什麼錯覺?
  可一切如此真實,讓他分不清身體在發麻、發軟還是在發痛,只聞到濃烈的尼古丁在空氣裡燃燒——過了很久很久,久遠得他如夢初醒時,他才知道,這是他Alpha的信息素味道。
  菸草味濃烈得很,但おそ松仍然能聞到,雨水中那股蘋果糖的味道又清甜了一些。
  暈眩只是片刻,他很快定了定神,抹去臉上的雨水和虛汗,心裡莫名又懊惱:該不會是前幾天不管不顧地熬夜作畫,身體已經撐不住嗎?別啊我不想英年早逝啊……
  他順勢蹲下來,剛剛怔神時眼睛也跟著暈眩模糊,現在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楚小孩的模樣。
  小東西長得挺可愛呢。
  就是臉臭了不止一點。
  那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一頭乾淨簡單的黑色短髮,一張乖巧稚氣的清秀小臉,濕漉漉的大眼睛裡眼珠偏小,不由自主下彎的嘴角帶著天生的嫌棄和不滿,一眼看去也分不清這小孩到底算討喜還是不討喜。
  突然被不知哪來的大人拖出來,小男孩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丟了魂魄似的盯著おそ松連呼吸也不敢,憋得滿面通紅。他茫然地瞪大眼睛,眼裡淚花打轉幾圈,跟著雨水滑過臉頰,那無助又害怕的小模樣讓人摀住心臟直叫疼。
  おそ松絕無僅有地心臟軟了一角,把巍巍發抖的小男孩拉起來站好,才發現他的家人把他打扮成一頭防水小青蛙,小雨衣小雨靴全都是青綠青綠的,好一頭小青蛙本蛙。
  這年頭家長的口味是搞哪樣,防水的小動物不是一抓一大把嗎?怎麼挑個沒多少人會喜歡的兩棲類?小東西這麼穿一身還真是……挺可愛的。
  怕是在地上爬太久,雨衣和裸露的膝蓋上沾滿花葉和泥巴,雨水沖也沖不走,好好一套小青蛙逃不過小孩衣服必定髒到最後的命運。
  同樣是絕無僅有的愛心爆發,おそ松蹲在小男孩跟前一心二用,左腦在想要不要幫他搓掉衣服上的泥巴,右腦回想電視劇裡遇到落單小孩時該怎麼應對。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怎麼自己出來了?爸爸媽媽在哪?」
  還真是第一次哄小孩,おそ松努力地擠出友善的微笑,還刻意溫和了口吻,說完後連自己都覺得有夠可疑。
  可這真不能怪他,明明小男孩沒半點出彩,おそ松就是毫無理由地覺得他誇張可愛,一個忍不住,就伸手去搓他。
  小孩子的臉蛋又綿又軟,像剛烤好的白麵包,指尖撩向髮鬢,掌心順勢插進青蛙雨帽,兜住那小小的腦袋,揉弄後腦勺的柔軟幼細的濕髮。
  頭上被摸了幾把,小男孩愣了好半晌,才猛地一個激靈記得要呼吸,就抬頭喘了好大一口氣後——擠著臉哇哇大哭起來。
  怪叔叔おそ松嚇抽了手,慌忙勸他:「怎麼哭了?!你、你別哭啊,哥哥現在送你回家!」
  小男孩淚汪汪地看他一眼,遲疑一下下,無助地點頭。看他答應了,おそ松鬆一口氣,連忙上前想把他抱起帶走。
  那一彎身,沒有看見小男孩淚眼中閃過一道邪光,嘴角邊勾起一道冷笑。
  然後抬起小腳腳往おそ松的胯間——用力踹過去!
  小小的腳尖,大大的衝擊,おそ松臉色一白,雙手一摀,直倒地上。
  等他艱辛抬頭,那小男孩已經撇開兩條白胖小腿往外跑,一邊哇哇大叫:「救命呀救命呀!有壞人!他好臭!還摸我!他要拐賣我!」
  おそ松血都要吐出來:這小鬼!剛剛都是在裝!裝怕裝哭,趁人不備往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攻擊就算了,說他臭是哪回事?!小小一隻原來是頭白眼狼!
  大概是神明顯靈了,小男孩跑沒兩步就腳下一滑,把自己摔進泥窪裡,活脫脫趴成一頭青蛙。
  然後顫巍巍地站起來,哇地又哭起來。
  這回是真哭。
  幸好小青蛙人小腿短,踹不對地方,おそ松雖受傷害但不致命。他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小男孩身邊一看,原來剛剛摔太重,兩個膝蓋都流血了。
  怪不得哭得那麼真切。
  趁人哭得渾然忘我不會反抗,おそ松把小男孩帶到神社的屋簷下避雨。然後從旅行袋裡掏了又掏,幸好去同學會前實在熬不住手癢,擠時間去打了幾場小鋼珠,贏了一堆有的沒的小東西。他從袋子最裡面挖出一盒小花花圖案的創可貼,小男孩哭到打嗝時抽空看一眼,皺起眉頭哭得更大聲。
  這節骨眼還要嫌棄小花花,你哪來的任性小王子?
  身上也沒帶手帕,おそ松就著雨水給小男孩抹走膝蓋上的泥巴和血污,再貼上創可貼,弄完後抹一把熱汗:幹這種平時不會做的事還真不習慣,就是累。
  處理好傷口,小男孩已經停下哭泣,反而板著臉牢牢盯住おそ松,用大哭過後一片通紅的眼睛打量他,審視他,認真而嚴肅。
  猜不透小孩子在想什麼,おそ松給盯得奇怪又尷尬,正想說點什麼時,小男孩忽然破口大罵:「笨蛋,白癡,沒用鬼!你不是壞人早說嘛,嚇死我啦!」
  おそ松眉頭抽了抽,氣不過來就是冤枉:「我哪裡像壞人?!」
  小男孩點頭同意:「也是,下雨天四處走還不撐傘,是傻子才對。」
  ……現在倒想變壞人了。
  好歹是成年人,沒必要跟還沒長毛的小豆芽斤斤計較,幫小青蛙撿起落地上的雨傘塞回他手裡,おそ松問:「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能告訴你,奶奶說就算我能背家裡地址,也不能跟陌生人說。」小男孩板起小臉義正詞嚴地拒絕,半晌,又說:「不過我可以指給你看。」
  確實沒有用說的呢。
  おそ松不知道要不要笑出來:這回是裝的還是真笨啊?
  小男孩倒是一臉憑智慧鑽了話術漏洞的小得意,おそ松確定他是真的笨。
  不管如何,小青蛙放下對他的戒心,總算肯給抱了。
  雖然被抱起來時臉都皺成紙團,一副被迫抱著馬桶似的嫌棄個不行。
  おそ松偷偷聞一下自己:不是啊,他前幾天是忙著作畫忘了洗澡不錯,可去東京前他有洗乾淨才出門的……有嗎?有吧?

●     ●     ●

  大雨沒有減弱的跡象,おそ松抱著孩子走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おそ松問他叫什麼名字。小男孩撐著他的小青蛙雨傘,順道替おそ松擋下頭上的漫天大雨,晃頭晃腦說:「在問別人的名字之前先自我介紹不是基本禮貌嗎?」
  「我跟你說,那邊垃圾站有紙箱,你就在那裡蹲著吧,會有人給你一個新家。」
  「我要找警察叔叔抓你。」
  下一秒おそ松直接把小男孩放在路邊的圍牆上坐著。
  小男孩面無表情:「……チョロ松。」
  おそ松同樣面無表情:「喔,我叫おそ松。」
  把人抱回懷裡繼續走,おそ松又問:「跟哥哥說,你今年幾歲了?」
  チョロ松這回乖乖回答:「我今年六歲了,叔叔。」
  おそ松無話可說:相差二十歲,確實得叫叔叔……
  チョロ松縮起脖子,聲音軟糯軟糯像融化的棉花糖:「對了,剛剛我踹了你雞雞,叔叔對不起啊……」
  おそ松撇了撇嘴,作為一個年長二十歲的成年人還是得大度一點:「我是很想揍你一頓下火,不過算了,沒事,不痛。」
  「原來不痛啊,踹的時候好像沒踹到什麼,差點以為叔叔你沒有雞雞。」
  「跟你說客氣話你就蹭鼻子上臉了?」
  「不會是被我說中吧?真可憐……對不起我不說了,放我下來,我怕高……」
  又把嘴賤的小傢伙從牆頭抱下來,塞在懷裡狠狠搓他小臉頰才繼續走,おそ松一通埋怨:「會怕高,怎麼就不怕真有壞人拐走你?大雨天的跑出來,你爸媽不打死你?」
  チョロ松瞬即安靜下來,嘀咕好一會兒才悶聲說:「我來找貓貓……沒有人養牠,下那麼大的雨,我怕牠生病,奶奶說我可以養牠了……」
  所以才頂著大雨趴在泥土上喵叫個不停,打算吸引牠、找到牠,看到牠安好才得以安心。
  「可是我找不到牠……」
  還沒說完,チョロ松擠起小臉哭出一顆又一顆金豆豆,直接給哭抽了氣。
  小孩子的情緒變換之快實在讓おそ松始料未及,怎麼上一句還在損他,下一句已經哭巴巴?
  嚇得舌頭打結,おそ松又是一頓亂哄:「哎別哭啊,下那麼大的雨,牠已經去躲雨了。」
  チョロ松還在哭:「牠那麼小,如果不會怎麼辦?」
  「那……牠媽會帶牠躲雨的。」
  チョロ松猛地挺身,雙眼濕潤通紅看著おそ松,含著哭腔問:「貓貓的媽媽會去找牠?」
  今天的雨可大啊。
  おそ松想起神社裡的看到的三色毛團,窩在綠葉與泥地裡冰冷了軀體。
  看他沒有回答,チョロ松又問:「就算丟了牠,貓貓的媽媽還是會回來找貓貓?」
  小青蛙巴巴地看著おそ松,還在眼裡打轉的淚水是滿溢的期盼,懇切得讓人不忍直視,想讓媽媽接回去的,看來不止那頭小貓。
  總覺得不好回答啊。おそ松有些犯難,含糊又敷衍地點頭:「嗯,應該會吧。」
  沒有得到預期的回應,チョロ松登時驀了,用氣音跟著嗯了一聲,聽著是那樣地寂寞,無精打采地趴在おそ松肩上。
  おそ松走了幾步,聽見耳邊又響起稚拙的貓叫。
  「喵……喵喵……喵……」
  おそ松心裡乾笑:根本沒有相信他的話。
  看破不說破,おそ松任由他在耳邊喵喵叫,喵了幾聲チョロ松又忍不住哭出來,抽抽噎噎越喵越小聲。
  おそ松受不了,摸上チョロ松的腦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撫慰般的動作反而讓孩子埋頭更深,哭抽了氣。
  這下子也不知該不該抽手,おそ松實在不懂得怎麼安慰小孩,只好拉下老臉,跟他一起喵喵叫,引出那頭永遠不會出現的三色貓。
  喵不到三聲,チョロ松撥開頭上的手,打著哭嗝說:「……不用喵了。」
  「你叫得好難聽,都嚇跑所有喵了。」

  又放了一次牆頭耽誤些許時間,おそ松終於來到チョロ松的家。
  看了眼隔壁斜坡上的古老大洋房,又看了眼面前一座隨處可見的日式木造平房,おそ松心裡哎呀一聲:原來他們住那麼近,就隔一個斜坡。
  可附近什麼時候搬來一個小孩?
  摁門鈴沒人應,拍門也沒有動靜,チョロ松喊了幾聲「奶奶」就作罷,轉過頭看向おそ松,明亮的雙眸裡總有股心虛。
  おそ松總算反應過來:又被這小東西耍了。
  捏住他麵團一樣香軟的小臉蛋,おそ松兇巴巴地問:「你有什麼暪著我?」
  チョロ松這才不好意思地說:「其實奶奶在醫院做健康檢查,還沒回來。」
  おそ松眉頭抽搐:「那你……」
  チョロ松更不好意思:「我想找貓貓,偷跑出來的,但我有跟奶奶說喔。」
  這小鬼!不問不會說!還有這是哪門子的偷跑出來?!
  おそ松真不想管了,洩氣問:「你爸媽呢?」
  チョロ松這下子缺了表情,彎著嘴巴說:「我家只有奶奶和我。」
  おそ鬆了然:怪不得啊,一提起貓媽媽就繃緊神經,好像在說他媽媽似的。
  他喔了一聲,把話留在心裡,也不多問。
  雨還在下,兩人都濕漉漉的,おそ松本人沒什麼關係,但總不能丟下一個六歲小孩在大雨天等不知道何時回來的奶奶吧?
  おそ松說:「我家就在隔壁,要不要進屋裡等?」
  「啊?還要跟你待一起嗎?」チョロ松一臉為難,擺出一副三分懂事七分為難的嘴臉,「有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跟おそ松你說。」
  おそ松覺得沒必要生氣了,勞神又勞力。
  「說吧,我不掛你到牆頭。」
  チョロ松:「其實你身上真的好臭,我一路都在憋氣,再憋下去我真的要找警察叔叔了。」
  被掛到屋前柿樹上的チョロ松還是一臉平靜的懂事:「叔叔你也太容易生氣了吧,我剛剛是怕會傷到你的自尊心才沒有說的,可是你真好臭,臭到受不了。」
  おそ松的表情也超然平靜,把小青蛙摘下來,夾在腋下風風火火衝回斜坡上的大洋房,巔得小青蛙呱呱亂叫。
  おそ松氣壞地說:「我現在就拿你下湯去!做青蛙湯!」
  撞開庭園大門,踢開玄關正門,おそ松挾著小青蛙直接走到浴室扔進浴缸,嘩地扭開花灑,一邊扒掉チョロ松身上的髒衣服,把聒噪小青蛙塞到熱水下洗個舒服,理所當然地自己也洗個痛快。
  衣服剛脫下,チョロ松抱著自己白胖的小身板,哭個淒厲:「啊,變態!おそ松是笨蛋是變態!你臭死啦!」
  おそ松一頭黑線,又嗅了一下自己:他哪來的臭味,而且現在不正在洗嗎?
  不過有一說一,因為一時氣上心頭就把第一次見面的小孩拎回家裡一起洗澡,確實挺變態的。
  可是淋了大半天的雨,他冷啊。おそ松這麼個成年人都冷得發虛了,還好說一個六歲的小孩子?人家大發慈悲幫你洗澡就該心存感激,還嚷嚷裝哭個什麼?
  把チョロ松摁在地上搓泡沫,小青蛙還在肆無忌憚地大哭大鬧,浴室除了嘩然的水聲外還有明亮的哭泣迴音。おそ松給吵得頭大,捏一下チョロ松鼻子向他求饒。
  「誰教你裝哭的,腦袋都被你喊麻了,裝成這樣你不累嗎?」
  聞言,チョロ松停下哭喊,如果不是小臉蛋上還掛著淚串,那一臉平常還真看不出他哭過。
  チョロ松有那個臉問:「沒用嗎?」
  おそ松抹著臉回:「沒用的。」
  「我那麼可愛,真的沒用嗎?」
  「你那麼可愛,真的該拿去放湯了。」
  瞥一眼往浴缸裡放熱水的男人,チョロ松惱羞成怒地嚶嚶兩聲,剛裝哭太厲害,還真哭抽了自己,他打著哭嗝摁兩下沐浴液,給自己身上搓泡泡,嘀嘀咕咕個什麼。
  「叔叔變態,おそ松大變態,第一天見面就逼我脫光光一起洗澡……」
  雖然沒說錯但別說得那麼惹人誤會好嗎?而且你也洗得挺高興啊……
  看著チョロ松用大量泡泡在地上堆出只有他看得懂的小青蛙,おそ松有充足理由感到心累:當爸媽真不容易,現在的小孩都是人精啊。
  好好處理一下チョロ松膝蓋上的傷口,再幫他裡裡外外洗香香,最後叫他閉上眼睛,從頭頂澆下來一大盆暖水,沖走身上的泡泡,再一起泡個熱水澡。
  一大一小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洗乾淨後,おそ松在チョロ松的嫌棄下千辛萬苦找來唯一乾淨的浴巾,胡亂抹掉チョロ松身上的水,把他裹成一條又小又胖的菜蟲。
  兩人靠近時チョロ松湊上去,小狗一樣聞著おそ松的頸邊,然後捏住鼻子依然無止盡的嫌棄。
  「還是臭的。」
  おそ松不說話,直接把菜蟲型小青蛙摁回水裡泡,小青蛙氣得呱呱叫,往卑鄙的大人身上踢水,毫無疑問又一起濕成水人。
  折騰幾回,兩人氣喘吁吁,おそ松又把小東西夾在腋下,終於走出浴室。
  小青蛙的衣服已經不能穿,早塞進洗衣機裡轉圈圈。おそ松只能拿自己的衣服給チョロ松穿,成年人的衣服穿在剛上小學的小男孩身上,長落落的像套了個麻布袋,連短褲也省了。
  チョロ松把老是往下掉的衣領拉上來,自然又是一通嫌棄。
  穿戴好後,おそ松拍了拍チョロ松的小屁股把人趕回客廳去,留下自己在浴室裡善後,隨即一時愣神:明明才認識第一天,怎麼搞得是他養大這小東西似的?
  到了客廳,チョロ松吃光おそ松的點心,搶過他冰箱裡的彈珠汽水,還去翻おそ松的書櫃,質疑他買下海量的藝術書只是裝裝樣子。最後玩累了直接躺在古董歐式沙發上呼呼大睡,任由搖頭的電風扇掀起他的衣襬,吹在小鳥坦蕩蕩的下半身上。
  現在的小鬼已經這麼不要臉嗎……
  自認臉皮厚得能媲美富士山海拔的おそ松在此甘敗下風,拿了張涼被給他蓋住肚子,免得著涼和有礙風化。
  再後來,雨停了,屋外住宅小路上傳來七零八落的叫喊,附近的幾家鄰居幫忙出來找小孩,喊的是チョロ松的名字。
  おそ松一個激靈:他對照顧小孩沒什麼經驗,今天這麼一出已經是超常發揮,可他把小孩領回家後,完全沒想過要通知他的家人。
  糟糕,不會被當成人販子怪叔叔吧?
  乾衣機裡的衣服已經烘乾好,おそ松掀醒チョロ松,也不管小東西睡醒沒有,手忙腳亂幫他換好衣服後,又是把還在睡迷糊的小青蛙夾在腋下,趕緊送他回家。
  松野奶奶——おそ松和チョロ松竟然是同一個姓氏,這種緣份直接結婚算了,連改姓氏也省掉。老奶奶看著自家小青蛙在沒見過的鄰居家容光煥發、吃好喝好還睡好,當下又是感謝又是抱歉,完全沒想過おそ松可能是個變態壞人,會泯滅人性傷害她家小孫子。
  這老奶奶純樸的,連おそ松也不忍直視。
  チョロ松扯著おそ松的臉,咯咯笑說:「擔心什麼,おそ松是笨蛋,才不會傷害我!」
  小東西,要不是你奶奶在,我早就掛你牆頭了。

●     ●     ●

  後來おそ松才知道,チョロ松跟奶奶搬來這座小城鎮已經一個多月。
  這段時間おそ松一直閉門作畫,日夜顛倒,根本沒有跟鄰居碰面的機會,自然不知道搬來了一隻小青蛙。如果不是去參加同學會,被迫白天行動,可能一輩子也認識不了這隻嘴巴特壞又心高氣傲的小青蛙。
  斜坡附近沒有幾戶人家有小孩子,チョロ松沒有玩伴,只好每天去敲おそ松家的大門,還特別狡猾地拿松野奶奶冰好的西瓜、煮好的小菜堵住おそ松埋怨的嘴巴,自此隨心所欲地串門,直把おそ松家當成第二個家。
  大洋房裡只住了おそ松一個人,鄰居早就對這個頹廢度日還沒被窮死的傢伙見怪不怪。
  而木造平房裡也只住了奶奶和チョロ松。
  聽見鄰居說,チョロ松一家原本是東京人,爸爸媽媽是少有的BO配,兩人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チョロ松爸爸曾經斬釘截鐵地說會給摯愛不輸Alpha的美滿生活,チョロ松媽媽曾經信誓旦旦地說哪個Alpha都不要只認定這個男人。
  任憑國家機關再強硬,還是得尊重Omega的意見,所以即使遺憾,催婚部門也沒有對チョロ松的媽媽進行強制婚配。
  兩人如願地結婚生子,沒多久就有了チョロ松這隻可愛的小青蛙。
  他們就此展開幸福的生活。
  本該如此。
  在チョロ松三歲時,媽媽偶遇他的命運之番,一個方方面面也如同教科書般優秀的Alpha。從那一刻起,她眼裡再容不下那個為她戴上結婚戒指的男人,瘋魔似地哭泣著,哀號著,求爸爸放棄她。
  爸爸有多喜歡她,就有多不希望看著媽媽活成瘋子。他們摘下戒指,媽媽跟那個Alpha走了。
  原來只消一眼,曾經彼此共度的二十多年時光便是形同笑話,曾經說要相守一生的誓言就能化作塵埃。
  妻子走後,男人鬱鬱寡歡,原本還能為了小兒子硬撐著,可是三年後再也熬不下去,在某天突然音訊全無。
  松野家只剩下奶奶,是她把チョロ松接回身邊,離開東京,搬到這小小城鎮的一角。
  跟午間劇場一樣狗血。
  おそ松咬著冰棒,用牙齒啪吱啪吱地咬碎。
  如果不是聽鄰居說,おそ松真看不出チョロ松曾經承受過如此淒慘的家庭破裂。
  チョロ松就跟尋常小孩子一樣,會跑會笑,愛吵愛鬧,除了嘴巴壞性格差、臉臭得很、還很愛抱怨、而且自我意識過高之外,根本看不見半點該有的陰霾。
  但聽到這事後,おそ松不由自主地,對他多少留些心眼。
  留意久了,確實發現チョロ松從不提起父母,甚至到了雙親已經不存在意識裡的地步。
  曾經有個熱心得讓人為難的老太太同情他:爸爸媽媽都不在你身邊,真可憐。
  チョロ松只是脆生生地回她:不會啊,我有奶奶。
  之後任誰提起他的父母,チョロ松像被消音似的充耳不聞,彷彿只是在用餐時充當背景音的電視新聞,離生活很近,但一切與自己無關。
  那是超越年齡的透徹。
  如果チョロ松不想提起,おそ松也沒必要去聊。他雖然是天生的笨蛋,但還是分得清什麼能拿來裝傻開玩笑,什麼應該閉口不提。
  硬要チョロ松聊他家裡有的沒的,那太無趣,也沒有必要。
  チョロ松坐在おそ松身邊,也吃著冰棒,一點一點地舔著,順道吮了口彈珠汽水,愉快又滿足地打了個氣嗝。
  他們坐在雜貨店的門口,偷偷享用店裡漏出來的冷氣。一大一小都是同樣的打扮:白背心、花短褲、夾腳拖,標配的糙漢與糙小孩的組合。
  認識才不到一個夏天,チョロ松已經把おそ松的不修邊幅學到精髓。
  夏天的尾巴才是最難熬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搬進冰庫裡長住。兩人家裡的冰品都吃沒了,忍無可忍才抵著午後最毒辣的陽光出門,直接在雜貨店前開動。
  天氣太熱,小孩子吃得慢,牛奶味的冰棒已經融化不少,流滿チョロ松的小手。チョロ松皺起眉頭,忙亂地舔舔冰棒上面,又舔舔下面,再舔舔手上,連自己臉上都沾了乳白色也不知道。
  看他那個狼狽樣,おそ松壞心眼地嘲笑他的笨拙,順道擼幾把他毛茸茸的小腦袋。
  每次低頭就看見那小小的髮旋,おそ松就難以自制地在心裡尖叫,掌心已經摸在他腦袋上,那手感極佳值得揉了又摸,喜歡到不行。
  然後被摸出一腦子煩躁的チョロ松灌幾下小拳拳。
  男孩吃得滿臉滿手都是,おそ松才懶理這炸毛小髒蛙。抬眼,悠悠看見三兩個主婦太太被チョロ松的吃相給逗笑了,旁若無人地閒話家常。
  看他髒的,如果他媽媽還在,就能好好教他了。
  聽說Omega就只會生,教不好小孩,其實不在也好。
  Beta跟Omega生的小孩也是可憐,說離就離了。
  嘴裡說是遇到對的人,誰知道是不是看上Alpha的家世。
  ……
  聲音漸行漸遠,おそ松看著那三兩人的背影,連冷笑也欠奉。
  每每聽到這些裝作關心,但其實愚昧無知、充滿偏見的話時,おそ松總是出離地火大——又是一堆不懂裝懂的三八在亂說話。
  再說,Beta永遠無法體會AO之間命運之番的震撼和衝擊。
  那種根植在基因中、深埋在感情裡的契合,就像天衣無縫的兩道齒輪扣合一起,連宇宙毀滅也無法阻止他們分開。
  話雖如此,おそ松也還沒體會到就是了。
  想到這,他心裡一愣,總直覺好像哪裡不太對。
  算了。おそ松不作多想:命運之番什麼的,大概一輩子也無法找到吧?
  他想起自己那一堆相性度數值過低的通知信。
  チョロ松還在跟他的冰棒奮鬥,看來沒有聽到那些看似關心的閒話。
  A生B生還是O生有差嗎?チョロ松還不是過得好好的?軟軟呼呼又白嫩可愛的小小一隻,臉是有點臭,不過可愛就是正義啊,所謂可愛就是即使有時候嘴巴太壞有夠惹人生氣,但還是能無視掉。
  「おそ松。」
  チョロ松已經吃完他的冰棒,扯了扯おそ松衣襬,順道若無其事地用他的衣服來抹乾淨黏糊糊的小髒手,抬頭問他:「你是什麼?」
  おそ松一下子聽出來:問他的第二性別。
  什麼嘛,還是有聽到那些人的話啊,不然怎麼突然扯上ABO的話題。
  チョロ松只是一直裝作聽不到罷了。
  不知哪裡傳來貓叫聲,若遠若近。
  是錯覺吧?天氣那麼熱,哪來的貓呢?
  可チョロ松伸長脖子,四處張望。
  おそ松看著他,愣上好幾秒。
  想起半個夏天前,那頭癱在雨裡的三色毛團。
  「Beta。」
  幾乎是不假思索,おそ松說:「我是Beta。」
  チョロ松回過頭來,眼珠子一亮,笑了起來,全然的釋懷和安心。
  おそ松默默想,小東西很高興呢。
  高興他是Beta。
  既然如此,就不能讓他知道,他其實是Alpha。
  「我也是白問,おそ松那麼廢,也只能是Beta呢。」
  「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掛在牆頭變青蛙乾。」

  當晚,おそ松找來他的經紀人——一個負責幫他處理展覽賣畫等一切對外事務的男人,讓他在外面租了個倉庫,連夜把家裡的東西整拾一頓。
  他把任何能知道自己是油畫大師的畫作和資料通通打包送走,收拾入庫,關上,封存,不再打開。
  幸好おそ松以前嫌麻煩,從來不做任何訪問,開畫展也從不露臉,搞得他神秘兮兮只知其名不知其人,所以小城鎮裡沒有人知道他是日本畫壇上享負盛名的油畫家。
  這樣チョロ松就不會發現,他在說謊。
  他就可以一輩子當他心中的Beta。

●     ●     ●

  再後來,日子風平浪靜。
  チョロ松家只有一老一少,附近的鄰居都特別熱心,經常去關照他們。但最熱心的肯定是おそ松,不過都熱心在怎麼去蹭飯蹭電視和逗小孩。
  松野奶奶心地好,認定おそ松是實打實的好人,更慶幸能認識上おそ松。她一個老人家,可陪不動小孫子了,實在擔心チョロ松一個人會寂寞,現在有おそ松來陪他,奶奶也放心許多。
  只有おそ松一個人住的大洋房實在太大——他獨自住了那麼些年也渾然未覺,在遇到チョロ松後才慢慢體會這事實。
  久而久之,除了作畫的時間,おそ松都跟チョロ松黏在一起:春天時兩人一起到公園賞櫻,為了搶最後一口飯糰而大打出手,最後小的那個被掛在櫻花樹上,氣得直炸毛;夏天時兩人一起在客廳搶風扇,熱昏頭了就弄一杯刨冰,聽著風鈴聲一人一口分著吃,最後吐出染成藍色的舌頭一起鬨堂大笑;秋天時兩人一起在園子裡打柿子,打壞了就互相奚落,最後小的那個又被掛在柿樹上,這回氣得呱呱大叫;冬天時兩人一起擠被爐,快冷壞了就穿同一件袢纏,大小孩包著小小孩,抱在一起聽著相聲節目呼呼大睡。
  おそ松總是把小青蛙一把摟在懷裡,抱個結實,又揉又搓,手掌落在他的小腦袋,掌心托起他的後腦勺,揉弄那頭柔軟幼細的毛髮,鼻尖直往小東西的脖子裡蹭。
  他喜歡這樣抱著チョロ松,摸他的小腦袋。
  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奶香味,以及那淡淡的糖果香甜。
  是蘋果味,真好。
  可チョロ松討厭極了。
  男人的鬚根刺得很,手掌又滾燙得發熱,チョロ松奶兇奶兇地呱呱。
  「別要碰我!おそ松臭死了!」
  大概是油畫顏料的氣味特別刺鼻吧,不過おそ松作畫時已經調進松節油,沾在身上的化學味道應該褪去不少。
  是小孩子的鼻子太敏感了。
  唉,小沒良心,明明是你老愛爬到他身上看他作畫。
  おそ松作畫的時間很長,剛開始時チョロ松還乖乖窩在沙發上等待。可是只要他扔下童話書或玩具,用小手手小短腿爬到おそ松身上,就是等厭煩了想おそ松陪他玩。
  おそ松也沒想過要生氣,直接扔下畫筆顏料盤,撈起肆無忌憚來他家撒野的小青蛙一起玩耍去。
  嘴巴說是嫌棄,可チョロ松湊近おそ松時,總會主動把腦袋湊在他的掌心下,等おそ松摸摸他的頭時,又仰起腦袋順著他的手蹭了又蹭,像頭討癢癢的貓。
  抱夠了摸夠了,おそ松把小青蛙舉高高,一大一小的歡叫聲充斥在大洋房裡。
  之後的日子再沒有任何變化,おそ松與チョロ松天天形影不離,已經成為附近住宅區裡平凡不過的日常,來得順理成章,平凡溫馨。
  當有人再次憐憫チョロ松父母都不在時,チョロ松仍然脆生生地回答。
  「不會啊,我有奶奶。」
  「還有おそ松。」